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摩克利斯剑终于落下来的时候，似乎其他困扰都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这是仙道坐在诊室里面，握住宫城的手的时候想到的。

元田医生敲了敲发光板上的CT影像，冲着看不见东西的宫城不客气地说道:“还好长在这地方你会看不见！不然你都不主动来检查！肿块长大了。是脑瘤没跑了，不过很幸运，这么小，未来五年存活率应该还是比较高的。也别多考虑了，住院准备手术吧。”

一旁靠在宫城父亲怀里哭了半晌的宫城母亲在听了这话之后，哭声才稍稍止住了一些。

宫城音吉则是眉头紧锁，接着元田医生的话问道:“现在住院吗？那什么时候可以手术？”

元田医生在一堆文件上写写画画，然后递给他一页纸笺:“拿着这个到挂号的地方办理住院。我明天会和几个医师一起讨论良田君的病情，制定手术方案。具体哪天手术还要等医院的安排。总之，最好是早点治疗。你们先交一个礼拜的费用吧。”

“呐呐，医生，阿良他会没事的吧？”仿佛是为了确认什么似的，在去办理手续之前，宫城的母亲又问道。

她的眼里充满了担忧和期盼，仙道很清楚她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但是元田医生却永远实话实说。

“情况还是乐观的。我也会尽力啦，但是不能保证。有可能会出现意外，比如手术并发症什么的。”他耸耸肩，表示不能保证宫城完全没事。

那叫宫城母亲的眼泪又在脸颊上湿了一大片。

“我怎么这么命苦……”她和宫城音吉走出门的时候，仙道听见她小声地啜泣道，“已经失去了阿裕，现在我的阿良又遇到这种事……呜……”

借着走廊里的灯光，仙道看见宫城音吉搂住她的肩膀，安慰着她。

原来宫城的哥哥叫阿裕啊。

他心想。

“裕太。”宫城就在这时突然说道，好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

“啊？”仙道转过脸去看他。

“我哥哥的名字。”宫城平静地解释。

这家伙……

仙道看着他，在心里想。

真是一脸淡然，仿佛事不关己。

好像仅仅是在一开始失明的时候恐慌了一阵。

或许是对活着并没有多大眷恋吧。

他想起宫城叙述的那段故事。

想起在那么恶劣的天气下，受了伤的宫城竟还脱掉救生衣沉入海底来救他。

想起好久以前他在本家浴室外面听到那个矮子在里面傻乎乎地大喊着“我才不怕呢！有本事把我也带走好了！”

他突然在那一刻埋怨起那个叫裕太的人，因为他对自己的生命不负责任，留下了现在这个也不看重自己生命的宫城。

仙道轻蹙了一下眉毛。

“你饿不饿？”他站起来，往诊室的门走了两步，想去买一些点心。

外面天已经黑了，他们都还没有吃晚饭。

“仙道……”宫城没有回答他的问句，却叫着他的名字朝他刚刚坐的地方摸过来。

“怎么了？”他只得又回去，一把抓住宫城的手问道。

“我，我要上厕所。”宫城皱着眉说道。

仙道一愣，突然反应过来宫城好像一天都没有去厕所了。这会儿提出来，估计是憋不住了。

“我带你去。”他扶着宫城站起来，朝门口走去。

因为不适应黑暗，宫城走得很慢，他的一只手被仙道紧紧握着，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在空气中摸索着。

到走廊的时候他没踏好，脚在座椅的腿上磕了一下，于是他整个人跌进了仙道的怀里。

[那个7号真是厉害！]

[速度快得出奇！]

[真是堪比电光石火！！]

“我抱你好吗？”想起从前他做观众的某场比赛中，身后的观众给宫城的评价，仙道鼻子一酸，对宫城说道。

“不用。”宫城重新站了起来，像是要甩开他似的，跌跌撞撞地向前挪步子。

仙道伸手一捞，搂住了他的腰。

“搀着你走，总可以吧？”仙道叹了一口气。

他的叹息被宫城听见了，宫城皱了下眉，没有拒绝。

两个人走进厕所，走到最里面的一个小便池跟前，仙道让宫城站好，然后对他说：“可以了，你，你尿吧……”

宫城整张脸烧得像煮熟的虾子，从仙道的高度看下来，他连后颈都红透了。

“你不要看！”他咬了咬嘴唇，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你看着我尿不出来……”

仙道露出一个苦笑，像哄小孩似的答应他：“好，我不看，我闭上眼睛。”

他真的闭上眼睛，听着宫城解开了裤带。

过了十几秒，宫城却又说道：“不行，你转过去！！”

那声音里带着窘迫和害臊，若是在以往，仙道一定会调戏他两句，但是现在，仙道却没有心情。

“好。那你站稳了。”他说着，把手从宫城的腰际抽出来，接着转过身去，为了让宫城放心，还走开了几步。

这一次他听见宫城脱下裤子，然后是水的声音。

只是那声音一开始就不太对劲，到后面更加奇怪。宫城低声喊着“我，我……”却没有下文的时候，他不得不转了过来。

那矮子正蹲在地上，摸索着想要穿起滑落的裤子，但是裤子已经湿了一片，小便池的前缘沾了不少尿液，还在往地面上滴落。

看到这情况，仙道心下一片明了：因为看不见，宫城尿偏了。

他在心里自责了一句，然后搂着宫城，把他抱了起来。

“别穿了，已经湿了。”他咬着宫城的耳朵告诉他。他的声音在发哑，这样狼狈的宫城让他感觉心好像被针刺一样地疼。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帮你拿一条裤子来，好吗？”他用商量的语气问道。

宫城没说话，似乎是同意了，但是当仙道松开他，走开一段距离的时候，宫城突然伸出了手，想要抓住他。

“不，别离开我……”宫城毫无悬念地抓了个空。在他的手扑空了两下之后，他也不再尝试，而是把手收回去蹲下身，像朵蘑菇一样缩在那里。而后他咬住了下唇，一声也不吭了。

那双无神的眼睛里泛起了明亮的水光。仙道看出来他强忍着不想让泪水盈出眼眶，可那道水光还是滑下了他的脸颊。

“好吧，我不走。”仙道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他的身边，蹲下去，伸手抚着他的背，轻声说道。

接着他抓着宫城堆在脚踝的裤子对他说:“你站起来，把脚抬一下，我帮你脱掉。”

宫城很乖地照做了。

这种只能依靠别人的感觉是怎么样的，仙道并没有尝过，但是他能想象宫城有多么无助。

直觉告诉他，宫城宁可死了，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连上厕所都需要人帮忙。

他移开宫城的裤子，然后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宫城套上。

他的衣服很大，穿在宫城身上像一条连衣短裙，把下体都盖住了，总算是缓解了那个矮子的尴尬。

“好了，遮住了，我带你出去吧。”他搀着宫城，边说边带着他往外走。

“对不起，对不起……”没走几步路，宫城在他的臂弯里狠狠地擦着眼泪，像小孩子一样呜呜呜地哭着道歉，“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的……没事的，小笨蛋。”仙道低声安慰他。虽然嘴里说着“笨蛋”，话音里却满满的都是心疼。

他把宫城交到了宫城父母手里，再回到厕所里，清理掉地面和小便池上的污迹。

这恐怕只是开始。

那家伙需要人帮助的时日不知道有多长呢……

仙道想到这里，表情就变得忧心忡忡的。

第二天他的父亲来赔偿丢失的小船，见他这副模样，连责备的话都说不出口。

“良田怎么样了？”办理完赔偿手续，光一郎走出租船公司办公室，挨着在走廊座椅上等着他的仙道坐下来。

“医生说要尽早手术，已经定了是后天上午。”

“应该没事的，元田医生在业界很有名气。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光一郎拍了拍他的脊背。

“嗯。”仙道回了一个单音，神情就好像输了场重要的比赛。

早在自己父亲的葬仪上，光一郎就心有疑问，这时候见仙道魂不守舍，他干脆就问了出来:“你喜欢良田，是不是？”

“是的，我喜欢。”一点停顿都没有，仙道的回答干净清楚。

“……那就别耗在这里了，去陪在他身边吧。”光一郎站起来说道。

“嗯。”仙道跟着站起来，木木地跟着光一郎往外走。

“我还有事，就不去了。你替我问候。”走到大门口，光一郎替他拦了一辆出租车，送他上车时又嘱咐他，“宫城家的经济状况不如我们家。如果需要钱，你就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谢谢父亲。”仙道点点头，冲光一郎挥了挥手。

“去野口综合医院。”道别之后，他对司机说道。

宫城住进医院后的第三天，仙道到陵南篮球队报到，才刚进体育馆的门，就见田冈教练大步迎了上来。

“你这两天去哪里了？怎么都没来训练？我给你电话也没有人接。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田冈教练一连串的问话像机关枪一样扫射过来。可是在仙道那里却是从左耳进右耳出，一个字也没进到他的脑子里。

“教练，我明天开始想请假。”他也没再往里面走，就站在进门的地方对田冈教练说道。

“请假？”田冈教练有些惊讶，“怎么了？”

“我的……我的一个很重要的人生病了，需要做手术。我想去陪护。”

田冈教练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是还想再问几句，但是仙道脸上的忧郁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于是他想了想，直接同意了。

“你需要请多久？能不能赶得及秋之国体集训？”

“教练，我不想参加秋之国体了。”仙道诚恳地告诉他。

“什么？！”这下田冈教练惊呆了。

“我打算卸了队长的位置，早点让下一届的后辈担任队长，就像去年鱼住前辈做的那样。”尽管保持着礼貌，仙道的话语却十分坚决。

“你……”

“拜托教练了！”田冈教练一时说不出话，仙道朝他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保持着那弯腰的姿势，久久没有抬头，是在逼田冈教练点头。

“仙道！”田冈教练生气了，“你怎么这么任性！”

“拜托了，他对我来说很重要……”仙道哑着声音继续请求，“我想过了，如果不能陪在他身边，我就算呆在球队，也打不好球的。而且球队过分倚重三年级的并不是一件好事。”

田冈教练顿时哑口无言。

仙道所考虑的不无道理，他也在担忧来年仙道、福田、越野和植草等几个主力都不在，彦一那一届又没有能够挑起大梁的角色。

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球队的王牌身上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是仙道已是三年级的学生，一般这个时候都要开始准备大学入学考试了，鲜少会有还把精力分给部活的。

而且他看好的一年级生井原也确实需要更多的机会和现在的二年级磨合。

“……好吧。”沉默到仙道感觉腰都要弯到快断掉的时候，田冈教练叹了个气，点了头。

他这才直起身体，正准备松口气，田冈教练又发话了:“但是你必须把队长的位置交接好。”

“我会的。谢谢教练！”仙道又鞠一躬。

“等一下。”他转过身，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田冈教练叫住了他。

他回过头，见田冈教练用前所未有的柔和眼神看着他，道了一句真心实意的祝福:“希望那个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手术顺利，早日康复。”

“谢谢你，教练。”仙道眉眼微微一弯，在这个道谢里注入了真心。

直到秋体的名单分发到田冈教练手上，他没有在名单里找到宫城，去问了安西教练，才知道仙道是为了谁退出了秋体。

那天晚上放下电话听筒的时候，他不禁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和仙道在退部的事情上坚持。

从陵南出来，仙道回家取了些日常用品，然后回到医院。

他是自告奋勇要求帮忙的，休渔期至八月中旬就已结束，宫城的父亲原本今天是要出海的，因为宫城的病情而往后延迟。可是船和其他的船员都已经蓄势待发，如果宫城的手术顺利，他不可能耽搁太久。

而且大概是性别的缘故，宫城对仙道的依赖程度远大于对自己的母亲。

护士来给宫城备皮，结束后没多久，天色暗了下来。仙道喂他吃了医院提供的晚餐，取下他腋下的水银体温计，拿去护士站归还。

体温正常，也没有其他的问题，希望明天的手术顺利吧……

他这么期盼着，往宫城住的病房走的时候，正巧看见湘北篮球队的一行人走出电梯。

是来看那矮子的吧。

他在心里想。

紧接着他就想到他出现在这里，还一直照顾着宫城，在这些家伙眼里一定是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于是他不出声地跟在后面，看着他们走进宫城的病房。

“良田，我们来看你了。”湘北的两个经理把一大包慰问品放到床头的柜子上。

“阿彩？谢谢你们。”宫城坐在床上，把脸转向声音的来源。

晚饭前仙道给他洗了澡，他的精神状态不错，只要不看眼睛，就和正常人无异。

因为次日就要手术，他的头发全部剃光了。一点发茬都没留下，这会儿和病房的灯相互映衬，看起来也像一颗灯泡。

樱木一见就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小良，你这个头比我那时候剃得还要光溜嘛！！”

“花道，你又那么吵。”

宫城虽然面对着樱木在笑，但是双眼却没在对焦。

仙道看见樱木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瞪着眼睛，颤抖着双手在宫城的眼前晃了晃。同时他的笑凝固在脸上，然后泪水“哗——”地冲出了眼眶。

“小良啊……哇——”一米九几的大个子在病房里大声嚎了起来。

这次倒是没有人阻止他，就连一向和他作对的流川也默不作声。

“笨蛋！”反而是宫城骂了出来，“我还没死呢，你哭什么！”

“可是小良，你看不见了……呜呜呜……”樱木抹起了眼泪。

“只是暂时的，做完手术就好了！”

宫城言之凿凿，门外的仙道却想起昨日他和宫城父母在元田医生的诊室那里听医生们商讨手术方案的时候，元田医生对他们说的一句话。

“因为肿瘤离视神经很近，所以有可能术后他会永久失明。”

这话谁也没有告诉宫城，知情的三个人都心照不宣，希望就算宫城再也看不见了，他也不要那么早知道这个残酷的现实。

仙道感觉自己的心又在发颤。

他不敢去想宫城发现自己失去视力后的情形，但是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他要在场，他要在宫城的身边陪着他。

“你一定要好好的，良田。”

“队长，我们会等着你回来继续带领我们的！”

“前辈，祝你顺利。”

湘北的那些人你一言我一句陪着宫城聊了有好一会儿。

仙道就站在离门口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静静地等他们送完祝福离开后才走了进去。

他看见一直对自己的病情表现得无所谓的宫城伏在屈起的膝盖上，泪水在被子上湿了一大滩。

“没事的，放心吧……”他坐上床，轻抚着宫城的后背，小声安慰他，“你明天一定会很顺利的。然后我们再去钓鱼。出海太可怕，我们就在岸边钓鱼。卖了钱买发胶，你一瓶我两瓶……”

“为啥你比我多一瓶？”宫城听到这里，忍不住抬起哭得稀里哗啦的脸，用带着沉重鼻音的声音问他。

“因为我现在头发比你多呀。”仙道眯眯一笑，顺手摸了摸宫城光溜溜的脑袋，“小光头，真可爱。嗯？”

宫城就在这时冷不防抓住了他，接着摸索着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甫一低头，就见到宫城脸上那认真的表情和微启的嘴唇。而他尚在发愣，宫城竟把脸凑了上来，不知是吻偏了还是有意的，唇在仙道的侧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然后他退了回去，停在原位傻愣愣地发呆。

“你这样，会让我忍不住的 ……”

仙道掐住他的下巴，这一下狠狠地吻上了他的嘴。

“呜……”看不见的时候，其他的感官就会被放大许多，唇齿间的摩擦，柔软湿热的触感，香滑甜蜜的味觉……仙道的吻好像疾风暴雨，夺取了他的空气。直吻到他气喘吁吁，浑身发热，仙道才主动松开了他。

“你，你……”宫城大口喘着气，眉纠结在一起，满是抱怨的模样。

“放心，知道你没准备好，我不会继续的。”仙道用拇指在宫城被吻得发红的唇上轻轻抚了一圈，然后他下了床，对宫城说道，“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一夜之后就是手术，那之前禁食禁水，还好宫城睡得不错。九点左右，他的护理床在他父母和仙道担忧和期盼的目光中被推进了手术室。

然后就是两个多小时的焦虑等待。

手术室大门上方亮的红灯一熄灭，三个人就赶紧迎了上去。

“放心吧，手术很成功。”一脸疲惫的元田医生刚走出手术室就对他们说道，还不忘扯出个笑脸让他们宽心。

“谢谢，谢谢医生！”三个人忙不迭地道谢，宫城的母亲甚至喜极而泣。

“但是后期的恢复要靠他自己了，你们好好照顾他吧。”元田医生说完这话，挥了挥手离开了。

他们点着头，不一会儿就等到了被推出来的宫城。

麻醉还没过。宫城静静地睡在护理床上，头皮上是两道难看的黑色缝线，被取下又填回去的那一小块头盖骨凹凸不平。

仙道却一点儿也没觉得他难看，反而觉得挺过了手术的宫城好看极了。

护理床被推进了ICU，他在玻璃窗前又看了好几眼才跟着宫城的父母去吃午饭。

“彰君，”吃饭的时候宫城音吉突然对他说道，“阿久和我这几天一直想问你。呃，从你和阿良翻了船回来后就想问了……你家是不是还想让联姻的事情作数？”

“呃……”仙道没想到宫城的父亲会问这个问题，他一口寿司差点堵气管里。

“如果不是也不要紧的。”见他猛咳了起来，宫城音吉以为自己会错了意。

“不。我是的。”仙道急忙告诉他，“不管我家是不是，我是的。”

“他是alpha啊。”宫城音吉提醒道，话语中竟有一种害怕仙道步入歧途的意思。

“不管他是什么，我都想要。”仙道直视着宫城音吉，坦诚地说道，“我不会介意的。”

宫城音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缄默了良久之后，他微笑了一下，用温柔的眉眼看着仙道说：“谢谢你这么喜欢他……”

经历了ICU一天的观察，在术后次日的上午，宫城被送回了普通的单人病房，开始了以周计算的恢复期。

仙道参与了大部分的陪护，也看着宫城的状态一天比一天好。

这样又过了几天，要开学了。

好像去年和三井打架住院，宫城这次又因病请了至少一个月的假，没办法去上学。

但是仙道不得不去上学。

宫城尽管舍不得，却是满嘴的倔犟，把“好好读书吧，旷课太多上不了大学的。”和“我没事，你看我都能扶着床走那么远了，明天说不定都能跑步了。”挂在嘴边赶仙道走。

他也确实恢复得不错，只是视力恢复得很慢，这么多天过去了，还是只能看见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

“好，那我回去了。”开学前一天下午，仙道摸了摸宫城的脸，趁宫城母亲不注意，在宫城的脸颊上印了个轻轻的吻，“别太想我了。”

“才不会。”宫城红着脸，这几天借着陪护之便，仙道和他耳鬓厮磨，他在不知不觉中竟习惯了这样的亲昵。

仙道离开后，他坐在椅子上出神。眼望着窗外的绿树，朦朦胧胧地，他感觉视力比之前进步了一点点。

第二天，那株绿树的轮廓似乎又清晰了一些，一直占据他视野大部分位置的白斑也消退了。

“嗯，是正常的。”元田医生听了他的描述，喜出望外，就把什么都说了，“手术多少会对病灶那块组织造成损伤。本来我还担心你会永久失明，现在看起来是有很大的好转啦。”

“永久失明？”宫城呆住了。

[你也知道看不见是视神经被压迫了嘛。元田说了，切掉肿瘤，视力就能恢复了。]

[嗯，当然！我向你保证！]

他想起仙道信誓旦旦跟他说的话，到了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被蒙在了鼓里。

“你都能看得见树影了，不算永久失明啦。”元田似乎对他的现状已经很满意了，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他，“加油！说不定能恢复到之前的视力呢！”

说完他走了，留下一个终于知道了真相的宫城。

天色渐沉的时候他缩在窗前的椅子里，胳膊环抱着弯起的腿，把半张脸埋在膝盖后面。

“仙道……”他轻声嘟囔着这个名字，眉头紧锁，看表情是在埋怨。

“你在想我吗？”仙道的声音在耳边突然响起，宫城像一只受惊吓的猫一样，差点跳起来。

“你，你怎么来了？”宫城指着他叫道。

“放学了，我当然可以来啦。”仙道笑眯眯的，“何况良田在想我呢。”

“才没有想你。”宫城把头扭到一边。

“那为什么叫我的名字？”

“哼，我是打算问你……”宫城一噘嘴，冲着那个刺刺头的轮廓质问道，“你明明知道我可能失明，为什么要骗我说手术完了就能恢复视力？”

“你说为什么？”仙道收了嬉笑，用认真的语气反问他。

是因为爱他，才不愿让他失去希望。

宫城其实很清楚这一点，可他并不想回答仙道的反问句。

“我不知道！我失明了！我看不见了！”

宫城往椅背上一瘫，蛮不讲理起来。

“哦，是嘛？”仙道见他赖皮的样子，却是不慌不忙，微微嘟起嘴，对准他的嘴慢慢靠近，就像是要来一个“情意满满”的亲吻。

“你干嘛？！”宫城一把推掉了他的脸。

“可以看得见嘛。”仙道笑了起来。

“哼！”矮子撇撇嘴，算是承认了。

“跟我说个实话吧，可以看清多少了？”仙道手握着他的肩，用关心的口吻问道。

他好近，只有半个小臂的距离，居高临下，叫宫城躲不掉，只能心甘情愿地面对。

他的眼里，仙道的脸还是模模糊糊的，不过他的大脑根据记忆自动补齐了那张英俊的笑脸。

“认得你是仙道彰，够不够？”宫城凝视着他，那黑白分明的眼中映照出了他的脸庞。

“那就肯定会好的。”仙道的眉眼更弯了，笑完之后松开了宫城，“你一定会像以前一样，把我看得清清楚楚的。”

已经够清楚的了。

宫城在心里默想。

这个人，和他的真心。

想了一会儿，他别开脸，随口岔开了话题。

“开学了有课业还有部活，真的不用来看我了。来回电铁要两个小时呢。”

“没事，我可以在电铁上写作业。”仙道回答。

“那部活呢？”

“退出了。”仙道对答如流。

“你？！”宫城惊诧地瞪向了他。

“二年级的需要历练，总靠着三年级的，明年IH陵南会不好对付。”

“骗人……”宫城这句话说得很小声，他随便一猜都知道仙道退出篮球部最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当然湘北不用担心这种事情。活宝都在二年级嘛。”

“呵……”提起流川和樱木，宫城乐了，“那两个家伙昨天还有来看我呢。”

“哦？”

“聊着聊着，突然争夺起了下届队长的位置。”宫城托着腮，一脸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太吵闹，被护士赶出去了。”

“哈哈哈哈……”仙道笑了起来，这问题就这么被带过去了。

宫城不再坚持，仙道于是每天都来。

宫城恢复得越来越好了，会自己走路了，也能识别一些形状了。仙道踏进他病房时的心情也就一次比一次好。

医院里有人好奇仙道的身份以及和宫城的关系，他就对外自称是宫城的哥哥。

一段时日后，几乎每一位脑外科的护士都认识了宫城的这位“哥哥”。

仙道高大帅气，脸上总是挂着暖暖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风，深得大家的喜爱。

连带着他们也就更照顾宫城。

九月第一个礼拜的末尾，晚间临睡前，护士给宫城喂了药，边给他掖被子边跟他谈论了几句刚走不久的仙道。

末了，那个护士由衷地说：“你的哥哥可真好，那么关心你，多晚都要来看你一眼才走。”

宫城合了眼，咬着唇，不发一言。

护士只道他想睡了，端起盘子安静地离开了。

“不是……哥哥……”

等到护士走远了，宫城才用一条胳膊挡住眼睛呢喃，声音闷闷的。

熄灯了，病房里的光渐渐湮灭。

他无声的泪水就在那条胳膊下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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