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设ABO注意，与前一篇为时间延续的独立短篇

0.

对米奥莉奈来说，觥筹交错的舞会排得上她讨厌名单的前三。

在这个世界上，舞蹈对一些人来说是消遣，对一些人来说是交流，对一些人来说竞技，对一些人来说是义务。

但是只有一点根源性的是不变的。

当ALPHA与OMEGA共舞的时候，那是一种掠夺。

是ALPHA对OMEGA的「掠夺」。

米奥莉奈并不知道，当进入宇宙时代时，除了人类不仅“进化”——只是从身体强韧程度上来说，就算是OMEGA也原超过去的人类——出现了新性征，还扭曲了许多过往的概念。

而建立在ALPHA与OMEGA交际上的社交舞，这是一种对原本社交舞概念，甚至是舞蹈本身概念的彻底扭曲。

在米奥莉奈未确定性征之前，她学习的是ALPHA的舞步。她对舞蹈并没有特别的喜好，但是作为一个集团未来的继承人，掌握社交舞是「义务」——她没有拒绝的权利。教授她的老师告诉她，她必须时刻保持领舞者的姿态，强硬，高傲，优雅，要引领OMEGA的舞步。

“领舞者要一直带领着舞伴，对方是您的「Couple」，是被您选中的人。所以您只要做好自己的就行了，其他的就让对方配合吧。”

“伦布兰小姐，请记住，您不会出错，因为您是ALPHA。”

作为ALPHA的老师话语里的深意，尚且年幼的米奥莉奈就算再早熟，也没能彻底理解。

直到她成为了一个OMEGA。

自那天开始，她的课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舞蹈正是其中的一项。如果说过去所学习的关于管理、关于统领的知识也许还有微小的机会学以致用的话，那么舞步，便成为了永远束之高阁的存在。

她换了一位舞蹈老师。而她的身份从「领舞者」变成了「舞伴」。

在授课开始之前，这位OMEGA老师客气地请米奥莉奈忘记所学的一切，邀请她和自己一起重新出发，并且在基础课程结束后，对米奥莉奈说道：

“舞伴要跟随领舞者的脚步，对方选中了您成为自己的「Couple」，那么您只需要笑着将自己交托到对方手上就好。”

“伦布兰小姐，请记住，您的领舞者不会出错。因为——”

“因为我是OMEGA。”

“没错，您真聪慧。”

老师保持着没有任何变化的笑容，就像是没有听到米奥莉奈话语中的讽刺一样客套恭维。而米奥莉奈也并不意外，能被允许进入伦布兰家授课的，绝对都是挑不出错误的优秀「人才」，因为他们同时肩负着不让她偏离「航道」的使命。米奥莉奈没有否决的权利，不满十岁的她也没有否决的能力。

可是，当课程稳步进行的时候，年岁渐长的她却越来越恨。

她恨舞蹈。

她恨自己那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如果能忘记多好，如果能忘记所学过的一切，她就不会——

“嗯……”

发出细微的声音，米奥莉奈缓缓睁开双眼。摇曳视线的暗色是背着光线映出手掌的轮廓。有人用手挡在了自己眼前，认知到了这点米奥莉奈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就像是充了电一样，刚刚得以小憩的大脑慢慢开始暖机。

——啊，我睡着了。

“米奥莉奈小姐，还刺眼吗？”

并拢的修长五指挡在了自己眯起的双眼前，侧头看去，是坐在身旁的斯莱塔用手替自己挡住了正前方屏幕闪烁的光芒。思量一下两人的距离和现在的姿势，米奥莉奈想，看来刚刚自己是靠在斯莱塔的手臂旁睡着的吧。

“没事了，我睡了很久吗？”

“也就十分钟不到吧。”

“是吗……”

覆盖在自己身上的小被子被斯莱塔拢起来，肩上一松的米奥莉奈坐直了身子，不再依着对方的她故意忽略了身旁斯莱塔面带遗憾的表情。

当然也顺便忽略了坐在自己前排但是正借光拿学生手册当做镜子，偷偷窥视她和斯莱塔互动的莉莉科。

她看向远处的屏幕，古老的地球电影仍在继续播放。当看到荧幕上共舞的主角们，她再度闭上了眼睛。

她并不想回想刚才那个糟糕的梦。

【水星的魔女】《共舞的她们》（スレミオ）

1.

头顶的人造天幕由白昼切换至黑夜，当时间跳到六点的时候，米奥莉奈来到地球宿舍，她本是准备将学习笔记留给仍在整备风灵的斯莱塔便离开，却被宿舍的女子团体邀请留下参加她们的女子会。

在外人看来地球宿舍是一个怪人聚集地。除了OMEGA的妮卡和ALPHA的雀丘利外，剩下为数不多的学生全部都是BETA，在这所被当做军校的学院来说，对比其他宿舍的比例是极其奇怪的。

确实，根据统计，地球人是很少出现ALPHA和OMRGA性征。因此不少天宇人都歧视道：“地球人，这种停留在地球，被重力束缚的存在是不配得到「进化」的劣等存在。”完全无视了到底为何这些人会留在地球，或者该说为何会「被」留在了地球。

米奥莉奈看得出，身处这种背腹受敌的环境，地球宿舍的人虽然对天宇人的欺凌有些逆来顺受——基于实力的差距他们也无法反抗——但是并没有自暴自弃，也没有摈弃自我去寻求虚无缥缈的认同。他们仍旧非常坚持一些应该是来自地球的习惯，就像是对自己身份的反复认同，女子会的存在便是其中一种。

地球宿舍并不以ALPHA和OMEGA性征区分彼此，而是以男女区分。这是一种来自地球的旧习惯。

这不是米奥莉奈第一次被邀请留下，当然也不是她第一次怀疑在「邀请」这两个字的含义上地球人是不是真的和天宇人有认知上的鸿沟。

尼卡和雀丘利门神般堵在门口——比起笑盈盈的尼卡，满脸不爽的雀丘丽非常完美的诠释了凶神恶煞四个字的字面意思，给了米奥利奈强烈的后路被断掉的压迫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口袋里的电击枪。

经营战略系后辈莉莉科连珠炮一样在耳旁叨个没完没了，机械课前辈阿莉雅则用慵懒敷衍的语气念叨着：“我掐指一算今天伦布兰小姐你适合留下和我们一起转运。”——你是不是占卜的体系出现了错位？米奥莉奈很佩服自己当时居然忍住了吐槽。

认真想想那真的算邀请吗？

没将疑问说出口，也没有扭头就走，米奥莉奈把这归结于自己通过理性思考、权衡利弊后而决定合理规避被地球人进一步缠上的结果，以及自认拥有日趋温和的脾气和日渐宽大的胸襟的她自身两方面上。

反正米奥莉奈是不会承认的。

承认自己只是被这群相处过的地球人发觉了，发觉她隐藏在凶恶表情与毒舌下实则温柔讲理的内心。

她也不会承认的。

承认真正做出「让自己留下」决定性一击的，是从风灵上跳下来后，像是只兴奋的大型犬跑到自己面前的斯莱塔。牵起自己的手，斯莱塔卷卷刘海下的圆眼湿漉漉，晃动着倾注喜悦与期待的光芒，摇得米奥莉奈的内心不可避免的柔软放松起来。

斯莱塔对她说：

“今天也一起看电影吧，米奥莉奈小姐！”

回答?坐在这里的自己就是答案。

地球宿舍的男生们完成了使命便早早离场，他们一如过去组织的几次「观影会」那样，在格纳库为女生们架起了这个简易的私人电影院。差强人意的屏幕，不知道从哪搬来的舞台阶梯充当了座位，看起来实在谈不上多舒适，但是并没有让地球宿舍的人兴致消减。妮卡和雀丘莉坐在最前排分享着零食。而中间的莉莉科和阿莉雅头挨着头小声谈论着这次电影的情节。

米奥莉奈和斯莱塔坐在最后。

主要是考虑到斯莱塔的身高远超其他地球宿舍的女孩，而大家——主要还是莉莉科——想要有一种两两一组像是坐电影院观影的仪式感，六人三组分成三排坐的她们如果让斯莱塔坐在第一排或者中间，无论如何都会有人被她挡住视线。

——所以没人考虑我的视线会不会被挡住吗？

正因为自己不争气的妥协而生着闷气，泄愤般开始指使着斯莱塔做这做那的米奥莉奈本想嗤笑讽刺，但是当她看到莉莉科跃跃欲试的眼神正不断在自己和身旁左手拿着小被褥，右手端着热可可杯子的斯莱塔之间切换的时候，直觉让她将到嘴的话给吞了回去。

总觉得如果问出来会得到什么不得了的答案。

当米奥莉奈看到对方毫不掩饰被打击的模样，肯定了自己刚才依据直觉做出的判断。

“好可惜，我还想给伦布兰前辈做出很多有建设性的提议呢，关于昏暗环境下，坐在安静角落两人观影的注意事项。”

“哦是吗，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暂时不需要。”

当时的米奥莉奈因为这个后辈按住了隐隐跳动的眉角，嘴角有些抽搐。

现在的米奥莉奈的心却因为这个后辈感觉沉甸甸的。

对于这个热爱一切恋爱话题的BETA经营战略科后辈，米奥莉奈其实并不讨厌，反而觉得身处这种糟糕世界能保持这种热情难得可贵。所以就算想到刚才自己靠着斯莱塔睡着的模样终归让对方如愿，她也没有多少窘迫的感觉。

只是此时，她还是无法掩盖自己的心绪波澜。

电影已然走过尾声。

在这种观影的余韵中，这个学妹正和其他人热切交换着观影感想，当谈及主角们的几次共舞的时候，这个女孩用不带任何虚伪的憧憬语气说道：

“舞蹈，真的好浪漫啊！原来一起跳舞叫组成「Couple」，真好啊这个词，如果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呀啊，太美妙了！”

听到这句话，糟糕的梦境再度在脑中浮现，米奥莉奈不顾其他人惊讶的眼神，从座位上站起身，在一片沉默中，她用略显疲惫的声音说道：

“对不起，我先回去休息了。”

没等其他人回答，也没准备去考虑其他人的想法，已经没有余力了，米奥莉奈离开了地球宿舍，她已经尽力去克制了。

克制不去说出扫兴但真实的心声，不去说出：

“舞蹈和浪漫毫无关系。「Couple」与美妙毫不相干。”

“我憎恨它们。”

3.

被疾步离开的米奥莉奈留下的人默默注视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反应最快的是斯莱塔。

“我、我去送米奥莉奈小姐！那个，大家，米奥莉奈小姐她刚刚——”

“她为你准备讲义很累了吧。”

“就是就是，伦布兰前辈中途都睡着了呢，斯莱塔前辈，作为婚约者，这样麻烦对方可不称职哦，虽然中途不打扰只是借出自己的肩膀让对方好好休息，用手遮挡光线，哦还记得帮对方盖被子这点还是很加分的。”

“加、加分？”

“好了莉莉科，这话待会再慢慢说。斯莱塔，快去吧，待会会给你留门的。”

“谢谢你，尼卡小姐！”

搁下这句话，向舍友们鞠躬后的斯莱塔快步跟了上去。在她身后的舍友们面带微笑与她挥手后，又心情很好的回归了讨论。

——大家都是温柔又理解米奥莉奈小姐的人呢。

再度认识到这个宿舍已经不会有人随意评价米奥莉奈性格的人的事实，斯莱塔开心得加快了脚步。

根本不用快速奔跑，斯莱塔已经在日常相处中清楚认识到了她和米奥莉奈步履跨度之间的差距。

她静静地看着已经寻到了的熟悉背影。银白光洁的长发摇曳着，身形娇小却有着一双修长的双腿，踩在脚上的高跟鞋跟在石板路上发出了哒哒哒的声音。

仿佛不带犹疑地跨步前进。

斯莱塔一如既往跟在米奥莉奈的身后，并非不想上去打招呼，而是疑惑让她有点踌躇。

米奥莉奈发出的脚步声不同于往常展现出游刃有余的坚定，此时的节奏让听惯了的斯莱塔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不稳。

虽然对ALPHA来说这种程度的五感判断实属喝水般正常的条件反射，但是斯莱塔知道如果自己冒然说出口只会被米奥莉奈骂变态。

曾经她因为擅自通过米奥莉奈的呼吸频率不稳，手心温度变化和靠耳贴在对方胸口听心音——这是她救援经常做的事情——来判断对方是否生病，已经被面红耳赤的米奥莉奈当场脚踹，骂过一次变态了。

——明明我是关心米奥莉奈小姐……

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委屈的斯莱塔低头嘟了嘟嘴，然后她发现脚步声停止了。

“为什么不说话。往常也不见你那么有眼色，不都是直接凑上来吗。”

抬头看去，已经回头的米奥莉奈脸色看不出端倪，挑眉的她嘴巴依旧不饶人，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斯莱塔张口，话的线头在舌尖绕了几圈，最后只憋出一句：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米奥莉奈小姐，是不是不喜欢舞蹈？”

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缩起肩膀的斯莱塔怯怯地问了出来。她双手手指翻搅在一起，虽说看起来很不安可却没有左顾右盼的想要找个掩体躲藏，反而深吸一口气后，抬头直视米奥莉奈。

她不希望错过对方的反应。

“先不说你总是意味不明道歉这件事情了。为什么这样说，说我不喜欢舞蹈。”

可惜，毫不动摇的米奥莉奈维持着冰冷的扑克脸，摆出了给斯莱塔补课时候严肃认真的表情，提出问题，等待回答。

但这并不会让斯莱塔退缩，不如说因为习惯了米奥莉奈高压式——刚开始泫然欲泣的次数有点频繁，但是人类的适应力是强大的，更何况斯莱塔是来自不适应就得死的恶劣水星——教育手段，反而令斯莱塔渐渐直起了身板，斟酌字句后回答道：

“就、就平常米奥莉奈和我们一起看动画或者电影的时候，虽然看起来没有多少反应，但是从来都不会不评价的——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批评。”

“不好意思，我品味和你们有所差距。”

嘴巴还是那么坏。斯莱塔苦笑，她继续说道：

“可是今天米奥莉奈小姐，每次看到跳舞的时候，都没有看屏幕吧。”

“你注意到了啊。”

“是的，还、还有莉莉科小姐说舞蹈的时候，我看到了。”

“看到了什么。”

“就，像是在水星那时候听到太阳耀斑警报响起时候的大家那样，米奥莉奈小姐的气氛瞬间紧张和险恶了起来。”

“……”

“所、所以我想，米奥莉奈小姐你，是不是不喜欢舞蹈呢？”

“我没有不喜欢舞蹈。”

相较于将心中的感想直率表达斯莱塔，米奥莉奈只是静静地注视回去。迎着斯莱塔等待的目光，她脸上的表情仍然毫无波澜。几瞬呼吸过后，米奥莉奈将未尽的话语吐出——声线并不焦躁，构建的词汇却蕴含着强烈情绪，

“我憎恨舞蹈。”

斯莱塔哑口无言。

米奥莉奈知道斯莱塔的沉默只是暂时的，既然话语开了头，为免对方以后因为一知半解对此穷追不舍来追问，最终搞得自己暴躁，米奥莉奈决定将事情摊开了说。

——不，比起说，还是先让对方体会一下吧。

——这人是不可能具备「舞蹈」的经验的。

“过来，斯莱塔。”

“……啊！是，是？”

“放松。”

将明显还没从自己刚才震撼发言中反应过来的斯莱塔拉到自己身前，在扑朔的浅翠圆眼注视下，她示意斯莱塔将手靠在自己的肩胛骨附近，而自己则用手臂环过她的身体，按在对方结实的腰后。势头一起，彼此相握的手架起，摆出了像模像样的姿势——如果能忽视斯莱塔为了迁就米奥莉奈的身高而半弯的腰的话。

“米奥莉奈小姐，这是？”

“啧，长那么高干什么。算了，你抚在我肩膀上，站直。好，你现在是「舞伴」了，斯莱塔。”

米奥莉奈扶着斯莱塔，说出斯莱塔刚才在电影里听过的词语，口吻仿佛宣告了什么重要的事，

“而我是你的「领舞」，你能明白意思吗？”

“诶，那个，就是我跟着米奥莉奈小姐的动作转圈就好？不过为什么突然要跳舞？虽然我是很想和——”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斯莱塔。”

打断斯莱塔的话，米奥莉奈提出了要求，语气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不准抵抗。”

“……好。”

答案落下，斯莱塔听话放松的身体便被猛然一拉，重心即刻失衡。虽说口中没出息地发出“哇啊”的惨叫，但她毕竟是MS驾驶员，出色的平衡性让她硬是踏出了步伐，避免了向前扑倒的丑态。

“不要乱叫，专心跟上我。”

没等斯莱塔缓口气去调整姿势，米奥莉奈按在她腰上的手再度施力，握手的力道也开始加重。

明明自己无论是身高还是体重都超过米奥莉奈许多，但是此时的斯莱塔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力量，硬着头皮跟着米奥莉奈的旋转，她感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失衡如影随形，比在失重空间还难掌控节奏。

她不知道，虽然米奥莉奈运动神经确实不好，但是对于舞蹈，比起蛮力或者其他，技巧高超的一方可以弥补很多体型甚至力量上差距——只要对方配合。

已被从小到大的高压训练成了内行人的米奥莉奈不管实际意愿如何，对于舞蹈她都十分得心应手。所以她比作为外行人的斯莱塔懂得如何「摆弄」舞伴，利用斯莱塔自身的体重，让斯莱塔自己被自己牵着走，利用脚步的频率切换，甚至舞步的落点，都足以令斯莱塔应付得手忙脚乱。

——所以，只要斯莱塔听她话不去抵抗，那么，就是这个结果。

谁会想到呢？斯莱塔·墨丘利，ALPHA，风灵驾驶员，学校现在长胜的卫冕者，却惨遭OMEGA花嫁的肆意摆布，沦落到头晕眼花扶着路灯缓劲的下场。

“怎么样。”

只是有些许喘息，但是姿态毫无动摇的米奥莉奈抱胸看着斯莱塔，不咸不淡地问道。

“米奥莉奈小姐是在欺负我吗？我感觉这不叫跳舞！”

抽了抽鼻子，露出一副欲哭无泪表情的斯莱塔控诉地盯着米奥莉奈，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原本满脸冷淡的米奥莉奈吊起的眉眼柔和了些许，不同于刚刚跳舞时候的强硬，现在轻抚她背的手十分温和。

“你觉得舞蹈是什么呢，斯莱塔。”

“我、我觉得吗？就是那种，两人牵手在一起转圈圈，彼此很默契的配合，还有，哦对，就像是我和风灵并肩作战时候的，不需要说什么就能理解对方的想法，很漂亮的——”

回想从小到大看过的地球老动画、漫画和电影内容，搜刮脑内存货的斯莱塔努力将支离破碎的感想逐一说出，灵光一线，她强调，

“总之是能让相互信赖的两人一起开心笑着的事情！”

“……就算刚刚被我那样摆弄，你也觉得跳舞是开心的事情吗？”

“啊，那是有点想要抱怨，但是因为是和米奥莉奈小姐一起跳舞，我还是很开心的！”

“这样啊。”

米奥莉奈静静凝视着笑盈盈的斯莱塔，就像是凝视着什么正在闪耀的事物。接着，拍了拍斯莱塔背的她转过身，沿着原本的方向继续缓步向前——那是理事长室的方向。是米奥莉奈的「宿舍」的方向。

斯莱塔跟在她的身旁。

“斯莱塔，我和你不一样。”

“诶？”

“如果我身处在你刚刚的位置，我是绝对不可能开心的，就算是和你。”

“是，指「舞伴」的位置吗？”

“那是「OMEGA」的位置。”

——刚刚的位置，被摆弄的位置。

米奥莉奈冷笑一声，并不掩饰自己的坏心眼，

“怎么样斯莱塔，作为一个「ALPHA」感受到舞蹈的时候「OMEGA」的处境了吗。”

斯莱塔没有回答，她的直觉告诉自己，米奥莉奈此时并不想要自己的答案。

“不准拥有自我，不准反抗，只能就着「领舞者」的摆布。默契？信赖？开心？不存在也不需要。「领舞者」指挥，「舞伴」服从，这就是舞蹈。成为ALPHA手里的「玩偶」，这就是成为「Couple」。”

并没有歇斯底里的发泄，米奥莉奈只是单纯陈述事实。她的声音让斯莱塔想起堕入太阳阴影的水星——是能将身体与灵魂都一并冻得无法动弹的极寒。没有去在意斯莱塔的反应，米奥莉奈想起了那个重现过去的梦。

记忆掠过脑海。

那些举杯相碰，互相恭维的人虚伪得很吵耳。

这些围绕在自己身边邀请自己跳舞的人自负得很烦人。

就算看出对方彬彬有礼外皮下隐藏的高傲轻率又如何？自己也没被允许拥有转身离开的资格。不管是过去仍是孩子的她，还是现在没有力量的她都不曾拥有过拒绝那些被父亲允许踏入宴会的ALPHA的权利。

她只能打扮得无可挑剔，坐在那里等待着，等待被「选择」。那些人用华丽却不含丝毫诚意的辞藻恭维自己，选择自己作为「Couple」，就像是在橱柜里精心挑选了一个洋娃娃，准备拿在手中任意操纵。

多棒啊，伦布兰家的独生女，一个拥有高贵身份的OEMGA，却只能是一个彰显自己存在，满足自己优越的「装饰品」。

当被牵起的那一瞬间，进入舞池的米奥莉奈便被迫经历彻底失去自我的漫长过程。

不断的反复。

如果没有学过ALPHA的舞步，她不会知道区别。

如果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她本该遗忘曾经拥有过的自主。

但是很可惜。一切就像是神的意愿，将「巧合」叠加，变成了付诸在她身上的恶意。米奥莉奈被迫认知到了自己到底在失去了什么，重复一次又一次。可那又如何？她的愤怒与无力交叠，最后化为哑忍。

每次置身仿若宝石箱闪烁着光芒的会场时，映入米奥莉奈灰色眼眸的舞会没有色彩，本该钻入耳中的音乐和人声与周遭的颜色一同褪去，沉闷压抑得更甚深渊。

虽然与人牵手共舞，但她只感到无比的孤独。

“跳舞的时候我从未开心过。我只感觉很孤独。”

延伸的道路快要到尽头，米奥莉奈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住所近在眼前。跟在自己身旁的斯莱塔放缓了步伐，落后了几步。

这是她们无言的约定，是米奥莉奈舒适的距离，但是此时，却让她感觉有点寂寞。

对了。就像是那时候。

米奥莉奈突然想起了自己只身置身宇宙的时候。等待着接头的人，在救生服中的她静静地漂浮着无重力的海洋中，隔着厚重挡片，她看不清虚无中蔓延的无数群星。

她并没有曾经想象中的因为终于能逃脱这一切感到兴奋和释怀，相反，哀叹在她心里轻轻的念出了声：

“直到最后，我仍然是孤独的一人。”

在家族里，在舞池中，在宇宙间。

米奥莉奈·伦布兰仍然孤身一人。

然后，她遇到了斯莱塔。与闪烁蓝色光芒的「星星」——风灵一同前来的红发女孩。

“斯莱塔，真好啊，我真的很羡慕你。”

理事长室入口的机械感应到录入的生物特征，滋地打开了门。

单手扶着门框的米奥莉奈回头看着停留在门外的斯莱塔，银发的OMEGA对还未被允许踏入此处的红发ALPHE说出了梦呓一样的呢喃：

“你有风灵，你从不孤独。”

斯莱塔只是愣愣地看着米奥莉奈，而对着这样呆滞的女孩，米奥莉奈毫不犹豫地转身，停顿一秒后，只留下了一句：

“——晚安，斯莱塔。”

门在眼前关上，直到最后都没有开口的斯莱塔却没有离开的意思。站得直挺挺的她已然被米奥莉奈今日透露的一切捕获束缚，那些话语变成了石头沉甸甸地梗在了她的胸腔深处。

然后，斯莱塔突然发现，这或许是自上一次彻底暴露携带武器后，米奥莉奈小姐第二次将自己内心深处的部分展露——是剖出来的……因为她看上去那么难受。

“没能说出口……”

明明当时脑中的自己正拼命反驳高喊着“我会陪着你，你不孤独”，最终却没能告诉对方这番心里话。

对此斯莱塔并不懊恼，她反而松了口气。就像是刚才她凭着直觉一直维持沉默那样，现在的她隐约觉得，如果当时自己轻率的开口最后只会让事态变糟糕。

——因为米奥莉奈小姐会穷追不舍的追问，如果得不出让她信服的答案下场通常不会太好。更何况是心情极度不佳的米奥莉奈小姐，展现的攻击性和棘手程度其他人根本没法比。

就像是米奥莉奈对斯莱塔的了解源自于相处，同样斯莱塔也已因日常频繁的交流熟知米奥莉奈隐藏在情绪化外表下的理性逻辑思考方式。实在是铜墙铁壁密不透风，就算是一贯遇事不决先选「前进」的斯莱塔也经常被撞得个头破血流，只能跪坐反省，认命的被米奥莉奈骂得讽刺得像是可怜的小鹌鹑。

但是，这并不代表她退缩了。

退后只得其一。

——我一定能与米奥莉奈小姐重回过去相处吧。

前进至少得二。

——我能得到什么？

她抱膝原地坐下，脸上没有一丝的沮丧和颓废，她的意志反而随着时间推移变得越发坚定。

终于，在学生手册亮起催促门禁的通知之际，斯莱塔站起了身。她对眼前紧闭的门说出了已过时的回答：

“晚安，米奥莉奈小姐。”

请再给我点时间。

我知道要做什么了。

4.

米奥莉奈和斯莱塔的相处没有发生特别多的变化。一如既往的度过日常让米奥莉奈产生了那个晚上摆弄斯莱塔的身体和心——字面意思上的用舞蹈摆弄对方的身体，用话语摆弄对方的心——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在米奥莉奈观念里，一般突然吐露出这些沉重麻烦的事情，自然而然会让听众不知所措，进而退避三舍。那给了缓冲期彼此冷静后，不再去触碰以求回到过去安定才是大部分人回做出的选择。

是这是一般人会做出的选择。

——可是那是斯莱塔……

米奥莉奈清楚自我欺骗不可取。毕竟她已经不是那个对斯莱塔突进性格一无所知的人了。自己的这个「婚约者」到底是个多麻烦、多顽固、多自把自为、自说自话的存在，她早已深有体会。

作为最大受害者之一，她觉得自己极其有发言权。

而且，斯莱塔真的不擅长隐瞒。

她周围的人大多也都不擅长隐瞒。

米奥莉奈已经全力以赴装作没看到斯莱塔夹在书包里偶尔会因为粗心大意露出来的《心动心跳，初学者的你也可以轻松跳舞》——舞蹈这鬼玩意不是贵族面对面授课的东西吗？为什么会有书面教材？而且这名字有够不严肃的。不过自己的疑问，在见到对方手忙脚乱掩饰，又嘴拙卡壳显得有点可爱下变得不太重要。

偶尔遇到和斯莱塔突然绝交又突然和好的伊兰·凯莱斯，对方总是对自己露出欲言又止的奇妙表情——原来假人王子也能做出这么复杂的表情吗？算是开眼界了。

至于突然怒气冲冲跑过来对着自己咬牙切齿的盖尔——他说了什么来的？好像是“你可真敢啊，区区OMEGA！”嗯，是没有营养的话，好，已经忘记了。

而地球宿舍的那群女孩子们偶尔会不请自来的包围在自己身旁，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没了——托她们的福自己被吵得脑壳疼，完全不想找斯莱塔了，只想回到安静的温室寻求片刻安静。

米奥莉奈知道斯莱塔正瞒着自己在做着什么事情，做着除自己以外，其他人都知道的事情。可是，就算对方露出的马脚多得她足以去推测演算，她依旧毫不犹豫地选择忽略。

因为每次当米奥莉奈看到斯莱塔仍然用与紧张和逃避无缘的脸——看起来像是笨蛋般向自己露出笑容的脸，她便感觉自己被这种明快感沁染，身心逐渐放松了下来。

其实早就开始了。

自己身体里某种坚不可摧的东西在斯莱塔面前正缓慢但是切实地瓦解。所以过往的伤口被翻搅，自己却不再只感受到无力和愤怒，而是从那瓦解的裂缝中探出了，名为「期待」的枝桠。

摸着自己脖颈上的项环，米奥莉奈想自己是在期待的。

期待一个答案，斯莱塔带来的答案。

——但是这不是我期待的。

身处风灵的驾驶舱，米奥莉奈现在感觉自己额头的青筋正在疯狂跳动，无处发泄的愤恨让她只想用脚去踹罪魁祸首。但是正被对方抱在怀里的她只能放弃这种想法，毕竟她并不希望自己——当然还有斯莱塔，是，这位就是罪魁祸首——出现驾驶事故。

“真是难以置信。”

她相信自己并没有期待某一天在完成全年级经营战略科联合的公司见习后，刚下运输船，人都还没适应格纳库的失重感稳住身形，更是没反应过来为什么风灵会单膝跪在宽广的共用格纳库——这里是中转站，空间大得足矣塞下数十台MS——就被不知从哪个角落窜出来的「婚约者」拦腰抱起。

所有人都看到了，三个年级全体经营战略科的学生都目睹了穿着卫冕者配色驾驶服的斯莱塔将自己揽稳在臂膀里，仅轻飘飘地搁下一句：“对不起，米奥莉奈小姐我先带走了！”后脚下一踏，就着失重惯性向着风灵驾驶舱迅速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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