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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道旅人俏夜叉(上),1

[db:作者] 2025-08-08 09:31 5hhhhh 3210 ℃

01

  碧水重山,雨打樹葉。

  天衡山西側荒郊野嶺,人煙稀少,然而水氣豐沛,常有陣雨,來不及入城的商人旅者,偶爾會借銅雀廟的屋簷避雨,倒也帶來不少香火。

  熒和派蒙也是其中之一。

  熒鬆開半乾的裙擺,地上是一攤小水窪,派蒙小手握住她背後的飄帶使勁擰,好半天才擠出兩滴水。

  王平安在茶壺撒了把茶葉,注入熱水沖開,不一會兒,溫暖的茶香便溢滿整個空間。窗外雨聲滴答,有種與世隔絕的錯覺。

  熒給銅雀上完香,問道,「王平安,你那本關於護法夜叉的書,進度如何?」

  王平安手一抖,表情像極了被問起論文進度的須彌學者。

  「……英雄呢,妳和仙師現在進度如何?要告白了沒?」

  熒手一抖。

  好傢伙。

  兩邊進度同樣堪憂。

  派蒙抱著茶杯,揶揄道,「還說呢,她剛才在望舒客棧一看見魈就跑了……連打招呼都不敢。」

  「怎麼回事?這可不像我認識的英雄。」

  「早上接了總務司那邊來的委託,請我幫忙送火腿給言笑,正好做給派蒙吃的杏仁豆腐多了些,就順路給魈帶一份。」

  派蒙搖搖手指頭,「重點是,你猜怎麼著?露臺上除了魈以外,竟然還有一名沒見過的女孩子!談了足足有十分鐘這麼久。」

  「除了我以外,魈很少對人類這麼有耐心。」熒托著頰氣餒道。

  但凡聽說過降魔大聖威名,或與魈有點交情的都知道,他因忌諱自身業障,不常在人類面前露面。

  熒有點挫敗,和魈目前進展只差捅破一層窗戶紙,在發現自己可能不是「唯一的特例」後,卻產生了想要獨佔他的念頭。

  「還是我乾脆在杏仁豆腐下藥,把他迷昏,來個生米煮成熟飯好了。」

  「……英雄,妳這樣我可要喊千岩軍了。」

  熒揶揄道,「喊千岩軍?王平安,你明明也因為崇拜降魔大聖而走上歧路,在這片提瓦特大陸,你恐怕是最懂我心情的知己。」

  「英雄,妳就別再提那件事了……」

  「他是知己?那我呢?熒,好過份,我明明也有在暗中撮合你們倆人!」

  「是是是,因為沒遇到魈,多出來的杏仁豆腐都是妳幫我解決的,派蒙對我最好了--」

  她和王平安,都在用各自的方式接近那名孤凜的夜叉仙人。

  王平安曾經有過一段假扮掇星攫辰真君、詐騙民眾的黑歷史,被魈好生訓誡一番,如今洗心革面金盆洗手,出錢出力修復銅雀廟不說,還一肩挑起傳承夜叉文化故事脈絡的重責大任。

  而熒的部分很單純,望舒客棧初遇的一眼萬年,再到群玉閣上閃現相救,看見他隱忍的溫柔,想給予他人間燈火。

  萬文集舍多的是這類英雄救美、以身相許的話本。然而要讓仙人走下神壇墜入凡塵,談何容易?

  為了拉近與魈的距離,熒絞盡腦汁,才終於讓他收下洞天關牒,邀他得空來壺裡坐坐。

  她的一小步,可是振興夜叉血脈的一大步。

  雖然魈確實對她有些特別待遇,像是呼名而至的承諾、生日時送她清心或星螺,但總覺得少了點關鍵的火花,讓她遲遲找不到表白的時機。

  找藉口與魈見面,看見他冷澈的雙瞳時,什麼話都嚥了回去。

  「王平安,你是寫書的,看過這麼多資料,有沒有關於夜叉跟凡人談戀愛的故事?」

  「這……」王平安欲言又止,「有是有,然而還沒有經過證實,對英雄您來說,恐怕沒有什麼參考價值。」

  「現今這個進度,我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剛才的畫面顯然給旅行者不小打擊,索性口無遮攔了起來。

  「你想想看,如今魈是夜叉一族的獨苗,他又是這種打起架來整個荻花洲陪他一起煩的孤傲個性,哪個正常姑娘吃得消?我和他這事要成了,將來成親時定包給你大紅包、讓你坐主桌。不但如此,還會努力延續瀕危的夜叉血脈,你也能有更多題材寫書……怎麼樣,這筆交易很划算吧?」

  「什麼是主桌?」派蒙問道。

  「主桌就是……會有很多特別好吃的!仙跳牆、醃篤鮮、蓮花酥,什麼都有。」

  「那派蒙也要坐主桌!」

  「英雄,妳要是拿出剛剛一半的氣魄,直接對著仙師表白,說不定現在孩子都有了……嗚咳!咳咳!」

  王平安瞳孔震動,望向熒的身後,用力咳起嗽來。

  「仙……仙師!」

  「繼續,我和魈的孩子怎麼樣?再說點五百摩拉的,我愛聽。」

  派蒙拉拉她的手臂,指向後方,「不是啦熒,真的是魈……」

  熒的笑容僵在臉上。

  外頭雨聲滴答,魈的髮絲微潤,仙袖滴著水,身上的淺薄白衫透出膚色,勾勒出腹肌的曲線,一路向下延伸進腰帶。

  「魈,你怎麼也來銅雀廟?」派蒙率先打破讓人窒息的尷尬。

  「偶然路過此地,聽見我的名字。」魈雙手環胸,纖長睫毛微搧,眸光清冷,「你們在談論我的事?」

  熒若無其事地、生硬地轉移話題,「……王平安寫書遇到瓶頸,我在跟他聊聊層岩巨淵發生的事,看能不能得到一些靈感。」

  王平安擠出微笑,「是啊是啊,仙師您放心,無名夜叉與人類術士聯手封印淵底之事,我定會好好寫進書裡,讓後人知道諸位的獻身與付出。」

  「夜叉降魔乃是分內之事,不須費心撰書美化……」魈看向銅雀石像,雙眸微斂,輕嘆一聲,「罷了,你們隨意。」

  縱是修羅,亦有牽掛--層岩巨淵一事後,魈對於凡塵人間的看法已經大不相同,他漸漸不再抗拒與人類交流,也逐漸縱容熒對他的干涉。

  魈的目光落在熒身上,熒心平氣和地與他四目相交。

  他握著和璞鳶的手微顫,槍尖沒有妖魔的血,顯然是從望舒客棧直接過來。

  最後是魈率先挪開視線。

  「魔物不會因為下雨就休息,既然無事,我先走了。」

  「哎等等、等等!仙師既然來了,就坐下喝杯茶吧,等雨停再走。」

  王平安熱情地搬了張凳子過來,魈難得沒有馬上隱於風輪兩立,而是在熒對面落座,王平安轉進內間替他準備茶具。

  四人坐在廟宇廳堂,門外是被雨幕壟罩的世界,門內則是寧靜安閒的氛圍。

  魈靠著和璞鳶遠眺,熒則在撰寫冒險日誌,中間隔了隻正在剝花生殼的派蒙,彼此安靜得很有默契。

  「妳們,方才來過客棧?」

  派蒙把剝好的花生給餵給熒,「哇!魈怎麼知道我們去過客棧?」

  「笨呀派蒙,魈是仙人,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怎麼可能沒注意到我們。」熒敲了敲派蒙腦袋,「我收到了言笑的訂單給他送火腿,順便帶杏仁豆腐過去給你,見你在忙,便把食盒託付給老闆,先離開了。」

  「是啊,魈,我們看見你在跟一個女生說了好久的話,她是誰呀?」

  「路過無妄坡,偶然間從魔物手上救下的凡人罷了。」魈頓了頓,補充道,「她是小冥生前在輕策莊的玩伴,向我問了些事。」

  哦,是對小冥感興趣啊。

  等等……

  魈為什麼要主動解釋這個話題?

  熒心中掠過一絲可能性。

  明明到了望舒客棧,卻沒去找魈,所以他才跟著兩人來到銅雀廟?但魈要是真在意她,怎麼可能聽見剛才的虎狼之詞卻毫無反應?

  不敬仙師、荒唐放肆……

  都沒有。

  熒悄悄觀察魈的側臉,他的薄唇抿在茶杯上,喉結隨著吞嚥的動作輕微滾動,找不出任何破綻。

  魈順著她的目光望過來,鎏金雙眸波瀾不興,「為何盯著我看?」

  為什麼?因為她很好奇,清冷仙人染上情和欲,有了依戀和牽掛,孤冷的神情融化柔軟,會是什麼模樣。

  這話當然只能在心裡講講。

  「稍早……王平安跟我說到一半,有個夜叉與人類相戀的故事,但無法查證真實性,正巧魈也在,不如你來做個確認?」

  振筆疾書的王平安聽見自己被點名,抬起頭來,「哦,那是我之前去輕策莊踏查時,當地耆老茶餘飯後說的故事,仙師若不介意,就幫我做個鑑定吧?若是真的,我就去蕪存菁寫進書裡,若是假的,我也能放心作廢這份資料。」

  「但說無妨。」

  於是王平安模仿璃月港的說書人,以紙張代替摺扇,唰地擺起架式。

  「話說五百年前,在輕策莊以北有個產茶的小村落,因水源被螭血汙染,妖魔群聚,有一名夜叉奉帝君之命,前去盪平妖邪、設置鎮石,因故受傷被人類女子所救,兩人相知相戀。孰知……」

  王平安吊人胃口地頓了頓,壓低了聲音,「夜叉仙眾雖有大威能,卻因殺業深重而易生心魔,那名夜叉在大婚之前,心神瀕臨崩潰,破除鎮石干擾地脈,繼而引發強震,登時山崩地裂,滾石泥流淹沒整座村莊,幸虧村民撤離得早,將傷亡降到最低,而他的未婚妻,卻因留下來抵禦他而亡。帝君得知此事,親自前往當地,為避免螭血污染擴大,以岩尊像鎮壓。那村莊便徹底成了廢村,罕有人跡。」

  「哇,好沉重的故事。」派蒙抱著熒的手臂。

  見魈陷入沉思,熒輕輕碰了碰他的肩膀,「魈?」

  「仙師覺得如何?」王平安問道。

  魈的指尖輕抵茶杯邊緣,「五百年前群魔四起,各地戰事頻傳,那次毀村的地震我有印象,夜叉與人類相戀確有其事,然而關於細節,我知道的並不多,無法判斷真偽。」

  「這樣啊,看來又是一筆不能用的資料了。」王平安失望地垂下肩膀。

  「那還不簡單。」熒雙手叉腰,「我也曾幫過稻妻某位作家實地訪查,前往霧海之島為故事取材,這種事盡管包在我身上。」

  派蒙抓抓頭,「但那次霧海之行好危險,流血狗追著我們滿山頭跑,妳還差點被紅色的雷劈到海裡呢。」

  「我也去。」一旁安靜聽著對話的魈開口說道,「既然與夜叉有關,我也應當去做個求證。」

  熒想起層岩巨淵那時,魈起初不願意與眾人會合,然而當煙緋一提到她有危險,魈便馬上答應了。多虧了王平安和派蒙助攻,如今也是一樣的場面。

  魈他到底怎麼想的?

  王平安順水推舟,對著兩人雙手合十,「那就麻煩英雄和仙師兩位,替我跑一趟當地取材了。」

  「打算何時啟程?」魈看向熒。

  「雨停之後,我們就動身吧。」

  熒心說不急。

  這裡都是理解魈的人,又無妖魔侵擾,讓他的閒適再延長一會也無妨。

  這場雨下了很久。

  王平安把凳子搬到魈旁邊,拿出最近雕刻的儺面,向他請教花紋代表的意涵。後來王平安去內間整理其他文件,魈便對著那半成品,用小刀雋刻細節。

  少年背影如松,青髮微潤,專注手上細微的動作,在被秋雨淡化的山林間,氤氳出一幅飄逸水墨。

  熒突然感到口乾舌燥,喝了兩杯茶,才勉強壓下心中的熱意。

  想把玩他的堇紫飄帶,想沿著他的蝴蝶骨勾勒肌理曲線……種種念頭,被雨聲被茶香逐漸稀釋。

  雨停之後,他們啟程出發。

  輕策莊北邊山勢陡峭,經常有土石流發生,因此人跡罕至。駐紮在此地的千岩軍曾參加過群玉閣一戰,一眼就認出熒和魈來,向他們行了個軍禮。

  「幾位這是要上山嗎?」

  「聽說幾百年前地震造成坍方,有不少遺跡被埋在下面,我們受人委託,想去探查一番。」熒說道。

  「前方道路崎嶇,如果是一般人,我們依規定是要攔下的。但既然是旅行者和降魔大聖,總務司下達過指令,璃月境內,務必要全力支援二位的行動。」

  真是沒想到層岩巨淵一事帶來這麼大的影響,熒有點感慨。她跟千岩軍要了張這座山的地圖,便抬腿越過繫在樹木間劃分界線的繩結鈴鐺。

  五百年過去,此地重新長出茂密森林,光線幾乎被掩蓋而顯得幽靜。

  山道入口不遠處,矗立著一棵巨大蒼白枯木,枝椏陰影下是一間小廟。

  據一旁的告示牌文字判斷,這廟由倖存者後代建成,撫慰因地震罹難的亡魂。由於當年的亡者幾乎全被土石流掩埋,連衣冠塚沒有,只好以石碑刻下姓名。

  「……夜叉銀雉,為護法而殺生,然積孽業障,心患成魔,引天雷毀地脈,其妻採茶女茗氏,護村民逃於獸徑,為抵禦夜叉而殉身……」

  熒輕聲念道,聲音不喜不悲。

  「這和王平安說得差不多嘛……」派蒙歪頭,「要繼續往前嗎?」

  「既然還有路,就代表還能前進。」

  樹葉聲沙沙作響,魈停下腳步,抬頭望向頭頂的巨大枯木,枝椏交織成網,恰好擋承接住巨岩落石,蔚為奇觀。

  像是特地長在這邊,擋住原本會砸在這邊的落石。

  「魈,怎麼了?」

  「……無事。」

  沿著石階走了一段上坡,地形逐漸破碎,就連夾道的樹木也稀疏乾枯了起來,散發出讓人不快的氣味。

  前方出現了輕策莊也見過的岩尊像,熒對此還有點印象--據說古時惡螭盤據此地,被帝君斬殺後,螭血汙染大地,招致邪穢聚集,才會派夜叉過來盪平妖邪,孰料卻引發另一樁悲劇。

  自旅行者來到提瓦特起,接觸過的異相和秘境不計其數,但像這樣壓迫感十足、前方風雨欲來的詭譎氣氛,還是數一數二少見的。

  「前面的區域看起來好危險,真的要去嗎?」

  派蒙躲在熒背後,熒搖頭,她才不會在這種時候打退堂鼓呢。

  「出發前我寫了封信,請王平安幫我帶去給往生堂的鍾離先生。」

  魈一怔愣,垂眼神情複雜,「上回已經麻煩過他了,這次若是又……」

  「麻煩?我可不覺得對鍾離先生來說,讓你活下來是件麻煩事。難不成,魈也覺得上次群玉閣救我、現在跟我來這一趟,是麻煩事嗎?」

  「……並非如此。」

  「那就別鑽牛角尖了,走吧。」

  面對熒的積極,魈向來難以招架,況且她說的並非沒有道理。

  多虧了鍾離,才沒讓魈殞命淵底,那次之後熒學到一件事,遠行之前一定要向家長報備。向他人求助並不可恥。

  熒在萬民堂和新月軒幫鍾離買單了這麼多次,跟他換一次保險不過分吧?

  這話她沒說出口,免得魈又要說她不敬帝君。

  斷垣殘壁,荒煙漫草,前方的濃霧讓人望而卻步。但她手中有劍,身邊有魈和派蒙,探詢真相的路上無須害怕。

  霎時間大地劇烈搖晃,地面裂開大洞,周圍的岩石樹木落了下去。

  魈下意識風輪兩立,閃現空中,攔腰抱住了傾落的白影。

  派蒙正要飛過來,被倒下的樹幹擋住,只能眼睜睜看著魈和熒被捲入裂縫。

  「熒--魈--」

  

  

  

02

  熒醒來時,被困在一個狹小空間。

  四周是木板牆壁,從簾子外隱隱可以窺見昏暗天色,外頭籠罩著微涼薄雨。

  「派蒙,妳在哪?」

  「魈--」

  她出聲喊道,卻沒有得到回應。

  熒使勁掙扎,絲絲寒意自腳底板爬上,似有形體般,她雙腳一蹬驅逐這股寒氣,簾子隨腿風揚起,隱約瞥見門外一道人影靠近。

  熒停下動作,屏息以待,趁其不備準備掀簾時,狠狠踢去一腳。

  那人隔著轎簾紮實地接下她一踢,順勢握住腳踝,避免她踢到牆板傷了自己。

  「是我。」

  轎簾被掀開,看到魈的瞬間,熒的腦內嗡嗡作響,一股陌生的情緒湧入胸腔,佔據了她的思緒,又酸又澀,眼淚簌地掉了下來。

  腦海閃現許多畫面。

  茶梗在碗中懸浮、戴著面具的夜叉血流如注、黑色長辮少女揹著茶簍、牆上掛著喜氣的紅色燈籠。

  燭影明滅,長辮少女從面具青年手中接過一根髮簪。

  --等我回來。

  --好。

  幻影中的夜叉走向深山,接著是雜訊般的破碎畫面。

  腳踝上傳來少年指節的觸感和溫度,熒歛回神識,心中一悸,連忙收回腿,連聲道歉,「抱歉,我沒看清楚是魈。」

  「無妨,妳沒踢傷自己就好。」

  魈注意到她臉上的淚痕,抿唇低聲問道,「妳受傷了?」

  「我沒事,就是腳有點麻。這裡不太對勁……派蒙也不知道在哪。」

  「妳……」

  為什麼哭了?

  熒知道這不是她的眼淚,這種感覺像是在稻妻被有樂齋附身,有「東西」臨時借用她的身體,她跟著共情了。

  熒抹了抹眼角,「可能是剛才掙扎時,沙子進了眼睛,沒什麼大礙。」

  「我看看。」

  魈捧過她的臉,仔細檢查。絕美五官突然放大靠近的,熒心臟狂跳,不合時宜地心想--要是突然吻他,魈會作何反應?是驚愕、抗拒、還是……

  「站得起來嗎?」

  「……可以。」

  魈搭住熒的手,攙扶她起身,彎腰走出這個狹窄空間。熒回頭,這才看清原來剛剛被困在一頂半毀的轎子,門簾被割得破破爛爛,沾滿泥沙。

  再一眨眼,轎子便消失了。

  還沒來得及說話,前方的濃霧散開,天氣放晴。眼前是一座被山巒擁抱的小農村,天藍如海,雲白如絮,民宅稀疏散落在山坡上,茶葉梯田間傳來採茶者的歌聲,旋律單純而富有活力。

  怎麼看都不像是因為地震而被掩埋的廢村。

  場景變化的幅度太過古怪,不祥的預感襲上熒的心頭。

  「這是……怎麼回事?」

  「受螭血汙染之地,地脈生變,引發時空錯亂是常有之事。但,如果有這種規模的異常,千岩軍和璃月七星不可能毫不知情。」魈沉思道,「也許,我或妳是觸發這個異變的關鍵……看來,數百年前那場地震,並沒這麼單純。」

  「我在鶴觀遇過類似的事,踏上島嶼時雖然看得見村民,但那已是數千年前的亡魂,因為神靈降下的裁罰,不停重複最後一日的幻影。」

  魈看了一眼來時路,那株大樹和小廟已經消失,只有一個提字「春茗莊」的牌坊,劃出了村內外的界線。

  「稍等片刻,我去確認一下。」

  「我也去。」熒拉住他,「現下也不知道派蒙安不安全,要是連你都陷入危險,我……」

  魈的目光落在熒的手上,似乎在琢磨什麼,接著便回握住她。從手甲傳來少年的體溫,熒不禁心跳加速。

  魈低聲說,「前方不知還會出現何等異變,跟緊我。」

  「好。」

  熒應聲握緊他,魈瞥了一眼,沒開口說話。

  像這樣握緊彼此的手,還是第一次。

  兩人沿著小路走出牌坊,只見前方的蓊鬱樹林中濃霧四起,再一眨眼,兩人又回到原先的道路上。

  前方茶田綠意盎然,採茶歌聲縈繞於耳,美得虛幻,像是有人將時光刻意停留在此刻,不願往前。

  「兩位看著眼生……也是來觀光的?」

  身後傳來脆生生的嗓音,是一名黑色長辮少女,手上挽著裝滿茶花的籃子。

  雙方自我介紹了一番,少女自稱阿茗。

  魈和熒對視一眼,這不正是當年那名夜叉的未婚妻?

  「這裡很美,對吧?」阿茗淡淡笑道,「這幅景色,我已經看了好幾百年。」

  熒一怔,「……妳的意思是?」

  「我被困在這裡,重複著同樣的一日,已經不知幾百個晨昏了。我曾經和其他人說起,都被當成玩笑話,沒有人願意相信我。二位反應如此冷靜,看著應當是知道些什麼。能否告訴我,村外現今是什麼狀況?」

  事情一下子複雜起來,熒不知道從何說起。阿茗見到她為難的神情,心中便已經有了答案,她溫婉一笑,「倘若我想的沒錯,春茗莊已經不在了,對嗎?」

  「……妳為什麼這麼想?」

  阿茗指向魈腰間的儺面,「我未婚夫也有一個類似的面具,他為了鎮壓汙染春茗莊水源的妖邪而來,但他說已經太晚了,即使施加封印,百年內必然還是會發生巨變,遷村是遲早的事。」

  「妳未婚夫,是銀雉?」魈問道。

  阿茗眼睛一亮,「你們見過他?」

  「我們聽朋友提起過他的事情,沒見過他本人。」

  阿茗搖頭,憂傷地說道,「我們就快要成親了,但我怎麼也找不到他。」

  --成親。

  阿茗看起來對「明天」一無所知。

  王平安說過,夜叉就是在大婚之前走火入魔,殺了未婚妻。這裡的時空會停滯反覆,想必跟銀雉脫離不了關係。

  「說實話,我們也被困在這了,一但走到牌坊外,就會被送回村裡。」

  「兩位不嫌棄的話,要不要到我家坐坐,先休息一下?」

  熒看了魈一眼。

  他是夜叉仙眾,對魔神殘渣或妖邪異變格外敏感,只見他點頭應允,看來阿茗身上並無危險。

  春茗莊鄰近翹英莊,多的是老弱婦孺,有著和輕策莊相似的樸實寧靜,卻多了一絲雅致茶香。據說青壯年都去了璃月港,偶爾會有觀光客來這邊旅行或體驗採茶。

  阿茗家坐落在山腰間,格局氣派,盡覽整片茶園的翠綠風光。

  一進門便看見掛在架上的兩套嶄新大紅喜服,針腳縝密,戲水鴛鴦栩栩如生。熒也是頭一回看見璃月傳統風格的婚服,大方地直誇好看。

  阿茗難為情地笑了笑,「我原本不擅長女紅,但每天這樣反覆重繡,倒也還算過得去。」

  這個時空裡,阿茗就像游離於人世的孤魂,重複做著一樣的事,等待不會來臨的明天。

  「我……有個不情之請,我知道銀雉也許不會回來了。兩位能不能穿上這套婚服,就當替我圓個夢?」

  原來,這才是她帶兩人過來的目的。

  魈和熒同時陷入沉默,阿茗後知後覺地「啊」了一聲。

  「抱歉,我看兩位牽著手,以為你們……原來你們不是戀人?是我誤會了。」

  熒看了魈一眼,緩緩說,「目前還不是。」

  這「還」字就用得很有靈性。

  「魈,你覺得呢?」熒把問題拋給魈,將選擇權給他。

  「……」

  目前還不是,那之後呢?

  夜叉和人類相戀,眼下他們的局面,就是魈和熒可能的未來之一。正因為魈清楚故事的結局,縱然心中對熒抱有特殊情感,也僅止於摯交,不想干涉她的人生,而未能更進一步。

  殺業深重的夜叉終將瘋魔,失手殺掉摯愛之人。

  熒的一顰一笑出現在腦海。

  明明是仙,卻無法根除七情六慾。

  在此之前,是否可以趁機做一個無人知曉的美夢?

  魈垂下眼睫,輕輕頷首。

  「銀稚曾是我的同僚,而妳是他未過門的妻子,就當是遲來的……祝禮吧。」

  魈和熒分別進了浴間和臥室更衣,新郎倌的款式較簡單,魈很快便換好了,背脊挺拔、身材修長的魈,換上喜服後更顯得俊雅。由於銀稚體型較為健壯,阿茗拿出針線,臨時替他改了袖口和下袍的長度。

  阿茗抬眼看魈,「你喜歡她對吧?」

  魈眼皮微垂,沒有答腔。

  阿茗一邊穿針引線,逕自說下去,「你看著她的眼神,和阿雉對我如出一轍,你們夜叉啊,總是這樣,與人間保持距離,擔心業障傷害人類,卻不知道這種態度最容易傷害愛你之人。」

  「妳沒想過,他會傷害妳?」

  「阿稚他不會的。」阿茗溫柔說道,彷彿注視著遙遠時空裡的戀人,「他啊,與妖邪奮戰遍體鱗傷,一邊提醒大家準備遷村,一方面仍然在絞盡腦汁要保住春茗莊。那樣好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傷害我?」

  「妳是凡人,不懂被業障侵蝕是何種下場。」

  「是啊,我不懂你們的打打殺殺,但你們夜叉也無法理解凡人的生老病死,對吧?就算不靠近你們,也有可能死於戰爭、流寇、疾病或天災,我們沒有像你們一樣長久的生命,在短暫有限的時光裡,我不想留下遺憾。喜歡他這件事,無論結局如何,我都不會後悔。」

  阿茗是如此信任銀稚,但想起兩人的結局,魈便感到一陣諷刺。

  下手的那一刻,銀稚在想什麼?又為何要讓此地陷入循環?

  是為了守護誰,或是……懲罰誰?

  也許是因為銀稚想為自己犯下的罪行贖罪,讓一切停在災難發生之前,這份執念因螭血而增幅,導致地脈發生異常。

  而魈和熒恰好符合了「夜叉與人類」這個條件,引發某種共鳴,才會陰錯陽差踏進這個封閉的時空內。

  「是要安穩孤寂一世,還是兩心相悅一日?讓我選的話,肯定是後者。倘若能辦成一次婚禮,也許一切會有轉機也說不定。」

  「妳確定,要讓時間繼續往前嗎?」

  阿茗剪斷線,撫平他袖口的折線,露出反覆思念一人百年的通透微笑。

  「好了,我該去看看熒了。」

  魈明白了她的選擇。

  另一方面,臥室內的熒照著阿茗所說的,按部就班換上婚服。

  婚服呈上下兩件式,上半剪裁修身,下半長度及地。戲水鴛鴦圖案用了五種顏色的繡線,和諧美觀,腳下一雙繡花鞋襯得她腳踝小巧玲瓏。她看著梳妝臺上的胭脂水粉發呆,向來天生麗質的她,幾乎沒用過這類化妝品,也沒打算用。

  外頭的阿茗輕敲門,「熒?」

  「請進。」

  阿茗進來後,繞著熒走了一圈,眼底有著晶瑩淚光,「真好看。」

  在阿茗的巧手之下,她將熒的金色髮鬢編織成辮盤在後腦,露出姣好的肩頸線條。接著拿出首飾盒,將一根茶花銀蝶簪點綴於髮間。

  「這銀簪……」

  「反正我也用不到了,它在這陪了我百餘年,終於有派上用場的機會。」

  熒看見鏡中的阿茗在低頭擦眼淚,想起初來乍到時,腦內共情的那些記憶,鼻尖一酸,轉過身握住她的手。

  「雖然沒有根據,但我的直覺告訴我,他一定會回來的。」

  「我知道,我從沒打算放棄等阿雉。」阿茗再抬起頭時,眸光已是清澈堅毅,「你和魈呢?我看得出你們其實兩情相悅,卻還沒在一起,問題出在哪?」

  被說破心事的熒臉紅了起來。

  「我想過要告白,但總感覺少了點火花。歸根究柢,也許……我對於他怎麼看待我,沒有把握,」

  「我能理解妳的心情,喜歡上他們這類人,就是要主動一些,有時候用點小手段也無妨。像這樣……」

  阿茗在熒耳畔悄聲說了幾句話。

  「……我們能認識也是緣分,希望妳不會怪我唐突。可惜……我和阿雉這輩子終究有緣無分。要是你們最後能夠走到一塊,我也沒有遺憾了。」

  阿茗接著便著手佈置起婚房,桌上備了紅燭和酒壺酒杯。她出去後沒多久,門扉再度響起敲門聲,有別於先前的輕快,這次的輕敲多了些遲疑。

  「……熒。」

  是魈的聲音。

  雖然昨日和王平安提起婚禮時說的頭頭是道,但她沒想過會在這種情形下和魈「成親」,不自覺地揪緊了裙襬,但意識到這不是自己的衣服,又連忙鬆開。

  她催眠自己平常心看待就好。

  當魈推門而入時,兩人臉上都有顯而易見的怔愣。初次看見對方這個造型,加上假成親的錯覺,彼此都在琢磨著自己的心情,一時之間誰也沒開口。

  魈輕咳一聲,道出剛才外頭和阿茗交談時獲得的資訊。

  「任何術式陣法都有所謂的『眼』,倘若阿茗是這個扭曲時空的『眼』,那麼她的心境轉變,有可能就是突破口。」

  「也就是說,實現願望後,這個時空隨時都有可能發生異變?那我看,先把衣服換回來好了,這身婚服太不方便行動了……」

  「等等。」

  熒剛轉身,魈便握住她的手,先是緊握後又鬆開,克制地虛握著。魈的體溫向來偏涼,此刻卻讓人感覺灼燙無比。

  魈垂下眼睫,「我想再多看一會。」

  「你這角度,是看繡花鞋嗎?」熒好氣又好笑,抬起魈的下巴,「那就好好看著我。」

  她也想,好好看看魈。

  熒撫過魈的下頷,他的呼吸停滯一瞬,喉結滑動。熒解開他的領扣,露出鎖骨,正要往下,魈便按住她的手。

  「住手。」

  「我看你呼吸不太順,幫你鬆鬆領子罷了。」熒的琥珀色眸子眨著笑意,揶揄道,「你以為這種時候,我想對你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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