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不醉人9

他们那个混乱的夜晚，最后在一片求知的氛围里悄然落幕。

当新年的晨光从窗户洒进藏书库时，藏马才惊觉自己在各种知识的海洋里，已经不知不觉度过了半个晚上。

前两天以和朋友去旅游过新年的理由从家里请假出来时，他内心是极度不舍而挣扎的。毕竟家人都是生命短暂的人类，他能陪一年就少一年，每次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机会都要好好珍惜。

而到了现在，他的内心是无与伦比的后悔，当初到底为什么会头脑发热答应了烟鬼大统领的邀请？！是不是因为大统领说大家都会来聚餐，包括黄泉，所以自己那时是不是已经有点喜欢他了？不然怎么会头脑一热就和妈妈他们分开？！

但是现在已经顾不上自己的情愫了，房间里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要收拾呢！想到黄泉还睡在一片狼藉里，藏马纠结了好一会之后决定还是乖乖面对吧。不过…这次自己更清醒一点，主动权也在自己手里，如果黄泉和上次醉酒时一样，对过程没有记忆的话，自己就果断把弄脏床铺的事情栽赃给他！反正他那里确实被他自己掏出来了！

待日上三竿，藏马拼命暗示了自己好一会，做好心理建设之后，深呼吸几口气，咬牙推开自己的休息室，然后发现——人去楼空！

床单被套和放在浴室里的衣服已经被丢进洗涤设备里清洗过了，被芯已经挂在了阳台上，被撕破的裤子收到了垃圾桶里，室内的换气系统已经打开了好一会，那种暧昧的气味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这是黄泉自己整理的还是让女佣整理的？！藏马顿时又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

他开门出去，想大致了解一些情况。然后就看见两个女佣推着推车过来，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清洗的，他谢过她们后悄悄松了口气，看来是黄泉处理掉的，这事情没有第三者知道，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女佣边走边聊天，他隐约听见她们说黄泉到现在都还没起床，修罗去敲门也没开门。他不禁暗忖，黄泉是醉过头了起不来吗？那他还坚持帮自己整理了这些，是不是因为帮忙自己收拾这堆烂摊子又难受了只能继续修养？我还是不去打扰他了吧…

心疼的感觉在藏马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替代了之前的气恼，可惜他毫无所觉。

事实上的情况，又一次完全偏离了藏马的推测。

黄泉的确在休息，但是与醉酒完全无关。是他使用了自己开发的技能时间太久之后的反噬——直到天亮，那里还没有平复下来，一直保持着尴尬的挺立状态…而且裤头还被他自己装醉酒时扯坏了！

所以为了避免被旁人看到了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也因为没有想好要怎么和藏马解释昨晚的失控操作，不知道是否需要用醉酒了没记忆了来搪塞，他决定还是先避开这一切，当一回鸵鸟吧。于是天一亮他就收拾了房间的残局，趁着其他人还没起来走动就悄悄回了自己的卧室，决定在解决完这个难以启齿的问题之前先闭门不出。

还好后面到了晚上那里终于恢复了常态，各种感觉和功能暂时也没有找到不对劲的地方，但是黄泉已经打定主意，以后不再轻易对自己那里使用这个危险的技能！

可惜等他离开卧室的时候，收到了狐狸已经离开魔界的消息。彻底清醒之后他再想想昨晚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不知道要怎样伪装自己，才能假装坦然地面对醒酒之后的藏马而不露馅。现在藏马主动避走，是不是已经察觉出什么不对劲而讨厌自己了？要是他以后都不想看见自己了怎么办？好容易才让他愿意主动亲近自己，结果自己色令智昏，把人欺负成这样……

无边的悔恨在此时差不多要把黄泉吞没掉。

自藏马新年那天不辞而别回到人界和家人度过剩下的新年假期后，前个晚上的混乱尴尬似乎被家人关爱的温暖冲淡了。

但是开年上工之后，黄泉依然会时不时在他周末加班时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发现，那晚留下的烙印，其实并没有淡去，只是被别的情感和事务掩盖了，只不过要见到黄泉了才会触发显现。

藏马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认识了一千多年，现在才感觉出喜欢，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是现在藏马稍一想到他，就发现他不论外在还是内里，如今都已成为自己憧憬的存在；胸怀和气魄，也都颇让自己折服；日常的体贴和细心，让自己不知不觉对他多了信赖感并无形中产生一种依靠…而且，直到这时，他才确切地感悟到，为什么自己会对周末在魔界加班毫无抵触。一开始也许是出于不想放过这难得的变革局面，想要积极主动参与对新魔界的建设，以更好地维持三界平衡，保护家人朋友的平安。

但是黄泉游历归来，与他共事之后，在理论上应该是枯燥繁琐乏味的加班中，他感到的是无与伦比的乐趣和畅快。

也许是早年的刀口舔血岁月里他对黄泉的教导打下的基础，加上后面某种程度上有些相似的大起大落的跌宕妖生的淬炼，使得他们对于时局和未来的判断和规划，有着惊人的相似。千年之前培养的默契，也并未因为时间的流逝而破裂，每个动作和表情之间，彼此都能快速勘破对方的设计意图和工作思路。这种几乎如臂指使的默契，带来的快乐感觉，确实让他感到无比满足和快乐。

反正多思考多体会一会之后，自己的心情总会变得雀跃，妖核总会在不经意间加快不少…

看来自己确实是喜欢上他了，甚至可能在感受到喜欢这种感情之前，自己就已经非常享受和他独处合作的时光…以前从未产生这种心情的藏马有些无措地第n次得出了这个结论。

那么要不要去告白呢？这个问题藏马只思考了一次就放弃了：要是告白被接受了要怎么向妈妈他们介绍黄泉！要是被拒绝了恐怕场面就会非常尴尬……现在这样只做工作伙伴和朋友，就已经让他很满足了，更多的，先不奢望了。

既然没有告白的想法，藏马也就不在乎黄泉是否喜欢他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动体验既新奇又有趣，然后小心翼翼地注意保持着双方的距离，不让黄泉发现异样。

大约因为这种心情是他漫长的妖生中第一次产生的，以往他对描写细腻感情的书籍毫无兴趣，几乎算是既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顶多就从身边亲友的生活里获取一星半点认识，实际上他对此可谓是毫无面对的经验，另外又由于自己实际的年长，他也不好拉下脸面去向晚辈们请教，所以，他对于自己能否控制这些感情，产生了些许美好的误会。

等这些感情，在一个从未见识过它也不懂得如何约束它的地方上野蛮扩张，如同无人控制的野火，烧遍他的灵魂时，他可能才会意识到，如果感情能这样被冷静理智地控制住，就不会是感情了吧。

随着天气渐渐转暖，冰封的两界土地开始解冻，转绿的植物和提升的温度为大伙带来渐渐明朗的心情。

一些不知什么时候萌发的情感，也在早春的微风之中悄然生长着。

原本藏马觉得自己还是能努力保持住平常心来面对周末时不时来陪他加班的黄泉的，但是很快，他发现自己的冷静和克制也是有一定极限的。

现在就是能感受到这个极限的边界所在的时刻了。

看起来这也是一个普通的周末加班时间的下午，但是又和以往有些不同。

变数来自于委员会下属的秘书部门的职员，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妖。她在他埋头处理文件时，送来了她的部门加班统计出的数据。在他道谢完又埋头回到数据的海洋之后，她发现了不远处在看报纸陪他的黄泉，就过去问好，然后顺理成章地聊了一会天。

他知道那个女妖是不想打扰他工作，所以去找看起来清闲的黄泉，他们的聊天声音也很低，应该是不想他分心。

虽然明白自己不应该在工作时走神，但是他还是克制不住地时不时分散部分注意力，悄悄地关注起了他们。

看到黄泉沉稳儒雅的笑容，女孩子明朗直白的崇拜，藏马的心里不禁有点堵堵的。

似乎女孩遇到的问题正好是黄泉可以教导的，只见她掏出了一个本子，拿出一把笔，两人开始不疾不徐地继续聊下去，黄泉还时不时拿过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几笔。

听着他们压低模糊的交谈声，手上机械地进行着推演和运算，藏马的心里开始了一阵阵翻江倒海。

虽然自己前面明明觉得自己喜欢黄泉和黄泉是否喜欢自己是两码事，但是现在看到别人和他亲近，他又那么优秀自然会被别人喜欢，而且他也可能喜欢上别人，为什么我心里会难受？——藏马自我锤问着。

如果我也能像那个孩子那样，大方表达出我想和他一起工作的心情，他是不是就会来我这里陪我？——藏马大胆猜想着。

算了算了，我毕竟是个伤害了他这么多次的臭男人，我没有这个脸面凑过去要求他什么…我这样的，他没打死我还肯给我帮忙我就要知足了，我怎么能要求那么多？——藏马开始退缩了。

可是还是不甘心啊，为什么我不能更勇敢些呢？为什么我什么都不敢问，什么也都不敢和他暗示呢？我为什么是这样的懦夫呢？…但是我已经亏欠了他那么多，不能再去增加他的烦恼了…——藏马消沉了下去。

各种各样的心情和以往被压制住的想法，在这颇温馨的一幕里都被翻了上来。等藏马处理完这周的材料，他只能用力压制住自己心里又酸又涩又苦的各种念头，努力摆出礼貌性的笑容，和两人告别，然后快步冲往直达两界结界的班车车站。

快抵达车站时，很少下雨的魔界开始飘飘悠悠地降下了雨丝，不大的雨，但是随着风把细雨吹在他脸上头上的时候，突然变得模糊的视线让他的心里如打翻了调色盘一般，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乱成了一团。

等他坐上车抹干脸时，发觉眼里涨涨的。

他怔怔地捂住眼皮，完全呆住了。

自诩的冷静理智克制，完全瓦解，以失败告终。千年妖狐，第一次感受到情感无处表达又面临挫折，所带来的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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