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拉克神父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他依旧是如往常一样喝得醉醺醺的。

是的，他在此地“暂时的身份”是一位天主教的神父，虽然光从他的外表来看，他更像是一位酗酒的大个子斯拉夫人。在冷冽的清晨里似乎是漫无目的地骑着瘦马沿这条还未结冰的河循行了许久后，男人那双似乎因为困倦而眯起来的眼睛里透出的眼神好像又变得有些低落了。随手从怀里掏出外表已经擦得锃亮的酒壶小抿一口，不知道脑子是否还清醒的他晃晃悠悠翻下马背，从马鞍旁的行囊里抓出一只三节钓竿，居然就这么在河边钓起了鱼来。

“……来得有些太快了吧。”

男人的第一个盹儿似乎还没打完，今天的第一条鱼儿已经上钩了，从竿子的弯曲程度和手上感知到的力度来看，上钩的家伙竟然也不算小。

不过，要是他预先知道在拉上这条鱼后，一直等到中午也再没钓上什么东西，可能会咒骂这玩意耗光了他今天所有的运气吧。

但还能怎么办呢，都已经到这个点了，再不吃点东西身子就会更冷了。好在这一片的冻树能提供的柴火有的是；在河边的石滩地上支起火堆，美滋滋地一边烤火一边烤鱼，这种事他干得驾轻就熟。

“……啊——操！什么鬼东西……”

刚想润润喉咙的一口酒还没进入嗓子眼，在迫不及待地对准烤得流油的鱼腹部位咬了一口后，想象中烤鱼肉的滋味还没尝到，牙齿却先被硌到了；因吃痛而从口中喷出的那些还未咽下的酒液落在火堆里，让火苗腾地烧得更旺，差点儿撩到了他的眉毛。

“妈的……看来今天是真的运气不行啊，昨天他们的运气好像也不太好……失败了？不知道金主还会不会照付，本来在这蹲了大半年就等这个了……”

喃喃自语着的他，注意到一个小珠子从火堆里滚了出来。

杜拉克可没蠢到因为贪财而直接用手去拿刚从在火里烧过的东西，随手从身后抓起一把雪覆在上面，等到咕嘟咕嘟冒着泡的雪水化开，珠子的真面目出现在眼前时，他才捏起了这颗似乎就是刚刚硌到他的罪魁祸首。

像是珍珠的东西在阳光下反射出银白色的光泽，即便没有什么珠宝鉴定能力的人也能一眼看出它会在达官显贵那里多受欢迎。可珍珠当然不会长在鱼肚里，这附近也并不是珍珠的产地；况且，还算是走南闯北过，见多识广的他，总感觉这颗东西和真正的珍珠有些不可忽视的差异：不管是阳光照射在上面反射出的、不知是否是错觉的、流动着的光圈，还是不似贝珠的分量，都十分可疑；尤其是拿在手上之后，自己还没消下去的那股酒劲好像一下子蹿得更高了，眼睛看东西都像多出来两圈虚影。

但是如果这也不能算什么好东西的话，今天的运气是不是也太差了点？

不管了，先带回去再说吧，蚊子再小也是肉——但在那之前要先填饱肚子。

被烤成焦黄色的、才被咬了一口的鱼，再用烈酒淋过一遍，放到火上炙一炙，外焦里嫩的烤鱼不用洒调料就香气扑鼻，异常馋人，三下五除二就被他消灭得精光；再借着吃饱的劲头打个酒气浓重的饱嗝，之后，似乎又是毫无收获无所事事的一天。

拿回那颗珍珠后，杜拉克总有些心神不宁。在写下今天的报告时，他总是时不时的看一眼仅只是放在他手边的珠子；当意识到自己这点后，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常。

“……按河水流速和行动时间的估计，我沿着河道检视了这次猎杀的结果……浮木很多，血腥味很少，最关键的吸血鬼的尸体也没有出现，情报中提及的她身边的侍女也没有，这很奇怪……我建议扩大搜索范围……或者检查情报是否有误……”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这颗珍珠上。

这东西要写进报告里吗？

可是连这东西和这次事件有没有关系都不知道……

男人感到自己的思维有种诡异的混乱感，这让他很难说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在莫名出现的恐惧心理占据上风以前，他决定眼不见心不烦，让飞鸽将写好的报告带走，再把珍珠塞进挂在床头的大衣口袋后，径直到床上睡觉去了。

他的坏运气似乎还没有结束。在体会一大早宿醉带来的痛苦之前，半梦半醒之间，珍珠落在木质地板上的弹跳声就已经让迷迷糊糊的他头疼不已；杜拉克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从天色估计，大概还是凌晨。

那颗珍珠掉出来了？

脑子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他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可能的解释是，也许那确实不是一颗普通的珠子，比如或许它是烫穿了大衣口袋掉下来的——那岂不是今天白天自己把那玩意带在身上危险极了？而现在任它到处乱滚的话，也很有可能会引燃木质的地板……

一下子吓得从床上爬起来的杜拉克，揉揉滞涩的眼睛，看到的却是自己根本没想到过的画面。

一名身材娇小的女性正赤身裸体地俯趴在自己床前的地板上。

因为身心感受到双重的寒意而裹紧衣服的男人，借着窗外的月光，能看见女孩儿那美得像从油画里走出来的身体，和全身上下近乎能反射照进窗户里的月光的，超出他见闻与想象的完美肌肤；自己从未见过的银色短发，随着乌云穿过月亮前方带来的光线变化而在昏暗的卧室里一闪一闪，漂亮得令人瞠目结舌。

若不是杜拉克作为吸血鬼猎人组织的一员对于超自然的事物早就有了不少的认知与抵抗力，恐怕他要认为这是天使或其它的什么圣物降临人间了。

他当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过，这样昏迷不醒的人就摆在自己面前，他也决不会不管或只是借着酒劲去图一时之快；他多少还算是有些头脑，不然也不会被单独派驻到这里。然而，当他把手从小女孩的背后伸入腋下试着将她从地上拉起来时，他便立刻又吃了一惊：

这女孩的体温好低……低到像一具尸体！腋下，腋下……居然感觉不出还有没有脉搏……

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手忙脚乱地把女孩拉到床上，为了少女的体面帮其盖好被子后，他才试着用手试探了一下她的呼吸；还好，虽然气息很微弱，但很均匀，反而不像是将死之人；手腕处的脉搏也是如此，跳动的力度很小，但奇怪的是频率非常平稳，比多数健康人都要稳定。

头脑有些转不过来的杜拉克想了一下，还是先开了瓶酒，坐在床边，仰头咕嘟咕嘟灌了好几下才大喘一口气冷静下来。

依据逻辑分析，很容易就能推断出：这个少女就是自己捡回来的那颗“珍珠”；刚刚他也检查过，大衣口袋里什么都没有，连破洞也没有——虽然完全不理解这个过程是如何发生的，但他还是迅速接受了这个暂时最有可能的事实。不过，他也没排除自己在回来的路上已经中了幻觉的可能性，也许自己捡回来的本来就是一个“活人”呢？那样的话，事情细思起来就更加恐怖了。

即使这个暂且不谈，另外一个问题是，这女孩到底是死是活？如果是活人，不可能有这么低的体温，如果是死的，也绝不会存在呼吸和脉搏——会不会是“活死人”吸血鬼？想到这里的他赶紧掰开女孩的嘴巴检查——谢天谢地，并不存在毒牙或毒牙被拔掉的痕迹。

那么，这个“珍珠女孩”到底是什么东西？

杜拉克并算不上他们团队里的智囊，所以，还没睡足的他连续高强度思考的结果是不知不觉昏昏沉沉地躺倒在床边睡过去了。

次日，骑着马到河道附近又转悠一圈之后，依然没有什么发现的杜拉克悻悻地回到了他现在有些不太想回去的教堂；是的，作为一位名义上的神父，他当然是住在教堂里的，但严格来说，虽然他确实是“神职人员”，不过和真的神父绝不是一回事。在这个宗教势力和国家互相攻伐导致边界混乱不堪的地方，“擅自”设立一个小得可怜的天主教堂似乎是没头没脑的行为，作为一名“神父”却什么都不干，或者说不需要他干，绝对算是古怪的一件事——好在这里古怪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差他一个。不过也正因如此，照顾起一个身世不明的年轻女孩也显得没什么障碍；毕竟，真实身份是作为吸血鬼猎人组织的一员，这个教堂也不过是为了一份回报丰厚的任务所钉下的钉子，所以会到他这里来的绝大多数都是和猎人们或更上面的人有关系的人；少数不长眼“登门拜访”的，在他手上通通都“不知所踪”了。

开火，炖汤，寒冷的夜里白菜和猪肉的香味总是让人食欲大开；准备做饭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一天都没给女孩喂东西吃的杜拉克，今天特意没在汤里按惯常做法往里加面粉，这样不够稠的汤水虽然失去了原做法的风味，但会更容易被灌给失去意识的人——可惜，他没想到的是，即使女孩的嘴巴可以被人用手轻轻捏开，但她似乎连吞咽都不会，用小勺也没办法喂进去；难道要硬塞吗？

如果不进食的话，活人肯定会死的吧。

可现在水也喝不进去啊，岂不是死得更快？

虽然他是这么想着的，但就这么想尽办法也没给人喂进食物的他，直到三天后才意识到……这个女孩似乎真的不需要进食。

即便那层白到极致的肌肤看不见血色，但她的呼吸和脉搏什么变化都没有；可整个人也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同时他也发现，女孩连一滴汗都好像没有出过，准备好的擦汗巾根本没有用上……

与人类相比，倒不如说她是个活木偶！

越想越觉得浑身冒冷汗的杜拉克，觉得这个漫长的冬天太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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