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代表心灵的……就是……”小蛮道，“啊，一定是那个……凌波姐姐的珠花！”

凌波正在玉衡宫二楼修习内功，忽听得楼下脚步声响，小蛮风风火火地冲上楼来，笑道：“凌波姐姐，你和龙溟哥哥很快就能见面啦！你的珠花呢？给我给我！”

珠花？凌波一头雾水。她的上肢已能活动，下意识地伸手至脑后，从发髻上抽出一支银簪，递给小蛮。

“不是这支！是那支白玉雕成的，上面刻有姐姐名字的那支。”小蛮急道。

便在这时，龙幽也已走上楼来，凌波朝他肩头的玄鸟看了两眼，又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龙幽将三才法阵之事简要告知，凌波听闻龙溟即将恢复形体，心中自也欢喜，然她重回人世以来，因行动不便，尚未亲自梳妆打扮过，并不知那支珠花现在何处，玉衡宫一楼全是顶天立地的药柜，二楼只有三张病榻，陈设极其简朴，又打扫得一尘不染，三人在所有的角角落落都仔细搜寻了一遍，却不见那支珠花。

凌波回想自己这些天来除了待在玉衡宫，便只去过天权宫、天璇宫和夜叉国的九黎祠，三人便分成三路，龙幽回夜叉，小蛮去流光洞，凌波留在蜀山，分头寻找，最后却是在凌音的摇光宫找到了那支珠花。原来那天众人送凌波回蜀山之时，唐雨柔心细，将珠花也一同带了回来，摆在她床边的矮几上，然而凌音听小蛮讲了姐姐与龙溟的往事之后，心知这支珠花是两人的定情之物，甚感不快，便悄悄将它收起，藏了起来。

凌波关心龙溟，便携了珠花，同龙幽和小蛮一起回到巫月神殿。二人将夜叉王令牌和珠花放入神农鼎，龙溟飞至鼎上，正待跃入，微一迟疑，问道：“这三才法阵可有凶险之处？能否保证百分百成功？”

“想得美！”那声音道，“世上哪有百分百成功的法术？”

“如若失败，有何后果？”

“有生命之灵体，轻则受伤，重则死亡；无生命之物品，轻则磨损，重则毁坏。”

龙溟心想：这珠花虽是我和凌波的定情信物，但两情贵在心意相通，珠花不过是身外之物，只要两人有情，珠花损毁倒也无妨。但这令牌却是夜叉王世代传承的国宝，不仅是王权的象征，更可调兵遣将，号令夜叉十万大军，万万损毁不得。

于是又问：“可有避免损伤之法？”

“有是有的。”那声音道，“只需心中最爱之人守在鼎旁，以两人的因缘作为祭品，便可提高法术的成功率。”

“两人的因缘？”

“是，无论成败，此人都会失去一切与你有关的记忆，即便是至亲至爱，再见亦不相认，从今往后，生生世世，形同陌路。”

“这……这怎么可以！”小蛮叫道，“我们是来请你救人的，你却老是要人家做祭品，真是太过分了！”

“想走捷径，自然要付出代价。”那声音道。

龙幽和凌波对视一眼，均想：却不知兄长/龙溟心中最爱之人是谁？如果是我，那自是义无反顾，但若是师姐/阿幽，我却自作多情，岂非坏了大事？一时争也不是，让也不是。

龙溟却想：因缘之说不可尽信，只是前路漫漫，在此处冒险实属得不偿失。便又问：“若是不走捷径呢？”

“那可麻烦得很，只怕你们做不到，等不起。”

“无妨，但求一试。”

“那你们可别后悔。”黑包子道。

话音刚落，神农鼎便剧烈震动起来，鼎中发出五色异光，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一只黑乎乎的大家伙突然从鼎中冒出，将龙溟、令牌和珠花一同震到半空。龙幽眼疾手快，忙伸臂接住令牌和珠花，龙溟羽毛飞扬，在空中扑棱了两下，又落到弟弟肩头。

“这……这是什么东西？！”小蛮惊呼。

“什么什么‘东西’？小丫头没礼貌。”那家伙无手无脚，又黑又胖，一张大脸上长着一对闪闪发光的圆眼睛，“我就是黑包子，黑包子就是我。”

众人听到它的声音，方才恍然大悟：原来此君自称“黑包子”并非诓人，而是名副其实，确是一只黑漆漆圆滚滚的大包子。只见它用冷电般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道：“我有八十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孪生兄弟，分别藏在这个世界的各个角落，你们把它们都找出来，答对我们的问题，通过九九八十一次试炼，就能实现心愿。”

“啊？八十一个？”姜云凡叫道，“那么多？”

“嫌麻烦就退出，我们兄弟还没工夫陪你们玩呢。”那黑包子跳到姜云凡身前，上下打量他两眼，问道：“你就是姜云凡？”

“是啊。”

“你想救你爹姜世离和小情人唐雨柔？”

“什么小……”姜云凡涨红了脸。

“如果我告诉你，唐雨柔的寿数本就只有二十年，就算你勉强替她续命，她活下来也是百病缠身，痛苦不堪，你还想救她吗？”

“这……我……”姜云凡想了想，道：“草谷师伯医术如神，一定能将她的病治好的。”

“蜀山派的医术再厉害，也无法违逆天命。”那黑包子道，“况且，你有魔族血统，至少可以活个几百年，那唐雨柔却只是一介凡人，百年之后，她必定先你而死，留你一个人活在这世上，那时候的寂寞悲伤，更甚今日，个中滋味，你真愿意品尝吗？”

“我愿意。”姜云凡毫不犹豫地说，“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哪怕多一天，不，一个时辰，一刻，一分，一秒……我也愿意。”

“嘿，少年男女，恋奸情热，又怎知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凌波听了这番问答，心有所感，情不自禁地向龙溟看去。龙溟傲然踞立，却是目不斜视。

只听那黑包子又道：“自古人魔势不两立，魔君一旦现世，必会带领教众攻上蜀山，到时候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你那千娇百媚的唐姑娘也难逃一死，你爹和你的诸位师长玉石俱焚，从此江湖上再无净天教和蜀山派。即便如此，你也还是要救你爹吗？”

“这……不至于吧？”姜云凡抓抓后脑勺，“我爹又不是坏人，我一定会好好劝他的。”

“呵呵，小毛孩子，无知无畏。”黑包子冷笑两声，又跳到龙幽身前，问道：“你就是夜叉王龙溟？”

“我是他弟弟，龙幽。”龙幽说着，用嘴巴向肩头的玄鸟一努，“这位才是我哥。”

“原来想要恢复魔体的是只小鸟儿。”

龙幽和姜云凡见这位黑包子大仙其貌不扬，和小蛮用神农鼎炼化而出的宠物包子长得差不多，心中不由存了几分轻视之意，对它的预言也颇不以为然。凌波和龙溟却觉得此君似曾相识，龙溟更是隐隐感觉到它所蕴含的神力不仅远超天界诸神，甚至还在三皇和蚩尤之上，之前它自称“创世大神”，或许所言非虚。因此虽听它话语轻浮，自己却不失礼数，道：“在下龙溟，乃魔界夜叉族之王，现寄居于玄鸟之身，见过大仙。”

“嗯。”黑包子漫不经心地看着龙溟，“你想要在短时间内重获魔体？”

“是。”龙溟道，“恳请大仙成全。”

“上一世你孤身前往人界，为国奔波，因情丧命，最后功亏一篑，一事无成。如果这一世你仍是这般命运，既无益于家国，更有负于所爱，你还愿意再活一次吗？”

“我命由我不由天。”龙溟道，“即便命途多舛，孤亦当竭尽所能，逆天改命，无论成败，都无怨无悔。”

“哼，如果我告诉你，你若是急于恢复形体，这一生必会经历国破家亡，爱人离散，尝尽诸般苦楚，死后元神寂灭，再也无法重聚；若是安安心心等到千百年后再回魔界，那时迎接你的便是古今未有之太平盛世，你仍愿意于此刻重聚，在乱世中搏命吗？”

“当然。”龙溟道，“孤王岂是坐享其成之辈。”

“小鸟儿口气倒不小。”黑包子说着，看了凌波一眼，“本大仙创造这个世界，就是为了让你们在红尘中渡劫，在情天恨海中翻滚，尝尽悲欢离合，解脱贪嗔痴欲，你们不听劝，非要自讨苦吃，神佛也救不了。那就答题吧。机会只有一次，答错了便后会无期。”

“请大仙出题。”龙溟道。

“听好了，第一题：一加一等于几？”

此题一出，众人都是一愣，龙氏兄弟和凌波都是性情谨慎、心思繁复之人，均认为其中必有深意，一时沉吟不答。姜云凡却是个直肠子，大声道：“这还不简单，等于二呗。”

“恭喜你，傻人有傻福，答对了。”黑包子道，“不过你们别高兴得太早。总共八十一题，一题都不能错，就算你们答对了八十题，最后一题答错了也是白搭。越往后题目越难，可不是靠运气就行的。”

说着，“嘭”的一声便消失无踪。

众人面面相觑，将信将疑，然而眼下除了这条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龙幽于是取出人界大地图，众人一合计，决定从巫月神殿出发，先由西向东，再从南到北，一处处踏访过来。姜云凡御剑，龙溟、凌波和小蛮则乘龙幽的越行术，每到一地，先到落脚的休息处集合，再分头寻找，谁先发现黑包子便以烟花传信，大家集思广益，共同答题。

第一处便是离巫月神殿最近的神降密境，凌波伤未痊愈，虽然佩戴了海棠夫人所赠的避毒珠，密境中的毒雾瘴气仍令她感到不适，但她心知此地便是龙溟当年的葬身之处，因此坚持亲自入内一探。龙溟故地重游，见那条骨蛇尸身委地，当年被其毒火焚尽的花草又开得烂漫，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他在草丛间寻到那只兄弟螺，大半已被尘泥和青苔覆盖，螺壳中长出数朵艳丽奇异的毒花，当年留给弟弟的话语已然消散在毒雾中。

龙幽始终不知兄长深藏的一片心意。龙溟则想此生既然已与弟弟重逢，陈年旧事自也无须再提。一行人在密境深处找到第二只黑包子，顺利通过了试炼。

此后果然如那黑包子所说，所出的题目一道比一道难，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经济韬略，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所不包。好在龙氏兄弟和凌波都是聪明博学之士，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偶有疑难之处，龙幽便回蜀山向玉书请教。如此过了数日，尽管不曾被问题难倒，但神州版图何其广大，那些黑包子又都躲在极隐秘的地方，光是找到它们就颇费功夫，待答完第七十二题时，五日之期已然临近。

这晚众人在折剑山庄歇宿，姜云凡找到龙幽和小蛮，面带愁容，道：“明天就是我爹元神化尽的日子，还有雨柔……我……我想先走一步。”

“姜少侠，稍安勿躁。”龙溟道，“剩下的题目已然无多，快则半日，迟则一日，我们就能完成全部的试炼。若你先行赶去，就算找到那位大仙，万一答错了题，可就前功尽弃了。”

“半日……”姜云凡皱眉道，“不，不能再等了。小蛮，我们还是用逆天阵吧。”

“那位大仙的预言你也听到了。”龙溟道，“净天教与蜀山派如今势同水火，令尊解除封印之后，唯一能够居中调处、化解双方怨仇的便只有你。你若死在逆天阵中，恐怕这场中原武林的浩劫终难幸免。”

“那……我该怎么办？”姜云凡抱头苦恼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小姜……”小蛮同情地看着姜云凡。

“无论如何，我得先找到雨柔。就算救不出我爹，我也还能用女娲石为她延续寿命。”

龙幽低头犹豫片刻，道：“她在家里。”

“什么？”

“怎么才能见到她，就看你的了。”龙幽说着，转向小蛮，“你和小姜一起去吧，这边有我和凌波师姐就够了。”

“可是……”

“如果我是小姜，恐怕也会这样做，不然这一生都寝食难安。”龙幽笑道，“丫头，不要哭，万一被唐姑娘看出破绽，逆天阵就使不成了。去吧，多保重。”

“好，龙兄弟，能与你们相交一场，这一路上……我很快活。”姜云凡笑着向三人拱了拱手，“各位，希望我们的心愿都能实现，下辈子……还能和你们当兄弟。”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龙幽亦抱拳道，“姜兄弟，他日江湖再见，定当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龙幽目送姜云凡带着小蛮御剑而去的身影在夜色中渐渐隐没，心中甚是惆怅。龙溟道：“时间紧迫，现下我们须得连夜赶路，魔君一旦现世，蜀山派恐怕抵挡不住。”

凌波和龙幽闻言，心中都是一凛，均想：此刻不是伤感的时候。于是各自回屋取了行李包袱，不及向欧阳慧辞行，便乘越行术来到迷沙旱海，寻到黑包子，答完题，又赶往楼兰古城，龙溟和凌波见城中人丁寥落，竟比当年更凋敝许多。

离开楼兰，又一路向东南而行，先上蜀山，再探流光洞，最后一站便是蜀山脚下的仙竹林。黑包子的第八十个兄弟出的第八十一题是一道微积分，龙幽和凌波以沙地为纸，以竹枝作笔，演算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解出答案。

最后一只黑包子的脾气似乎较为和善，眯眼笑道：“恭喜你们答对所有的问题，现在说出你们的愿望吧，一人一个，公平合理。”

“一人一个？”龙幽问道，“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实现三个愿望？”

“是的。”

“我的愿望是让我哥龙溟立即恢复魔体。”龙幽指着肩上的玄鸟道。

“没问题。你呢？”

“我希望能够修复魔界水脉。”龙溟道。

“唔……这个愿望牵扯到的因素太多太复杂，恐怕难以实现哦。”黑包子道，“而且……还会影响剧情发展哦。”

“剧情发展……？”

“嘿嘿，天机不可泄露。”黑包子道，“换一个愿望吧。”

“那么请问，我恢复魔体后能否保留原有的修为？”

“并不能，一切都得从头开始。”黑包子道，“你要保留多少修为？”

“三百年。”

“不要骗我哦。”黑包子笑道，“我对你们每个人可都是了如指掌，上辈子你不过二百五十年的寿命，哪来的三百年修为？”

龙溟见自己的谎言被戳穿，丝毫不以为意，顺水推舟道：“那便二百五十年吧。”

黑包子翻了个白眼，又问：“那你呢，小道长？”

凌波道：“请问，能否让在逆天阵中死去的姜云凡姜少侠复活呢？”

龙溟和龙幽都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愿望，一齐转头望着她，只听黑包子道：“不行哦。因为姜云凡并没有死。”

“真的？”龙幽喜道，“他还活着吗？”

“是啊，那几个小鬼使用逆天阵时出了差错，小姑娘舍不得情郎，自愿以身相代，救下了情郎的一条命。”

“那……唐姑娘死了？”龙幽又问。

“严格说来也没有死。”黑包子道，“只是灵魂化作血玉，暂寄于女娲石之内，就和这只小鸟儿差不多。”

“那魔君姜世离已重出江湖？”龙溟问道。

“也没有。早在逆天阵启动之前，他的元神便已化尽了。”黑包子道，“小道长，你可是要复活魔君？”

“那……倒不必。”凌波略一沉吟，道：“请问……龙溟魔元重聚之后，这只玄鸟又会如何？”

“不清楚，大概半死不活吧。”黑包子道，“你想要救它？”

“是，请阁下保住它的性命，并且……让它拥有穿越两界的能力。”凌波道。

龙氏兄弟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又一齐看向她。

“这可是两个愿望哦。”黑包子道，“算了，反正不过是举手之劳。我便帮你实现吧。”

也不见它念咒施法，平地里忽然卷起一阵旋风，凌波和龙幽只觉胸口一窒，透不过气来，不禁后退了几步。龙溟附身的玄鸟却被飓风吸了进去。

只见竹叶和羽毛四散飞舞，飓风中渐渐现出一具人形，如初生婴儿般赤身露体，凌波忙别转头不去看他。只听风声越来越轻，龙溟的声音说道：“阿幽，外套借我一下。”

“不～借！”龙幽促狭地笑道，“救命啊～非礼啊～！”

龙溟强行扒下弟弟的外套披在身上，系好带扣，走向凌波，揽住她的肩膀，祭起越行术，瞬间移动到蜀山弟子房中。

“凌波，我还有一件要事，办完了就来接你。”

凌波听见这句话，仿佛昔日重现，她抬起头，目不转瞬地凝视着龙溟的双眼，心中升起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情不自禁握住他的手。

龙溟见了凌波的神情，知她为何担忧，紧了紧交握的双手，柔声道：“你放心，我俩经过那么多磨难，仍能在世间重逢，可见你我情缘深厚，命格强硬，这一次我定能平安归来。”

说罢，轻轻搂了搂她，随即放脱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推门而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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