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之章

黑田矢代 | 秋山靜弥 | 赤星透也

凉爽的秋日逐渐取代了酷暑。敞开的车窗外吹入的凉风伴随着清新的草木淡香，唤醒了在颠簸之中昏昏欲睡的意识。同时感觉到侧脸颊被轻轻碰了碰，旁边传来赤星的声音：“靜弥，我们要到了哦。”

模棱两可地回答了一声，靜弥低下头揉了揉眼睛，这才慢慢打起精神来。黑田已经起身把大背包从行李架上拿了下来，赤星收回手也拎起放在座位下方的背包抱在怀里，笑着说：“老实说我也是第一次坐这种巴士，没想到路会这么颠。感觉还好吗？”

“嗯…还好。我也是第一次坐，主要是晃得有点困。”

“等下了车稍微走一走就好了。第一次来黑田先生的老家，还挺期待的呢。”

靜弥抬头看向前方黑田戴上帽子的背影，淡淡地莞尔起来：“我也是。”

从轰鸣的老式巴士走下来，那辆看起来就尾气排放超标的载具冒着烟绝尘而去。遮阳棚深处贴满残破海报的告示牌几乎已经被岁月磨去了所有字迹，变成一种融入了背景板的自然风光。略有冷意的空气将葱郁的枝叶染上萌动的明黄，随处可见的青草仍然在风的吹拂下充满生机地曳动着。天空蓝得不太真实，无比细腻的空气，一切都是宁静美好的替代词。

“那边。路可能会有点难走，小心脚下。”

黑田言简意赅地指出将要前进的方向，就带着两人一同向笔直的一本道方向走去。赤星和靜弥相互对视一眼，便也迈开了脚步。

每年在夏天过去、天气开始变凉的这个时期，黑田都会抽出三四天假期的时间回老家一趟。一方面是为了赶上初穗节和豊穣祭的时节正好回去搭把手帮忙，同时，似乎这里也是他和亡故的妻子千鹤相识相知的重要之地。可能是以前认为吊唁故人这样的事情过于沉重、或者并没有什么十分合适的理由，直到今年才是第一次带着两个人一起回老家。

越向深处走，道路就愈发巧妙地隐藏在肆意生长的杂草中。沿着像隧道一样的兽道走去，随后来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一座带有田地的古老民居就坐落在花园的旁边，花园被一条类似水渠的小溪隔开。木质围栏外的门洞旁镶嵌着陌生姓氏的铭牌，看起来已经有一定的历史年代感了。

黑田去伸手敲了敲薄薄的门板，朝里面道：“打扰了。请问千秋先生在吗？我是黑田。”

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动响，以及什么物件被撞倒在地七零八落的声音。夹杂在里面的是略显匆忙的应答声：“我在！呃…稍等一下。”

大概一分多钟之后，门被打开了。一位戴着眼镜的瘦高中年男人从推拉门里面探出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乱糟糟的头发展颜道：“矢代，你来了……咦，这两位是？”他将有些好奇的目光投向了跟在身后规规矩矩提着背包的赤星和靜弥身上。

“这位是靜弥，我的养子。这位是赤星透也，我在搜查一课的同事、也是靜弥的朋友。之前和千秋先生提过，这次回来顺道就想带着他们二位一起叨扰。”

“啊——……原来如此，我想起来了，在信息里说过的是吧。没事，收拾出来的房间也够大，住的地方肯定没问题。”被称作千秋的中年男人整理了一下自己和服的领口，笑着向二人伸出手，“你们好，我叫千秋，是矢代的内兄。刚刚正在工作，让你们看到这副邋遢的模样真是抱歉……哈哈。”

赤星仍然一副十分自来熟的样子也对千秋回以满面的笑容。靜弥端端正正地打了招呼，和千秋的手掌相握的时候，特别留意到了他厚实的手掌。虽然显得有些粗糙和硬硌，但相握时的温度和力度十分奇异地让人感觉缩短了距离感和戒心。

男人并没有注意到他微小的表情变化，热心地托着赤星和靜弥的后背把二人往屋子里迎：“来来来，进来说进来说。咱们这地儿不好找吧，要是没有矢代带着肯定得迷路呀。”

走进房屋，就是一股原木材料和化学加工品的味道。千秋家收拾出来的起居室也许是因为房间开着窗户，没有阳光直射，明明没有开冷空调，却感觉不到闷热。由于从玄关和里面的窗户照进来的光，即使是在房间里面都能感到些许明亮，空气中弥漫着少许灯芯草的味道。木制家具有着晶莹剔透的光泽，似乎是经过精心的使用和保养的，给人以相当的年代感。流动的空气感和乡村房屋特有的淳朴摆设，似乎让肩膀自然地卸下了力一样，叫人有了几分慵懒的惬意。

千秋在前面引着将他们带入客厅里，端上朴素的大麦茶放在小茶几上。客厅的角落里摆放着一个小小的仏坛。虽然现在盂中没有点燃香火，但是和其他地方陈旧古朴的感觉不同，非常明显地有定期清扫过的干爽痕迹。黑田的目光在其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靜弥也随之看过去，只是隐约瞥到神龛深处摆放着一位女性的照片。

黑田把从家里带来的伴手礼交给了千秋。里面装着几盒包装十分精美的和菓子和酒，以及这个季节特有的芒草、两盒裹海苔的白玉团子和毛栗子。不知为何还附赠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工具箱的深蓝色皮箱，千秋看到的时候尤为高兴，那副欣喜的神情好似就恨不得直接抱着箱子亲两口一样。

短暂的寒暄过后，千秋咳嗽了两声收起轻松愉快的表情。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着气，感慨道：“真是劳你每次都费心回来一趟。后面那片田地，其实我原本都没有再怎么管的意思了。要不是矢代每年都过来帮忙，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哪里，我也只是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黑田双手仍然放在大腿上正襟危坐着，“今年也是想能带他们两个来看看这边的样子，也可以多给千秋先生帮帮忙。”

“这是什么话！能让家里变得热闹点，我谢谢还来不及呢。”他十分爽快地笑了两声，站起身来走向客厅的角落打开储物柜翻找着东西，“不过难得来一次，体验体验乡村生活也不错吧！透也君和靜弥君、对吧？你们可以去后山上的田地里看看哦，虽然我养得不怎么好就是了。随便铲铲玩玩都行，哈哈。”

赤星有些为难地笑着：“但我和靜弥确实没有做过农活，万一给弄坏了怎么办？”

“不要紧，这种事情体验最重要，只要你们开心就好。本来我们家也不再是种田为主了，矢代年年一个人回来帮忙，这次好不容易带人回来，我也希望你们能充分体验到乡下的风情嘛。”

说话的工夫，千秋“嘿咻”一声从储物柜里搬出一个编织的大箩筐。里面装着铲子、长剪刀和铡刀，两顶草帽折叠着卷起来塞在工具旁边。大大咧咧地把这些东西一股脑地搬到赤星的怀里。

黑田默不作声地向两人的方向投来了目光。不必言说，赤星和靜弥也都是能够察觉到其中的含义的人。向彼此交换视线之后，赤星率先抱着竹筐站起来，笑道：“那我们两个出去转转，放心吧，会在晚饭之前回来的。”

靜弥紧随其后站起身来：“嗯，我们不会跑太远的。”

“喔喔，真可靠！说不定今晚的晚饭食材就要拜托你们了呢～”

黑田也点点头：“注意安全，有情况随时联系我。”

轻轻掩上分隔客厅和走廊之间的襖门，直到走出前门关好栅栏之后，靜弥才松了口气：“好热情啊，千秋先生……”

“不是也挺好的嘛。正好黑田先生和他谈谈事，我们就出去逛逛好了。靜弥也是第一次来乡下吧？这样的机会确实很难得。”

“倒也是，这里的气氛很让人放松。”

“对吧。”

赤星把筐里的草帽掏出来展开，笑呵呵地把草帽扣在他的头上。过于宽大的帽檐一下遮盖住了眼前的视线，带着一些尘封气息的古旧味道扑面而来。

“这草帽看起来可是老古董了，正好我们一人戴一顶。”

“好大……”

“虽然是这个季节，但也得当心不要晒伤才行啊。”

靜弥有些无奈地把帽檐往上抬去，但它又像是要直接掫过头顶从后面掉下去一样摇摇欲坠。最后只得让它老老实实平平地待在脑袋上，由赤星牵着他的手来带路。

按照千秋指路的方向，赤星一手拉着靜弥一手提着小筐，穿过静谧的羊肠小道走向田间。溪水的声音灌入耳中驱散了徒步后黏在皮肤上的燥热。跨过小河进入田间，田里种植着茄子、西红柿和玉米，还有一些或许没到收获季所以认不太出来是什么作物的苗芽。每一种蔬菜都正值收获的时期，果实说不上圆润饱满、也说不上形状有多漂亮，甚至靠近一些之后还能看见沾着土屑的西红柿上有被虫蛀穿的痕迹，确实称不上生长得有多好。

赤星蹲下来挑挑拣拣总算找到一株看起来还说得过去的玉米秧，抬手招呼靜弥过来。拨开玉米须，赤星把被层层包裹的果实递到他的手里：“虽然我也没下过地之类的，不过好像看过说顺着根茎拧转着来就可以摘下来了。”

“是吗……那我试试。”

深吸一口气，靜弥小心翼翼地拧着歪斜的玉米秧向后用力。随着啪嚓一声轻响，连接果实的根茎从中间断开。赤星“哎呀、”了一声，及时伸手扶住了因为惯性原因险些失去重心向后倒下去的靜弥。

“还好吗，是不是还挺难摘的？”

“谢谢……不，其实感觉不是很难，只是力气得控制好才行。透也哥哥要不要也来试试？”

“好啊。我可不能让靜弥看我的笑话，得努力才行。”

赤星笑着也接过他递来的玉米果实。稍微研究了一下略显歪斜倒塌的植株，然后似乎很轻松似的，只是顺着方向稍微扭转看起来解释的根茎，就伴随着裂帛般清脆悦耳的声音把整根玉米掰了下来，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把两个人摘下来的果实一起放进小筐里，对视一眼，一起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看起来，倒是我得努力不输给透也哥哥才行。”

“又是胜负吗？那来试试好了。靜弥接下来想去哪里？”

“去西红柿地那边呢？”

“好啊，我们走吧。”

一边在田地中穿行、一边挑选着采摘下圆润的作物，等再回到千秋家前时，暮霭炽热的颜色已经将要攀上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的广袤画布上逐渐染上明亮热烈的色彩，余晖在天际线的边缘烧出一条金红色的边界线。

赤星说着“我们回来了”打开推拉门，弥漫着饭菜香味的空气扑面而来。黑田从走廊深处的厨房中探出半个身体向两个人点点头：“晚饭快好了，去洗洗手准备吧。”

晚饭是月见乌冬，其实就是在普通的乌冬面里加上生鸡蛋，也就是代表着“月亮”的意味。九月末的天气渐凉，所以吃乌冬面也是最合适不过的季节。在这之后，捎上黑田的月见团子和千秋做的柿饼，哪怕是一顿格外简约朴素的晚餐，也因为热闹的氛围而显得十分丰盛。

千秋开了一瓶用陶罐装着的自酿酒，骄傲地喋喋不休了一番介绍酿酒虽然是自己的业余爱好，但是喝了的人都说好。黑田也难得没有推拒饮酒的邀请，接过千秋递来的盃桝。除了还没到年纪必须与鲜橙汁作伴的靜弥以外，赤星也看起来十分感兴趣地接了小半杯。在秋天里成熟的冷卸酒，稍微入口，便有沉稳的香味和醇厚的味道溢于口腔中。辛辣的味道并不是很重，清凉的感觉让人心旷神怡。

晚饭之后收拾完餐具，千秋打开了电视机。播放着地方新闻的晚间播报节目成为了让人身心愉悦的背景音。现如今，虽然大多数乡下地方都已经发展到足够与小城镇所媲美，但仍然有很多地方比起追求快捷高级的便利，更希望保留原始的风味。再加上留在偏僻乡下地方的人基本上都是有一定年纪的中老年人，过于便利对于他们来说反而不是一件能容易让人适应的事情。

“毕竟在外面转了一下午，去洗个澡比较好吧？”千秋这么提议道，“——啊不过，我们这里还是澡堂呢，会不会不习惯？如果不适应的话，我来帮你们烧水也行。”

黑田谢过了他的好意，赤星也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笑着表示：“我觉得澡堂就不错，这也是来这边也应该体验一次的事情嘛。”

秋日的夜晚有些萧瑟的凉意。这个世界的天空，月亮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的光亮，让周围的星星都黯然失色。在这其中只有被称为“仙后座”星座和“秋季四边形”能够清晰地看到。

今夜，四颗小小的星星也在墨蓝色的夜空中被点亮。

离开千秋家，澡堂倒是离这里距离不太远，步行十五分钟不到就看到了灯火通明仍在营业之中的宽敞单层建筑。在取了手牌之后，根据指示牌穿过廻廊。黑田掀开了男汤入口的蓝色遮帘，转头看向跟在后面的两个人：“我去拿三人份的木盆和毛巾，你们先进去。”

“知道了～”

“好。”

温热的水从脚尖开始，随着身体的没入将炽热的温度送向全身。赤星发出惬意的叹息声抻了抻胳膊：“啊……这样的环境简直就可以直接堪比温泉了。”

“的确……”

靜弥也在彻底坐进来之后慢慢抒出一口气，脖颈和薄薄的耳根马上就因为室内氤氲的蒸汽而被热得扑上一层淡淡的粉色。平静的水池因为两个人的动作而漾开几圈波纹，晃曳着扩散开来之后又恢复平静。摘下眼镜后眼前的世界有些模糊，再加上被一层朦胧的水汽所覆盖，除了一米之外的目标就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毕竟来到黑田家的时候也是不小的年纪了，在拥有的记忆里靜弥几乎没有脱掉衣服之后跟别人靠得这么近过。与其说是介意，不如说是不适应和别扭的感觉居多，尤其是想要开口的时候总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目光不由自主地漂移到身边的赤星身上，小心翼翼地扫视不管换做谁都会想多看两眼的线条优美又不夸张的肌肉线条。

“靜弥，目光太炽热了哦。”

被赤星含着笑意的声音唤回神，他慌忙收起心怀侥幸的窥瞟，在掌心里拢起一瓢水捧起来轻轻拍到自己的脸上，试图以此让自己烦杂的心情和怦怦直跳的心脏平静下来。

“抱、抱歉，一不留神就……”

“我又没说不可以。”

赤星一边说着，一边扶着身后水池的台子故意向他身边更靠近了一些。原本求温热的呼吸夹带着空气中炽热的水气变得更加滚烫，像移动的热源一样，赤裸的皮肤表面带着未干的水珠。

“要多看看吗？”

“不行，这还是……”

“靜弥太诚实了——看招！”

这还是冲击有些太大了——靜弥磕绊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给出回答，赤星就展颜弯起食指和中指抵在大拇指后，向他的方向弹起小水花。靜弥眯起眼睛条件反射地阻挡，但还是招架不住因为视线模糊而造成的破绽，接连被赤星撩起来的水花打中了脸颊，于是也不得不被迫加入了这场一对一的战斗当中。

头发和身体都被打湿的情况下，小小的拨水活动也算不了什么。一开始还控制只有几滴水溅在了外面的湿地板上，但后来也逐渐顾不上那么多，空荡明亮的澡堂似乎也足够两个人敞开了闹腾。直到赤星泼过来、靜弥侧头用双臂挡住脸的时候，他倏然听到赤星发出“啊”的一声。抹了把脸之后靜弥睁开眼睛，看到赤星直直地望向后面门的方向，预感到大事不妙也慢慢转过身去。

站在推拉门前的黑田鬓边散下来的短发啪嗒啪嗒向下滴着水，水滴也顺着他的面颊的轮廓滑到下颚。拿起手中木盆里叠起来的毛巾擦干脸上的水，目光放在连头发都变得湿漉漉的两个人身上：“这是在做什么。”

“黑田先生，这个……是意外，哈哈……”

“对不起，黑田先生……”

“……对不起。”

看着乖乖老实下来的二人，黑田叹了口气关好门，弯腰把三个摞好的小木盆放在花洒区的小板凳上：“没事，只要别玩过头就好。木盆我放在这里了。”

或许是附近的住民原本就少、或许恰好碰上人流少的时间，宽敞的澡堂里只有三个人。靜弥坐在小石凳上，透过蒙上厚厚一层水雾的镜子看着背后模糊的身影。赤星坐在他的身后在抹洗发香波，指尖时不时刮过他的耳廓和脖颈，有些痒痒的感觉。被这样的举动扰乱心神也并非第一次，越是感受到赤星带着毫无保留的好意缩近两个人的距离感，靜弥就越因自己的心情而感到困扰。

17岁的生日已经度过，人的一生中第一个至关重要的年岁也即将到来。对于靜弥自己来说，除了代表成年之外，他也决定为这个时刻赋予一个更加特别的意义。面对任何事情靜弥一向喜欢在做出决定之前先考虑对应的后果。但关于赤星似乎又总是抱有那么一些不确定的因素，让他既雀跃又紧张。

从今往后或许会存在许多需要顾虑的事情，靜弥也清楚那可能是现在的自己还没有办法完全去设想的未来。但——如果总是一味地因为设想中的画面就退缩而不去亲自做的话，就永远不会知道真实的后果是什么。这本身就是赤星教给他的道理。

靜弥听着赤星的话乖乖仰起头好不让洗发香波的泡沫流进眼睛里，借此将目光转向墙面上方的小窗格上。室内升腾的蒸汽把思绪也朦朦胧胧地包裹起来，这份热意多多少少带来了一些冲动。

如果能够再快一些的话……要是能再快一点就好了。想要快点长大成人，然后就可以站在与黑田先生和透也哥哥相同的位置了。

夜空听到了来自一个少年小小的祈愿。

乡间的一切总是充满趣味，走出温暖蒸汽包裹的环境后，拂面的风慢慢冷却了发热的身体的一部分。夜色初上时，天边遮掩那轮明月的薄云渐渐散去，就连月表上凹凸不平的痕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而这才算是乡下夜间假寐的开始。海岸线在远处，星光闪耀的大海和幽黄色的灯光团簇被收入广阔的天幕之中。

千秋在家门口迎接了浑身清爽的三个人。黑田表示要在客厅稍作留步，赤星和靜弥回到卧室之后换好了睡衣打算入睡。熄灭了灯，靜弥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在浓重的困意即将带着意识远去时，耳朵隐约捕捉到隔壁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工作之类的还顺利吗？我知道你不太想让那两个孩子担心。”这是千秋的声音，“虽然我只能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但有时候也会想你在那边是不是太勉强自己了。”

“抱歉，让千秋先生担忧了。”黑田回答道，“最近一切都好，也正巧是碰上不怎么忙的时候，所以可以请几天假回来。”

“嘛，虽然明白你肯定有自己的分寸，不过千鹤以前也会跟我说，恰恰是因为你太负责任了，所以有些时候会把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老实说，看到矢代说要带人回来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呢。”

“……有那种程度吗？”

“当然啊。”千秋的声音笑着，“不过多亏了这样，我反倒是能放心下来了一些了。”

两个人一起安静了下来。靜弥翻了个身，看到客厅里亮着明黄色的灯光。透过纸墙就可以看到他们两个对坐着的影子。

“抱歉……”黑田以比平时更低沉一些的语气开口，“我原本回来也是想为千秋先生分担一些烦恼，但没想到但倒是让您担忧了。”

“矢代没有必要道歉。因为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呀。”千秋说道，“千鹤去世之后，我最担心的人其实是你。我没有矢代那么坚强，所以崩溃也好大哭一场也好，会用这种看起来很狼狈的手段全部都发泄出来。但矢代总是那么冷静，而我又确实知道你甚至比我还要难过。”

黑田没有回答。

千秋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所以至少，你可以像这样每年回来一次，我就能放心许多了。可能你自己没有察觉，但是在我看来现在的你已经比几年前看起来要好多了。”

“……是吗？”

“是啊，果然你自己没注意到呢……哈哈。或许是因为那两个孩子吗？”

“说不定确实是这样。可能，这是我身上难得发生的幸运的事情了。”

二人的对话再次停止，似乎也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了。靜弥闭上眼睛，将要坠入梦乡的时候，千秋温柔的声音遥远地送入耳中。

“矢代，拥有很棒的家人啊。”

风、金黄的麦田、满月、寂静、陈旧的巴士站牌，还有略显拥挤荒凉的小和式套间，这些一同拼凑起这个充斥着寂寞的离别气息的季节。

时间好像还没开始转动，对于秋天的记忆似乎仍然停留在仲夏烦闷的空气中。想做的事情也还都没有做，离开城市前拥挤到摩肩擦踵的商业街也还仿佛在耳边。

站在巴士站牌前，黑田和叼着烟的千秋正在道别：“这段时间叨扰了，孩子们也玩得很开心。”

千秋笑呵呵地回答道：“哎呀，哪里。反正我在这边也是一个人，倒是得谢谢你们来多了点人气儿呢。”

“能听千秋先生这么说，我也放心了。那么，我们就此告辞了。”

“路上小心。等回去了之后要报个信哦。”

“好的。再见。”

赤星把自己的行李搬上过道，然后在位置上安顿好。靜弥靠在窗边降下车窗，黑田也向后看去，千秋正一手插着兜笑着向三个人挥手告别。

巴士启动了，引擎的嗡鸣声伴随着车载音响的民谣一同响起。千秋有些岣嵝的身影终于挺直起来，抬起手臂，另一只手环在嘴边。那句充满希冀和坚强活力的话语随着暑气消散的凉风传入耳中。

“……——一定要再来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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