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归桥上，奈落的本体也注意到对手的疯狂举动，渡边纲已经因为赤鬼被来回玩弄而怒意攻心，他持有的髭切本就是一把被诅咒的宝刀，那些与黑暗人格共鸣的部分早就被唤醒过，只不过现在更是在阿纲体内蔓延开。

来得正好，奈落冷笑，没有人性的修罗只懂得不惜身命的攻击罢了，不足为惧。

赤膊的武士身板如苍松，一甩刀刃，刚劲果决之势就涌出了身体。黑纹渐渐从髭切缠绕上腰身，汇聚在双臂和胸口，环绕出盘旋的图案来，仔细一看那竟然是黑龙的纹路，这是渡边纲从未有过的姿态。

“有趣，这样下去你会被自己的刀吞噬的，简直就是自寻死路嘛。”

“无妨，想惩治黑暗，就要让自己也化身为黑暗。”变得冰冷的声线如此回答，没有一点波澜。

这小子的气质不知何时居然变了，奈落心里咯噔一声，但他对同样疯狂的人只会保持更多尊敬。

只是无论谁都想不到，这就是阿纲遵循了本心的抉择。

如此境界的达成绝非片刻的信念所致，是一直以来追寻强大所积累的结果。主动融入黑暗并不是坏事，唯有寄身其中才能达到更高的境界。

吾乃阿修罗是也。

……是你应当成为的样子。

在阿纲视野的一片苍茫当中，伫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黑发少年。他如是对着阿纲宣告着，露出了痞坏不羁的笑容。

阿纲只有在极度愤怒和迷失的情况下会见到“他”，“他”称不上是伙伴或是敌人，也许只是另一个隐藏的见证者，甚至还推波助燃差点让阿纲在酒楼侵犯小赤，顽劣不堪。

“你终于敢正视自己的心了呢，很好啊。”

“你的本质就是我童年流浪时产生的黑暗，和髭切这把刀上面的诅咒混合，变成了潜伏在我身上的另一个人格，还害得我差点侵犯小赤。呵，你这构成可真是扭曲，根本不输给奈落啊……”阿纲闭上眼，从容指出了正确的答案。

“不错，我那时候只是想推你一把罢了，谁让你扭扭捏捏不敢表白，真是没用的东西！但如果你现在选择与我融合，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这样你也愿意吗？”

“我今天要是失去了小赤，别说是过去，就连未来也都不会有。为了救小赤，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但我现在的意志还不够纯熟，只能主动向你靠拢，获得更多力量。”

阿纲坚定地点头，而潜伏在内心的修罗嗤笑着，但随即也喟叹起来。构成“渡边纲”这个人的，本就是无数的黑暗和彷徨，但这孩子坚持没有堕落，就是因为还存留有对人间真情的追求。

“别扯那些废话了。你只要告诉我，下一个要斩杀的是谁，反正今后你也不会有任何感情牵绊了！”修罗人格用小指掏掏耳朵，一脸无所谓地恫吓渡边纲。

“不是人，而是一样东西。你做得到吗，髭切！”

内心的修罗惊异于阿纲的气势，显然阿纲已经想好了要怎样实现目标，逼得髭切虽然讨厌命令，却也不得不认同阿纲的想法。

“那当然！”

“那就够了，向奈落那个混蛋证明我们的强大吧！”

任何的锁都有对应的钥匙，如果钥匙和锁是同一个人制作的，就会很容易解锁，丹波的遗言如是说。

解决的办法从一开始就很简单，只要排除对“可能误伤小赤”这件事的恐惧就能做到。要知道，阿纲可是能把别人面前的花瓣斩断，却还不伤到别人的剑术奇才。

阿纲发誓要让奈落这个蹂躏小赤心智的混蛋付出最惨的代价。当黑发的少年进逼黑色的奈落时，乌鸦式神还没有意识到危险降临，他足够轻松抵挡，加上阿纲不可能舍得对赤鬼挥刀，再强也无从下手。

然而，赤膊上阵的武士只是用了最得意的侧击技巧，将薄弱的肩背朝向奈落，佯攻正面，却一滑就来到了奈落的身边，这是师傅授予的招数，当年他在碓冰山里轻易就靠这招直击到了贞光的肋骨。

“我要一击斩断的，是小赤的臂环！”

阿纲如是告诉髭切，他们现在拥有一致的目标，以及世间最强的心眼，再也无人能挡。

就用这一击，唤回小赤的意志！

宝刀散发寒光之时，小赤挂着铃铛的左边臂环被髭切击中，碰撞之后发出了极为尖利的响声，随后左臂环干脆利落断成了两截，时常伴随着小赤的铃音也就消失了一半，炫目的虹彩从切口的位置散射了出来，如同无法遏止的泉流。

“可恶！！”

控制着小赤的奈落大吃一惊，立即感到左臂往外散发出一股难以抑制的灼烧感，咬牙单膝跪地试图稳住意外喷发的力量。如此绚烂的光华，是深处于黄泉的他无法直视的。

而且，这力量是如此磅礴，深不可测。

赤鬼这小子的臂环其实是封印神力的法器，所以才是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可以抑制住茨木身上的无穷的力量，让这小子能够维持人类的样貌。只要其中一个被破坏破掉，力量就会失衡，奈落就再也无法控制小赤的身体了！

难怪丹波说过只有阿纲能做到这件事，因为髭切和臂环都是玄川铁生打造的，用宝刀才能斩断臂环。

在被奈落浸染得一片漆黑的心房之中，也同样能看到这样的虹光。破碎的彩流从裂隙倾泻而出，将整个地狱包围。有如天降甘霖，洗刷干净所有的污秽和耻辱，赤鬼饱受折磨的身躯也被光芒注入，身上的伤痕连同带给他痛苦的所有的铁镣和刑具，也都一并消融在七彩的光束当中，就连左臂的银环也如同本尊一样消失了。

重生的红发小鬼挣脱掉碎裂的铁链，稳稳落地，一如多年以前身受磨难而获得重生那样，向施暴者展开复仇。奈落已经控制不了小赤了，然而这回小赤的脸上再也没有显现出笑容，只有无尽愤怒。

“你说过，心房里是想要什么就能创造出什么的对吧？”

一道红光闪过，一条粗重带刺的狼牙棒就出现在赤鬼手中，重有千钧却能被小赤自如挥动。勇武的鬼神全身仅着虎皮，背对着彩虹的光芒站立，仅剩一边的臂环上铃铛轻轻鸣响，脸上的鬼面纹也越发清晰。清澈的红眸死死盯住奈落，注定不会放过面前的奸佞小人。

奈落的分体见状邪魅一笑，却丝毫不慌张，秉持着贺茂一族固有的张狂：“了不起，居然能挣脱，真不愧是鬼族战士！茨木，看来咱是困不住你了。”

“奈落！你敢对阿纲下手，咱今天一定会狠狠揍扁你。”

“已经够了，咱倒也没必要占你的身体，不过你可别太得意，老子从来都有后手。”

乌鸦式神手中紧握一个铁圈，晃给对面的赤鬼看。赤鬼一怔，那正是之前紧锁在他头上的铁箍，只要锤子击中楔子就会带动整个脑箍收紧，夹得小赤死去活来，而且会封印记忆，简直是梦魇。

老实说，小赤已经回想不清很多细节了，完全是凭借着本能和愤怒在与奈落对抗。

“茨木，你的记忆可是掌控在咱手上的，如果你决定就这样把咱赶出身体，那你所有的记忆都要灰飞烟灭了哦。”

奈落负隅顽抗的丑态，与主人小光也别无二致了，但他相信小赤不敢轻举妄动。漆黑的铁圈上面，环绕上一层七色的光束。小赤过去的一点一滴，确实都被收夺在这件道具里，变成奈落要挟用的筹码。

但饱经痛苦考验的赤鬼，除了一开始的惊讶以外，已经变得无比淡然。

“还想威胁咱？咱之前宁愿叫阿纲杀了咱也要把你换掉，你以为咱还会害怕这种事吗？”

“说什么大话，你不是最舍不得忘记吗？喜欢的家伙也好，混迹到京都以后的生活也好，一个都丢不下呢。”

“是啊，咱确实是舍不得大家。认识阿纲不过三个月，就已经喜欢他了。还有丹波大哥、神将大哥、小纮、五郎太、怀仁……每个人都舍不得。咱都还没找到青鬼大哥，也还没来得及开大宴会招待大家，怎么愿意就这样忘掉一切呢？”

小赤轻轻长叹，仿佛最后一次提起各位伙伴们的名字，表情里已经浮现出一丝凄然，如果他把大家都忘记了，也就再也开不了大宴会了。这当然在奈落的预料之中，乌鸦为此得意起来。

“不过，咱喜欢阿纲，当然也会从他身上学到点东西，”小赤话锋陡转，变得极为坚定和悲壮，“咱以前也不理解为什么阿纲要为守护京城奉献一切，但咱今天明白了，为了更多人能够活着，真正的英雄就是能牺牲掉自己的！”

“笑话！咱们贺茂一族也是为了保护多数人的守护者，还不是被几乎屠杀干净了吗？”

“不一样的啊。真正发誓为保护大家而甘愿牺牲的人，即使要他受尽折磨都能毫不后悔！你们贺茂家，说穿了只会为了权力和欲望去保护大家罢了，如果一切不如你们所愿，就耍脾气把所有人都毁灭，你们也太小看守护者的勇气了！”

小赤扛起狼牙棒，终于对奈落分身露出了倔强的笑容，红琉璃色的圆眸依旧透出往日一样自信的光芒。他更深刻地理解了渡边纲，为此也不惜付出代价。

他已经毅然决定牺牲自己的全部记忆。

本就打算与阿纲诀别，即使彻底失掉记忆，也只是更深刻的提前告别罢了。阿纲是人类，会成长、衰老和死亡，而小赤永恒不变的身躯就是两人之间最大的牵累，青春的美好萌动随着时光逝去以后，迟早有一天小赤要目睹阿纲的病痛和死亡，到时候会是更加痛苦的诀别，不如就此忘记，还能活在彼此美好的回忆里。

但若是两人曾经相爱过，互相流露过真情，即使短暂，也能在人世间留下被称得上是永恒的东西。

那就永远再见了，阿纲。这也是对让你童年孤独受苦的事情，最后的歉意。

“咱不会害怕的，来决斗吧！”

“呵，你现在就是哭着求老子也没用了！老子倒要看看你把什么都忘记了，还有什么本事跟老子作对！”

恼羞成怒的奈落，在赤鬼举起巨棒向这边用力挥来时，将手中的铁箍直接掰碎。无数的虹色碎末纷纷扬扬，所有生动的回忆一瞬间就飘散在无边无际的心之空间里。

小赤的眼神，被立即抽去了光彩，死寂空洞，不余一点希望，所有的战斗动作也都戛然而止。

“哎呀，这可真是……”

奈落捂住眼睛得意狂笑起来，这小子真蠢啊，失去记忆以后就连自己身处何地都未必知晓，更不用说战斗下去了。太不自量力了，这小鬼头，单纯得犯蠢！

接下来就用这具身体杀掉渡边纲吧，真想好好品鉴一下修罗小子临死前的绝望。

然而，本来凝固在奈落面前一动不动的小赤，突然重新单手举起了狼牙棒，周身的气流也加快了流动，骤然睁开的双眼中满是鲜红的色彩，杀意居然更加增长。抡圆了铁棒，朝着奈落就是一个满满的追击，把刚想转身离开毫无防备的乌鸦打了个趔趄。

“呜！这家伙，怎么可能……”

奈落的分体被狠狠击中侧腰，仿佛整个人要从中被切开。他看着双目无神浑身缠绕红色气焰的赤鬼，难以置信。如果他是本体，早就被整个打散了。

这个赤鬼褪去了所有稚嫩，呲牙咧嘴面容狰狞，浑身是蔓延的红色斑纹，没有任何理智，只能发出一阵阵嘶吼，低垂着脑袋，口水都流到了嘴角，只是一味地用鬼金棒扫除面前的阻碍而已。

粉碎了赤鬼的记忆，结果让赤鬼的人性泯灭，直接变为无情的上古鬼神。

还没有来得及惊叹，下一波攻击就接踵而来，随着几个连续的跳跃，赤鬼的铁棒就一口气砸了过来，奈落抵挡不住这股猛烈的怪力，节节败退。小看了对手的居然是自己，再这样逗留下去，会被狂乱的鬼神砸扁的。

罢了，这小子也被自己搞疯了，变成了破坏力超强的鬼神，目的也算达到，那就彻底弃船，寄身下一具肉体吧。

奈落的分身狂笑着消失在心房当中，消失在理智蒸发殆尽的赤鬼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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