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玛菲斯塔中心向

她是个幸运儿，因为她出生起就拥有最好的——温柔的母亲，可靠的父亲，亲切的兄姐，锦衣玉食的生活，和无数忠心耿耿的仆从。只要她想，她就可以和她一母同胞的伙伴们一样享受，她是个幸运儿，和父亲容貌相似的幸运儿。

她实在是太幸运，出生在父母相互深爱着的家庭中；她实在是太幸运，母亲随时随地都对她格外上心。自她降生于世，血淋淋地被拖拽出母体，擦干净身上的羊水和胎脂后，爆发出人生中第一次撕心裂肺的啼哭——她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和母亲腹中滋味不一样的空气，随之而来的是眼中溢出的一滴滴晶莹透亮的泪珠，转瞬间凝结成尖利的水晶，割伤她细嫩的脸颊。她越是哭，泪水越是源源不断如同一眼活跃的紫泉，她被母亲保护了数月的皮肤越是遍体鳞伤，她感知到的疼痛和她的脆弱一道汹涌而来。她渐渐失去了力气，虚弱地歪着小脑袋，只是小小的身躯还因为伤口的折磨而阵阵发抖。母亲连忙接过她，纤细的手指抚摸她的脸颊，温暖的金光治愈了她的伤口，也平复了女婴躁动不安的心。她哭的累了，头顶本能地磨蹭着母亲汗涔涔的胸襟，她在香气四溢的母乳和轻柔的拍抚中进入了梦乡。

她还没有睁开双眼，母亲便已得知她与她的父亲有多么相似，她的脸好小，像个红彤彤的小苹果，她的手指似乎轻轻一掰就会断掉。她的母亲怔怔望着她，从她的身上看出祂的丈夫未曾拥有过的那段岁月。而万也惊异地想道，祂对于这刚诞生的女儿与自己相像并没有什么深刻的感悟，因为祂的孩子无一不拥有着鲜艳的红发，这没什么特别的。祂其实并不希望孩子们和自己的外貌相仿，毕竟妻子才是美的化身。这些孩子中也只有幼小的萨芬娜，眉眼间让祂万千温柔涌上心头。祂的童年充斥着难以名状的噩梦与幽灵，光是看着他们，祂的心中便会在某个瞬间涌现出无法言说的痛苦，这份痛苦源自于祂作为父亲的担忧。万一直没有多少父亲的自觉，但祂不想让金光流深爱着的孩子们遭受苦难。而这孩子——祂无言地从妻子怀中接过了她，她的眼睛是否也是与祂如出一辙的紫色，只因她的泪珠会变成伤害自身的武器？她会不会品尝不出世界的苦涩与甜蜜，无论吃什么都食不下咽？我新生的女儿，拥有这些的你将会是多么不幸啊。她终将会重蹈自己的覆辙，因为她需要睡眠，需要进食，被稀释的神血令她无法摆脱这些日常琐事，到那时她将会多么不幸！

万，这孩子长得真像你。妻子还在休息，手掌贴在脸颊一侧，思考着女儿刚刚哭泣的模样。想不到她会这样痛苦，在她学会抑制眼泪之前，我要好好地保护她。金光流没有祂的丈夫想的那般长远，祂时常安于现状，这份豁达让万羡慕不已。她的泪水也像你的一样漂亮又剔透，就像一颗颗紫水晶。金光流依靠在床上，指尖还保留着女儿的一滴泪。艾玛菲斯塔，我们的女儿……

万方才还在感慨女儿的不幸，这时心中又五味杂陈地酸涩了起来。祂的女儿终究不是祂，她拥有自己的名字，自己的家庭，最重要的是，她拥有一位无论如何都会去爱她包容她的母亲。和这份爱比起来，一切痛苦终将会显得微不足道吧。

只可惜祂并非金光流的孩子，无法在金光流腹中逐渐成型，在金光流腹中，在妻子的抚摸和轻声的摇篮曲中成长，那份母子才能拥有的联系，是祂唯一不能够同金光流共享的。即便祂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祂拥有妻子的爱情，可祂还是会嫉妒，嫉妒这与自己相似又截然不同的女婴，祂的女儿。

她是个幸运儿，艾玛菲斯塔。万把目光重新放在女儿身上，从她小而软的影子里，祂幻想着祂也是金光流的一位亲爱的小孩，每一寸呼吸都让妻子心中充溢着无边的幸福。

这孩子来得巧，金光流在生下萨芬娜之后没多久便又怀孕了。萨芬娜就这样在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时做了艾玛菲斯塔的小姐姐。两个女孩儿虽不是普丽奈与郭斯特似的双子，却是年龄最为相仿的姊妹。万喜爱萨芬娜的容貌，在见她第一面时，祂便预料到这个女孩儿终将成长为和母亲极为相像的美人儿，祂看着她长大，在她的成长中补足祂没有陪伴妻子的时光——诚然，金光流和祂一样，并没有这娇小可爱的曾经。而艾玛菲斯塔，即使祂不愿意承认与面对，这孩子自睁开那双与祂全无二致的紫色双眼时起，便越来越像她的父亲了。柔顺鲜艳的发丝传递着和祂的发一样的触感；睫毛没有母亲那般浓密，也像父亲一般美丽；浅而薄的嘴唇；比她的姐姐萨芬娜稍深些的皮肤；尖尖的又带着完美弧度的下巴——还有她的双眸，那双总是挂着两滴泪水的紫得令人心生敬畏与诧异的眼睛。她挽着萨芬娜的手走过时，总有仆从站在立柱后方窃窃私语——这可爱的小姐，怎么会和她严厉又不近人情的父亲如此相似呢！

万试图割裂祂心中自己与女儿的区别，例如她的双眼虽然与祂一模一样，但是眉毛却轻轻地舒展开，展现平静温和的个性。例如她虽然也生了一张看似刻薄的薄唇，可常常是沉默冷静，有时说出来的话又是那么甜，逗得她的小姐姐与母亲咯咯直笑。她不是露比和派勒菲那样过分阳光的性格，也没有普丽奈的缜密与胆怯，更甘愿在鲜艳夺目的萨芬娜身后做一株绿草。和做父亲的曾经喜爱撒娇的地方不同，她太成熟自持，好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这足以说明艾玛菲斯塔并非祂不完全的分身。令万感到欣慰的是，艾玛菲斯塔吃到放了糖和蜂蜜的点心时会笑，咽下苦涩的药剂时会哭，祂的女儿感受得到这份幸福与快乐，这使得她在兄弟姐妹面前不会显得过分异类。她是个幸运儿，万想，如果自己也是妻子的孩子，妻子一定更爱这乖巧安静的女孩，而非那个擅长无理取闹的祂。祂有资格从金光流的胎内降生么？每天被美丽的妻子搂在怀中，因为这女孩的泪会割伤自己，妻子只好日夜抱着她，尽量不让她哭泣。她浅浅的眉毛一皱，母亲的乳汁便能立刻送到嘴边；她刚要张嘴哭闹，玩具就放在了她的手心。可如果是自己的话——除了变本加厉的哭嚎，大概率是别无他法。温柔的妻子肯定不舍得去教育祂，又拿祂那样没有办法。祂会想要什么呢？祂要把作为母亲的妻子日夜拴在自己身边才好，如果祂有兄弟姐妹，祂会对他们展现出尖利的獠牙，许多生物正是依了这点而生存。祂的孩子们太温柔，凡事都顾虑着其他同胞的感受，这不像祂。像祂就糟糕了，祂不希望妻子的孩子们争吵不休，这会让金光流难过的。

她是个幸运儿，萨芬娜拉着她的手走过开满了花草的别院回廊，祂就在尽头看着这一切，这份美好似乎和阳光一起隔绝了祂，让祂的视线变得不那么明晰。祂转动眼球，试图看得更真切些，这景象离祂愈来愈近，拉着小手奔向祂。萨芬娜扑过来，抱住祂的小腿撒娇，祂好爱这个女儿，她的长相，她的性格，她的一举一动，祂无法不把最好的全部送给她。而艾玛菲斯塔，一如既往站在姐姐身后，小手拢在胸前，小肚子圆鼓鼓的，可爱的幼儿模样。万护住萨芬娜的后背，看着另一个女儿怯生生地走过来，顺着姐姐的动作也抱住祂。金光流缓缓从阴影中走出，故意呼喊着两个女儿的芳名，这声音像瓷器碰撞在一起一样清脆悦人，祂喊着：我的女儿们在哪里呀？故意不去看小小的她们，只见两个女孩儿对视一眼，低低地笑着，用父亲裤子上的布料遮住了眼睛。万，你有看见萨芬娜和艾玛菲斯塔吗？金光流朝祂的丈夫眨眨眼，希望祂不要揭穿这小小的谎言。没有，光流，我没有看到。祂低下身护得更紧了些。那我只好去别处找找了呀。等金光流鞋跟的声音渐行渐远，萨芬娜抬起头，趴在父亲耳边说：妈妈和我们玩捉迷藏呢！我知道，亲爱的，我知道。万亲吻女儿因为紧张而发汗的小小额头，艾玛菲斯塔依旧沉默着，轻轻往姐姐的方向靠了靠。

好了，你们去别的地方躲吧。万放开她们，再看着她们手拉着手消失在拐角处。祂突然发现祂是嫉妒的，甚至不敢与那孩子对视——如果祂和光流像祂们的孩子一样相伴长大，一切会不会变得有些不同？如果祂们也能这样手拉着手永远不分开，光流或许能够少受些苦。而这种安稳的幸福被祂的艾玛菲斯塔占据，祂很难不去猜忌和嫉妒这毫无过错的女孩。她是个幸运儿，她的未来平坦而光明，万想象不到任何能够撕裂她如今所拥有的一切的理由。祂太嫉妒，仿佛女儿抢了祂的，祂明知这想法多么幼稚，艾玛菲斯塔知道祂心中所想后又会多么沮丧，可祂还是这样偏执地认为。

她的母亲多么热烈地爱着她啊，可她怎么就无法回馈同样的爱呢！万咬牙切齿想到，祂应该还会恨这孩子很久，可祂终究还是喜欢她的。

艾玛菲斯塔长得比萨芬娜更快些，不知从何时起，她反而更像是萨芬娜的姐姐。她依旧沉默，有意去衬托别人，而后忽略自己。她是个幸运儿，万压抑着心中的怒火，这样活着也能备受瞩目的幸福。早安，我的小艾玛菲斯塔。金光流从身后搂过祂开始抽条长身体的女儿，亲吻她埋在发丝间的耳朵。眼见她的双颊因为紧张和羞涩而变得红润又滚烫，金光流还是不愿放开她。妈妈，不要再亲了，我会含羞的。艾玛菲斯塔低下头，刘海和侧发遮住她的困窘。好吧，我的宝贝，你要知道妈妈是很爱你的。金光流笑了笑，温热的手心离开女儿的双肩。知足吧，艾玛菲斯塔，我想要被妈妈这样抱着的时候，爸爸总是不让。郭斯特嘴里含着一片面包调侃她。郭斯特，你看起来好脏，不要这样跟艾玛菲斯塔讲话。萨芬娜皱着眉头为她打抱不平，艾玛菲斯塔环视四周，在看向父亲的一瞬间也看见了时常忧郁着的小弟弟和小妹妹。阿比盖尔抿着唇，一边享受着父亲的优待，同时又悄咪咪地窥探自己，把自己当做了她的假想敌。卡尼尔病殃殃的，他虚弱的模样也经常夺得母亲的特别关照。看来阿比盖尔是想妈妈了。艾玛菲斯塔叉起一片培根，腌渍过的还带着烟熏气味的肉类在她口中四散奔逃又被吞咽下肚。她这几天一直有心事，有时疼痛甚至让她寸步难行。她一直忍耐着，不想让父母和兄弟姐妹们担心。不过她觉得还是问一下父亲比较好。母亲说过她和父亲相似，因此她可以随时依靠父亲。

她知道父母在饭后会稍微分开一段时间，太过炽热浓烈的爱会使母亲的身体难以消受，这段时间父亲习惯在自己的书房内工作，具体内容她不知道，但是这是她唯一的能与父亲独处的机会。她多么希望普丽奈此时没有和父亲待在一起读书，或者小妹妹阿比盖尔正躺在父亲怀中撒娇，那样的话她会羞于开口的。

爸爸，您在吗？是我。她礼貌地敲门，随后试探性推了推，厚重的木门纹丝不动。在父亲亲自为她开门前，她一直端庄地站在门外。

你有什么事吗，艾玛菲斯塔？万低下头看她，祂觉得祂很快就不需要这样俯视祂的女儿了，艾玛菲斯塔长得很快。

爸爸，有件事困扰了我很久，但是我觉得我只能和您倾诉了。您可以锁上门吗？万感到疑惑，但是遵从了女儿的恳求。说吧，你究竟有什么事情？不要这样扭扭捏捏的，艾玛菲斯塔，你不是这种性格的孩子。

爸爸，我……艾玛菲斯塔瞬间脸红了，似乎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十分难以启齿。她像往常一样低下头，用浓密的发丝掩盖自己的表情，然后颤抖着提起裙摆，露出被黑色丝袜包裹的两条匀称的大腿。而在那之间，突兀地被撕裂开几个口子，白嫩的皮肤溢出来，有些甚至被磨破了，看起来楚楚可怜。她的内裤也鼓鼓的，好像藏了什么东西。

怎么办呀，爸爸。我有时候醒来后就会这样，有时走在路上也会这样……我该怎么办呢，您能帮帮我吗？她是个很少哭泣的乖孩子，这时候也快要哭了。万愣住了，她看起来很痛苦，可是从未在别人面前显示出来，这种坚强对于一个小孩子而言未免有些残忍。艾玛菲斯塔，过来，让我摸一摸。万拉过她细瘦的胳膊，宽大的指节在女儿裙下触碰到几块小小的硬物，此刻万对于艾玛菲斯塔面临的困境已经了然于心。

别怕，艾玛菲斯塔，你只是长大了。女儿还没有来月经，但是身体已经显现出成长的迹象，有些事更是顺理成章。女人都会这样的，只是我们有些特别，你看，爸爸和你的眼泪落在地上都会结晶，你之前划破手流出的血也是一样。所以现在你经历的事情也非常普通，艾玛菲斯塔，你只是需要比其他人多注意一些。平常也不要胡思乱想，比如走在路上的时候，想一想其他的让你感到开心的事情，好吗？如果感觉有点湿，就在液体结晶前清理掉，爸爸相信你能够做到的。

知道了，爸爸。艾玛菲斯塔抹掉眼泪，她的鼻尖还是红的，泪水在她的脸上创造出同样红的破口。万用指尖贴上去，一阵电光火石般的疼痛划过，一切伤口都消失不见。以后你也要学会用魔法处理伤口，当然学不会也没有关系，我和你妈妈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谢谢您，爸爸。艾玛菲斯塔笑了，万有一瞬间的恍惚，这孩子的五官也慢慢长开，和祂几乎是一模一样了。祂仿佛看见曾经的自己对自己道谢，可她又不是自己——她怎么可能会是自己呢？她是艾玛菲斯塔，祂和金光流的女儿，和父亲最相似的女儿。

艾玛菲斯塔，爸爸很抱歉，应该早些告诉你这种事的，你能原谅爸爸吗？爸爸有时更爱你的姐姐，从而忽略了你。祂的心中骤然生出对这孩子无限的柔软。她是个幸运儿，因为她的父母不会弃她而去，祂早该这么想的。

爸爸，您在说什么？艾玛菲斯塔惊讶极了。我只觉得您也非常爱我，真的，爸爸。

艾玛菲斯塔说她要与萨芬娜同行，万早料到这一点，祂一直觉得姐妹间的感情有些暧昧，相伴而行也是自然的。祂不放心这孩子，除了阿比盖尔，祂最关注的就是萨芬娜和她。儿子们更喜欢对母亲倾诉，露比和派勒菲乐观可靠，普丽奈性格过分缜密，她们都不需要做父亲的去额外关心。

艾玛菲斯塔，祂叫住了她。在外面如果遇到了委屈也不要哭，我知道你已经做得到愈合自己的伤口，但你的疼痛依然存在，即使只有一瞬间。我和你妈妈不希望你受伤，照顾好自己。

呀，我知道了，爸爸。她对父亲的温柔感到不适应。

不要哭泣，没有什么值得你去落泪，即使心里痛苦，也要找到其他疏解的办法。你小时候一直不爱哭，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可是爸爸，说真的。她微笑着。又有什么事情会让我难过得落泪呢？

祂差点忘了——她是个幸运儿，只要祂与妻子还在世，便能够永远庇佑她的幸福，绝不会让她落下任何一滴痛苦的眼泪。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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