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斯莱塔回到队列，开始摸索自己的精神图景。

她一遍又一遍回想米奥莉奈对她说过的话。

『既然你的能力无边无际，这意味着你的实践能力无边无际，这些足以让你创造出一切你自己渴想拥有的外部环境。你必须在内在世界，在你的心灵中牢牢地把握它，直至它在外在世界中显现出自己的形象。』

『斯莱塔，你想成为什么？』

她感知到内心的荒芜。

哪怕是内心里的一点恨意，恐惧都可以给斯莱塔一个宣泄口。

当她想要寻找时，那些情绪就会从指缝间溜走，让她抓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离去。

她想能成为什么呢，能守护己拥有的宝贵物品的人，能够选择自己人生的人——

明亮的眼眸闪烁着光，未曾磨灭的赤诚之心在熊熊燃烧。

直到这片空白的世界中出现一株小草。它是那样娇艳、那样鲜嫩，仿佛随手都能捏死一般。然而它却又如此坚韧、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渐渐地，这片空旷的世界也多了点绿意，变得温暖起来。

斯莱塔的精神图景出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

她想能成为掌握自己的人。

——

最后部队到了晚上休息的时间，几位哨兵向导围着斯莱塔开始聊天。

「你是从哪来的啊，身上的衣服都跟我们不一样，从属哪个部队啊？」

「她怎么会在新兵营？」

「没听见她是来训练的吗？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

新兵的衣服都是普通的绿色军装服饰，斯莱塔是正式哨兵兵种穿的白色军服。

「呃……我一直待在塔里，没有从属。」斯莱塔瑟瑟回答道，她没有说出自己是在塔内的牢狱内「这次我被分配到新兵营训练一段时间。」

「没有从属？好奇怪。」

「就是，我不受任何人管辖，但是，别人要我做什么我必须得去做……这样能理解吗？」斯莱塔说着「其实我也搞不清我自己到底为谁覆命。」

「哦……」那些新兵转而开始叽叽喳喳讨论着「说起来我们都是同一个向导梳理情绪呢？」

「一对一是不可能的，那些只有佼佼者才会有分配的。你就想想吧！」

需要疏导的哨兵数量远比能用的向导多，大多向导的意愿便是不重要的了。

所有哨兵都想要一个足够强大，足够信任，且还未结合的向导。

「我也想要分配的一对一向导啊……」

「比如那位首席。」那位男哨兵说着，眼神时不时瞟过去「好想成为她的哨兵，精神力肯定很强很多吧，真好——」

米奥莉奈精神力也不多啊。

斯莱塔想着。

「如果我有自己的向导，那该多好，起码每天都有屏障屏蔽五感，还有舒适的精神疏导，也不用忍受突然的结合热。」

听到旁边的新兵这样对话，斯莱塔心里泛起奇怪的感觉，有点讨厌。

「斯莱塔有向导吗？」

「啊……嗯。有的，是分配的。」斯莱塔一下说出口，心里感到慌乱之后又捂住嘴。

「真好啊，可以支配自己的向导，结合一定很舒服吧。」

「这样……是不对的。」斯莱塔语气强硬的回道「是不行的！」

「什……什么啊？不是吗？」

「可是，向导的感受就不重要了吗？」斯莱塔问「我知道，就是，会分配精神力匹配高的哨向，哨兵可以选择，那向导的选择，就不重要了吗？他们甚至要一对多，去……和各种哨兵结合……可，可我们难道不是一样的吗？」

「他们能情绪掌握啊，听说厉害的向导还能随手摧毁别人的精神图景，真可怕。」哨兵双手摩擦着自己的臂膀。

「能摧毁精神图景那不是少之又少吗？大多有这种能力的向导早就死掉了！」斯莱塔有些悲悯，甚至是喊着说出这种话。

好像吸引到了周围人的注意，斯莱塔像鸵鸟一样将头深深埋在膝盖里面。

只有唯一一个新兵在角落处默默看着那边的一切，他的服装有点新但又不显得突兀，整个人安静沉稳地站在阴影里，似乎是为了躲避这群人，也好像并没有太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有人迷失于失序的世界，有人坚信善良，有人外表笃定，有人内心彷徨，有人慈悲为怀，有人不知变通，有人轻信他人，有人防卫心重，有人恶劣，也有人慷慨，凡此种种构成了众生相。

而他却独自立身与其中，如同另类的观察者，观察着每个人脸上各异的情绪，然后推理、总结，然后变成自己的。

向导明明有着比哨兵更容易受伤的身体，却要和哨兵去最前线一起战斗，能强烈的共情到别人细微的情绪，哪怕只有一点，他们就像情绪宣泄的安全套，内里的情绪甚至比哨兵更混乱，明明一直遭受不公平的是……

斯莱塔又想到昨晚的爆炸，那位向导成为一名失去意识的混沌者。

米奥莉奈到了这种位置，该经历了多少痛苦？

跟她搭话的哨兵沉默了。

「到底是谁跟我们说这些的呢？」一位哨兵说着，将头深深低下思考着「我一直没考虑过，向导的感受……」

斯莱塔没有去过学校，一直都是母亲教养她。

在她心目中，所谓的“向导”就是要保护她不被任何东西伤害的存在，哨兵和向导相互依赖，他们并肩战斗。

当初听说自己会成为哨兵，自己有着背负战斗的责任。

她从来也没想过要去伤害任何人，斯莱塔击毁的每一架机体都很精准避开了驾驶舱。

随着长大，逐渐发现两方观点的不同，还有来自各种各样的偏见，导致斯莱塔的胸口有股莫名的喘不上气。

她将自己的心锁在了塔内，索性什么也不用去想，什么也没有做。

直到一声爆炸——

——

「斯莱塔，能清晰听见吗？」耳机传来米奥莉奈的声音。

「能的。」斯莱塔降落在塔顶，这是爆炸的中心地带，四周已经被毁坏得不成样子了，所有东西被烧得漆黑一片。

「很好，你现在可以按照我的指示从上面进去。」米奥莉奈继续对着麦克风道「潜进资料室，查看编号开头是11041的所有档案，如果有你认识的直接拿走照片，然后归还原位。」

现代纸质的档案在保存条件正常的情况下可以放几十年还能看，如果是电子版会因为技术更新换代更换设备的原因需要频繁迁移，这中间就可能出现很多不可预知的情况，严重的话所有资料直接被全盘盗窃。

所以米奥莉奈觉得偷一个资料真是太简单了，虽然不是她亲自动手就是。

「知道了。」斯莱塔回答，随即转身朝着楼梯走去。

她的情绪并没有因为周围的景象而受到影响，只是脸色比之前更加阴沉了些许。

斯莱塔来到三十层，这里同样遭到破坏，但却相当完整。

沿着长廊朝里边走去，这一层建筑材质极佳，即使在那般强烈的火焰中仍未损坏分毫。

环顾四周，最终目光锁定在一扇房门旁边的监控器。监控器此刻也变成了漆黑一片，没有红光的闪烁，但显然是被摧毁的时候损毁掉的。

斯莱塔走过去，将监控器拆了下来放进自己背包中，来到资料室门口，正要悄悄开门。

「斯莱塔，别进去，直走在你下一个路口的时候左转，等待一个巡逻人员过去之后停顿三分钟再回头。」

斯莱塔心跳陡然加快，但还是按照脑海中指示的那样做好了准备。果然，几秒钟之后就从外面传来了脚步声。然后过了很久，脚步声从资料室走远——

「那米奥莉奈你在哪儿？怎么都会知道他会过来？」斯莱塔捂着嘴对着话筒小小声说着。

「灵隐室内，我能感应到。」米奥莉奈在远处的圆顶建筑内，那里属于区域内隐蔽战略性建筑，无法有人从外面感知里面发生了什么，距离塔有千米。

塔内的地图结构已经烂熟于心，结合感应到的巡逻人行动方位可以提前预判斯莱塔该做出什么行动。

虽然她的精神力还很弱，但也足够让斯莱塔明白，她一直都有在关注。

「没什么事你就别说话了。」

「嗯。」斯莱塔下意识应了一声。

「……」

斯莱塔回头寻找着那叠调查资料，用着极好的视觉去快速翻看着，衣服的碎片，这个男人有戴耳饰，一个男性怎么会戴耳饰？

斯莱塔搜寻自己记忆中，跟她接触过所有新兵的外貌，他们并没有打耳洞。

难道没出现吗？

当她翻阅完后，收了几张照片，将剩下收起来放回抽屉中锁好，又继续往上看。

在这么多的资料内，会有着她的一份吧？

自己的……啊，找到了。

档案很厚，里面好像有一本书，有点像小册子一样的感觉，明明自己的人生在这里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

好奇心促使的情况下，斯莱塔只拿了那个小本本，看起了里面所记载的东西。

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迹，弯弯扭扭好像是别的国家语言，看不懂。

「等一下，斯莱塔，有陌生的人过来了！」耳机传来米奥莉奈的提示。

斯莱塔迅速收起这个小本到自己怀里，躲在了旁边的柜子后面，屏息凝气，听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停在了门口，斯莱塔紧张得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对方似乎还没发现她的存在，斯莱塔屏住了呼吸，直到脚步声停在斯莱塔刚刚待过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种寂静到让她心惊肉跳，她不敢说话，米奥莉奈也没有说话。

斯莱塔心里越来越慌，越来越急躁。

将头慢慢伸了出去一看，只见他那张脸离斯莱塔只有几厘米，他的眼睛瞪大死死盯着斯莱塔，嘴角向上弯出一个奇怪的弧度，斯莱塔能感受到那一瞬间血液凝固，浑身发冷，能感受到他呼出来的气息吹在脸上都是冰凉的.......

视线撞上的同时，斯莱塔发现他的耳朵有一个细小的耳洞，是他没跑了！

他看了斯莱塔一眼，朝着门口跑去，他的背影看起来像是一道风，快速从旁边掠过。

「别跑！你是谁！」斯莱塔立马追出去。

外面的巡逻人员一个个昏迷在路边，这么悄无声息的接近，她居然没发现！

「你！」

斯莱塔冲上去握住他的肩膀，只见反过来扭过头的他，脸皮千变万化，一时是男性的脸，一时又是女性的脸皮，女性妖艳的脸出现在这具男性的身体上违和且奇怪，让斯莱塔心底产生了恐惧。

这是什么？

「米、米奥莉奈，他、他的脸……变了，我……」

他找准了时机，一把把愣神的斯莱塔推开。

米奥莉奈通过斯莱塔断断续续的言论，猜到了大概发生的事。

「这种人他们有自己的技术改变自己脸皮，不用看他的样貌，你看多了会对你的情绪产生精神上的震慑，所以不要看，闭上眼，斯莱塔。」米奥莉奈沉稳的声音传来，恐惧瞬间驱散，她并不是一个人。

斯莱塔闭上眼睛，将精神集中于听觉，听音辩位，感受到人体跑动带动的风，吹拂在身边，那股气息越来越近。接着是米奥莉奈传出的指示「斯莱塔，下个转角下蹲然后抱住他的腿！」

上方是利器划过空气发出的“嘶——”声。

好险，如果没有米奥莉奈那一句，自己要受伤了。

「攻击动作也能感应得到吗？米奥莉奈好厉害！」斯莱塔一边说着，在下一瞬睁眼把他压制在地上。

匕首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的情绪在那一瞬间变换，那是对你有杀心了，你小心点！」

该死，她怎么还说话啊！

米奥莉奈着急死了。

对方直接掐住她的脖子，她拼命地扭动脖子想要摆脱那双手的桎梏，无果！她用膝盖撞击他的小腹，对方闷哼一声松开手，捂住肚子蹲下。

『对不起了。』斯莱塔喘着气，心里道歉着。

斯莱塔摆好姿势迅速一拳打在他的鼻梁骨上！

他的脸开始扭曲变形，眼神也开始涣散起来，斯莱塔借此时机，将腰上的绳索解开丢到一旁，随后过去把他死命压在地板上。

手狠狠按住他的头顶，膝盖重重撞向他的背部。

下面的闷哼声响起，斯莱塔趁此机会另一只手压制住他的胳膊，同时右手抓紧绳子往自己这边拉！

很快，绳索收紧，他双手被绑在了一起，斯莱塔再用力，便将他从地板上拽了起来。

一瞬蒙住他的头，避免出现精神上的干扰。

那人被捆得结实动弹不得，嘴巴却还是可以说话「为什么抓我？」

「你、你是炸毁塔的犯人吧？想过来销毁证据的？」

「我不是！」

「我看见你了！」

「别听他废话，捂住他的嘴送到这边来。」米奥莉奈的语气有些急躁，斯莱塔虽然听了她的声音感觉有些奇怪，但只能默默先答应着。

「哼……」耳机传来米奥莉奈的轻哼声，好像错觉一样。

「好的，我明白了。」

——

前几天那些没由来的焦躁，是结合热的前兆，昨天冒险注射哨兵的信息素而导致结合热的时间面临混乱。

米奥莉奈气息紊乱，手不停颤抖着，拿出背包里的一管抑制剂，打开开口的时候不小心将针管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只能弓着背，趴在地上去伸手去捞，这个样子在外看有些狼狈，不过周围没有什么人。

「哈……嗯……」

耳机内没有指示，传来米奥莉奈那边嘈杂的声音。

「米奥莉奈，你那边怎么了吗？」斯莱塔担忧地询问。

「没事……」米奥莉奈的小腹感到燥热，从喉中发出喘息般的呢喃「只是头疼。」

斯莱塔心脏砰砰直跳。

这是怎么了？

必须抓紧时间过去。

斯莱塔不再废话，拉扯着手上的人就向那边赶去。

斯莱塔从懂事开始就没经历过结合热的苦恼，没有亲身体验就不代表她不知道。

这是结合热。

这个房间被冰冷的信息素包裹着，就好像置身在冰窖中，让人忍不住颤栗。

斯莱塔无法说出米奥莉奈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之前好像隐隐约约闻到过，只觉得很清凉，很舒服，无色无味，但没想到信息素可以给人带来寒冷。

寒冷的信息素在她身体里乱窜，肆虐之处泛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随之而来的炎热席卷斯莱塔的全身。

感官受到刺激，信号由神经传输到大脑中枢，大脑便迅速地作出反应，这是结合的欲望。

「他在哪？」米奥莉奈在地上颤抖着，看着她说了第一句话。

「隔壁房间……呃，那个……米、米奥莉奈？需要帮助吗，咦！」斯莱塔被眼前突然逼近的米奥莉奈吓了一跳。

「把你信息素给我闻一下。」米奥莉奈揪住斯莱塔的衣领，眼角泛红，眉头紧蹙，喉咙生涩喊道「就一下，我注射了抑制剂，还没到药效发作时间，现在刻不容缓！」

平时还好，但今晚燥得厉害，这是她第一次求人。

如果是别人向她说这种话，斯莱塔觉得这是骚扰，她会毫不犹豫逃走。可是这是米奥莉奈，会皱着眉头一脸唾弃结合的米奥莉奈，会找到她并安抚她情绪的米奥莉奈，身体发烫遭受结合热痛苦的米奥莉奈。

「好。」斯莱塔小心翼翼抱住她，刻意避开她的腰部，将她的重量依靠在自己身上。

米奥莉奈深吸一口气，闭起眼睛感受斯莱塔的味道，嘴唇贴近她的脖颈，呼出的热气让斯莱塔身体颤抖了一下。

「嗯……」

清新的，带有草药香的空气里夹杂着檀木的香味，苦涩中带着回甘，闻着有点缱绻。瞬间使人感受到宁静、悠远。

抑制剂的效果结合哨兵的信息素，很快让米奥莉奈眼神清明，身体放松了许多，甚至连紧绷的神经都微微的舒缓了不少。

周身的寒冷溶解消散，结合的欲望，完全压制住了。

良久，等米奥莉奈气息完全平复后。

「谢谢。」米奥莉奈伸手抚平了被她抓皱的领口，抬眸对斯莱塔露出浅笑。

「嗯……」斯莱塔眼底涌动着慌乱，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颈，那里烫得惊人，心脏也在快速跳动着，不知道是不是五感太发达，她觉得心跳如擂鼓般剧烈，这种感觉令她很难受。

来自身体上这些不自然的感受让斯莱塔惴惴不安，但是能看见米奥莉奈平和的微笑，突然觉得这些细微末节也不重要了。

真好，她第一次感谢没有结合热。

——

「你叫什么？怎么混入进去的？」米奥莉奈质问眼前被绑在椅子上的人。

她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才得以混进来的，甚至还会趁乱强行结合另一位向导，真是可恶至极。

「我没有名字。」他答。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米奥莉奈扯着他的衣领说着。

「……米奥莉奈·伦布兰，最年轻的首席执行官。」

「我有能力以最短的时间知道你的心理，篡改你的精神图景。」

她不敢保证这个人是否知晓她没什么精神力的事情。

「这不可能。」他的眼神有些动摇。

上钩了。

「不然你觉得我怎么是首席？」米奥莉奈伸出食指从往下划过他的鼻梁，像是手术刀一样做出将他的脑袋划出一个口的行为。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让他们都无法调查这件事，起码我不会放过你。」米奥莉奈说着瞪了他一眼。

「我可以知道你最害怕什么，你的朋友、父母……啊对，你的母亲，应该这么说吗？你很在意对吗？」

米奥莉奈的手指又做出了“划开”这个动作。

他的睫毛颤抖了一下。

「如果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会放过你的记忆。」

「对不起，我知道了……」

他的脸变成了伊兰的样貌，声音也随着发生改变。

伊兰·凯莱斯……

「什么意思？」米奥莉奈问。

「我没有伤害任何人，虽然确实是我潜入进去引爆了炸弹，但我并没有做那些事。如果你想知道答案就去找“我”，这是我唯一能告诉你的……」他缓缓合上眼眸低下头，没有再看米奥莉奈。

「如果有一天，或者说你有一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正在这个世界某一处遭受巨大的痛苦，你也会理解我。」他说。

「我没有重要的东西。」

「是啊，失去了一次不可能再失去第二次不是么？比如你的母亲？」

米奥莉奈感受到了一阵恶寒，他已经看穿自己的小心思了，还学会反过来咬一口。

「可你有。」米奥莉奈眯着眼看着他道「这个世界上最不该惹的人，是那些一无所有的人，而我，什么也没有，所以我什么也不怕。」

「我会派人救援你的重视之物。」

他眼里没有亮起一点光，最后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是么……那也，很好……」

米奥莉奈重重关上了门，回头看向斯莱塔。

「我都听到了……」斯莱塔说着，眼睛闪烁不定「我觉得现在不该多参与这件事……」

「你会如何想？你有不甘心吗？」米奥莉奈反问。

「当然，不甘心……」斯莱塔说着，双拳紧握「如果，嗯，就是上面的人早就知道这种事情是伊兰干的，你再去做无疑是撕掉他们的一块遮羞布，这太危险了。我也很愤怒，也想解决但只能放手，相比这些，我更担心你的安危。」

「这是什么，爱的告白？」米奥莉奈挑眉，语气上扬。

因为她们两个明明是共犯，如果要追究责任，斯莱塔自身来说本就更危险。

「你就当是我关心你吧！」斯莱塔脸都憋红了，没想到对方一点都不在意。

鹅卵石为什么被人捏在手里玩，就是因为它没有棱角。

有些人会深陷漩涡的中心一辈子无法出去，有些人则会将自己的身体化为利刃，破开重重迷障。

「我本想就这样逃走的，但是我看到这些，我不能再旁观了。」米奥莉奈眼神闪过一丝狠厉。

「我们生来就是为了自己。」米奥莉奈说「我知道你的一切，我很抱歉，我的家里人对你做出这种过分的事，就算你会说这些话我也不奇怪，保全自身是人类的本能，毕竟也是我拉你进来的，也知道你本身就听从我父亲的命令，我不会阻止你的意愿。」

「也不是这样……我……」

为什么，为什么她能这样反抗呢。

斯莱塔第一次不能理解。

「如果铲除掉这些人，会给那个老爹带来不少好处，虽然我本身就不是很情愿了。」

「我是受德林的指点。」斯莱塔撒谎了，但是这是一个万能的理由。

她有着有伦布兰的姓，流着德林的血，到时也会出面保他的女儿，如果和米奥莉奈处于同一线上，虽自己会成为众矢之，但她也想这样尝试，起码也要先保护好这个向导。

死去一个有罪的哨兵对他们来说也无关痛痒，就算再强，精神力再高，权利斗争中可不讲这些。

还未有能力，只能这样以身犯险。

「哼？」米奥莉奈感到意外。

「所以我会跟你一起，就是这样……」

「哦。」米奥莉奈轻飘飘回道。

「那他怎么办，先放在这里吗？」斯莱塔看向那个房门，里面静悄悄的。

「是的，这里应该很安全。不过，现在能判断出来他没有撒谎，如果他背后指使人是伊兰，可为什么要这么做？本身那个人就是向导，他可不需要再多的精神力……不。」米奥莉奈有一个猜测，如果这些都是烟雾弹呢？他想得到什么？

权字面前可不讲忠义仁道，哪怕是血浓于水的亲人都可以随时抛弃，帝国的统治内部早已变成各派家族的政治斗争，如果他有这种肮脏心思，无疑是隐藏的政敌。

如果连自己老爹都可以假装视而不见，她又如何做到改变？米奥莉奈觉得这次轻敌了，只能放手了吗？

斯莱塔看着米奥莉奈皱眉沉思的样子，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胸口闷了一下，开口道「那个，米奥莉奈好厉害，可以读心呢？明明都没有建立链接……」

「一点心理暗示。」米奥莉奈解释着「听过巴普洛夫的狗的故事吗？只要摇一下铃铛，狗就会流出口水。」

「心理暗示……」斯莱塔表情有些茫然。

「很简单的比方，你们哨兵五感很发达的同时有个致命的缺点，很容易被这些感官所影响对吧？」

「嗯，是。」斯莱塔不置可否。

「那么，这其中有两个关键点，一个是促成你影响的条件，第二个是反射，人的内心某一心情与行为某一动作或表情之链接，而产生的条件反射。我能很清楚知道并且会去给他建立这种链接，这样能明白吗？」米奥莉奈伸出食指点点鼻尖道。

「链接？你和他？」斯莱塔有些吃味，语气酸酸的说「你、你怎么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和他建立链接了？精神上都这么快吗？」

明明之前感觉百般不情愿，谁也别想靠近的！

「笨蛋，不是这个意思！」米奥莉奈说「就比如我向他说你最在意什么，一个个举例比方，从朋友，父母，当我读到父母的时候他的眼神变了一下，那么这样一个人最在意的是他的父母，有一半的几率会错，那么感知情绪上他会更偏激于读到母亲这个词的时候，他的软肋是他的母亲。中间可以试探他的情绪或者用肢体动作诱导他，这叫诱饵链接。」

天生的驯兽师。

斯莱塔虽然不太了解，但脑海冒出这样一个词。

「况且这只是一些很普通的手段，就算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也可以做到。」

斯莱塔有个一直憋在心里的疑惑，鼓起勇气问道「你说可以篡改他的精神图景，这些，向导是可以做到吗？」

因为……米奥莉奈说这句话真的无比自然。

「没有。」米奥莉奈忽得眼神淡漠「没有人可以做到直接篡改别人的图景和记忆，那些只是恐吓。」

「这样啊……也是呢……」

「虽然也有一些意外。」米奥莉奈抬头望着她，靠着斯莱塔的肩向前并行着「但是也前进了一步。」

斯莱塔眼睫毛颤抖了一下。

「嗯，这样就好了，你的母亲我会安排在合适的地方，我名下有一处隐藏的房产。」

「嗯。」斯莱塔虽然听过别人讲过很多次要给她母亲自由，但是听到这话还是隐隐感到安心。

只是因为感觉到对方有着和自己相同的属性，不由自主选择去相信她，斯莱塔能看到米奥莉奈身上的光。

「这是交易。」米奥莉奈指着她说道「不许报告给那个可恶老爹！」

「嗯。」

然而她们刚出门就是枪械直对着脑袋，周围是黑漆漆的士兵。

？！

——

米奥莉奈猜过很多种情况，他会惊讶或者愤怒，就像一如既往看着她的样子，但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德林看着米奥莉奈，就像看着宇宙中漂浮着的一块碎屑一样。

米奥莉奈，这份天真终将会毁了你。

「我知道了。」德林停顿了一下「此事就到此为止。」

「我可没说自己会放弃，你也看到了吧？」米奥莉奈躲开想束缚她双手的士兵「我会为那位女向导找一个公道，况且我也抓到了促成爆炸的犯人吧？」

「一事归一事，你私自闯资料室偷窃是大事。拿下去，我会好好教育她！」

能到这个地步上，都能知道这位指挥毫无性情，就算面对是自己的女儿依旧不留情，这些士兵依旧记得上次米奥莉奈从地下出来时背上血淋淋的场景。

教育？斯莱塔想到米奥莉奈痛苦的呼吸声，她的精神力连伤口都恢复不了，娇弱的身体怎么能承受新的伤痕？眼前的人说的这么自然，想必早就习惯做这种残忍的教育。

斯莱塔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一下来到米奥莉奈的身前，虽然身体微微颤抖着，但是气势绝不输人。

「是我干的，所以跟米奥莉奈没有关系。是我偷窃。」斯莱塔喊道。

德林一愣。

「你想承担她的错误？」德林说道「你不过也是没有能力的人。」

米奥莉奈对斯莱塔的行为感到疑惑，眼神晦暗不明，呵斥道「这是我的失误！斯莱塔退下！」

「我很强。」斯莱塔单膝跪地将手覆在胸口说着「我很强，这份力量愿意为国效力。」

「斯莱塔，你知道你之前也曾当做是逃兵吧？我要如何相信你？要知道逃兵在我们这里可以直接处决你，或者……你的家人。」

「我知道。」斯莱塔将头埋下「我请求您，放过我的母亲。如果这个时候有言论说米奥莉奈有策反的心我会替她顶罪，哪怕你之后再把我送去前线送死，我只求您在我死之后善待我的母亲。」

她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在不断派遣去完成任务的时候已经积累了不少战斗经验，性子柔弱，从未反抗，如今却这样强硬，如果这个人有一丝复仇怨恨的心，该是多么可怕。

又可能是自己的女儿跟她说了什么，短短几天就可以驯服这个人给她顶罪，德林不知这样的结果到底是好是坏。

德林眸底藏着猜疑「那我现在会给你一个机会，斯莱塔……」

「火星北部区域有一块发生了冲突，你需要过去支援，没有人会帮你。」

「你这句话不是叫人去送死吗？」米奥莉奈用手指着德林的鼻子说道。

「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米奥莉奈回怼「她是我的哨兵！」

「哨兵你还会再有的。」德林眯起眼睛看着她。

「现在将你的全部献给圣所，我不会对你仅剩的家人做出什么事，还会给你的母亲安排一个好去处，你现在应该对我感激涕零。」

「是。」斯莱塔将脑袋低了低「我很感激，我愿意为您分忧……」

米奥莉奈虽说愤怒，但是现在她并不能发火。

德林发出威压，精神之间的暗暗较量，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不断撕裂拉扯着父女之间。

米奥莉奈，你能做什么呢？

门口已经来了几位士兵，只要里面发出指示，他们就会冲进来。

距离那次弗尔克范格全员歼灭的行动已经过去了十七年，虽然水星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但不妨碍有人会对德林身边一直留下这样一个人产生忌讳，如果斯莱塔不接受这个条件，她出门必将死路一条。

与其放过她不如直接毁灭。

帝国侵略的那颗火星一直发生暴乱，战火燃起，今年无疑是个难熬的时候。

「这可是一条不归路，你想好了？」

「是。」斯莱塔抬头对上德林的眼睛道「我总要为此证明自己价值，所以，我会去。」

「斯莱塔·墨丘利，今后你并不是戴罪之人，你是为圣所效命的军人！」德林的声音沉下「期待你的表现。」

「对外放出消息。」德林指挥手下说「斯莱塔成为圣所的新任士兵，米奥莉奈关禁闭反省一个月。」

「喂！听我说话！」米奥莉奈叫道。

必须稳定军心。

身为父亲，他并不合格，也说得上是冷漠。

门口的士兵已经不在了。

……

有什么不对劲。

「为什么？！」米奥莉奈问道「如果你是让我欠你人情的话，那么大可不必！」

「因为，我不想再袖手旁观了。」斯莱塔回望着她。

如果你不想随波逐流，就等于是场豪赌，可失败的人不胜枚举，成功的人寥寥无几。

「什么意思……」米奥莉奈皱眉，直觉告诉她，斯莱塔接下来要说的话将对她们两个之间产生深刻影响。

「我想好了，人都是为自己而生的，那我为了自己而战，这算是……一种理由吗？」斯莱塔微笑道，看起来像回答她又像回答自己。

但她心里还有句话没有说出口——

我希望，能了解你……

心好像遭受到一记闷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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