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线

碰、碰碰……

破败的小木屋里，一个男人正在一边调整着脚步、一边不断出拳击打着面前的木桩。而那根惨遭殴打的木桩，则几乎已经吃不住了，不断咯吱咯吱地发出仿佛要折断一般的响声。

“请问，您是在练习搏击吗。”

距离男人不远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少女的声音。

“算是吧。”男人头也不回地答道。

他当然不是。且不说他的搏击术早就已经炉火纯青，就算是需要练习，也不会有人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去练习。

他只是在活动一下手脚以免被冻僵。这座小屋里没有任何取暖设备，寒夜漫漫，想必一定会相当难熬。

外面的暴风雪铺天盖地，而这两个人在下山途中，因为行动路线上的失误被困在了雪山上。本来是常规的山地拉练，何以会发展成这样的状况呢？指挥官陆先生当然不会亲口承认，是因为自己过于自信，而选择了错误的道路。

身为队友的V已经提醒过他了，山坡的阴面傍晚至凌晨会有暴风雪，但陆先生认为他们能够在太阳落山前赶回基地。所以结果就是这样——随着风雪越来越大，他们已经寸步难行，不得不找一个避风的地方来躲避恶劣的天气。

找到了废弃的巡山人小屋倒算是走运，不过这座荒弃已久的小屋木头都快烂光了，里面也没有任何取暖工具。虽然一时勉强挡住了外面的风雪，但仅仅呆在屋里，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熬过雪山上零下三十度的严寒。因此不幸中虽有万幸，但万幸到最后还是不幸。

这种情况下，呼叫救援也是不可能抵达的，陆久心想。而且身上除了衣服之外，能用以保暖的只有一条伪装用的毛毯。

在残酷的自然环境面前，他们没有逃生的办法，眼下的形势可谓很不乐观。

“很高兴看到您的精神状态良好，不过我还是建议您停止对那根柱子的攻击。”见陆久还不肯停下，缩坐在一旁的V再次说道，“这座小屋已经不堪重负，如果承重的柱子折断，说不定整个房顶都会塌下来。到时候我们就连避风的地方都没有了。”

听到V的话，陆久终于停了下来，稍稍扭头看了V一眼。

小屋的角落里，面色苍白的女孩正瑟缩在那里，用那条单薄的毯子紧紧裹着全身一动不动。她的神情冷淡、语气漠然，就连对陆久的告诫，也仿佛是在诉说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一样。

虽说是因为陆久的冒险主义才导致两个人陷入了困境，但在如此的绝境之中，他身边的这个女孩还是一如既往地毫不在意，难免让陆久有些恼火。

“唔，你说得没错。”陆久按捺着心头的不快，装作平静地说道，“不过什么也不做的话，结果恐怕也是一样的。”

“根据以往的气象数据，暴风雪不会持续太久。最多也就是等明天天亮雪停了再走。”

“说得轻松，但没有取暖设备的话，我们根本不可能挨过今天晚上。”

听到陆久的话，V没有说什么，只是裹紧了自己的毛毯。

不能怪陆久没好气，V的话确实不切实际，如此低温之下，等不到天亮人就已经冻成冰块了。而且，两个人落到这步田地，V其实也有一半的责任。

虽然选择的路径有些冒进，但陆久毕竟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他对时间的计算没有问题。他没能算计到的是V——因为徒步行军的经验不足，V在越过雪坑的时候不仅折断了登山杖、还扭伤了脚腕。虽然她强装无事地继续行军，但越来越慢的步伐还是引起了陆久的注意。

结果，陆久不得不扛起了她的全部装备、还要搀扶着她继续前进，大大延误了行进速度。

“把我丢在这里就好”，V原本是想这么说的。不过考虑到陆久不仅绝对不会同意、而且还一定会大为光火，所以她还是稍微收敛了本性，默默和陆久同行。

眼下太阳已经落山，小屋里早已漆黑一片。虽然不能带来任何温暖，但陆久还是折了一根荧光棒用来照明，因为一来是为了活动方便、二来是为了避免黑暗带来更大的恐慌。

借着荧光棒的光线，V默默注视着陆久的侧脸。

平日的陆久绝非爱发牢骚的人，但这次看来，他恐怕是真的感觉到了穷途末路——因为即使不看正面，那张脸上凝重的表情也已经溢于言表。

“要说取暖的办法，倒不是没有……”V小声说了一句。

“能有什么办法？”陆久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看着V说道，“这里虽有个壁炉，但是烟囱已经堵死了。再说也没有任何燃料。要是把墙体拆下来烧，屋子同样会倒塌……”

“您的思路，太局限于眼前的环境了。”V轻声说道，“我说的不是那种办法。”

“那是什么？”陆久看着V说道。

“……”

V没有说话，并且稍稍移开了目光。陆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了错觉，他在V的脸上，隐约看到了一丝羞涩的神色。

这让陆久困惑地皱起了眉头。

“怎么？”陆久说道。

“没什么。”V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松开了一直紧紧裹着的毛毯，“既然如此，就请把衣服脱掉吧。”

“你说什么呢？”陆久惊讶地说着，他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脱衣服？

虽然是在室内，但温度也有零下十几度，没有保暖衣物的话人立刻就会冻僵。

“当然是用体温取暖了。请快一点，这里的温度很低，就算是人形也坚持不了多久。”

一边说着，V快速脱下了自己的保暖外套、冲锋衣和衬衣。还没反应过来的陆久则呆呆站在那里。

“您在看什么？”看到陆久一动不动，V说道，“为什么站在那里不动？”

面对V的质问，陆久感到一阵难堪。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盯着V看，但面前少女半裸的躯体让他有些移不开目光。

“不，只是感到有些……”陆久有些慌乱地说着，“我在想，是不是还有其他更加妥当的办法……”

“您以为我想这样吗？”V把衣服抱在胸前，冷淡地说着，“还是说，您有更好的办法？”

V虽然语气漠然如常，但话语里难掩一丝怒意，显然是生气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请赶紧行动！”

“唔……”

陆久一边不情愿地脱着自己的衣服，一边感到脸上有些发热。自己这是怎么了，陆久心想。又不是没有见过女人的身体，为什么自己要在一个小姑娘面前感到紧张呢。

要紧张，也该是她紧张才对。

“请快一些，一个人的话反而会更冷。”

感觉陆久依然是慢吞吞的，V不满地开口催促道。

“啊。”

陆久闷声应了一声，脱下了保暖服和外套。

“衬衣也脱掉啊。不然的话……”

“知道了！”陆久咬牙低吼了一声，然后迅速脱下了自己贴身的衬衫。霎时，一阵刺骨的寒意渗入了他的皮肤。

“呼……”

脱下衬衫后，陆久迅速地钻进了V的毯子里，然后两个人裹紧了坐在一起。在致命的低温之下，他也顾不上什么不好意思了。

要说暖和，确实是暖和了一点，但其实也没暖和多少。因为虽然两具身躯都在散发出温暖，但是两个人只是靠在一起的话，和依靠衣物保暖也差不了多少。

“不行，这样还是不够。请您再靠近一点……”V说。

“不用，我已经不冷了。”

虽然是V率先提出，但却被陆久果断地拒绝了，虽然他的身体其实正在微微发抖。

“您在说谎。”

“我没有。”

“可是您在发抖。”

“那又怎么了？”

“难道，您是……在害羞吗。”

“荒唐！我为什么要害羞！”

陆久怒喝了一声，他实在忍不住了。

他就是在说谎、在发抖、而且在害羞，可是他受不了旁边的女孩这样不留情面地揭露。

“对不起。”V小声说道，突然没有了刚才的气势，“若只是我的话，在这样的温度里度过一个晚上，也许还不会彻底停止机能。但是您不行。所以希望您能暂时抛开个人意愿，就算不愿意，我还是想请您审时度势。”

陆久没有出声。

他当然知道V说得没错，仅仅并排坐着无法解决严寒条件下失温的问题，他正在抖得越来越厉害。可是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距离，所谓的“再靠近一点”意味着什么呢。想到这件事，陆久感到有些焦虑。

回想起他和V之间的那些过往，眼下要做的事情，让他感到局促和不安。

会不会勾起那些伤害她的回忆呢，陆久心想。一定会的吧。那时候在北镇，因为绝望而自暴自弃的陆久，曾经对V做出了那样的……

陆久默默瞟了V一眼，他看到V也正在看着他——但不同于自己那种瞻前顾后的心情，她的眼睛里只有关切和担忧。

这纯粹的目光，让陆久感到无地自容。

真是丢人。她只是在关心自己，可自己却在想些什么呢。

“好吧，知道了。”陆久叹了口气说道，然后把身体转向了V。

“请等一下。” V说着，然后背过手在背后窸窸窣窣地摸索了一番，然后取出了一样东西。借着微弱的光线，陆久看到那是一块零碎的布料——

是遮住V上半身最后的“衣物”。

“好了。请您……抱住我的身体。”

“唔。”

虽然感到无比紧张，但无论如何，陆久不能再躲避了。所以他把眼一闭、心一横，转身正对着V，伸出臂膀环绕住了自己跟前的那具躯体，然后收紧了胳膊——

把自己面前的少女，轻轻拥在了怀里。

……温柔。

那是陆久的第一感觉。

虽然V的身姿细若柳枝、轻若杨絮，前胸却有着傲人的丰韵，拥在胸前让陆久感一片温热的柔软。而这种温柔的触感，让陆久起了一些男人都会有的反应。

“别动。”V轻声说道，“如果拉开缝隙，冷空气会渗进来，加速热量的流失。”

也许是还不习惯这样被人拥抱，V的双臂一开始还无措地张开在陆久的背后。但当她察觉到陆久正在试图挪开他的腰来掩饰让人尴尬的异动时，V却把两手放在了他的腰间，紧紧搂住了他。

“可是——”

话虽如此，但有个坚硬的物体正顶在V的小腹上，她不可能感觉不到。

“没关系。”V说，“这样就可以，不用在意我的感觉。”

“……”

听到V的话，陆久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他并没有因为V的宽容而感动，反而感到难忍的焦躁。

为什么她总是喜欢说“不用在意她”呢。

他一再地告诉V，希望她也能像一个人类一样去珍重自己、希望她也能像一个人类一样去认识自己。但V却始终把陆久的话置若罔闻、把自己当做一件工具、一件商品。

“我觉得有关系，所以请放手。”陆久的语气变得冷淡了，“我感觉不舒服，想要挪一挪。这是生理反应，是不会自动退却的，你这样只会让我更加难受。”

“但您……不可能一整夜，都保持那样的姿势。”V的声音突然变小了，“所以，不如主动解决。如果您想做的话……就做吧。”

这句话让陆久的心跳漏掉了一拍。他感到身上一阵燥热，那是情欲和怒意混杂的冲动——她是认真的吗。

陆久猛然翻身将V压在身下，腰身沉入了V纤长的两腿间，但他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陆久一边微微喘息着，后背渗出了汗水。只差一点——他的本能正在煽动他将V按压在地上肆意蹂碾。只差一点，他就要失控了。

“你是以为我不会，还是以为我不敢？”陆久愠怒地低声说道。

“没有……我没有那么想。”V的声音依然很轻，而且身体微微有些发颤。她下意识地想要保护自己，但被陆久身体阻挡的双腿怎么也合不拢，只能徒劳地把膝盖抵在他的身侧。

显然陆久的反应吓住她了，她正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那就别开这种玩笑！”

“不是在开玩笑。”V有些语无伦次，但语气却已经平静了下来，“我是说，热量、运动可以产生热量，而且有助于血液循环……特别是四肢的末端。如果需要的话，使用我的身体……可以……”

V的话让陆久的心情恼怒到了极点，这简直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挑衅。

她还在说那样的话，难道她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难道她不知道她已经很危险了吗？！

作为同僚，V和陆久相处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但无论陆久多么希望她能够自我意识强一点，但到头来她还是那样无所谓的样子，这让陆久感到无比的灰心和失望。

“我不用在意你的感受，因为你只是一件商品？”陆久冷冷地说道。

“……”V没有出声。

“你还是觉得自己是一件工具？”

“……”

“还是觉得，自己是一个玩偶？”

“……”

“好吧。”陆久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也不用顾忌一件物品的感受了吧？”

说着，陆久伸手一扯，撕下了V下身的布料、她身上最后一片遮蔽物。

“……才不是。”V小声说道，然后把脸扭向了一边，“你以为……谁都可以吗。”

陆久愣住了。他还没能明白V在说什么，但他看到两行清澈的泪水，滑下了她的脸庞。

“什么……？”

“你以为我是，和谁都可以的吗？”V的双肩微微抽动，呜咽着颤声说道，“还不是，只有你才……”

“我——”

“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你……！”

一刹那，陆久明白了。有些话，没法轻松自然地说出来，是因为那是人生的初次。

但她刚才是说了“可以”了吧。那么她的感情，陆久就应该了解的、早就应该了解了。

作为公司委派的副官，V被授予的第一要务，就是保护陆久的人身安全。但回想起来，陆久曾有很多危险的行为，V从没有制止过。

他对V做的那些过分的事情，V也从来没有拒绝过。无论陆久要做什么，她只是希望能够陪伴在他身边，她真的对陆久很纵容。而她最大的纵容，也许就是她不求回报的付出。

明明是如此真情的告白，为什么却没能传达到呢，陆久自问。明明是如此深沉的爱意，为什么却没能感受到呢？

陆久忽然感到胸前一阵刺痛，一时宛如利刃穿心。

到底是谁，在把别人当做商品、当做工具、当做玩偶呢。到底是谁，口口声声地说着“生而为人”，却又一再地践踏着别人的人格？

一个男人最大的无能，莫过于让女孩流泪，而陆久感觉此刻的自己简直像个废物。

唉，陆久在内心叹了口气。他只有一条命可以赔，但累计犯下的罪过，简直万死莫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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