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尋覓

　　河堤上，藍曦臣望著面前廣袤無邊際的大江輕聲嘆了口氣。

　　光陰漫漫，歲月荏苒，他不記得這是尋找心上人的第幾個年頭，在地廣人眾的中州大陸尋覓一名重入輪迴投胎轉世的凡人，猶如尋找滄海一粟，困難重重。

　　他從姑蘇太湖尋到蘭陵膠澳，從岐山大河尋到雲夢大澤，耗盡千萬個日日夜夜，只為尋找一個不知年歲、不明長相、亦不曉名諱之人，簡直難如登天。

　　更何況，他是受過封刑的水部神祇，這一生都離不開江河湖海，能搜尋的地域本就稀少，也曾因此與那人失之交臂⋯⋯

　　他不是沒有過放棄的念頭。放手，從此和對方兩清，做人的做人，做河的做河。

　　可他允諾過對方──「等我。」

　　藍曦臣眺望著遠方，胸中苦悶，滿是思念之情。

　　他知道那人會信守諾言等他，儘管孟婆已洗去對方的記憶，可銘刻在靈魂深處的誓約卻仍堅守著彼此的信仰。

　　「唉……晚吟，你到底身在何處？」藍曦臣遠眺眼前山海天連成一線的江河海口低聲詢問，手中緊握那只青色錦囊，這是他尋得那人唯一的契機。

　　裡頭裝載的是用他倆靈魂碎片煉成的銀鈴，只要揣著這隻錦囊，一旦相遇，便不會再錯過。

　　只要相遇……

　　吐了口氣，揮揮衣袖，重新振作起來的藍曦臣轉身打算離開這個素有「煙雨柳川」美譽的小城，準備繼續前往下一個水澤之鄉尋找他的命定之人。

　　可他才方旋過身，不遠處傳來的聲響瞬間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聽到了落水聲以及女子的驚呼。

　　「小姐——」

　　身為神祇，藍曦臣不該插手凡人的命數，他本應轉身掉頭就走，可在女子發出哀鳴的那一刻，他詫異地發現手中的錦囊，竟泛起陣陣紫光，且隔著鏽得精美的絹布，傳出一聲又一聲令他撕心裂肺的叮鈴聲響。

　　『那人若在你身旁，銀鈴便會發出光芒，

　　　若那人命在垂危，銀鈴便會發出聲響。』

　　憶起為他煉造此銀鈴之人耳提面命的叮囑，藍曦臣心中觸動，二話不說翻身躍進了波掏洶湧的河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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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江水淹沒的那一刻，心高氣盛的虞紫鳶腦中難得一片空白。生死關頭之際，那些惱人的大小事，竟全被推到了腦後。

　　所幸邁入夏季的河水並不刺骨，她催動真氣運行周天，驅散體內寒意，挺身擺動身子，打算朝水面游去，可撲騰了幾下後，卻發現自己仍在原地……

　　虞紫鳶這才發現腳底下的暗潮。

　　因為江河交匯而在平靜水面下產生的波流，成了一張束縛她的大網，圈住她孕後沉重的四肢，將這個強勢高傲的女人，牢牢地往闃黑水底拉去。

　　「糟！」

　　勇猛如「紫蜘蛛」，在萬丈波瀾面前，也只能負隅頑抗。

　　倉皇無措的當下，虞紫鳶只記得護佑肚內的孩兒，她將真氣凝聚在自己的肚腹之間，奮力擺動四肢，做著垂死掙扎。

　　可隨著氣息逐漸用盡，滅頂的恐懼籠罩著她，直到此時，這個心高氣盛的女人，才終於打心底發出了哀求──「誰來、救救我的兒子！」

　　而隨著她發出呼喊，一條水藍色的巨龍破水而來，那條水龍，頭頂透明犄角，全身鱗片冒出淡青色的光芒，明明是在水中前行卻無半分阻礙，轉眼便來到虞紫鳶的面前。

　　眼看身前冒出龐然巨物，虞紫鳶想逃，卻心有餘而力不足，因為屏息的時間過長，她的雙眼開始發黑、腦子發脹，無力掙扎之下只能慢慢被淹沒，猶如待宰羔羊。

　　見狀，藍曦臣毫不猶豫幻回半龍之姿，伸手將女子攬入懷中，視線草草掃過懷中命懸一線的女子，危及時刻讓他沒時間思考這人是不是自己尋覓多年而不得之人，只能拼命擺動龍尾，將兩人往河面推去。

　　總算在虞紫鳶暈厥的前一刻，將人給送回了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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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姐——」

　　「咳咳咳──」

　　岸邊，心急如焚的金珠銀珠，一見自家小姐被人送了回來，皆是喜極而泣，雙雙跪倒在因為吃水而猛咳嗽的虞紫鳶身邊給她順氣。

　　驕傲如眉山虞氏三小姐，大概沒想到自己會有如此狼狽的一天，她伸手撫摸自己隆起的腹部，好在她一直用真氣護著肚內的孩兒，胎象並無紊亂……深深吁了口氣，這才抬頭看向那個救了自己的男人。

　　藍曦臣早已收回自己的龍角和龍尾，化身為凡人站在三名女子身側，一派謙謙君子模樣。

　　但虞紫鳶還是注意到，對方明明才從水中竄出，可身上卻沒半點水痕，心下更加篤定，方才在水中看見的殘影並非自己眼花，旁人雖不知，但她還是明白的⋯⋯眼前的男人並不是人。

　　「是你救了我？」虞紫鳶擦去嘴角吐出的水液，板著張臉冷聲問道。

　　她有些訝異，眼前的男人全身上下竟未透出半分妖氣，可見修為不淺，不由得緊張地握緊指間神器紫電鞭。

　　藍曦臣知道女子定是誤會了什麼，卻仍微笑回答：「是的。」

　　此刻，他懷中的青色錦囊已停止震動，只剩下隱約透出的紫光，被包裹在淡青色的布料之中。

　　冷靜了下來，藍曦臣才確定眼前懷有身孕的女子並非他要尋找之人，反而是……他的視線向下，來到女子隆起的小腹，彷彿感覺到他的視線般，懷中的錦囊散發出了更耀眼的紫光。

　　好險，他還沒來遲。

　　察覺到藍曦臣的視線，虞紫鳶心下有異，臉色難看地旋身遮去自己的肚腹，言詞凌厲道：「感謝公子的救命之恩，我虞三娘從來不欠人情，你開口吧！」

　　聞言，藍曦臣笑了笑，也不客氣，彬彬有禮地拱手上前，回道：「夫人快人快語，那在下便不客氣了，我想向夫人討個人。」

　　虞紫鳶心中擂鼓陣陣，秀麗的臉上已黑了一半，她緊抓手中指環，咬牙開口問道：「什麼人？」

　　「您腹中的孩兒。」

　　隨著藍曦臣話落，一條疾風勁鞭瞬間往他的腦袋招呼而去，鞭勢凌厲，破風有聲，下手毫不留情，直取對方腦門。

　　如此狠絕的長鞭，常人定是閃避不及，準被抽個腦門開花，可藍曦臣卻氣定神閒地揮袖用單手抓住了紫色的鞭身，但他想不到的是，紫電鞭之所以為神武，便是因為它連神祇都能擊傷！

　　在藍曦臣抓住鞭身的瞬間，紫光電流沿著接觸面竄上他的四肢百骸，將這個溫柔的男人電得掌中滋滋作響，不知不覺從額間沁出幾滴冷汗。

　　「……夫人莫要緊張，我乃中州大陸四方河神，您腹中所懷胎兒乃我天命之人，與我有十世夫妻情緣，此生為第十世。為此，我已尋他百年……前世，我讓他等了我五十年，乃在下畢生遺憾……今生，還請夫人憐我倆一個白頭終老。」藍曦臣不慌不忙地解釋自己所求何來，言詞懇切，聽者動容，只可惜他面對的是素來鐵血無情的「紫蜘蛛」虞三娘。

　　聽完他的話後，虞紫鳶譏誚地抽回紫電，冷聲道：「與我何干？」說罷，又是一鞭招呼而去，與此同時，站在她身後的金珠銀珠倆侍女也跟著抽出長劍，手捏劍訣，一齊往藍曦臣方向襲去。

　　仨人不愧是打小一起長大的主僕，兩劍一鞭配合得天衣無縫，藍曦臣一時不敵，被劃了好幾道口子。

　　這場救人的反被恩將仇報的熱鬧，立即引來周邊人群圍觀，吵吵嚷嚷地指指點點。

　　虞紫鳶見狀，秀眉緊蹙，開口說了聲：「晦氣！金珠、銀珠，動作利索點！」

　　「是！」金銀雙珠應聲回答，發招的速度加快，幾個來回便把藍曦臣又逼回了岸邊。

　　藍曦臣不願與三名女子糾纏，只躲招而不還手，身上逐漸掛彩。

　　況且，那柄「紫電」不愧為專打神祇的武器，打在他這個被貶謫的水神身上，加幅加成，從掌心不斷傳來的劇痛讓藍曦臣猜想，自己的右手看來暫時是廢了。

　　隨著被逼至岸邊，他順勢一個縱身，躍向江河交匯之處，留給身後追來的虞紫鳶一段話：「夫人，我妻乃上古神祇和凡人結合所產下的半神後裔，生來便與常人有所不同，您若不信，待他誕下便能明白我所言不假。」

　　說完，便鑽入水底，消失在茫茫大江之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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