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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芳华,14

[db:作者] 2025-08-08 09:32 5hhhhh 9630 ℃

“那当然。”她咧着嘴微笑起来:“邦德斯经常说的,服务质量要精益求精哟。”

去你的,刻薄的怪家伙,你以为我很喜欢这样?她在心里嘀咕着。可以打包票你从没见过我这么老实的魅魔呢!真不知道是你太幸运呢还是我太不幸。不过她必须承认在酒馆的日子对她的影响不小,例如这个脸上笑咪咪心里却在骂人的坏习惯……啊,不对,怎么能叫坏习惯呢?应该是“心里虽然一百个不爽脸上却还是笑咪咪的好习惯”才对嘛。她坚决地点了点头,嗯,绝对是好习惯,和那些动不动就横眉冷眼或者大吵大闹的魅魔比比就知道啦。但这个念头让她一下子又沮丧起来——是啊是啊,不过她们全都比我受欢迎就是了。

巫师最后一次审视了一遍那张纸,然后把笔擦干,套上盖子放回笔盒里,转过身来俯视着她:“好了,我们可以来谈点正事了。”他挥了下手:“多谢服务,坐吧。”

芙兰直起身,搬了张椅子坐过来,双手托着脸庞,望着巫师蓝幽幽的眼睛。

“明天,我们应该就能抵达寒露谷,从那儿穿过赫拉纳山,就算离开西诺平原了。在那之前,我最后问你一次:还要不要继续走下去?现在回头的话还来得及。”

“嗯!”她边点头边眨巴着眼睛:“我可是从来不吃后悔药的喔!再说,我已经考虑过很久很久了。而且……如果我现在就跑回去的话,那些家伙一定会笑得和傻瓜一样:‘啊!这不是我们的大冒险家芙兰小姐嘛!这么快就旅行归来了?一定带了满袋子的宝藏吧?’”她使劲晃着脑袋:“啊呸呸呸,太丢人了,我才不要那样呢。”

巫师又耸了耸肩膀:“你考虑得真周到,小姐。”

他把那张纸递过来:“那么,把这个看完,如果同意的话,就在上面按个指印,不同意的话,明天我雇个人送你回家。”

芙兰接过那张纸,上面绕满了龙飞凤舞的墨迹,她上下端详了几遍,抬起头来微笑了一下:“啊咧,印泥在哪儿?”

巫师揭开小圆盒子,她把食指在里头抹了一下,然后使劲按在纸的正中间:“这就行啦?那,先生,您的热水还要吗?不要的话轮到我洗了。”

“你应该改口叫我穆塔了。”

“穆塔?为啥,你不是说你叫阿哈马尔什么的嘛,怎么改名字了?”

“嗯?”巫师眼里的蓝光直射在她的脸上:“你不是看了那张纸么?”

“我是看了呀!”她不好意思地挠着细细的犄角:“不过我太多字不认识了,干脆懒得看了,反正我打定主意跟您走啦。”

巫师的手捂着额头,深深地俯下身去,几乎要把头撞到膝盖上,过了几秒他又抬起头来,扭过脸去望着窗外,指头在椅子扶手上敲打着。芙兰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显得有点慌张。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重新扭过头来:“那个,你的降生地是哪儿?”

“赛……赛利昂……所以我姓赛利昂嘛。”

“嗯,好,很好。”巫师继续敲着椅子:“我会给教育委员会写封信,建议他们追究当地机构的失职……嗯,就说我在黑崖城遇到一名生于赛利昂的魅魔,可她居然看不懂自己的卖身契!”

“卖……卖身契?”

“穆塔是主人的意思。在那张纸上按了手印,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奴隶了。”

“奴隶?”她的脑子里浮现出贵族和富商们用链子牵着的那些人类女奴:“要用铁链拴在脖子上吗?要挨鞭子吗?”

“那倒不一定,我不喜欢那个,不过你必须什么都听我的,不然。”巫师把身子倾过来,眼里的光芒照得她直眨眼:“作为一名巫师,我可是有更多你想不到的惩罚手段哟。”

她扭过脸去避开他的眼睛:“切,那和劳务合同也没多大区别嘛……啊,对了!”她突然又兴奋地转过来:“是不是还要陪主人上床?”

巫师往后倒在椅背上,仰起脸朝着天花板,使劲喘了几口气:“你的服务意识果然够超前啊小姐。反正,如果主人有需要的话,你当然得照做。”

“那就行啦!其实,不就是伺候别人嘛。”她的声音里带着幽怨:“这些年我不一直都在干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前还得服务许多人呢,认识的不认识的,现在只要服务一个就行了,其实好多啦。”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签下那张契约,你的一切,自由,乃至生死,都不再属于你自己,你不介意?”

“死?”她沉思了一下:“也没关系啦,因为……我觉得你虽然总喜欢挖苦我,但应该不是个残暴的家伙。”

“啊哈哈哈——”巫师突然大笑起来,几乎把芙兰吓得从椅子上跳下来,连木板墙也随之格格作响,他把那张带着字迹与指纹的纸扔进跃动的炉火,炽烈而短暂的橙黄色闪过,只余下焦黑的灰烬:“很好,很好!我一直在好奇那位女士为什么会对你有好意,而现在,虽然我还没能参透她的眼光,但起码,你的表现在我的预期之外,这很好。”

他把脚套进拖鞋里,推开椅子站起身来:“不过,你以后还是得叫我穆塔。”

“为什么?”

“因为在乌尔之语里,主人和老师是同一个词。”

洗漱完毕之后,她脱了外衣,哆嗦着钻进冰冷的被窝,巫师已经先在床上了,直直地仰面平躺着,依然裹着一层薄袍子,但总算不再罩着兜帽,他深蓝色的脸瘦长而光滑,五官全都显得模糊,黑色的长发披散在枕头上。“晚安,穆塔。”她背对着那不解风情的家伙,蜷起身子,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但过了几分钟,她又想起了点事情,她翻了个身朝向巫师那边:“穆塔,你先前说给教育委员会写信来着?”

巫师低声哼了一下。

“其实……是我自己上学不认真来的,不是学校的错吧?而且,都过了三十年啦,估计长官早都换啦。”

“我当然晓得。”

“那你还?”

巫师悠然地把腿屈起来搭在一起,被子拱起,冷气从缝隙里灌进来,让芙兰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他几句。“这是谁都不吃亏的事情。”他轻描淡写地说:“让教育委员会的那些家伙有个白吃白玩的机会,而赛利昂的地方官,如你所说,既然和他并没有实质性的关系,他只需要抓住机会和上头来的人物套近乎就好了。”

“唔……好像是这么回事。”芙兰把被子的边缘压紧了点:“唉,您的思维总是这么复杂,我压根跟不上呢。奇怪,以前和别的恶魔打交道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因为我是个巫师呐!”他总算重新伸直了腿:“大部分跨国管理机构的高层都是巫师,巫师的脑子总得比一般恶魔中用点。”

“明白了……晚安,穆塔。”她翻过身去,重新蜷成一团,不过没能安分多久,她又慢慢滚了过去,手指轻轻戳着巫师的胳膊:“啊……其实……还有个问题……我一直都想问您的……”

“说。”

“真的不考虑……”她突然抬高音调:“和我来一发?”

巫师猛地咳嗽起来,芙兰不清楚他是在掩饰自己的笑,还是他的笑声本来就是这个样子。过了几秒他平静下来:“巫师从业准则第五章第七节规定,巫师不得交媾的对象包括但不限于:魅魔、幻魔、失心者、惧枭、号哭兽……等等一切可能具备灵魂侵蚀力的生物。”

“为什么?”

“可能引起癫痫、脑炎、昏迷、神经痛、法力丢失、精神分裂……乃至死亡等严重后果。”

“喔!”芙兰听得直咂舌头:“真可怕,那你们平时怎么解决需要?难道和人类一样撸管子?”

“当然是该怎么解决还是怎么解决。”

“嗯?”芙兰迷惑地皱着眉头。

巫师习惯性地耸起肩膀:“事故概率是千分之一?还是万分之一?没有确切数据,不过反正,我没见过。”

“啊喂,那这规定有什么意义啊?”

“意义?技术规范最重要的意义,就在于保证永远能找出你的毛病。这样,当委员们缺钱花的时候,他们只需要组织一次执法检查。”

“听起来又是这么复杂。”芙兰悻悻地嘟哝着,不过几秒钟后她就大声喊了起来:“喂!不对!既然是这样,那你还担心什么?”

巫师咳嗽样的笑声让床板都晃动起来:“很好,很好,你好像并没有笨到不可救药么。”

“喂,穆塔,我觉得这一点都不好笑!”

“好吧,小姐,别介意,其实,我只是觉得你很奇怪。那位女士原本只是告诉我你没有魅惑力而已,但这几天,我觉得你和其他魅魔不一样的地方并不止这点。而作为一名巫师,对神秘未知之物保持审慎是我的习惯。”

“嗯嗯嗯,我明白,我理解。”她转过背去,把脸捂在枕头里:“反正我被拒绝过不知道多少次啦!同被那些傻大粗拒绝相比,能被一位巫师拒绝……嗯,感觉妙极了。”

她使劲扯了下被子,把它卷到身下。“晚安,穆塔。”

次日午后,他们在三叉路口转上了向南之路,赫拉纳山依旧在远方如黑墙矗立,但那道V字形的豁口已经清晰可见,霜塔的影响力渐渐消褪在身后,潮湿而带着暖意的风扑面而来,道路两旁的植物也愈来愈多,这一切都让芙兰兴奋不已。午夜时分,他们抵达了谷口的集镇,度过了在西诺平原的最后一晚。但大半个晚上芙兰都在叽叽喳喳地发问,关于山那边的世界,关于旅行的目的地,关于巫术,关于传说,关于形形色色的恶魔和生物,总之一切她能想得到的未知事物。这让巫师颇为恼火,最后他威胁说如果再不好好睡觉就把她送回家,她才终于安静下来。

第二天清晨,他们开始穿越山谷,路是上坡,走起来得多费点力气。风不住地尖啸,吹动着衣角哗哗作响,让脚步更加维艰,但芙兰并不厌恶它们,风中挟带着的花草清香让她着迷,山间繁茂的林木也一样。自从离开降生之地以来,她再未见过如此浓郁的绿色,赫拉纳山漆黑的顽石和西诺平原灰暗贫瘠的大地让她麻木。而现在,她再一次感受到那种炽烈的新奇和欢愉感在灵魂深处燃烧着,就像从魂树的树梢上坠向源质之河,在空中第一次学会呼吸时那样,就像在新生营昏暗的帐篷里,第一次让雄性刺进自己身体时那样。

“穆塔。”她在风中仰起脸,伸开双臂,深深地吸气,红色的发丝沾着朝露,随风而舞:“比我预想的还美……知道吗,就算真的要给你做奴隶,我也不后悔呢。”

“美景遍满河山万里,但你永远只能占其方寸,当你去过的地方多了,就会明白的。”

“不。”她使劲摇了摇头:“我会把美景收在我的心里,这样,它们就永远属于我啦。”

“嗯?”巫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望着她,他们静立在风中,四目相对,过了快一分钟,他才重新转过身去:“看来,不和你上床也许真是明智的抉择。”

“切,我们不是每天都睡一张床么?”芙兰迈开步子追到巫师前头,转过身来朝他忽闪着眼睛:“是你教的哟,不要在背后做表情,是吧?穆塔。”

穿越山脉之路比芙兰预想的更长,她曾在这座山里生活了数十年,当站在阳台或是广场上时,她对它的高度有着相当直观的认识,但她从来都只看到过它的一面,现在,她才意识到赫拉纳山远不是一堵石墙,而是厚实宽广的屋脊。道路在蓬草与灌木间蜿蜒着,沿着峡谷起伏无定。路上的旅人并不少,几乎每隔一会都能见到驼满包裹的商队以及成群的牲畜,从峡谷的彼端而来,间或还有人类,手被反绑在背后,由拴在脖子上的铁链结成长队,在押运私兵的皮鞭和靴子驱策下蹒跚而过。芙兰对这些并不陌生,黑崖城的城门前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商队,卖掉粮食与肉畜,再带着产自山岩深处的宝石和金属而回——西诺平原上的城市大都如此,田地贫瘠的出产远不足以供养众生,生活品必须依靠贸易。

但她发现,自己对那些牲畜——确切的说是人类——的感觉有了些许不同。它们是一种用途广泛的货物,能满足各种需求:肚腹、性欲、苦力……但整体来说,和牛或骡马并没有太大的差异。但现在,她总会想起那个弹着琴唱歌的女人,那个被肏得鲜血直流还能微笑的女人,那个能让冰魔贵族在她面前退让的女人,但那都不是关键,她最无法忘记的,是女人把披风盖在她的肩头,搂着她一起左摇右晃地唱歌的那一刻,那种感觉让她觉得古怪而特别,但却总是忍不住去回味。她见过许多的人类,他们的眼睛里带着麻木、恐惧、绝望,或是仇恨,但那个女人的眼神,不论在人类还是恶魔身上,她都从未见过——而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是那个女人要求巫师带上她的!为什么?她不明白,连巫师也不明白,但她的生命却从那一刻开始改变了。

“人类真是奇怪,他们看起来如此相似,可为什么……又能如此不同?”她在心里追问着。

白昼很快过去,在夜幕下他们继续前行,渐渐接近峡谷之路的最高点,她抬起头眺望,在高处的山坡上,所有的树木都被染上了一层冰冷的银色,连晚间的寒雾里也弥漫着柔白的光辉,整个世界犹如冰雪般光洁静谧。她瞪大眼睛凝望着白色的山林:“穆塔,那白光是什么?”

“嗯?什么白光?”巫师楞了一下:“喔,你一直在山那边的话,倒还真是没见过。”他挥了挥手:“走吧,再爬高点你就明白了。”

她兴奋地小跑起来,好像完全忘却了背上的背篓和额上的汗珠,在她惊诧而激动的目光里,银白的光柱一点点在山岩之上浮起,如同利剑切开夜空。最后,他们站在峡谷之路的顶端,如雪的光辉扑面而来,在遥远无际的天幕上,那把白色的剑静静悬浮着,看上去只有手臂那么粗,却几乎纵跨了视野中的整块天空,一端溶化在夜空高处的靛蓝里,另一端消逝在地平线之上的混浊中。

“我知道,我知道这个!月辉塔对吗?我听一百个一千个家伙说过它!”

“嗯,光之城统治白昼,月辉塔恩眷夜晚,谷物的浇灌者,旅者的指路人,为地狱披上白纱的女王。”巫师指了指地平线:“其实她并不是浮在空中的,月辉塔矗于整个地狱之轮的中央,就像轮轴一样,只是距离太远,空气阻隔了光线,你看不见她的脚跟。”

芙兰举着手掌在晚风中翻来倒去,欣赏着月光把皮肤涂成银色的模样:“喔呜,我是不是太乡巴佬了一点?居然连这个都没见过。”

“这倒没什么,我觉得更多恶魔从来没见过隧道中的城市,也没见过暖气和燃气灯。”

峡谷里没有旅舍,他们在路旁的树林里找了块地方露宿,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斜斜地投下模糊的影子,寒意重新弥漫起来,但此地严禁烟火,芙兰把自己裹进毛毯里,只留出一点缝隙窥视着树丛背后斑驳的光柱。这一次,她比前几天入睡得快多了。

第二天傍晚时分,他们完成了峡谷中的旅程,在谷口的市镇住了一夜。能和西诺平原上那些该死的冰塔永别让芙兰满心欢喜,终于能开着窗户享受新鲜空气,夜晚也不用再担心被子漏风了。第二天清早他们离开旅馆,巫师却没急着赶路,他领着她到集市上转了个圈,然后挑了辆马车,当他把金币扔给商贩时,芙兰突然如梦初醒:“咦?穆塔,你在黑崖城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弄匹马?我还以为你买不起呢。”

“嗯哼,骑马赶路的话怎么能让你知难而退呢?”他摊了摊手:“糟糕的是,你比我预想的要难缠。”

“要是留在黑崖城的话,我还得过多久杀千刀的冬天啊!所以,长痛不如短痛。”她撇了撇嘴,有点腼腆地笑起来:“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娇气的。”

“唔,但愿如此。”巫师跨上了车架:“你最好弄身新衣服穿上,我可不想到了绿池以后,被嘲笑说艾哈迈尔的随从居然这么寒酸呐。”

芙兰跟着爬上车去,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你买单?”

“嗯?好吧……算是让你多挨了几天冻的补偿。”巫师抓起缰绳:“对了,你会赶车么?”

“唔,唔唔”她飞快地摇着脑袋。

“让师傅给学生赶车?这未免太没体统了。”

“啊咧,别这么计较嘛,给女士赶车的话,是可以体谅的!”

巫师愤懑地挥动缰绳:“记着,行走江湖,第二重要的事情是,不要把自己看得过高。”

“嗯嗯!谨遵教诲,穆塔!不过,第一是什么?”

“第一?第一是不要随便在纸上写名字或者按手印。”

“哼。”芙兰吐了吐舌头:“我就知道,你不取笑我是不会开心的。”

马车慢吞吞地从被五花八门的摊贩占掉大半的过道上挤过去,最后停在围着一大群恶魔的台子边上。赤条条的人类在台上一字排开,带着呆滞无光的眼神,一只戴着军用盔的劣魔高声推介着他的货物,一边时不时用手里的短鞭在他们黄瘦的身子上啪地来上一下,被打的人类会机械地叫唤一声,迟钝地抽动一下肢体,看来他们已经习惯这种待遇了。但卖主对这种麻木的反应相当不满,他原本的打算是向潜在客户们展示一下货物的身体素质,结果却颇不理想,所以每次打完之后,他还得骂上几句来解恨。

“您还打算买这个?”

“你没指望我真的给你当车夫吧?”巫师斜了她一眼,跳下马车,麻利地从恶魔堆里挤过去,朝那个戴头盔的家伙高声招呼:“左边数起第六只,我买了。”

他抬腿跨上台子,走到那奴隶贩子身边,低声讨价还价了几句,然后付了钱。他扭头望了望那只货物,是个男人,虽然显得有些营养不良,但身板还算壮实。蓝色的目光停了几秒,然后他躬下身去,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瓶子,揭开盖子,把手指伸进瓶口,拿出来时已经沾满了红色的液体。他用那红色的指头在地上慢慢描画着,古怪的图案首尾相接,最后围成一个两尺大小的圆圈。最后他直起身来,招呼那只劣魔:“叫他过来,站圈里。”

劣魔抖动着鞭子走过去,但巫师提醒了他一句:“现在是我的东西,别打坏了。”

“那是那是,顾客至上可是我的准则。”劣魔头盔底下的脸堆起笑容,但紧接着就换成了凶神恶煞,他大声呵斥那茫然的人类:“没听到那位大师的话?滚过去站好!”

人类慌张地跑过来,站到那个红色的图形中央,用迷惑的眼神盯着巫师,又畏畏缩缩地瞟了两眼劣魔手上的鞭子。“害怕吗?”巫师说。

男人楞了一下,但接着轻轻点头。

“痛苦吗?悲伤吗?想要摆脱这种日子吗?”

点头。

“很好,跟着我你就能如愿。”

巫师无声地朝男人身后踱去:“别转过来。”他说。

他站在男人身后,把手伸向腰间,抓住了什么东西,然后猛地扬起手臂,动作飞快,几乎看不清楚。人类没有叫喊,他的身体抖动了一下,然后斜斜地倒了下去,后脑上插着一把短刀,整个刀刃全都没入颅内,台下顿时一阵呀声。巫师没理会他们,只是蹲下身去,把手按在死尸的头上,低声念诵着什么,那红色的图案像蛇一样蜿蜒游动起来,如炭火般炽红发亮,和他手指间的光芒交相辉映。两三分钟之后,他直起身来,用手绢擦干指头上的液体和尘泥,而在他的脚旁,那具瘫软的躯体开始蠕动,一点点从地上爬起,最后直立在他的身侧,像是一具雕像般一动不动。

在哗然的惊叹和掌声里,巫师转身跳下展台,人类用有点僵硬的动作跟在他的身后,眼珠与眼帘都凝固如石。他爬上马车,坐进车厢,把鞭子扔给那发呆的男人,他立刻便坐到车前,驱赶起马匹来。

“它……这样不会死吗?”芙兰有点困惑地望着还矗在人类脑袋上的刀柄。

“不,它已经死了。”巫师的声音低沉平淡:“灵魂已散,肉体仍存。”

“那……它怎么知道该做什么?”

“它不知道,我在操纵罢了,就像玩提线木偶一样。”

“啊咧!巫术真神奇啊!我要是也能学会这么一手的话。”芙兰的眼珠子打着转,最后停下来憧憬地望向天空:“唔……我就弄那么十只八只的,每天想什么时候爱爱都没问题啦!只是人类的体格弱了点,可能不够带劲呢。”

巫师的黑手套使劲撕扯着兜帽,像要把整个脸都盖起来似的,芙兰觉得他眼睛里的光线都快要扭曲了:“该死,你总是能出乎我的意料啊小姐,这是我听到的对这项法术最神奇的运用。”

“啊,那真是感谢您的夸奖了,不过……”她把身子倚过去,故意伸长脖子望着他:“您打算什么时候教我呢?尊敬的穆塔?”

“到绿池城以后吧。不过,法术没你想的那么好学。”

“不是只要画符和念咒就行了嘛?我看巫师们都这么干。”

“那是个普遍的误会。实际上,巫术源自灵魂的力量,符文和咒语都不是关键,它们的意义只是在练习时建立起一种反馈习惯,从而更方便地把思维引导到所需要的状态上去。当足够熟练的时候,你完全可以自己随便弄一套自己喜欢的,或者什么都不念也行。”

“那得要怎么样才能学会呐?”

“首先,有一桩重要事实需要告诉你——从来没有过魅魔成为巫师。”

“啊咧!您这盆冷水未免太无情了吧!”

“我还没说完哪小姐,学生打断老师讲课是很失礼的。”巫师扭头瞪了她一眼:“能成为巫师的恶魔,都有着天生的特质,有一些表现得很明显,例如炎魔中的巫师,都是天生就对操纵热能有着特别的敏锐性,他们很容易掌握这类法术,但也只能掌握这类法术,而另一些,则是一开始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定的魔力,通过后天的启蒙才发掘出来,像是影魔、劣魔甚至人类。而为什么魅魔全都无法学会巫术?这个问题还没有最终的定论,目前主流的观点是:由于魅魔天生已经具备了魅惑力这种天然的‘法术’,灵魂中再没有留给其他法术的空间。”

“我明白啦!您的意思是,我并没有天生的魅惑力,所以还有挽救一下的机会咯?”

“那只是我个人的猜测罢了,成功概率无限接近于零,你还是别抱多大希望好了。不过,试一试也不算多费事,如果真能成的话,绝对足以轰动学界。所以这桩生意还是划得来的。”

“试一试?怎么个试法?”

“一言难尽呐。到绿池城再说吧,我在那还有些朋友,也许能对你的状态有什么好建议。”

那具皮肉的人偶无言地拉动着缰绳,车轮辘辘,将集镇抛在身后,沿着翠绿原野间略有几分泥泞的道路,朝远方绵延的丘陵颠伏而去。

当马车驶上绿池城的街道时,芙兰马上就明白了它为何叫这个名字:纵横的人工河道遍布城市,把它切得如同一张乱糟糟的棋盘,而所有的河水,全都是绿油油的颜色,那不是藻类造成的那种绿,而是绿得发亮,像是个巨大的染缸,靠近河边马上就能闻到一种百味杂陈的味道,如同所有饭店和药店的垃圾箱全汇聚到一起一样。而空气中也飘着淡淡的绿色烟雾,甚至在空中凝成烂棉花样的云团,把好些高塔都笼罩在里边——塔几乎是城市的全部,整个城市绝大部分的建筑都是黑漆漆的高耸的塔楼,有尖的,也有圆的,还有平顶的和分岔的,好些塔的顶部还燃着火焰,或是喷着各色的浓烟。芙兰头一次发觉要看清一座城市必须得仰着脖子,在黑崖城的时候,仰起脖子只能看到隧道的天花板而已。

“穆塔,为什么这鬼地方这么难闻?”芙兰不住地揉着鼻子,那糟糕的气味让她的鼻孔乃至喉咙里都万分地不快,几乎想要呕吐出来。

“废水与废气的味道,这里可是炼金之城。如果你曾经吃过药,那多半得感谢它们的恩泽,因为周围上千里的药品几乎都是从这儿出来的。”

不过芙兰很快意识到并不是整个城市都这么臭熏熏的,那难闻的气味只集中在靠近地面的部分,而一旦踏上高塔的上层,空气就显得清新多了。也许正是因为这个,这儿的建筑才都建得如此之高。而他们走进的这座塔,应该是芙兰目前为止看到的最高的一座,也是最醒目的一座,因为别的塔的表面都不过是枯燥的石头墙,这一座上面却到处悬着五颜六色的彩灯——这是家酒店,而且内部颇为豪华,装饰的精美程度远不是黑崖城那些石头洞能比的。而芙兰注意到艾哈迈尔先生在开房的时候根本没掏过钱袋子,只是在本子上签个名字就完事了,末了,他还没忘了告诉她一句:“可总算有两张床的房间了。”

升降机带他们到第二十层,巫师掏钥匙开了门,屋里一片金碧辉煌,地毯和窗帘都精致得令人目眩,巫师脱了他那身黑不溜秋的袍子,从背篓里翻出另外一身来,芙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在半分钟里从流浪汉变成王公贵族:“喂,穆塔,这地方一晚上多少钱?”她张望着那些漂亮的吊灯和壁毯,有点忐忑地问。

“天晓得,反正不用我掏钱。”

“啊?那谁来掏?”

“会有很多家伙抢着掏的,你只需等着就知道了。”

的确没过多久,芙兰就见到了他所说的抢着掏钱的角色。从午饭后开始,就不断地有衣着光鲜的各种恶魔来敲门,每一个都毕恭毕敬,并且全都带着包装严实的大盒小盒,不过艾哈迈尔先生大部分都不肯收,而送礼者也不依不饶,每次几番推攘之后,都得以巫师一脸不悦地抬高声调而告终。除了礼物之外,还有些恶魔带着瓶瓶罐罐,以及长篇累牍的文书,而艾哈迈尔先生对这些反倒更加热心几分,基本上都会仔细查看,然后和客人嘀嘀咕咕些芙兰基本听不懂的内容,最后还在纸上写上点什么交给客人。到入夜时分,巫师终于送走最后一个访客,然后叫了服务生来,告诉他今天别再让人来烦扰了。

“穆塔,您到底……是做什么的啊?”芙兰一边大嚼着侍者送上来的甜点,一边歪着脑袋望着斜躺在软床上跷着腿的巫师。那具曾是人类的行尸依然一言不发地僵立在一旁,让她觉得颇有几分不自在。

“你问问题的时机永远都要大大晚过我的预期啊,小姐。”巫师把一份食物丢给傻站着的死人,他立即趴在地上吧唧吧唧地大嚼起来。

“因为我以前一直知道你是个巫师啊。”

“巫师只是个技能,不是工作,你得先明确这一点。”

“啊咧,现在明白啦,那么……您的工作是什么?”

“那个……其实不止一项,泛地狱药品监督管理局巡查官,医学研究协会精神分会会长,医师从业纪律监察委员会委员……唔,还有好些我自己也记不清了。

“啊……抱歉……我一样都听不懂,这些是干什么用的?”

巫师举目望向天花板,无奈地搓着手:“好吧,你只要知道,我可以随便让某家药厂或者医院关门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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