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蜜璃告別後，凪回到村裡，重新著手鍛刀的工作。

多虧蜜璃的陪伴，自己終於調整好心情看待鍛新刀的事情。

說起來蜜璃的刀也是非常特別，不同於傳統筆直微彎的造型，配合蜜璃柔軟靈活的肢體，她的刀就如同緞帶一般輕軟且薄，甚至可以捲起來收納。揮刀時就像舞動綢帶一樣優雅省力，但依舊保持極強的殺傷力。只要輕輕一揮，就能割開鬼的皮肉。

這是父親的傑作之一，為了避免力大無窮的蜜璃使力過度受傷而量身訂做的設計。如此罕見特殊的技藝，放眼整個刀匠村，沒有第二人能做到。

凪崇拜如此優秀的父親，也期望自己青出於藍。

她開始思考，學著用父親的思維，打造適合蝴蝶忍的刀。之前她總是抱著太嬌小的人根本拿不動刀的成見，這樣想是不對的，只會越想越陷入死同。與其一開始就否定，不如將忍擁有的條件反過來思考。

如果要為體格嬌小的忍打造一把量身訂做的刀的話，那麼重量減輕是首要的。或許刀身要細一點？大概像蜜璃家裡的西洋劍那樣細長？不過如此一來，要砍斷鬼的脖子也會更加困難。凪沮喪地嘆氣，那種跟針頭一樣細的刀怎麼可能割開鬼的剛硬皮膚呢？

說起來她也被打過針呢，因母親過世的遭受太強烈的心理衝擊，導致身體完全抗拒進食，夜夜驚夢無法成眠。本該活潑好動的年紀卻一天比一天憔悴下去，若不是父親帶著她去鎮上治療，她大概早就因為營養不良死掉了吧。不過被打針真的很痛，誰能想到扎穿層層皮膚的力量竟是來自於細小的針頭？

等等？針頭？如果是針頭的話！

凪頓時精神大振，她早該想到的！一把像針頭一樣精細、還能配合忍的醫學知識而活用的刀！她馬上起身點燈，在案前振筆疾書，繪製新刀的設計圖。

刀身要比一般刀刃再輕薄一點，然後透過調整材料的比例提高更硬度避免斷刀。刀鞘裡留個暗槽，裡面藏有藥物，再將刀尖鑿出一個如針頭般細小的機關。拔刀時刀刃會吸取鞘裡的毒藥，然後輕輕一刺，刀身暗藏的毒液就會從順著傷口流到鬼的體內。

簡而言之，就是將刀刃作成類似針筒的構造。透過注射毒液弱化鬼的體質，如此一來即便是力氣不足的忍也能戰勝鬼。

當胡蝶忍看到設計圖時，簡直不敢相信，一把刀居然可以暗藏機關。不過她相信她的刀匠可以完美呈現設計圖的精細構造。至於毒藥的部分，就是自己的專業範圍了。

人們知道有紫藤花盛開的地方絕不會有惡鬼靠近，但對於紫藤花的應用只限於化解鬼毒的後遺症，從未想過可以利用紫藤花汁液毒殺惡鬼。不過對於出身醫藥世家的忍而言，利用紫藤花毒殺的方法並非不可行。若是萃取高濃度的花液，確實可以造成更大的傷害，甚至麻痺心臟也是有可能的。惡鬼說到底也是由人類變異而成的，將惡鬼的體質弱化成與人類相差無幾後，再搭配忍迅捷狠準的劍技，絕對能大大提升勝率。忍已經迫不及待摩拳擦掌要用新刀回歸劍士的身份了。她天天寫信詢問進度，期待的表情全寫在臉上。

只是日輪刀造型扁薄，想在空間有限的刀身裡打造機關談何容易。做出來的刀不是機關卡住無法正常運作，就是刀與鞘無法契合。

凪不知道是第幾天沒有闔眼了，為了不讓難得的靈感跑掉，她不分晝夜鍛造敲打，連飲食睡眠都草率應付，為的就是能早日讓毒刀問世。只是以她的資歷，面對全新未知的技術，還是免不了一番挫折。

她忍著強烈的睏意，往自己臉上潑了冰水，涼颼夜風加上浸濕的寒意強迫讓意識清醒。

看著腳邊報銷的成堆材料，手上的設計圖因一再修改早已看不出原型。長時間注視火光也讓眼睛紅腫刺疼，烏黑的眼圈加上布滿血絲的眼神，村里的孩子們都嚇得不敢接近她了。持續勞動數日的雙手開始變得遲鈍無力，連鐵鎚都拿不起。

她究竟該不該繼續嘗試下去呢？鍛造日輪刀的材料本就珍稀，實在禁不起這樣一次次的消耗，每一次的失敗，別的刀匠就少一份鍛刀的資源，刀刃的匱乏也會為劍士帶來生命的威脅。無止盡的報廢，無論對於哪一方而言都是不利的。

在將熄的火光照映之下，凪的表情更顯落寞。或許她太高估自己了，她根本沒有鍛造出毒刀的實力。剛才潑水帶來的醒神效果開始消退，眼皮又沉重了幾許，此時的凪不僅疲累，而且備受挫折沮喪。

也許該認清現實了，做不到的事情，就該及時止損。也該跟忍好好道個歉，她終究辜負了忍的滿心期盼。

可是這樣的話，忍就再也無法回歸劍士的身分，一定會很失望吧？

凪很欣賞胡蝶忍眼裡的雄心壯志，颯爽俐落的英姿更是她一輩子遙不可及的。如果胡蝶忍這輩子都無法做想做的事，那餘生該有多難受啊？

「凪……凪……」

腳邊傳來微弱的呼喊，凪低頭一看，原來是寬三郎微顫腳步，泛白的喙輕輕扯咬著她的衣襬。細如籤的鳥爪上綁著一封信。

這隻烏鴉本就年紀衰老，長途飛行後看起來更像苟延殘喘的將死之物。

「寬三郎！」凪趕緊脫下自己的羽織將年老的寬三郎將層層包裹住，帶進屋裡後輕放在床上。她以極快卻輕巧的速度打理環境，不一會兒，暖烘烘的熱氣充滿整間小屋。疲憊的寬三郎感受到身體逐漸溫暖，整個身體都放鬆了下來，像糰黑毛球似的窩在凪的衣服裡舒服打盹。

看牠難得睡著的模樣，凪也不忍心將牠喊醒。反正義勇的信多半跟刀有關，不會是緊急事件，至少不差這幾個小時。就先別急著拆信，讓這隻老烏鴉回復體力再說吧。

凪想著寬三郎醒來後也許會餓，於是再次起身去廚房弄些乾淨的吃食和飲水，邊燒水還埋怨起富岡義勇。許久以前義勇就曾和她提及，越來越老的寬三郎不但飛行速度遲緩，還經常糊塗闖入與鬼的纏鬥之中，好幾次他都捏了把冷汗。凪於是建議他，乾脆換一隻年輕力壯的烏鴉，讓年老的寬三郎可以退休養老，免得一把年紀還得跟著劍士奔波，徒增危險。

但義勇聽了她的話之後臉色大變，幽暗的眼裡微光閃爍，彷彿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似的。嚇得凪以為自己說錯了甚麼，義勇也不肯說話，二人就這樣相對無言，分分秒秒都是尷尬。

寬三郎是家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義勇才癟著嘴唇說了這句，盯著凪的眼神滿是委屈。

原來是捨不得跟自己的傳令鴉分開啊。想想也是，這一人一鴉相陪伴這麼多年，幾度出生入死。當然會有共患難的情誼，會捨不得也是人之常情。當時凪覺得如此重感情的義勇還挺可愛，也就不再多問。

只是時間終究是無情的，富岡義勇從懵懂少年長成挺拔成熟的男人，寬三郎卻是老上加老。雖說產屋敷家特別培育的品種，能曉人言，體力與壽命也比一般烏鴉強。但終將難免衰老死亡。曾經追隨過無數劍士，目睹人類幾代意志傳承的寬三郎，失誤的次數越來越多。每次送信來時都是疲憊不堪的模樣，凪開始擔心，即便寬三郎沒被惡鬼波及，頻繁長途飛行也遲早要了牠的老命。她幾次想和義勇再談，卻總是開不了口。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她能理解義勇的心情，可是再怎麼捨不得，還是得為寬三郎的性命做打算，能讓牠安享晚年的話是最好不過的。

也許她可以主動提出收養寬三郎？刀匠村隱蔽清幽，又有天然的棲息環境，很適合給動物養老。再說她挺喜歡這隻老烏鴉，平時傻呼呼，關鍵時刻倒挺精明。上次還是寬三郎主動提出配合，一起瞞過醉酒的富岡義勇，否則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掩飾過去呢。

想到這裡，旖旎的情愫浮上心頭，她甚至懷念起上次義勇摟著她傾訴心聲的真切。被擁抱著、依賴著，她幾乎整個人都要融化了，害羞之餘她才理解，原來被思慕對象主動親近的時候， 人是會變得拋開矜持不顧一切的。有一瞬間，她甚至希望時間暫停在那一刻，她抱著心愛的富岡義勇，富岡義勇的眼裡也只有她，多麼陰錯陽差又美好的時刻呀。

她是明白的，那是義勇的酒後誤認，實際上他們就只能是乾乾淨淨的關係。親眼目睹無數劍士艱苦早已讓凪沒了思春情懷。能以刀匠的身分一直待在義勇身邊，與他說上兩句話，已經是命運對她的善待了。而且近來義勇也變得較為友善，甚至會寫信問候她。這份微渺的情誼若是能一直維持下去，那也是難得可貴的吧。

就在凪的心思纏繞在遠方的那個人身上時，寬三郎睡夢中迷糊醒來，凪趕緊上前，深怕自己照顧不周，怠慢了年邁的老烏鴉。

「寬三郎怎麼了？是換地方睡不習慣嗎？還是哪裡受傷了需要上藥？我剛煮了水，想喝一點嗎？」

凪關心則切，然而寬三郎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努力瞪大一雙老花眼，將凪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神情嚴肅而認真，看得凪渾身不自在。

「凪……妳好憔悴……」

凪像是被揭穿了甚麼心虛事似的，肩膀瑟縮了一下，才支支吾吾地說自己正忙著嘗試新的鍛刀法。因為想早日交出成果，所以這幾天較少休息。寬三郎追隨過多任劍士，看遍各種豁出性命的奮戰。卻對鍛刀之事一概不知，牠只是愣愣地點頭，然後又重新盯著凪皺眉苦勸。

「不可以、像義勇那樣……」

「那孩子……很需要凪……」

「你們兩個、都要珍惜……自己……就當是為了……義勇……」

幾句尋常到根本與大道理扯不上邊的話，對凪來說卻是當頭棒喝。

是啊，不只是忍，還有義勇、還有其他劍士，他們都把自身性命交付在凪的刀刃上，對她有絕對的信任。可是她卻在這裡鑽牛角尖，不眠不休糟蹋自己的健康，硬撐著逼迫自己，居然妄想以最差的身心狀態完成重大的任務，這種操之過急的心態才是真正白費了目前為止的努力和材料。

劍士與刀匠的關係是牽絆一生的，一旦決定，劍士就會將守護生命的刀刃託付給自己的刀匠。除非死亡，否則劍士通常到生命終結都只會信賴同一個刀匠。這是以生命作為基礎的信任關係。無須任何宣示，卻比任何誓言來得堅貞誠摯、密不可分。

作為胡蝶忍的刀匠，她怎麼放任自己糊塗呢？ 讓自己回復到健康自信的狀態、鍛出最佳品質的刀。這才不會愧對胡蝶忍對她的信任。

「謝謝你，寬三郎。」

凪彎下身向老烏鴉道謝。認知到自己的不足後，她決定及時止損。熄了不知燒了幾天幾夜的爐火，將周遭清理乾淨。早已看不出原型的設計圖也一併丟棄。既然先前嘗試的設計都不適合，那就不必再留戀。捨棄舊的思維，整頓自己，重新思考，才是她現在該做的。

將飼料和飲水遞給老烏鴉後，凪便入浴沖沐，洗去幾日累積的勞頓，不敵疲憊的身體很快就進入夢鄉。從臉上安心的表情不難看出，她已重拾自信，將該努力的一切託付給明天。屋裡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亮就是留給寬三郎取暖的燈火。平靜的黑夜壟罩整個村子，彷彿這世界不曾有鬼肆虐過。

在火光照映下，寬三郎鬆弛的眼角更顯衰態，目光卻是難得地雪亮。

原來凪看似伶俐，也會在不自覺的情況下犯跟義勇一樣的事呢。因為太過溫柔，總是為別人著想，卻忘了照顧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劍士們的個性大多灑脫豪邁、不拘小節，像義勇這樣內斂的孩子，自然很難跟他人建立良好互動。寬三郎並不明白為何人類的世界總有許多奇怪的侷限，例如男性就該強硬，女性就該溫順。以至於人們總排斥義勇的多愁善感，卻對他堅強的一面視而不見。不知有多少劍士背地裡譏笑富岡義勇這個人畏縮孤僻，簡直是男性之恥。

目睹義勇哭得慘兮兮卻還是喜歡他真性情的人，大概也只有眼前這個孩子了。寬三郎由衷地希望，凪成為能義勇內心的歸宿，義勇也能體會到自己其實值得任何人的溫柔愛惜。兩個同樣身世坎坷卻不願被命運擊倒的堅強孩子，都能獲得幸福。

牠艱難地彎下身，取下綁在爪上的信籤，將乘載義勇心意的信籤放在凪的手裡，達成任務後，心滿意足地展翅飛去。

-待續-

碎碎念後記：

我真的、很喜歡寫義勇哭哭XD捨不得寬三郎甚麼的太可愛了(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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