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一到，不能耽擱，他們一行人立刻起行，周子舒和溫客行輪流趕車，張曦崙則黏在劉昇身邊斟茶遞水，當了一個盡責的下人。劉昇雖然一直在看書，卻一路留意車外的情況，只是不時感到溫客行異樣的目光，讓他心裡不是很舒服。

「我說你看了我一整個上午是什麼意思？」劉昇忍不住問道。

「沒有，只是有點意外。」溫客行故作高深。

「意外？」劉昇以為因為自己表現得太緊張感到意外，所以就立馬裝出游刃有餘的姿態。張曦崙看他的坐姿就知道他的腰還在酸，爬到他背後幫他由肩甲開始一直往下按，劉昇冷不防被張曦崙在腰側用力一揉，酥麻感透過脊柱傳遍全身，竟然忍不住「啊」了一聲。

「張曦崙！」劉昇怒瞪張曦崙，竟然讓他在溫客行面前丟臉！但張曦崙卻表現得更加興奮，因為這是劉昇哥哥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咳咳。。。」溫客行可不想看他們表演，拿起水壺就拉起前簾去找周子舒「我去看看阿絮要不要喝水，你們繼續。」

一路上非常平靜，林道兩側鳥語花香，讓他們都有一個錯覺，現在只是在回家的路上，沒有人在追殺，沒有毒蠍，沒有「影子」。

周子舒其實有跟溫客行商量過，只要自己留下攔截「影子」，他們就可以安全到達四季山莊，但溫客行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況且阿斯明顯是衝著溫客行而來，而且經常有意把他們分開對付，所以他們更加應該集中戰鬥力。雖然不知道阿斯對劉昇還有多少顧忌，但絕對會對他手下留情，有他在的話不多不少也有牽制的作用。

這段路並不難走，只是過分的平靜為接下來的暴風雨塗上了一層血色。快要到黃昏的時候他們開始物色有利位置作藏身之處，但有走了將近半個時辰都沒有合適的地方，再過一炷香的時間就要入黑，馬匹開始減速不願走動了。

幸好周子舒及時發現一條隱蔽的小路，他們跟著走竟然發現一個荒廢的洞廟，洞口被人等高度的野草遮蔽，裡面漆黑一片，這裡距離林道有一段距離，應該安全。溫客行迅速返回林道消滅馬車的痕跡然後佈置了隱藏的纏魂絲陣在小路的周圍以防萬一，周子舒亮起火折子檢查洞穴，發現這裡應該至少十餘年無人到訪，拜祭的設施日久失修，風化嚴重，一碰就架散，幸好此洞穴立地甚好，乾爽而氣通，也沒有發現動物的痕跡，看起來十分安全。

周子舒找了些還能用的蠟燭，在每個角落都放上一支，瞬間照亮了整個環境。除了那尊被供奉的佛像比較猙獰之外，無一不妥，溫客行回來時周子舒已經簡單收拾了一下，佈置了能躺下休息的地方。

張曦崙一邊咬著乾糧，一邊把另一份乾糧掰成小塊餵送到劉昇口中，周子舒看著就覺得委屈了曦崙，溫客行卻把他按住讓他別管。劉昇再次感受到溫客行異樣的目光，這次連周子舒看他的眼神也變得十分奇怪他就知道一定發生了什麼事瞞著他，看來今晚除了要戒備「影子」還要小心提防這兩個人。劉昇吃了沒有幾口就不想吃了，想到洞外走走，但溫客行說他在外佈下陷阱，避免誤觸，還是不要亂走比較好。所以劉昇為了避開他們，只好走到洞口靠著邊石休息。

直到深夜，張曦崙和周子舒已經睡著了，劉昇還坐在洞口看天，負責守夜的溫客行以為他睡著了便打算踢醒他讓他滾回去睡，不料他腳一伸就被劉昇用手擋住。

「哦？沒有高床軟枕睡不著？」溫客行調侃他。

「要你管？」劉昇每次與溫客行獨處都會感到特別不安，他身上總會隱約散發出過份殺戮的氣息。

「你可真身嬌肉貴。。。坐這裡不冷嗎？」溫客行看他總是穿得十分單薄，都不知道在勾引誰。。。

「冷。但這樣能令我保持清醒。」

「。。。」溫客行想不到他竟然會正經回答，心想他可能終於有準備入門的覺悟，便一同坐下陪他聊聊「也不需要無時無刻都這樣，有時也可以嘗試依靠身邊的人。」

「我跟你們不同，我身邊從來都沒有人。」

「我。。。小時候親眼看著父母被殺，然後我恨透整個世界的人，當時我也覺得無比孤獨，漸漸覺得連我自己都不是人。。。直到我遇到阿絮。」

「。。。」劉昇有點驚訝，沒有想過溫客行會跟他說自己的事，也不知道應否信他的話，但卻忍不住問道「為什麼？他幫你報仇？」

「不是。我曾經以為我生存的唯一選擇就只有殺盡所有害過我家族的人，但阿絮卻把我從這個萬劫不復的漩渦中拯救出來，是他讓我知道我還可以有選擇。」

「選擇。。。但我沒有選擇。。。」

「好笑！你不是知天通地的百川齋齋主嗎？不是很厲害的劉昇嗎？沒有便造一個出來呀！」

「怎麼造？」

「你想怎麼造就怎麼造，反正路是你的。」

「。。。不說了。」劉昇看了看溫客行，然後就頭也不回走到洞裡。

這一晚，除了張曦崙外誰也睡不著。

寅時剛過，周子舒便起來接替溫客行，卻見到他退到洞內，對他做出噤聲的手勢。本來就沒有入睡的劉昇察覺異樣也戒備起來，周子舒滅了僅餘的照明，他們瞬間陷入完全潻黑。

溫客行和周子舒用聽感辨別方向，在劉昇耳邊跟他說讓他照顧曦崙，佛像是空心的，必要時可以躲進去，他們出去招呼不速之客，如果天亮了他們還未回來就先帶曦崙離開。交代完後周子舒伸手在劉昇的頭上摸了一下就與溫客行消失在無盡的黑暗之中。

劉昇驀地有一種很強烈的傷感，他們是打算不回來了嗎？

張曦崙身一偏想來個大翻身就被劉昇瞬速壓住，他嚇得立刻睜開眼睛，卻發現嘴巴也被劉昇按住。他一時之間不能理解現況，雙手向前一抱才知道劉昇的上半身都在他的身上。

「不要作聲。」劉昇幾乎是貼住張曦崙的耳珠說「外面有人，他們都出去了，你躲到佛像裏，我去幫他們。」

「。。。」張曦崙意識到是他們說的『影子』來了，但他不想劉昇離開，所以用力抱緊他不斷搖頭。

突然外面傳來幾聲慘叫，劉昇知道要來不及了，便掙脫張曦崙提劍走到洞外。誰不知，他一踏出洞口，就被一早埋伏在洞頂的阿斯用迷香迷暈帶走，手上的配劍掉在地上。

阿斯的迷香沒有下得很重，所以劉昇知並沒有不省人事，只是全身無力暈乎乎的。阿斯小心翼翼地把劉昇抱到另一個小山洞裏，他找了個平坦的位置把劉昇背靠著石壁坐下，然後抓住他的手腕為他把脈。

劉昇迷迷糊糊知道自己被擄走，但確信對方一定是阿斯，因為除了他以外沒有人會把人擄走後會暖手和整理頭髮。。。

阿斯知道劉昇的內外傷都未痊癒，這幾天都是靠溫客行施針穩住傷勢和止痛，一把脈就知道如果他現在就出去必然是送死。雖然劉昇睜不開眼看不到阿斯的表情，卻想像到他現在的表情一定很糟，因為他的呼吸開始不穩，有點急躁。平時阿斯的面上沒有很多表情，又很安靜，每次劉昇把他弄生氣了，他的呼吸就會起變化，然後一面冷傲別過面不再看他。劉昇最清楚不過阿斯的習性，如果他真的生氣了哄也哄不了，只能等他自己消氣。

劉昇漸漸清醒，但仍然無力，他慢慢睜開眼睛想看看阿斯，阿斯見他有甦醒的跡象便餵他喝了一點水。

「對不起。。。我不可以讓你走進危險裏。」阿斯的語氣有點自責。

「冷。。。」劉昇很想說話，但說不來，用盡力氣只能發出單音。

其實劉昇一向怕冷，只是太溫暖的話會讓他覺得安逸，只有透骨的寒冷能讓他保持敏銳，但不知為何，看到阿斯就覺得特別冷特別難受。阿斯一身輕裝，並沒有帶能發熱的東西，看著劉昇在發抖，他只好把他摟在懷中，讓他的頭舒適地枕在自己的頸窩，用掌心的溫度不斷在他的手臂上來回摩擦。劉昇平穩地呼吸著，身體微微的起伏讓阿斯心亂如麻，神差鬼使地伸手撫上劉昇的臉，卻因為手中的溫度早就被他奪過，劉昇本能地嫌棄阿斯冷冷的手往溫暖的頸窩裏蹭。

阿斯緊抱劉昇閉上眼睛，享受住這一刻的寧靜。

「斯。。。」劉昇慢慢恢復力氣就想掙脫阿斯去幫周絮和溫尚恭「我要出去。」

「外面的只是毒蠍的死士，是晃子。我是來帶你走的。」阿斯語氣冷得讓人發抖。

「。。。你的目的是四季山莊？」劉昇看著阿斯的眼睛問道。

「。。。」阿斯眉頭一皺，說「你忘了？也是你的目的。」

「我。。。」劉昇一時說不出話來。他不是忘了，而是不想了。。。也許這不是唯一的選擇。劉昇腦內飛快地計算著每一個可能性，但這件事過於複雜，不能瞬間找到十全十美的解答。

「你不是真的對那個張曦崙。。。」阿斯竟然說不下去，劉昇一時間反應不過來，阿斯氣得緊握拳頭「我早就應該把他殺掉！」

「斯。」劉昇感覺阿斯忽然變得激動，回神過來說「我想去看看四季山莊，給我一些時間好嗎？」

「不行。」阿斯的語氣非常決絕，但卻不敢看著劉昇的眼睛說「不要逼我。」

「三天，三天就可以。」

「。。。」阿斯從未見過劉昇這樣爭取過「你。。。變了。。。」

「求求你。。。」劉昇十九年來第一次求人。。。想不到會在這個情況。。。

「不要求我。。。」阿斯知道他的決心，也清楚他的任性「君無戲言，三天後必須隨我離開。」

「君無戲言。」

他們達成共識後，阿斯就把劉昇的雙手反綁，用刀割破自己的指頭把血抹在他的嘴角和臉上，造成曾經打鬥的痕跡，然後再用迷香讓他昏倒。阿斯謹慎地在他的前額親了一口，指腹撫過他的眉，順著臉的輪廓落到他的唇上。阿斯收起手不敢再看，感覺再盯下去他就要食言了。

阿斯聽到外面有聲音，拔出鬼劍裝作要殺掉劉昇。來者是溫客行，他一見到暗紅的幽光就知道是阿斯，那躺在地上的一定是劉昇。他們交手十餘招，由洞內打到洞外，阿斯見毒蠍死士已經全軍覆沒，並不戀戰。

「溫客行，後會有期。」阿斯拋下這樣的一句話就消失了。

溫客行並不驚訝，他早就猜到阿斯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但他有沒有告訴劉昇就不好說。阿斯有備而來，是次襲擊明顯只為消耗他們的戰力，他的目的必然是四季山莊。既然後會有期，那現在就不用追了，溫客行返回洞內，檢查過劉昇並沒有生命危險，也沒有受傷，就鬆了一口氣，把他的手解開便背他回去與周子舒匯合。

剛才周子舒回來時在洞口發現劉昇的佩劍，然後在佛像裏找到嚇呆了的張曦崙，得知劉昇不見了就讓溫客行去找，他在洞裡照顧曦崙等他回來。

看到溫客行回來，周子舒立刻接過他背上的劉昇，把他放到地上，用水清潔了面上的血跡。

「劉昇哥哥怎麼了？」張曦崙緊張地問道。

「他被抓了，但沒有受傷，有沒有被做其他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溫客行也是真的服了阿斯，都把他抓了，不殺又不幹，真是不靠譜的彆扭。。。

「老溫！」周子舒心想，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說這些話刺激曦崙！

「是我沒用。。。劉昇哥哥才會被抓。。。我只會躲。。。什麼都做不到。。。」張曦崙一邊說眼淚就一串一串的滑下。

周子舒安慰著張曦崙，溫客行檢查馬匹和馬車，幸好沒有被破壞，不然真不敢想像要走路到驛站。劉昇甦醒後，他們便趕緊出發，「影子」一定已經在去四季山莊的路上，雖然這麼多年來四季山莊都能抵禦各方的襲擊，但總不能心存僥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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