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文从一阵剧痛中醒来。

　　在此之前，玄文只觉得眼前满是无边的混沌，飘忽不定的色彩光斑，以及振聋发聩的杂声。但就在醒来之时，这一切刹那间全无踪影。玄文只在一片恍惚中，感知自己似乎在一片光线黯淡的水下，周围有着数量可观的同伴。

　　他试探地爬向一个同伴，去获取对方的想法，但对方没有理会他，而是自行远去。就在他尝试寻找下一个同伴时，突然感知到，一条庞然大物正在飞速朝自己这边冲来。本能告诉自己，对方对自己有致命的威胁。于是，他以尽可能快的速度爬行逃离，最终躲在一块石头之后，随着怪物一闪而过，绷紧的本能也逐渐放松了下来。

　　玄文感知到一股非常模糊的思绪涌入自己的头脑，这个思绪暗示自己，成长，尽快成长。

　　成长……

　　玄文并没有领会这两个字的含义，便在迅速变冷的环境中，进入长眠。

　　不知过了多久，玄文发现自己处于一处茂盛的树顶，感知周围有着大量的飞禽走兽，而且，鲜嫩可口。他盯上了一只正在飞行的小虫，脚下稍稍发力，背后扇动着巨大的气浪，让自己快速升空，并朝着小虫飞速冲去。只消片刻，玄文抓住了小虫，他满心欢喜的一口咬下，大快朵颐。

　　玄文感知到一股非常模糊的思绪涌入自己的头脑，这个思绪暗示自己，成长，更快的成长。

　　更快的成长……？

　　就在玄文疑惑什么是“更快的成长”，接下来涌入的思绪让自己困惑：活下来。

　　就在玄文不知所措之时，身下的环境突然急剧劣化，地上出现了火焰，随机蔓延到整片地表，原本的栖息地化为一阵火海。玄文尝试寻找落脚之处，但直至筋疲力尽跌入烈焰，也没有找到哪怕一片未被染指的地表。

　　在意识也被燃烧殆尽之前，玄文仿佛感受到那股思绪也在痛苦的呻吟。

　　又不知过了多久，玄文仿佛被触电一般惊醒，他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封闭的黑暗空间内，各种本能催促着自己，要尽快冲破这层桎梏。很快，在自己的冲撞下，这个空间出现了裂纹，随后，阳光顺着破洞照进自己的视线。玄文也亲自感知自己处于一个全新的环境——植被茂盛，天空明媚，眼前有几个比自己大得多的同伴们嬉戏打闹，一片祥和。

　　先前的记忆并没有消失，而眼前的美好让玄文觉得如同迈入天堂。他格外的珍惜这一切，贪婪而感恩的享受着每颗草木，每滴涧泉，每株花果，每条兽虫。寒尽不知年，某日，玄文正在溪边饮水，忽然，那股思绪再次涌入脑内。

　　“成长，竞争。”

　　这个反复催促自己成长的谜之声，终于吐露出先前没有用过的含义。竞争？那是什么？就在玄文思索之时，思绪紧随而至。将竞争的要领带给了玄文。玄文立即瞪大了眼睛。他暂未完全理解这份“要领”，便突然听到一声怒吼，另一只体型硕大的同伴朝自己凶猛扑来，气势如同要撕碎自己一般。

　　玄文出于本能地逃走，毕竟先前一直以小型兽虫为食，并没有残害过同类。但对方的进攻愈发猛烈，眼看自己即将陷入山崖死角，对方张开血盆大口，眼看自己就要殒命。玄文猛然拼尽全力，从侧面翻滚躲闪，随后自己也怒气全开，不顾一切的与对方搏命。玄文的体型并不比对方庞大，但逼至尽头的他展现了前所未有的凶狠。最终，他抓住一个机会，咬住对方的脖颈。鲜血顷刻染红了自身，对方也应运倒下，在徒劳的挣扎一番后，没了活气。

　　突如其来的信息让玄文一时难以承受，眼前的同伴也变得莫名可口。玄文尝试接受并消化这一切，他遵从了自己的本能。之后，他感受到了体内隐约有某种暖流萦绕身躯，片刻之后暖流隐去。

　　玄文彻悟了这“竞争”的要义……

　　在一处尸山之上，血流不止的玄文，略带颤抖地将眼前还在散发热气的血肉大口吞食，脚下尽为被剿灭的尸骨。在饱腹的那一刻，流血的伤口缓慢愈合，他如释重负的躺倒在地，一望无垠的视野之内已再无活口，而这辽阔的荒原也无藏身之地。

　　思绪暗示着自己，这一切结束了。渴望休息的玄文，霎时闭上了眼睛。

　　在梦境中，玄文只觉虚空之中，呈现一股前所未有的五彩斑斓。恍若天地初开，

　　“——你终于觉醒了，造物。”

　　“是……那份思绪？这份声音……很熟悉。”

　　“——在无数的造物中，你是活到最后，最优秀的那个。用出了能发挥构成的一切力量，承载了所有完美的基因。”

　　“什……什么？”

　　“——安心睡吧，你已经完成了使命……”

　　玄文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与大量同伴为伍。他们个个身强体壮，充满活力。先前的本能让他杀心再起，但当他展现杀意之时，却见眼前一众同伴齐刷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响，随后纷纷朝自己低下头颅，似乎在等待某种指示。

　　玄文哪见过这般阵仗，霎时怔了个措手不及。

　　“——这些都是以你的基因为蓝本创造的存在，而且服从你的指挥。”那股思绪传来了声音。

　　”我？”

　　“——百亿年前，宇宙意志的推动，银河意志的领导，以我身躯化身为皿，3亿年周期演变，诞生承载力量的物种。万亿造物，物竞天择，复现灭绝，融合完美存在。虽沧海一粟，但足以承载历史。”

　　“我不明白，接下来我要做什么？不用再残杀同伴了吧？”

　　“——不会。需要你们帮我处理伤痕。1亿年前，我因急促，消耗能量，塑造环境，催促你们进化，导致体表代偿，全身化为焦炭，伤痕覆盖期年。”

　　“我需要怎么做？”

　　“——率众，清理余孽。”

　　“我试试看……”玄文话毕准备启程之时，他发现自己的力量明显强过以往，他感到诧异，但没有多想。他看到眼前有条河流，眼下的矫健告诉自己能够轻易有过。于是，他奋力一跃而下……

　　玄文在一阵剧痛中再次睁眼。四周的一切毫无活物，只有热浪般的地狱，无尽的烈火从天而降，在地面形成一道又一道的死亡之坑。他试图去爬起，但他发现他没有了四肢。甚至没有躯体，玄文没有来得及思考发生了什么，意识的转瞬即逝让其立即睡去。昏睡之前，他隐约听到那股思绪传来的声音。虽然已听不清说了什么，但似乎这股声音包含咒骂与怨恨。

　　……

　　玄文已经不知是第几次睁眼。

　　“对象已苏醒，状态稳定。”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陌生声音。

　　玄文尝试观察周围四周的情况，但这一次，他只能睁开眼睛，连动也动弹不得，甚至转动眼珠也没有力气。“又是那些很可怕的梦……”玄文闭上眼睛沉静地回味。对玄文而言，这些梦并不陌生，他的记忆中似乎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只是这些奇怪的梦，应该只会在自己呱呱落地时才对。然而现在的自己，虽然没有动的体力，但身体最起码的感知告诉自己，目前并不是新生的状态。

　　“我……”玄文尝试着吐出醒来后的第一个字。

　　“别动，安心养着就好。”一个女性的声音制止了玄文，“你伤还很重，小半个腰都被切断，里面的脏器也有破损。经过这一个月调养虽然有所恢复，但依旧不算稳固，需要时间去调理身体。现在不要胡思乱想，认真回忆一下昏迷前的场景，你曾经和什么在战斗。”

　　玄文默默地回忆起来，自己先前受到了某个从某个上古太空舱的软泥怪导致的致命伤，致使自己失血过多而昏厥。可当进一步回忆被什么所伤时，自己却只记得是一片黑影，黑影由什么构成，自己也完全没有概念。但当想起这些，伴随往昔的痛苦也随之而来，不禁皱眉。

　　女性的声音没有回馈，但玄文感知到她疑惑的情绪，片刻之后，声音缓缓传来：“我知道了，放松下来，不要再想这些。”玄文便也不再细想，放空一切，直至感知女性的声音完全消失。

　　“——造物。”

　　玄文在一次半昏半醒中闻声而动，脑子再度发疼的他知道，又是那股催促他的声音，浑厚而充满压迫。他敷衍道：“又找我做什么。”

　　“——你回忆起了过去的一切。”这次的声音似乎充满祥和，让一直习惯了斗嘴的玄文很不适应。但他转念想起，自己确实在昏迷之中做了一段无比漫长的梦，而梦中的自己，更是千奇百怪，不同如今。玄文知道那些过去并不是幻觉，而这些冗长的记忆，并没有让自己出现任何的喜悦。

　　“我还没有休息够。”玄文的语气隐隐透露着不屑。

　　“——我曾允诺于你，让你休养百年的假期，以化解过去种种积怨与疲倦。而今，不速之客的来临，打破了这份宁静。时间并不宽裕，你需要尽快去化解他们。”

　　“我和他对抗过，我不是他的对手。”玄文猜到了这“不速之客”指的是什么，但想起当初的惨败，他摇了摇头。

　　“——具体的事宜由格萝分配，世界赋予了你，你也将成就世界。”

　　浑厚的声音随即逐渐消失，女性的声音紧随而来：“事情我这边都已知晓，玄文，你可否记得，你原本的使命。”

　　“处理地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能靠祂自己，祂若动怒，只会再次引发大灭绝。所以，我给祂打了无数年的工。”

　　“生物的命运，相对天体而言，确实须臾。但历经这么多年，祂依然在继续培养你，并不是用惯了你。祂若只是为了抹除病害，我可以出手，但祂执意让你前往而不是我，则是笃定让你经过足够的历练。”

　　“格萝长官，”玄文努力掩饰着不耐烦，“我历经了这么久的生物演化，物种兴衰，沧海桑田，而在这漫长岁月，除了正常的生命循环，执行历练的我早已殒命多次，祂所谓的，我身上的完美构成，如今早已破败不堪，为何还要抓着我不放？”

　　“完美构成与破败无关，只要修补即可，”格萝的声音从温柔转变为严肃，“眼下，祂并不是让你重复之前的事务，而是希望你能处理一起发生在地表上的黑洞隐患，这对祂有致命的威胁。”

　　“黑洞？那不是距离这里2万6千光年的东西吗？”玄文感到无比困惑，他自打有记忆起，就听祂说过“黑洞”与“天体”之间持续了无数亿年的战争。但这神仙打架，与太阳系和自己毫无瓜葛，怎么凭空出现在“地表”？

　　“经过探测分析，与你经过搏杀的那个怪物，他有着一些能快速生成黑洞的未知介质，我们要尽快消灭他。至于黑洞如何实现，需要多久，我们都不清楚，这些介质，我们从未见过，必须谨慎行动。”

　　格萝的语气略显慌张，玄文先前未曾感受过格萝这般激动。他也一改往昔的懒散，浑身躁动了起来。“先前我已经被那个怪物杀过一次，格萝长官有什么想法？”

　　“我这边会想办法获取怪物的位置，届时我会联系你。而在此之前，你去重新收集‘往昔的构成’。”

　　“那些碎片那些不都早已蒸发的无影无踪了吗？”

　　“30多年前的那场灾祸，玄文你殒命的时候，相关的记忆库也出现了灾难事故，如今重塑的你是通过残缺的记忆库修补而来，远没有昔日的全盛。但考虑到当年的阴影，我谎称这些‘往昔的构成’早已蒸发’，希望你能安心休假……”

　　“那祂还喋喋不休的总找我的麻烦。”

　　“祂希望你不是堕落，而是正常的休养。毕竟那个时候的你极度颓废，而且……”

　　“我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玄文的不耐烦溢于言表，“不过格萝长官说的这些事情，既然是找回我自己，那我当然不会拒绝。不过，也不是那么容易吧。”

　　“看来你同意了，”格萝的声音带有明显的喜色，“你先不要多动，再休养一段时间，之后，如果决定要出发，那就去先地下车库取走你的车。虽然30多年没开，但一直保养至今。希望你还记得怎么驾驶。”

　　“我那辆老伙计还在？太好了……”玄文眉毛一扬，还寻思爱车早在当年被毁，他如今的旅行都在徒步漫游，虽然可以凭能力穿梭，但毕竟不便使用，如今老车回手，自然极好。他正要迫不及待下榻去见老伙计，结果腰腹一阵剧痛，提醒自己还是听格萝的话，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最终，玄文躺了足足半年之久，创口愈合虽不需要这般时间，但恢复状态要远远复杂得多。直至半年后的今天，玄文再次使用引力，终于发现自己能够如以往一样穿梭移动，且不再有明显痛感。“我是时候离开了，”他默念着走到了地下，顺着格萝曾经的留言，打开了看管自己老车的车库。

　　那是一辆体型甚小的2座越野车，虽然喷漆和多个部件焕然一新，但细看的话，仍能看出些许金属的遗留痕迹。玄文打开了车门，检查了一下驾驶室，发现座位上放置着一个雷达样的设备，副驾驶放着一个小型手提箱，里面放置着换洗衣服，一些证件还有杂七杂八的小工具。格萝告诉玄文，雷达设备是她提供给自己，用于找到“往昔的构成”的侦测器，侦测到后可以用这个设备进行收集。并通过直接接触将“构成”吸收。玄文将侦测器挂在一旁，测试了下各仪表和控制器，基本与先前的手感一致。再三谢过格萝后，玄文驾车离开了基地。

　　“——格萝。”

　　“在。”

　　“——造物此去，凶险万分，时间所剩不多，黑洞侵袭正在四处扩展，我们提供不了有用的前线支援，只希望在黑洞侵袭到来前，完成我们的任务。”

　　“此次他的历险，我会暗中保护。这边会派遣缄默小队进行追踪，必要的时候我会赶往现场。我原本想亲自随行，但眼下的公司还有大量配合性研究要完成，抽身恐怕不太合适。至于安排公司人手，我担心相关人员的安全。”

　　“——先前的功亏一篑，我们险些前功尽弃，没有大灭绝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如今要不择手段，竭尽所能。我还能争取一些时间，但银河终究等了我们太久。”

　　“明白，父亲。”

　　车载导航虽然古旧，但依旧满足使用。玄文首先要去的便是自己的丧命之地，至少能够找寻一些蛛丝马迹。先前根据格萝提供的情报，自己其实没有走出摩城多远，处于附近一片荒地。心念旧事，玄文决定经过摩城一遭。此车虽小，但动力十足，玄文开足马力，如射出的枪弹一般疾行。历经一日，抵达现场。

　　经过半年的洗礼，当初的巨坑早已被填平为浅浅的凹地，舱体则直接不知去向，许是被考古部门搬走研究了去。雷达的信号若隐若现，似乎显示所剩无几。玄文顺着信号标记来到了当初倒地之处。血色早已在风雨冲刷不见，但雷达表示的模糊区域似乎正好覆盖了整片流出的痕迹。玄文长舒一口气，将雷达置放在探测到的血迹位置。雷达不知道如何将完全看不见的东西吸了进来，然后朝着握持的手不时的电来电去，使玄文感受到手部阵阵刺痛。经过好一段时间，雷达上不再显示任何信号。玄文感受了下吸收后的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终究是时间间隔太久，残余的不多。无论怎样，能回收一点总比一无所获要强。

　　而就在进入摩城之前，玄文又捕捉到了附近另一处信号，但这一次，信号格外强烈。他急忙驱车前往，不料即将抵达时，眼前的景象让自己一怔。只见前方是一片寥无人烟的荒田，附近停着一辆车，车外站着几个人在并肩远望着风景，似乎是一家三口。定睛一看，中间的短发女孩，脚上锁着一对银色的脚镣。玄文很清楚，眼前是半年未见的大福。但为什么她所在的位置与雷达的信号貌似完全重合，自己也很费解。思索了许久，还是决定向大福驶去。

　　那一家三口察觉到一名不速之客的到访，万分警觉了起来。只见他们立即转身，大福转的慢了些，然后立即被左右的中年夫妇挡在后面。玄文最终停在他们的车附近，下车后朝大福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迟疑片刻缓缓答道：“你们好，我是玄文，我想……拜访下您家大福，和半年前的事件有关。”

　　“我家阿福，半年前？”一旁长发碧眼的太太立即警觉，“你们还想怎样，还抓住我家女儿不放吗？”

　　“您误会了，我并不想找麻烦，而是半年前那件事……我是来道歉的。”

　　“你滚，别骚扰我家女儿——”

　　“爸妈，别说了。”随着一声哗啦啦的轻响，大福从中年夫妇的身后慢慢钻了过来。玄文仔细端倪，确定眼前的人没有认错。她身着水手服与短裙，发型平整，似乎有所打扮，但仍然难掩一脸憔悴。低头望去，那副脚镣的铐环上，似乎有微弱磨损的痕迹，但相比之下，白袜在脚腕处的斑痕似乎讲述着更多的沧桑。

　　“玄文，是么。”大福步履瞒珊的走近，上下打量着玄文，她的面容五味杂陈，说不清多少是激动，多少是怨恨，多少是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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