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 dear Abyss, here is the utopia.

——阿戈尔人，请入梦。

夜似乎已经深了。

斯卡蒂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她转过头看向走廊的那一头，那是歌蕾蒂娅的房间，海洋的气息被金属制物随意地分割开来，猎人们如同失去了蜂后的工蜂一般，在充满了蜂蜜香甜的人工蜂箱中来回摇摆、冲撞、随后挣扎着在自身的摇篮中死亡。

她等了许久没有人来开门，犹豫了许久还是擅自地打开了劳伦提娜的房门，走了进去。房间的地上仿佛是星空一般，那是从窗外透过磨砂的玻璃洒落在地板上的银色光斑。

合着格兰法洛的寂寥，月光似乎也多了几分冷清，一盏简陋的床头灯所发出的微弱灯光远远无法与其相提并论。劳伦缇娜已经睡去了，她如同曾经故事中所描述的那样——公主有着雪白色的长发，红色的双眸，她如此安静地、和谐地睡在荆棘丛构成的床上，玫瑰是她的被褥，无声的安眠曲陪着她度过了不知多久的岁月。是王子、是哪一位王子吗？人们在睡梦中呼喊着、高声呐喊着他的名字、她的名字，簇拥着，伸出手撕扯她的衣物，浑然不顾自己的骨骼被骏马踩碎，拖着齑粉的身躯，人们也只是在无谓地渴求着所谓公主的存在。

斯卡蒂轻手轻脚地走到劳伦提娜的床边，蹲下身来，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庞——和在罗德岛的时候一样，每次发病之后，斯卡蒂都会抱着幽灵鲨回到她们的房间，替她脱去衣物，擦拭身体，换上睡衣，为她盖好被子。看着她那么安详的睡脸，很多时候斯卡蒂靠在床边、只是单纯地看着，都会有些傻傻地笑出声，或是有些失神。其实现在又有什么不一样呢？斯卡蒂这么想着，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呆呆地看着劳伦缇娜，伸出手想要和以前一样抚摸她的秀发、她的脸庞。但不知怎的，她发现自己已经做不到了。

她猛然发现，劳伦缇娜的身边已经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了。她看见劳伦缇娜和歌蕾蒂娅在格兰法洛的郊外共舞，她能够看见艾丽妮在劳伦提娜的身下娇喘，甚至于仅仅是在格兰法洛广场上和阿玛雅的一次擦肩而过，斯卡蒂都发现自己能够看得一清二楚，而每一次看的那么清楚的时候，她都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想要呕吐，心脏的扭曲感、绞痛感，呼吸急促，难以自制。

每一次产生这般感觉的时候，她脑内的声音就会响起，祂在自己的耳畔低语，祂在挑逗斯卡蒂用自己的双手主动地触摸劳伦缇娜，祂渴望这位血亲的解放，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或许更进一步而言的，那是一种因为在干涸的大地上遇见血亲之后而产生的试图繁衍、延续自我、保存自我的一种生物的本能吗？亦或者是单纯的渴望于通过性爱的过程来让自己、让自己的血亲获得快感，学习快感的欲望呢？斯卡蒂不清楚，似乎也没有必要明白。

她脱去了衣服，俯身在了劳伦提娜的身上。祂能够从每一寸相交的肌肤上感受到两人的交合，她们的体温是那么相近，是那样冰冷。斯卡蒂在劳伦提娜的身上依偎着，她将耳朵贴在了劳伦提娜的胸口，在那之中祂能够最最清晰地请见她的心跳声一级她的言语声——“斯卡蒂。”她的呼唤，她的声音。

劳伦缇娜早就已经醒了，她在斯卡蒂趴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刻就已经清醒了过来，或许是因为想要戏弄一下斯卡蒂，于是便继续假装自己仍在熟睡，但是在斯卡蒂进一步向自己表达出那种难以言喻的依偎的时候，劳伦缇娜发现自己似乎能够那么真切地感受到斯卡蒂的情感与想法。

“斯卡蒂。”劳伦缇娜再一次呼唤道：“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里呢，有什么事吗？”她一边说着，一边一把拉住斯卡蒂让其躺到自己的身边并转过身去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斯卡蒂并再一次问道：“有什么事吗？”

——斯卡蒂。

没有回答，没有言语从她的双唇间漏出。她吻上了劳伦提娜的双唇，她们的舌头交缠着，如同交媾的蛇一般，唾液从嘴角漏出，在锁骨处积攒着，有些黏滑。劳伦缇娜从斯卡蒂的渴求中感受到了她的倾诉，那是性激素在体内迸发、蔓延的结果，她的躯体的每一寸都在渴求着一种性爱的泄欲行为，不仅仅是亲吻，不仅仅满足于一种连调情都不及的苟且。

阿戈尔人总是被一种虚伪的理性所束缚着，劳伦缇娜坐在大礼堂的座椅上，这么想着。她看着舞台上的男女在灯光下褪去衣物，亲吻，随后交合，一种仪式感，一种诡异感。劳伦缇娜装过头去，她看着自己的母亲，那位穹顶设计师，她的脸色苍白，白的可怕，如同行尸走肉。劳伦提娜想要问一些问题，但最后还是没有勇气开口。

哪些问题的答案直至今日都没有出现在劳伦提娜的记忆中，她从远处看着斯卡蒂，那位猎人在自己的床边睡着了，她尽心尽力地照顾着自己——一位熟悉的陌生人，一位阿戈尔人，一位同袍。劳伦缇娜有些茫然，她看着自己身边躺着的斯卡蒂，月光洒落，银色的薄雾笼罩在她的身上化成了薄纱，隐隐约约地透出肌肤，是锁骨、胸部、乳头、小腹，那是一块原石，质朴的、纯白的璞玉。

劳伦缇娜伸出手抚摸斯卡蒂的脸颊，有些干燥的皮肤刺疼了她，不同于战斗时的受伤，这是一种一瞬间的，极为短暂但是疼痛无比的感觉，就好似面前的人不再那么熟悉，而仅仅是一位陌生人，一位不曾有过交集的阿戈尔人。

——斯卡蒂。劳伦缇娜张嘴，她在她的耳边低语。

——劳伦缇娜，劳伦缇娜，不要只留下我一个人。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想你因为小鸟，因为歌蕾蒂娅……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劳伦缇娜、幽灵鲨——鲨鱼，别让我再一个人了。斯卡蒂有些混乱，她紧紧地抱住了劳伦缇娜，她的指甲嵌进了劳伦提娜的身体，好似一种没有形式的锚点将两个人连接在一起。劳伦缇娜看着斯卡蒂的面容，一时间竟不认识她了，不再是一名强大的猎人，不是海神的躯体，而仅仅是一位婴孩，她哭泣着、用稚嫩的声音哭喊着，叫着她的名字，叫着所谓的爱人、情人的名字——劳伦缇娜、劳伦缇娜，一遍又一遍呼喊的同时，也在劳伦提娜的心中留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痕。斯卡蒂一次次地在她的胸口刺入手中名为伦理与理性的小刀，而作为代价劳伦提娜的雕刻刀也在一点点地将斯卡蒂的血肉刮离，落入海水中，化开之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的声音逐渐在格兰法洛的夜晚中消散，就和剧院中女主角的歌声融化在了海洋的喧嚣中一样，劳伦缇娜依旧傻傻地坐在座位上，她看着周围的成年人站起身，机械地鼓掌、欢颂，对无耻的低劣行径歌功颂德。“队长。”劳伦缇娜再一次转过头，她看向身边的歌蕾蒂娅：“我们再做一次好吗？”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推倒在床上，骑跨在劳伦提娜的身上，两人的私处摩擦着，爱液从体内分泌，流到床上，弄花了床单，白色不再是以往的白色，红色的瘢痕终究还是将纯洁的白色覆盖，随后被水流冲刷殆尽。

曾经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劳伦缇娜看着自己身下的斯卡蒂，她迷离的双眼盯着自己，一种渴望的眼神，一种猎物投降的眼神。斯卡蒂用手搂住了劳伦提娜的腰，接着另一只手则抚上了她的小腹，体会着那因为常年战斗留下的伤痕，那因为锻炼而产生肌肉，独属于女性的微微沉积下来的脂肪；顺势而下是没有修整的阴毛，因为性欲被勾起而湿润的阴部——自己的、她的，双唇咬合，互相交合、互相摩挲。斯卡蒂的手碰到了自己的身体，有些诧异，她看向劳伦缇娜，她也正盯着自己，仿佛猎人对猎物一般，充满了侵犯的目光从斯卡蒂的身上扫过，留下一道道无形的、用以宣示主权的伤痕。

看着忍耐着不发出呻吟的斯卡蒂，她仿佛看见了自己，她看见捆绑住长发的发带被歌蕾蒂娅纤细的手指解开，歌蕾蒂娅捧起劳伦缇娜的秀发，让其铺满了整个床垫。劳伦缇娜睡了下来，歌蕾蒂娅坐在了她的身上，她们不甚熟练地接吻，交换彼此的信息，互相调情，用一种最不理性的方式来宣泄战斗之后的欲望。她的双腿被歌蕾蒂娅抬起，她一言不发，只是承受着歌蕾蒂娅的爱抚——如果说阿戈尔人因为理性而不愿面对人类本身的兽性、性欲而意欲将本源的性行为定义为一种低俗，那么当形态、功能都极其相似的器官——一腔双唇，从进入到排出，摄取、交换、重构——那么当文字构成的语句从劳伦缇娜的双唇间迸出，当她因为一介私欲向歌蕾蒂娅发出邀约的时候，也不过是在用一种异化的性器官做出了一系列扭曲的性行为罢了。都是寻求欢爱，都是放弃现实，劳伦缇娜这么想着，她闭上了眼，感受爱人的抚慰，继而抚慰她的爱人——她明白了自己当时的心情，也明白了歌蕾蒂娅的心情。但是尽管如此，劳伦缇娜听着斯卡蒂压抑的呻吟声，充满了思虑：她不明白斯卡蒂的想法，为什么她在害怕。

“斯卡蒂，你在害怕什么。”劳伦缇娜问道，她依旧扭动着腰肢。

“斯卡蒂，你在渴望什么。”劳伦提娜问道，她将斯卡蒂的双腿抬起，和歌蕾蒂娅对自己做的一样，劳伦缇娜亲吻了斯卡蒂的下体。光洁的皮肤与她的脸颊相互留下痕迹，她的牙齿在她的双唇留下痕迹，劳伦缇娜探索着斯卡蒂的体内，想要寻找一个答案。——“不要……让我一个人。”斯卡蒂的呻吟传了过来。

劳伦缇娜抬起头，她看见斯卡蒂的双眼隐隐约约有些湿润，劳伦缇娜爬上了斯卡蒂的身子，和之前斯卡蒂对她做的一样，她俯下身，在斯卡蒂的胸口侧耳倾听。

她听见了自己心脏的鼓动正在和斯卡蒂胸中的心跳声逐渐同化。

斯卡蒂睁开了双眼。她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自己一个人站在这空荡荡的大厅之中，这是一个只有洁白的、大得可怕的空间，年幼的自己和这里是那么地格格不入。斯卡蒂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没有人牵起她的手，没有。

海洋的喧嚣依旧没有停下，格兰法洛夜晚的云层被风吹散，朦胧而清冷的月光再一次透过玻璃侵入室内，洒在斯卡蒂的身上，银色点缀了她的躯体。劳伦缇娜坐在她的身上，想要看向斯卡蒂，却不敢回应她的目光。她似乎明白斯卡蒂在害怕什么了——劳伦缇娜放下了手里的雕刻刀，她的目光跨过房间内摆放着的一座座石雕：各式各样的石雕，鳞兽、羽兽、英雄、凡人，最终落在了敲过门后将门轻轻推开的女性身上。

“请问您是……？”她这么问道。

“斯卡蒂。”女性回答了劳伦提娜：“我听说海心的城市里有一位天赋异禀的雕刻家，因此特地前来拜访。”

“您过誉了。”劳伦缇娜站起身来，她摘掉手套，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叫劳伦提娜，或许就是您正在寻找的那位雕刻家。那么恕我冒昧，您有什么请求的话，直接和议政院申请后，他们自然会把您的订单、申请表格一起送到我这里来，nin只需要坐在家中等待就可，也不必劳烦您特地跑到我这个……小破地方来。”劳伦缇娜看了一眼自己工作室的环境，苦笑道。

“没关系，路途并不遥远，自然也不怎么劳顿。”斯卡蒂走了过来：“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能坐在那里吗？”她用手指了指工作室里摆着的一张椅子——很久没用了，上面落满了灰尘。

“当然可以。”劳伦缇娜赶紧跑过去，想要稍作清理。

“不必了，灰尘不是问题。”斯卡蒂挽起裙子坐了下来：“我可以称呼您为劳伦缇娜小姐吗？”

“劳伦缇娜就可以了，没有尊称的必要。”劳伦缇娜说道。

斯卡蒂看了眼对方：“我明白了，劳伦缇娜。那么，或许我应该说正事了，自然，如你所说如果我需要定制一座雕塑，只需要想议政院提交申请，写明理由、用途便可。但是如果我需要定制的雕塑，不会被议政院认可呢，不是出于种群、大群的需求，而仅仅是作为我个人的私欲的话，我是不是必须要来见你一面了呢？劳伦缇娜。”斯卡蒂说着，嘴角微微上扬。

“律法并不允许。”

“但是我相信你会的。”斯卡蒂看向劳伦提娜的作品：“你追求优雅，并以此诠释生命，用生命的灵性来反击理性的偏执。”

“但是……”劳伦缇娜一时语塞。

斯卡蒂见状，她站了起来走到劳伦提娜面前：“我相信你会接受的。”她抓住了劳伦提娜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请你雕刻我。”斯卡蒂微微低头，在劳伦提娜的耳边说道：“劳伦缇娜。”

她的话语好似存在源石技艺一般，让劳伦提娜的大脑一片乱麻，她感觉头疼欲裂，无法思考，无法拒绝，随后下一瞬间她便猛地坐起了身来，死死地拽着被子，大口地喘着气。劳伦缇娜有些恍惚，她看向身边睡着的斯卡蒂，她微红的眼角表示了昨夜的伤感，她脖颈处的红印则告知了劳伦缇娜两人昨晚的激情，但现在斯卡蒂睡得很安静，她像个孩子一般小声梦呓，脸上浮现出不曾有过的笑容。

劳伦缇娜没有叫醒斯卡蒂，她轻身下床，她走到窗边，天已经亮了。伊比利亚的阳光划破阴霾，倾泻在格兰法洛的土地上。劳伦缇娜将窗户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海的味道扑面而来，一种不怎么真实的真实感让她不由地感到安心。

“鲨鱼。”歌蕾蒂娅的声音从下方传来：“有时间吗，陪我走走可以吗？”

劳伦缇娜没有拒绝。她挑了一件比较轻便的裙装，脱掉围裙和工作服，简简单单地套上裙子之后就顺手拎起自己的小包推开门小跑出去了：“二队长，好久不见。”

“歌蕾蒂娅就行，不必再叫二队长了。”歌蕾蒂娅愣了一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没必要。”

“还是二队长顺口，改不过来啦。”劳伦缇娜笑着说道。“那么，二队长到底是什么事，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执政官的工作应该不少吧？很忙吧。”

“难得天气好，想出来走走。”歌蕾蒂娅说道：“再说，鲨鱼你的个人展也开始了，即使再忙，我也要抽空去看看啊。工作的话，我拜托给乌尔比安了，没问题的。”

劳伦缇娜没有接话了，她看了一眼歌蕾蒂娅，便拉起她的手小跑着向前去了。——确实是不错的天气呢。阳光并不算猛烈，微风和煦，这样的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又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稀松平常的呢？或许答案已经融化在了海水之中吧，海浪冲击着阿戈尔的穹顶，年复一年，重复着同样的动作，编织着同样的虚妄。

“愚人号已经沉没了。”歌蕾蒂娅站在格兰法洛的码头边上，她凝视着脚下那黑得吓人的海水：“如今的阿戈尔不是我们的故乡。”

劳伦缇娜没有回答，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歌蕾蒂娅。——她的理由、她的灵感到底是什么呢？劳伦缇娜看着眼前自己亲手雕琢的作品：一位美丽的女性，阿戈尔女性。那一晚斯卡蒂赋予了她名字，斯卡蒂靠在劳伦提娜的身上，她们坦诚相对，她俯身凑近她的耳边，低声呢喃：“我曾经呼唤她为伊莎玛拉。”劳伦缇娜没有拒绝，她只是那么温柔地挽起了斯卡蒂的手，她们的双手交叠，握住了那把雕刀的刀柄，在名牌处刻下了她曾经的名字。

歌蕾蒂娅没有叫住劳伦缇娜，她只是就那样站在海堤上，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她的身姿消逝在了格兰法洛清晨的薄雾中，逐渐地融化了。劳伦缇娜很难去回忆曾经发生了什么，也不愿去探求未来会发生什么，如果说曾经的疯狂让她遗忘了许多，那就让其忘却吧。

等她回到了房间，斯卡蒂已经醒来了。斯卡蒂没有说话，劳伦缇娜也只是和在阿戈尔她们相识的那一刻一样轻轻地将她搂入怀中，她们都没有说话，只是感受着对方最纯粹的想法。

灯被人打开了。劳伦缇娜看着站在门口的斯卡蒂：“欢迎回来。”她说道。工作室里依旧那么乱，两人的裙装、内衣散落一地，石材的碎屑满屋都是，窗口的架子上，名为艾丽妮的羽兽发出鸣叫。

窗帘收拢，瞬时无光。她俯下身，亲吻了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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