魔族分为恶魔族和魔兽族，其中恶魔族通常都具备化作人形的能力，相应的也具有等同于人类大脑的思维，而魔兽中能做到这两点的只占极少数，因此这极少数的部分自然而然就处在了魔兽森林的食物链上层，可以随意驱使比自己弱的魔兽，和拥有阶级差分的人类社会无甚区别。

在命运般的那天到来之前，历和其他同类一样每天为了生存而吸附强大的魔兽，没有任何追求，仅仅只是活着而已。好比人类轻轻一脚就能踩死的蚂蚁，史莱姆在这个讲求实力的世界是最为弱小的种族，轻易就能被别族杀死，而且根本没有提升自己的天赋，就算穷尽一生磨炼自己也不可能有任何变化。谁也不曾想到，这种低劣种族居然在某一天诞生出了一个冲破桎梏的个体。

在获得思考能力后，历第一次开始以智慧体的身份认识自己身处的环境——各种颜色的液体遍布洞窟，那些比自己强数倍的蜥蜴龙、地鼠精等妖怪此时都倒地不起，像被榨干了精血一般完全见不到一点生命体征，不止是他们，还有身着盔甲，至死都紧握着剑与盾的几个勇士。显而易见，不久之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大战，从结果来看除了牠以外无一幸免。

按理说神仙打架遭殃的必先是百姓，可实际上牠却活下来了，不但如此，甚至还能像高级生命那样认识并分析这一切，未免过于奇怪。

“对了，那位大人呢……”历看到近在眼前带有樱花图案的长袍，忽然想起自己原本是作为传话者在这位九尾妖狐大人手下做事的，如今依仗没了，历不禁有些六神无主。

紧接着牠又察觉到更古怪的地方，本是用挪和弹跳移动的牠此刻居然使唤不动自己的身体了，取而代之的则是眼前正在颤抖的接近于人类的肢体，陌生得让牠恐慌。

这是我？

连滚带爬到血泊边上，历才勉强看清自己现在的模样。除了头上顶着的像珊瑚一般近似于头发的部分，其他地方完全让牠找不到跟原本的自己有什么共同点，倒不如说有共同点才怪了，有手有脚的人类跟泥巴怪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

抬眼看向周围，明明尸首遍地，却让牠没由来地产生了一股奇妙的安心感。不光是劫后余生，而且还因祸得福，世上真会有如此幸运的事吗？

答案是不可能。

就在牠恍神的关头，一阵风从身后刮过，紧接着心窝被刺穿，刹那间绿色的鲜血溅射了出来，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以致于待牠反应过来时才低头看到从胸口冒出的刀尖。

原来还有敌人，可对方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靠近的？

“咦……不是人？”

少年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同时白刃从牠身上拔走了，被捅出窟窿的部位源源不断地朝外边淌着绿色的血，逼得历不得不匍匐在地上按住心口，避免失血过多。

自愈……必须尽快自愈才行……可现在这个形态该怎么做？

“喂，你是什么东西啊？”

对方话音刚落，历的腰腹就突然挨了猛力一踢，一时间肚子里翻江倒海，反胃感和疼痛冲刷了牠的神经。

要死了……

“咳咳……”牠咳嗽了几声，艰难地转头望向敌人，“原本……是史莱姆来着。”

“是吗，会说话的泥巴人啊。”

那人身上穿戴着和洞窟里已死之人类似的护甲，不同的是额头上绑了护额，在蓝色短发的遮掩下隐隐可见嵌在中间的红宝石，只持有一把匕首作为武器，看起来应该是发动奇袭的那帮人类的头目，是少见的擅长暗杀的战士。有一点让历不理解，魔族死了同伴尚且会悲伤或是愤怒，更不要说情绪更加敏感的人类，而从眼前这个人的脸上却完全读不出失去同伴后该有的情绪，反倒是……鄙夷？

察觉到泥偶在观察自己，少年嘴唇轻启，飞快地低声念了什么咒语，手里的匕首瞬间化作一柄利剑，剑尖当即抵住历的后脑勺以示威胁，然后他警告似的高声道：“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打小算盘，把你之前干的事全部老实交代出来！”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咳咳！”历说着又咳出了一大口血，脑袋晕晕乎乎的根本没法正常思考。

“……吞了那么多魔力还跟废物一样，真受不了。”那人暗骂了一句，随即又踢了历一脚，还没熟悉新身体的历只能像只软脚虾一样蜷缩着身子，被他踹得翻了个面。连喘息的时间都不给，那人提起剑就往历的面门刺去，这一下无疑是致命一击，一旦脑细胞被破坏，历就会当场毙命，哪怕再弱的生物到了危难关头也会被动地保护自己，历也不例外，只是连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就把危机解除了。

硬要说的话，牠就是在那一瞬间睁开眼，在对方的眼里看到自己的身影变成了对方的模样。

剑尖停留历的皮肤表层上，稍稍刺破了一点，与刚刚不同，现在流出的血是暗红色的。对于年轻的战士来说只需要再用点力就能了结面前这个杂鱼的小命，可因为这个意料之外的变故让他错失了机会，哪怕只有一秒钟的空当都足以扭转战局了。包括刚才史莱姆幻化成他的样子在内，连刺到的触感都像是幻觉，取而代之的则是如同泡沫般分裂出的大堆迷你史莱姆四散开来到处逃跑——在最后关头，历终于变回了原样并使出了自己的保命绝技。

反应过来的那人顿时怒上心头，丢下长剑在原地双手结印，有着六芒星图案的魔法阵立时出现他的脚下，一时间蓝光大放，不消片刻就覆盖了整个洞窟，哪怕历的弹跳力再强也不能做到在他施法完成之前就脱身，竭尽全力也只能让两三颗分身逃出生天，根本无济于事。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啊，既是剑士又是魔法师？！

一经蓝光吞噬，身体就好像生锈了似的，挪动一分都困难无比，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提着不知从哪变出来的篮子走过来挨个收集自己的分身，最终自己还是被拼成了一大个。

“最讨厌打像你这样的杂鱼了，没本事还击还喜欢跑，浪费我的时间。”他边抱怨边捏住最后一颗拼命挣扎的历分身，刚要丢向本体，忽然灵光一闪，将那一小颗举了起来，和它大眼瞪小眼。

“你倒是快点，别磨磨蹭蹭……”被抓回来固定在魔法阵上的历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干脆催起他来了，不料对方接下来的行动立马就让牠脸色大变。

“啊——”

那人两指捏着小分身的触角，十分夸张地仰头张大了嘴。分身虽不能言语，但姑且具有感应外界环境的能力，两个溜圆的眼睛已经因过度紧张哭成煎荷包蛋了，也不敢乱动，生怕掉进坏人的那张深渊巨口里，只好拼命向本体眨眼求救。

抱歉了啊“我”，如果可以的话我是真的很想救你……

历在心底默默为分身点了根送别蜡烛，然后闭上了眼决心不去看，权当掉了块不痛不痒的肉。

见此情形，少年没忍住笑出了声，不料手一抖竟真让小分身掉进嘴里了，二者俱是一愣，还没等历从惊诧和不忍中回过神，对方立马就把牠的分身吐出来了，还嫌恶地往后挪了点位置，显然刚刚是开玩笑把自己也玩进去了的事故。

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想把这个沾满口水的分身收回来啊……

可惜主动权在敌方，被一脚踢过来那糊满唾液的分身宛如终于找到母亲的小蝌蚪，飞跃过来时脸上写满了喜极而泣，历别无选择，只能无奈地接纳自己最后的碎片。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先前的刺伤也自愈得七七八八了，毕竟牠终归是魔物，不像人类被命中要害就会死。

“要杀要剐就请便吧，我赶时间投胎。”历心一横，索性躺平了任他处置。

出乎牠意料的是，那人竟破天荒地露出了和善的笑容，走过来盘腿坐下，边拍着牠身上的软肉边说：“怎么会，我还需要你帮我个忙呢~”

“你疯了吗，我可是魔物啊？”

“还真有脸说……弱成这样我都替你丢人。”似是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大实话，那人装模作样地轻咳了两声，转而正色道：“再扮一次‘我’给我看看吧。”

“你觉得我会乖乖听你的话吗，我可是连死都不怕了啊！”历哼了一声，扭过胖乎乎的身子不再看他。

“这样啊，看来只能利诱了呢。”

那人也不生气，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着，抬手抚上护额的红宝石，凭空取出了一盘还冒着热气的烟熏肉放在历前面，然后若无其事地拿出刀叉在牠旁边开始享用了。

就在第一口肉即将被送进那人嘴里时，历实在被香味馋得忍无可忍了，于是小心地转过身将目光投了过去，可惜从嘴角淌到地上的口水立马把牠出卖了。

一切都如计划的那样展开，少年眯起眼，无言地朝牠勾了勾食指。被肉香迷晕的历傻傻地张着嘴，哪有空思考对方的险恶用意，被这一勾勾得自觉挪了过去，直到触及魔法阵边缘被弹回阵中心才清醒过来。

“噗……哈哈哈哈！”作恶者见状顿时笑得前仰后合，连食物掉到地上了都没注意。

历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可又拿他没办法，只好恶狠狠的“切”了一声，又转过身不搭理他。可对方怎么可能轻易就善罢甘休，于是又开始引诱：“不逗你了，真给你吃。”

“……”

“我拿过来咯，”紧接其后的是盘子与地面接触的声音，“就放在你后面哦~”

这次好像是真的……？

不长记性的历再度转过身，事实确实如他所言，肉被放在了魔法阵中牠伸爪就能碰到的地方。看到美食的牠立马眼睛一亮，刚要冲上去大快朵颐，下一秒就被一只大手揪住红色触角举到了半空中。

“呃！”历使劲扭动了两下，但无法挣脱坏人的手。诚如对方先前所言，就算牠能化出人形，本质也依旧是颗手无缚鸡之力的史莱姆。

“我不是叫你再扮一回‘我’吗，别光拿报酬不做事啊？”那人故意拉长语调说着，握住牠触角的手还恶意地甩动了两下，看牠因天旋地转而口吐白沫的蠢样又补充道：“你这脑袋空空的饿死鬼！”

这是一个连真正的恶魔见了都要让出名号的恶魔……历迷迷糊糊地如是想着。

“知、知道了，你先松手……！”

“这还差不多。”

恶魔手一挥就随意把牠甩到了地上，被砸得眼冒金星的史莱姆还得自己翻过身调整好状态，当一切准备就绪，牠在原地呆滞了几秒，忽然说：“我好像……不知道怎么变人哎……”

对牠的废物程度心知肚明的那人没有感到意外，二话不说就提剑刺过来了，速度之快让历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转瞬间就被做成串串烧挂在剑身上了，还好只是勾住了头带，没有伤及本体。不过话又说回来，不提化作人形，身为史莱姆的历自带头带这件事本身就闻所未闻了。

“给你十秒钟的时间，再磨蹭就杀了你。”那人语气冰冷地下了最后通牒。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

“十，八，五……”

怎么还带快进的？！

“……零，去死吧！”飞快倒数完毕后，他握着剑柄的手顺势往上一挑，历即刻随着剑身的晃动被甩到空中，眼看剑锋对准了自己直直冲过来，历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终于爆发了潜能，在化为泥人的瞬间抬手挡住了迎头砍下的白刃。

因为时间太紧急，历此刻的形态顶多只能算半成品，但已经隐隐可见对方身上的一些显著特征了，乍看上去人不人妖不妖的，分外可怖。

少年愣了愣，很快便恢复如常，把陷进历手臂的剑抽了回来，讥讽道：“看来你是那种不逼一逼就没法进步的类型啊，真是个受虐狂。”

“随你怎么说。”历撑着地面勉强站了起来，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随即把看到的对方外形复制到了自己身上。这份拟态能力是在牠苏醒后获得的，使用起来尚且不熟练，不过能救自己一命已是再好不过。牠看向少年，然后略显不情愿地朝后面被冷落已久的烟熏肉努了努嘴：“现在可以让我吃那个了吧？”

“别急，还有正事要办呢，等忙完了可不止这点奖励。”说话间，少年又把匕首拿出来，半眯着眼对准了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历，像个即将起笔的画家一样各种比划着，盯得历心里毛毛的。

“……你那是什么意思？”

“我在想，从哪里下刀会伤得不那么难看。”

“啊？”

-

某天傍晚，在边界线巡逻的士兵在草丛中发现了一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少年，依据身上的服饰猜测是贵族出身，便立马上报并将其带了回去。

待到少年醒来时，甚至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到了另一个世界，入目之景比高阶魔族的居所要华丽数倍，却又不像有收藏癖的龙族那样喜欢把亮闪闪的宝物堆积在一起，无不透露出有秩序的规整感。有几个穿着差不多的人正站在不远处小声谈论着什么，不用想都知道肯定跟那个人，也就是现在扮成那个人的牠有关。

这就是那个人类平时住的地方吗……

仍旧维持着人类模样的历缓缓从床上爬了起来，忍着头痛开始回忆昏迷之前那个人交代给自己的事。正想着，历就不小心跟角落里那些人对上了视线，他们顿时露出震惊与欣喜的神色，有两个人立马打开房门跑了出去，其余人则拥了过来：“殿下，您现在感觉如何，有哪里不舒服吗？”

“诶……？”一下子被如此多素不相识的种族包围，历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完全没有答话的勇气。

那个混蛋就是在这样充满热情的关爱下生活的吗，可为什么会有那种恶魔般的为人？

就在牠思考对策的时候，又进来了几个人，不同的是从身上的华美服饰就能看出这些人必定是身份十分尊贵的大人物，历呆呆地看着他们，脑子一团乱麻。牠对人类的世界一无所知，这样下去迟早会穿帮。

为首的一个妇人走过来坐到床边，怜惜地看了历一眼，然后垂头用手帕擦拭了一下根本不存在的眼泪，颤声道：“爱之介，这次行动辛苦你了！”

在后面的华服妇人也附和着说道：“……只可惜损失了那么多精锐，陛下现在大为光火，你可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忤逆你的父王啊！”

原来他叫爱之介……不过其他的是什么意思？

历稀里糊涂地听完一波又一波的慰问，直到信息过载终于受不了，又一次栽回到了枕头上。

再度醒来时恰逢夜深，终于没有话多的人类在旁边唠叨，总算让历逮到机会去房间以外的地方逛逛。不过出乎牠意料的是屋外竟有侍卫守着，一问才知道是那个所谓的皇帝为了爱之介王子的人身安全才特意安排了全天不间断的守卫。人类可真爱多管闲事！

其实只要牠想，牠完全可以变回原形偷偷逃走，不过，在不熟悉的地方总归是小心为上。

“……”

正当历望着花园里各种牠叫不上名字的花朵发呆时，隐约传来的一道细微声音吸引了牠的注意力。牠环视了一圈四周，在某处被垒得很高的花坛里发现了异常，于是试探地出声问道：“谁？”

历的骤然发问似乎吓着了对方，花盆稀里哗啦掉了下来，多亏历手疾眼快及时拖住才没惹出大动静。不速之客犹豫了一会儿，才怯生生地从作为掩体的绿植中探出头，头顶两根翘得高高的杂毛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了两下。他勉强笑了两下，开口说道：“殿下晚上好？”

在没摸清对方底细的情况下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想了想便问他：“你干嘛躲在这种地方？”

闻言，对方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小心翼翼地从土里爬了出来，用清洁魔法消除掉沾在身上的污垢后才朝历深深鞠了一躬：“抱歉这么晚打扰到殿下，鄙人名叫实也……”

话才说一半，历又忍不住头疼了，索性打断他：“别再提那些没用的敬语了，我不想听。”

“什么，可以吗？”实也眼睛一亮，仿佛如蒙大赦，也不和历客套了，长舒了口气便用轻松的口吻继续说：“百闻不如一见，没想到王子你这么平易近人，也不枉我一直蹲守在这里了。”

“什么叫蹲守啊？”

“那个不重要，”实也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紧接着突然靠过来，神秘兮兮地问历，“虽然这个要求有点无理……殿下你能不能告诉我一点跟怪物战斗时候的事啊？”见历木木的没什么反应，他又补充说道：“别误会，我只是单纯想收集情报留给以后实践用！”

无论如何历还是个魔族，怎么也不可能给潜在的敌人递刀子，情急之下只好使出爱之介交给他的万能办法——装。

依稀记得他当时说的是要微微低下头，然后盯着地上某个点发呆，嘴要抿起来……

历边回忆边照做，果不其然对方开始自乱阵脚了。虽然完全不明白这么做的意义在哪里，不过只要奏效就行了，牠也懒得想那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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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殿下可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啊……”

行进的路上，历和兰加又一次听到走在前头的队长念叨起了他们小队要去拯救的那个王子。早已听到厌烦的兰加面无表情地掏了掏耳朵，转头看向待在自己肩头的史莱姆历，小声问道：“历，你为什么不告诉他真相啊？”

这种事也就只有你会信了啊，而且也没必要解释吧！

分身形态的历无法出声，只能挤眉弄眼地向好友传达意思。兰加意会后没再说什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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