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一个人，全世界都不知道。

“嗡——”

平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屏幕第一次亮起时，丽塔只是翻翻眼皮看了一眼，连根手指都没动。

她凝视着天花板边缘一道裂隙，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在她的视网膜投下一道同样的形状。潮湿感正在慢慢褪去，微冷的空气黏在她散了架的身体上汲取热意。

高潮的余韵散去后，她后知后觉地抖了抖，半伏在她身上的人立刻会意地拉高了被子，将两人赤裸的身体遮了个严实。

懂她的人都知道，要么没看见，看见就必回，这是丽塔本人延续了多年的习惯，于是赶在第二次亮起的时候，她默数三二一，当机立断解开纠缠在自己腰上的双臂，探出身将手机夹进指缝间又缩了回去。

正巧，发来消息的同样是位金发女士，丽塔盯着屏幕上消息提示框里简洁大方的比安卡三个字半晌，努力试图在脑海中拼凑出对方除那头令自己至今不忘的金色卷发之外的样貌。然后她失望地得出结论——她已经不记得比安卡的样子了，哪怕她们曾是要好的朋友。

但这不妨碍她摆出一副熟络的样子回复对方的消息。一阵你来我往无意义的寒暄后，对方切入正题：“这周末不是符华的婚礼嘛，圣诞节，我们一起去吧？”

丽塔眨了眨眼。她听见自己心里发出咯噔一声，像是在一瞬间开了个无底的漆黑的大洞，周遭的声音、光，还有她的情绪，都顺着这个洞漏了进去。

对面比安卡还在一条条继续发来消息：

“机票我已经看好了，周五晚上九点的，飞机上睡一觉就到沧海市了。”

“符华说安排了人去接机，让到了后在机场直接去出站口找人。”

“假期应该够了吧，还是休几天年假多待几天？难得回一次神州。”

屏幕的荧光有这么刺眼吗？丽塔皱着眉想。女友开始在她身上动手动脚试图将她的注意力唤回下一场情事上，她有一头毛燥的白金色长发，此刻有一小部分堆叠在自己身上，丽塔有些心烦，她推了推身上那个毛绒的卷发脑袋，对方却不依不饶，一手意犹未尽地覆在她绵软的胸乳上作乱，另一只手欲夺她手机。

女朋友的行为让她愈发烦躁，她丢下一句冷冰冰的“抱歉，没兴致了”，翻身下床一气呵成。

站在初冬寒冷且干燥的空气中，她挺直身子，向上舒展疲惫的脊椎，噼里啪啦的声音接连响起，她舒爽地发出细微的呻吟声，接了个轻叹。刚才做得有点过火，腰疼，老了啊……明明之前连续一周每天都疯一整晚，第二天还能按时通勤来着……

在她身后，女朋友小声骂了句什么，但也似乎对她这种乖戾的行为见怪不怪，嘱咐她收拾一下房间，拾掇了几件新衣服钻进浴室，不一会，哗哗的水声打破了深夜的静谧。

丽塔一一捡起地上被丢得七零八落的衣服，她嘴里又苦又涩，像是生吞了一片多虑平，她抚摸着干起皮的嘴唇，觉得闲闲的，似乎该有点什么——比如香烟来应个景。

初恋要结婚了，新郎新娘都不是你，你甚至连被发请柬的资格都没有，还是曾经的朋友告诉了你这个消息，这时候再来根恰如其分的烟……

哈。

完美的深夜档肥皂剧的情节。

可惜她不抽烟，女朋友也不抽，她最后只在她的口袋里摸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揣进去的口香糖，打开银色锡纸后的模样有点恶心。嘴巴的寂寞或吃下这种东西都有够糟心的，对比之下还是后者更甚，她将其揉成团投进了垃圾桶。

“我没收到请柬。”她仰倒在狭小的单人沙发上，对着手机噼里啪啦一通打，按下发送的时候毫不犹豫。

对面沉默了片刻，眼花缭乱的标点符号夹杂着几乎溢出屏幕的惊讶闯进丽塔眼睛。

“哎？！为、为什么？？我以为她会请你当伴娘……你们……吵架了？？”

不怪她这么惊讶。丽塔想。当年那些朋友，估计想穿脑袋也想不到她和符华的关系会发展的今天这种形同陌路的地步。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把我这个朋友忘了，好无情啊。”

再配上个合适的表情。丽塔在小黄豆里挑挑选选，最后还是没能找出一个能准确表达自己这个表情的emoji。

屏幕另一边的人似乎隐约嗅到了这股诡谲的气息，果断将话题扯向最关键的一点：“那你还去吗……”

一针见血。

不愧是比安卡，问了个好问题。

丽塔熄了屏幕，将手机反扣在沙发扶手上，四肢舒展地靠在沙发上。

这些年她其实已经不会想起符华了，偶尔在梦里遇见，醒来时也不会有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好像当年飞离天穹市时，她把和她的一切都留在了那里。

现在那些记忆突破时空追上来了，顷刻间将她丽塔·洛丝薇瑟打回原形。比安卡告诉她符华要结婚的时候，她这个不争气的脑子真的凭空想象出了她穿婚纱的模样——哪怕她们已经五年没见，这个画面仍清晰得令人发指。

更可怕的是她在潜意识里仍把自己摆在了她身旁，幻想和她一起接受来宾的祝福。

她猛地按住眼角，指尖及时挡住了温热的湿润，她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从刚刚收拾好的一堆衣服里找出自己的草草往身上套。

差不多穿戴整齐，女友也从浴室出来了，看到她这副模样，对方不咸不淡地抛出句：“今晚不留宿了？”

“嗯。”丽塔同样用漫不经心的态度回。

“那……一起过圣诞节吗？”

丽塔抬头，女友别开视线，只留给她一个弧度锋利的侧颊。

她当然读出了这句话里的希冀，她多想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用温柔的口吻答应她的请求，然后给她一个耳鬓厮磨的吻。这样她就能在五天后的夜晚来到这个狭小却温馨的房间，听着窗外的圣诞歌，和爱自己的人拥抱。

可惜现在的一切都向着与之相悖的方向疾驰而去，盘踞内心深处的感情正如一股股势不可挡的浪潮冲击着心房里残破的筑堤。

自己的心确实产生了不可逆转的偏移，不能容忍自己带着这种心情继续享受她人纯粹的爱。丽塔捋着发丝，又将这缕浅茶色头发掖到耳后，终于狠下心开口：“我很抱歉。”

对方轻盈地耸耸肩，冲着她手中的手机努了努嘴：“这个消息，和你那个她有关？”

成年人的秘而不宣很多时候都是可以通过情感的波长准确被对方捕获的，还没等丽塔回答，对方抬起手做了个止步的动作。

丽塔很喜欢她这一点：果断决绝。

确认再无挽回的必要，好心的女孩还是给了她最后的体面。更深露重，她从柜子里翻找出一条黑色羊绒围巾递给丽塔，并特意告知算是朋友间的圣诞礼物，回报由丽塔带来的今晚的晚饭，但，还没等丽塔将那条黑色羊绒围巾绕在脖子上，门就已经在她面前打开了。

距离圣诞节还有五天，街上已经开始有店铺把圣诞歌当单曲循环了，即便放眼整条街已经没有店铺开门，叮叮当的旋律依旧环绕在丽塔·洛丝薇瑟耳边。

圣诞节，多好的日子啊，光是看到这三个字就快被幸福溺毙了。

她长叹一口气，翻看手机，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比安卡问出的那个问题上。

几年前在机场，她做过类似的选择，她自诩是个圆滑的人，那可能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难的选择。是或否，非黑即白，没有任何混淆的余地，就像符华本人，就像她对她的感情终有一天要告别友情这种卑劣的掩护。

“给我点时间。”

她这么回复比安卡。

对话框上部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没几秒弹出一个：“好。”

丽塔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不争气，这么多年过去，遇到和符华有关的事，她的第一反应还是逃避，不过她的畏缩成功为自己争取来一点时间，她可以趁机整理思绪，顺带呼吸一下轻松的空气。

十二月空气的温度才不会在乎她这点无病呻吟的心思，深呼吸后她打了个喷嚏，丽塔决定在这之前先找个24h便利店将就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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