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这么点吗？

银白色的人形坐在正在行驶的复古车厢，接过戴着牛仔帽的人形递来的一叠档案，摊在桌上阅读起来，她读得是那么认真，以至于柯尔特列车主理人精湛的调酒技巧在她面前毫无用武之地。玻璃杯里盛的姜汁汽水随着列车颠簸一同轻轻摇晃，气泡在杯子里消散了。

当然，还有个重要的原因是，眼前的人形压根就不喝酒。我的素体没有配置能摄取酒精的装置，所以请给我无酒精的饮料。初次见面时银白色的少女便对玛姬·旁兹这么说了。和凯瑟琳一样无法享受酒的乐趣的小鬼，玛姬心想，但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她当时是来求购一台上世纪风靡的胶片相机，以及一系列胶卷冲洗设备，那些东西本身都不贵，只不过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下半叶，这种老古董早就停产了，玛姬说若是在自己刚出厂的那段时间仔细在市面上找找或许还能找到。

是吗？银发少女听后垂下眼帘，真遗憾。她说着拿出了远高于相机胶卷的报酬，不，还不是报酬，只是一半的定金。原来是个有钱金主。玛姬喜笑颜开，银色人形的素体很不错，玛姬猜测她可能是某个艺术家定制的专属人形，一般的人形来黑市索求的大抵都是零件，有这种闲情逸致的非常之少。

玛姬答应下来，会帮你找到，一定帮你找到，有这么多钱的话就算搜遍全世界也会给你找来的。

那还真是谢谢了。

半个月后玛姬确实靠以前“做生意”积攒下的全国各地人脉找到了银发人形所求的东西，有钱金主带着尾款上了柯尔特列车，玛姬一如既往在客户面前抛出了硬币干扰器修改他们的记忆——虽然玛姬其实一直觉得这样是存在风险，因为你并不清楚对面坐着的到底是什么人。但这是灰夫人的命令——若是出事我会摆平一切。好吧，好吧。玛姬决定相信这个能摆平律贼的幕后大老板。而且钱总是不嫌多的。

好在扩容过心智空间后玛姬的把戏从未失手，她对自己的能力相当自信。

如果连着更长远的时间线来看，玛姬的欺诈术确实配得上她的手艺，失败率是趋近于0的低，但趋近于0就说明存在极少个例，人形黑市柯尔特列车开通多年她只无法骇入过两个人，一个是名叫艾尔玛·休谟的人形，另个就是这个银发的人形。

而眼前的这个人远比两年后的艾尔玛·休谟要危险得多。

抛出的硬币在空中翻转，落到了桌上，糟了，没有得手的实感，自己的表现就好像个在观众面前抛球失败的拙劣小丑，玛姬心中一凉，额头沁出冷汗。别提骇进去修改了，她发现自己甚至在电子战发动的瞬间就已经被识破，紧接着自己就像落入陷阱的青蛙被蛇盯住一样全方位无死角地封锁着，无法动弹。

比起来得及惊异这么强的对手为什么会在柯尔特列车上，玛姬首先担忧的是自己的性命了。但银发人形不知为何没有反骇入，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伪装成蒸汽列车的二级平层没有解除，列车依然在哐当哐当地行驶，玛姬的心却被冻结了。

银色人形不急不缓地饮了一口姜汁汽水，开口。

“你的电子战水平的确出色，但我不是你能骇入的人形。不过没关系，我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我也不是为了开战而来。并且作为对你能力的肯定，我还会给你更多的钱。”

不是警方的人形吗……玛姬想着，随即感到身子一松，银发人形解除了封锁，她拿出了比原本的尾款还要更多得多，已经远远超过了上世纪小众电子设备珍惜品应有的价值。

你哪来那么多钱，你到底是什么人？

后一个问题恕我不能回答，但我可以回答前一个，嗯……是这样，我有一个很能赚钱的搭档，但她就像只需要吃牛排的狗一样节俭，牛肉当然也很贵不过我的意思是她除了吃肉以外就再没有别的开销了。所以我能有很多钱。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

倒也不是贬低我的搭档，她的代号就是狗狗的一种嘛，我觉得还蛮合适的。名如其人。

……

是吗，不明白也没关系。虽然我暂时不能告诉你身份，但为了方便后续联系，你可以叫我蕾娜特。

蕾娜特。玛姬复述了一遍。

对。我可以喊你玛姬小姐吗？

您称呼我什么都可以。

那太好了，和您打交道真的很轻松。

银发人形自顾自地笑起来，狗，牛排，代号，玛姬听得云里雾里，也并不能笑出来，却还是扯起嘴角配合她一起笑了，对座的蕾娜特很温和地笑，女人无法探知到底在想什么的笑容却比任何一种表情都要瘆人，玛姬只能配合她露出服务业专属的真诚待人笑容。呵呵，我懂了……总之，眼前坐着的是个自己绝对惹不起的危险分子。

她甚至连酒都不碰……玛姬不知如何才能抢先一步赢得她的好感，某种程度来说，或许比灰夫人还要难相处。

那么这份商品我切实收到了。继续下一个委托吧。

银发人形没有在意玛姬飞速转动的心思，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写着“萨曼莎.克拉夫琴科”的纸条，玛姬低头瞥了一眼，是个人名，且看起来像是俄文名。

我要关于这个人又或者同名同姓的人的资料，全部，你能搜寻到的我全都要。

了解了。

玛姬接下了这个委托，亲力亲为不敢怠慢，还好她和凯瑟琳在俄国生活足够久。

差不多又一个月后她找到了几乎所有自己当下能集齐的资料了。因为是自己参与主导，搜查过程中也不免疑惑这个人和银发人形到底是什么关系，人形与人类的关系，最常见的便是主人与仆从，造物主与造物。在同名同姓的人类中有一位的履历与人形工程息息相关，关于她的资料却少之又少，玛姬只能找到一些很笼统的学籍情况以及任职履历，与此同时她也确实了蕾娜特的大致身份——她是新苏联军方的战术人形。

怪不得自己打不过。

玛姬也并非没有见过战术人形，格斗暂且不提，她认为改造过后自己电子战的能力甚至在大部分军用战术人形之上，不过和眼前这位蕾娜特相比，自己的电子战还是太班门弄斧了。

这也就间接说明，那个她在找的萨曼莎.克拉夫琴科一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恕我冒昧——那位萨曼莎.克拉夫琴科————是我的制造者，我想了解她。与军方没有任何关系，纯粹只是我私人的愿望。

银白人形打断玛姬的话，直接就摊牌了。

她把看完的纸张叠起来收回文件夹。

2063年X月

哈尔科夫州-库皮扬斯克。

库皮扬斯克第一小学。

校门口大敞的铁门早就因锈蚀而风化，其中的左半边直直倒在地上，没有被水泥覆盖的地面杂草丛生，盖过了锈迹斑斑的铁杆，RPK16减缓车速，轮胎从皲裂的水泥地上碾过，驶入校园内。教学楼正门也如同校门那般损毁了，玻璃墙破了好几个大洞，长驱直入到教学楼大厅，RPK16将摩托车停了下来。

不速之客的侵扰掀起了地上积攒数十年的尘埃，车灯能照射到的位置无不飘散起厚厚烟尘，RPK16把遮盖面部的驼色兜帽捂得更严实了一些，熄灭了引擎。

周围没有人，或者说方圆几十公里都不一定有人，人形具有比人类更强大的素体，然而面对自然又是多么渺小，即便人形能够不眠不休地奔跑，电池的电量也不够她用双脚丈量横跨两个州的土地。哈尔科夫州整一片都被大战的辐射所波及被划为红区，迄今已少有人类活动痕迹，公共交通则更不用说，她只能从最近的人类活动区库尔斯克购买摩托车出发，RPK16还多备了两桶油以便不时之需，毕竟这里不可能有加油站，还要考虑返程问题。

用的是AK15的军晌，不过也可能是自己的军晌，RPK16把两人的钱都放在了一起随意支出着，反正她简朴的搭档只要弹夹够用就根本就不关心钱。

车子熄灭后周围瞬间暗了下来，除了身后敞着的门以外一层建筑物就没有光源了，明明还是白天却仿佛已经进入深夜，RPK16打开手电，按钮在黑暗的空间里发出啪嚓一声清脆声响，平时那只是很小的声音，在空旷无人的大厅里却被放得异常大了。白光晃得刺目，尘埃在眼前翻滚飘扬。

RPK16按心智图景中预先存下的导航寻找档案室的位置。

像是恐怖电影的取景地，硕大的建筑物里只有RPK16的脚步声在回荡，此外再没有一丝人的气息。老实说很难想象人类在这里生活过，但这些破败的教室和墙壁上涂鸦的文字、未来得及搬走的物品，确实说明很多年以前这里是有人活动的。

校园吗……人形没有上过学，也没有上学的必要，任务出勤通常与居民区相距甚远，RPK16对于学校的认知只限于书籍和影视，从荧幕里留下过笼统又抽象的概念。人类的幼年体会像上班一样每天定时定点前往学校，由成年人类教授知识，在这里成长。RPK16回忆自己看过的镜头，很多面带笑容的小孩子坐在课堂里齐刷刷地朗读课文，在走廊和操场上自由地跳跃奔跑，和上班的区别是，学校看起来是个快乐的地方。

不过那些欢笑着的孩子们，本该存在的事物在这里统统没有，这里只有死寂。

RPK16走上台阶，步行至三楼，三楼是二年级班级的位置，以玛姬·庞兹提供的情报来推断，肖阁下那时候刚好就是小学二年级，说不定这里就是她所就读过的班级。她在二年级A班的教室前站定，靠走廊一侧的玻璃窗有一半碎了，这让她的手电可以不用被灰尘遮挡照进教室内部。讲台后的黑板还写着很基本的加减乘除，里面散乱着桌椅，课本、书包和文具还摊在桌上椅上 ，教室后方的黑板则是小学生们自行绘制的手抄报，从缺损的内容推断，大致是对库皮扬斯克的城市宣传，为什么要在库皮扬斯克当地学校做城市宣传？…理由不得而知，RPK16猜想可能是为了锻炼学生的语言组织能力吧。黑板上的日期永远停留在2033年5月，黑板的右下角用黄色粉笔绘制了笑着的男孩女孩，笔触幼稚却可爱，粉笔勾勒的脸露出和沉寂黑暗全然不符的笑容。

2033年，好久远的数字，久远到自己离出生都还有很远很远。

肖阁下也曾坐在这样的教室，从这样的地方成长起来吗？也有参与绘制这种黑板报吗？

黑板报上的字仿佛是为了偷懒般尽可能地写得大，而肖的办公室里的书本则是一本赛一本地恨不得往一页纸张里塞进更多铅字。

孩童到成人竟会有这样的转变，想想真是不可思议。RPK16感慨道，微微眯起了眼睛。

时间有限，优先目标还是档案室，在教室外驻足了片刻，RPK16继续往更上层走去，三楼有可以通向另一栋的衔接走廊，站在走廊往外望可以看到红绿胶漆皆已褪色，现今杂草丛生的操场。档案室在另一栋楼的五楼，看得出来这所学校曾经有遭到过炮轰，档案室所在的那栋楼外墙有多处损毁，地上随处可见巨大的弹坑，好在整栋楼的承重墙没被破坏，使其还能较完好地保留到现在，不然一路驱车过来只能面对一片废墟，RPK16想自己可能真的会有点脱力。

不幸中的万幸是档案室没有毁坏，不幸中的万幸中的不幸是，等RPK16进到档案室才发现，柜子里的书籍和文件夹都因炮轰而散落一地。窗户也早已碎裂，在风吹雨淋虫蛀下，糊在地上的纸张就像一层厚薄不均的黏糊糊的地毯，这可真糟，自己想找的东西可能不一定能找到了。

RPK16摇摇头，看来自己要在纸片的海洋里体验一把大海捞针的感觉了，这纯粹是和耐心的斗争，即便是AK15的眼睛，想必在这里也派不上用场，那家伙的眼睛只是为杀人而生的。

那么，从哪里开始找起好呢。RPK16关掉手里的手电，从口袋里拿出一柄更微型的手电筒，打开叼在嘴里，在满是霉味的汪洋里翻找起来，人形全然不在意蛛网和灰尘，地上的就放弃吧，首先从还在柜子里的开始……窗外的太阳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西沉，融入夜幕之中，RPK16手边垒的书册越来越高，堆成了一座小山，附近的光源只剩下了她嘴里叼着的手电筒，斗篷模糊了她的身形，若是恰好有人进来一定会以为这是游荡在学校的亡灵……RPK16一边翻阅发黄发脆的纸张边想，不过倘若真的有人进来，该受惊吓的说不定是自己，自己是人形的话，那对方才是真正的亡灵了。

想着有的没的，RPK16唰啦啦地翻阅。自己的眼睛比起人类可以更快速地阅读，但一次性要读掉那么多书册还是很麻烦，书页因为常年没人翻动黏在了一块，更别提里面有很多不是印刷体而是手写字。几小时下来一无所获，既没有找到线索，也没有遇到亡灵，手掌倒是早已沾了一层灰。

RPK16叹了口气。

“15，你有玩过游戏吗，人类做的电子游戏里总是会在主角经过的地方留下许多线索，字条啊，日记啊……那么显眼地想勾勒出人的轨迹。可是，为什么我就找不到肖阁下的轨迹呢？”

RPK16对着虚空自语，回答她的自然也只有沉默。她当然知道AK15不在，本来也就没有带上AK15的打算，不过反正就算她在也只会嗯一声或者直接沉默吧，在与不在的差别并不大。为什么找不到呢？是因为不像相机一样是明确的物件吗，还是因为萨曼莎.克拉夫琴科的过去并不是游戏？

RPK16咋了下舌，鼻腔里估计满是灰了，仿生舌甚至能尝到尘埃的味道。正在此时她收到了来自AK15的任务汇报，与此同时，雷打不动的定时器也响了，这意味着她不得不停下手头的事情开始做每日简报。RPK16将手里的文件夹合上放到积满灰尘的桌面，书山的另一角，不在意地也在桌上空余的位置坐下了。只要人形启动着，植入在人形心智里的网络监控就会像楔子一样无时无刻不提醒注意自己的身份，RPK16是特殊的人形，是‘潘多拉’……她被她的主人赋予了逃避监控的方法，可以伪造自己的行程定位，让自己“看起来”一直和AK15在一起，如果有必要的话，她甚至可以从后门骇入到AK15的心智篡改她的记忆。但那并不意味着RPK16认为这些事情是可以接受的。

尤其是现在，在编造简报的同时。也许是因为找了一整天都一无所获而感到烦躁吧……关于从玛姬·庞兹地方得到的消息，RPK16毫不怀疑它的真实。那个人形很厉害，RPK16其实没想到民间居然有存在情报收集能力那么强大的人形。肖是2028年生人，出生于库皮扬斯克，2033年左右离开乌克兰，之后改为萨曼莎·肖，最后一次查询到这个姓名在国外的记录是德国马格德堡，2045年肖被“科学与腾飞”计划以海外人才方式引回苏联，安排就读莫斯科大学，毕业后进入新苏联科学院——玛姬收集到的每一个锚点都是对的，她能找得如此齐全也说明对人的镣铐无处不在。正如RPK16自己所厌恶的，这是她的造物主植入的遗传吗？虽然肖从来不说，也没有任何表现，但背地里她也在逃避，那些锚点背后空无一物，除了说明“肖曾经在那儿”以外什么都看不到。

……我要找的不是这些。

肖是那么厌恶自己的一生，她几乎抹去了自己的一切，RPK16其实可以理解这种不愿被探察的想法，但我和其他人不一样不是么，我是……

现如今知晓她一点过去的或许只剩下安洁莉娅，但我不会向安洁莉娅问肖的事情。

绝对不会。

因无法找到自己想要的，RPK16的心智轻微地波动了，每日每日都必须重复一遍的枷锁此时是那么令人厌恶，做这种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不如下次交给15来做吧。啊，意义，跟那个家伙待久了自己好像也被传染了。RPK16咀嚼着AK15最爱挂在嘴边的字眼。但是那样不行，说说罢了，让15只会一股脑上报，毕竟是机器一样死板的家伙……虽然自己全程看着她出生。

早就知道AK15是那种性格，在此并不是讨厌AK15。RPK16吁了口气，没想过要她在这儿，却不知为何想要见到她了……可能是在烦躁自己一无所获。与AK15在一块的话，被她所占据的话，便能暂时让心智停止思考。

和物理或化学公式又或者编程不一样，什么样的输入就有什么样的结果，人类完全不同，尤其是人的情感，人的过往，夹杂了太多太多的变量，仿佛一团混沌的漩涡，RPK16明明是那样努力了，抛下的引线也本应都是对的，却还是什么都钓不到。

总之先应付完了日程，回过神鞋跟已经把脚下的纸糊地毯碾成了一圈浆糊，明明电量并没有提示不足，精神却先疲惫了，可能自己想找的东西早就被虫蛀掉被自己用脚碾碎，想一下就有点丧气。

15，给你的眼睛键入萨曼莎.克拉夫琴科的关键字，能在这个房间里找到踪迹吗？

不行。我的眼睛不是这样用的。

明明是狼眼却意外的没用啊。

就算你这么说。

没用的眼睛呢。

……

RPK16想着和AK15交互式的自言自语——自己也曾经透过那双眼睛观察过世界，没用的眼睛，唯有杀人的才能，除了血红外什么都看不到。

直立在桌面上的手电筒的白光打在天花板上，RPK16的头顶是一大片碎裂的墙皮，霉斑在缝隙间爬着，看起来像是黑色的经脉。

看了一会天花板的污渍后RPK16把头低下，她在低头时突然看到斜对面玻璃柜里的一本和其他册子相比稍显不一样的，有本书页部分朝向外侧，在光源下不是纸张的，而是重叠在一起的透明薄膜般的颜色。命运指引般的颜色……RPK16从桌上下来，踩着废纸走近了那本深埋在书本间的册子，将其拿了出来。如她猜测的，那是一本相簿，RPK16翻阅了一下，是一本记录班级合影的纪念簿。

心跳变快了。这是自己想找的吗？RPK16不太清楚，因为那里面除了写了年级和班级外再无其他信息，但总比翻了一整天的废纸要有意义。虽然单纯以画面来推断是极其不准确的，RPK16将存在自己心智中的肖的照片对比着，和人形自出厂后不去变更就一直固定的外貌不同，人类的外貌从幼儿到老年是会有极大差异，更不要说是风化严重，连基本颜色都难以识别的照片，就算用数码修复也还是不行，因为数码修复本质只是用特定的程序补完缺失的轮廓和色彩使之欺骗过眼睛，某种程度上是错上加错反而显得对——看起来像，并非真实。

而RPK16知道自己找到的也不一定是对的，她在只有小拇指盖大的人脸间比对着，找寻着肖的踪迹。可能，最终自己追寻的也不是对错，也许自己本身就是一台修复机，所做的只是填补玛姬提供的关于肖的锚点与锚点间的色彩，让“肖的轨迹”符合自己所想罢了……她最终找到了两个看起来像是萨曼莎·肖的女孩，又从中选取了最像的一个：褪色照片上的女孩可以说是很无表情地板着那张稚嫩的脸。RPK16摘掉了沾灰的手套，用手指摩挲着照片上女孩的脸庞，突然间就笑了，怎么说呢，因为她感觉那与其说是幼年的肖，不如说倒是更像缩小版的AK15，褪色的照片看不出头发是金色还是银色，即便其实自己从来没看过缩小版的AK15，但就是这么觉得。

照片下的字框用黑色钢笔写了二年级B班，当然也不知道是哪年的二年级B班。RPK16从塑料收纳袋中抽出了照片，珍重地夹在了自己随身携带的记事簿中，她决定剩下的时间去二年级B班看看，那间教室就在自己驻足过的隔壁。

RPK16穿过来时的走廊向另一栋楼走去，也或许这个女孩并不是肖，另一个也不是，她并非生来就是那张板起的面孔，可能曾经的肖是很爱笑的。RPK16走回了天还亮时候途径过的二年级B班，自己之前经过时候没有注意，因为废弃的学校到处都是破败的痕迹。但现在停下来看，她才发现肖曾经待过的教室靠窗的墙壁开了个足有三个人并排站那么大的洞，断裂开的墙体露出里面的水泥钢筋，像是截断的肢体。玻璃渣、水泥碎片、碎裂的日光灯管混在地上，课桌椅比起隔壁更为歪七扭八，桌上轻的东西早就被风不知道刮到哪里去，只剩下风刮不走的桌椅。

RPK透过洞往外看着，外面是漆黑的夜空，学校的墙面本应不会出现这样的大洞，这个洞仿佛黑洞，吸走了轻飘飘的一切，或许也吸走了肖的笑容。

RPK16在回程路上见到了狼。

从学校驶离，摩托即将驶出死城库皮扬斯克曾经的市区，RPK16在公路的尽头看见了一群狼，狼似乎因为许久没有见过人类，直直地在RPK16的摩托前停下了，车灯照射在狼银灰色的皮毛，就这么隔着十数米的距离，RPK16和狼对视着，狼群碧绿的眼睛好奇又警惕地盯着身着斗篷的人形，她还不知道这里是有狼出没的……曾经居住于这里的肖，也有见过这些狼吗？

RPK16想着，狼群在她还没观察得更久时便四下散去，消失在了灌木丛。

看不见了。

她有点想去寻找狼的踪迹，但脖子上的枷锁催促着RPK16必须要在中午前返回到AK15身边。……希望下次也可以见到。身披斗篷的人形旋动油门，逐渐没入在远方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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