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淅瀝。

厚重的黑雲黯淡了整片天空，從望舒客棧頂樓看去的景物蒙上一層濁沉的色調。

熒將微涼的紅唇抵在杯沿，目光在屋簷滴落的水珠間遊走。

「最近的天氣真糟。」派蒙吞下最後一口鯛魚燒，舔了舔嘴角的紅豆餡。「雨那麼大，野外的委託根本做不了。」

旅行者若有所思的啜了口熱茶，拇指摩娑著在這天氣中格外暖和的茶杯，熱氣升騰，在她的鼻尖覆上幾許濕意。

熒通常會在傍晚到客棧陪戀人沏一盞茶。

但魈雖以此為駐點，望舒終究是凡人來往之處，為了減少業障帶來任何影響的可能性，他大部分時間仍是在外行動居多。

熒十分清楚自己的戀人是守護璃月的護法夜叉，即使帝君仙逝，仙神與璃月立下「契約」的時代在事實上已然終結，她也明白他仍有著堅守這份職責的理由，因此熒從不主動與他約定碰面，更鮮少喚他前來。

只要事非重大，不為難魈的原則、不妨礙魈的行動，就是熒對自己的約束，也是她對魈的尊重，因此像現在這般錯過也是常有之事。

「都過了一個多時辰，今天大概是碰不見魈了。」派蒙意猶未盡地又舔了幾下嘴唇，視線飄向桌上那盤杏仁豆腐。「所以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熒瞇起眼睛，伸手把盤子拉回這側。「這是魈的份，妳如果嘴還饞著就去找言笑吧，我今早準備的鯛魚燒和仙貝全在剛才進了妳的肚子，包裏沒有其他點心了。」

小精靈噘起嘴，但也清楚魈在熒心裡是什麼地位，於是她聽話的飛向樓梯，下樓去找言笑討吃的去。

熒看了眼那盤甜品。

杏仁豆腐是涼菜，不用擔心冷掉的問題，可東西擺久後口感仍會變差，她輕嘆聲氣，想著讓小精靈幫著解決或許是更合適的選擇。

思緒及此，身後揚起一道清風，帶出不同於微涼空氣的熟悉氣息，熒幾乎是立刻轉頭起身，雀躍中帶著歡欣。

「魈。」

呼喚的語調掩藏不住上揚的喜悅，魈牽住向他遞來的小手，微蹙眉宇。

「外邊涼，怎麼不進屋裡？」

「嗯—其實我挺喜歡聽雨的。」

「是麼。」他隨手凝聚一縷風覆在少女身上，以仙法阻去大雨帶來的涼意。「近日頻雨，易受風寒...別著涼了。」

熒甜笑著點點頭，拉著魈坐下，為他倒了盞幾分鐘前才重沏的茶。

「我做了杏仁豆腐，但放得有一陣子了，口感可能不是很好。」

「無妨。」

幾口茶湯潤過喉間，少年拿起勺匙舀起甜品送進嘴裡，舌頭在嫩滑間打轉品嚐，口感的確與以往有略微的差異，但無傷大雅，能在忙碌後嚐到熒親手製作的料理對他而言已經足夠滿足。

「今天又出去巡查了嗎？」

「是，魔物不會因為下雨就休息，不可輕忽。這幾日天氣欠佳，妳在外行動也要格外小心。」

「嗯，我知道。」

熒兩隻手撐在桌上捧起瓜子似的臉蛋，被擠壓溢出的臉頰軟肉讓人忍不住想要捏上幾把，靈動的圓滾琥珀目不轉睛的盯著魈的一舉一動，雖說看著別人吃東西不是個禮貌的行為，但魈不介意她的目光梭巡自己的五官，任由桌底下的鞋尖有意抵著自己腳頂。

雨聲不止，綿延這段屬於兩人的時光。

「最近，我想回蒙德一趟。」熒的手指轉了轉鬢邊的細髮，在與抬起的鎏金相撞之前便移開了視線。「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就是有點想念蒙德的朋友們。」

璃月是商業之都，除去興盛的貨品貿易，情報的交流也尤為迅速，這個繁榮的港灣無疑是打聽兄長消息的最佳駐點。因此自稻妻歸來後，熒便把璃月作為了落腳處，只在海燈節前回過蒙德一次，可那趟基本都在龍脊雪山與阿貝多等人度過，沒見著城裡的大家，之後的幾個月也持續往返璃月與稻妻間忙碌，讓熒不禁想念起自由之邦的清風。

「但這幾天都在下雨，有好幾件委託還擱著，大概沒那麼快出發。」

「嗯。」魈輕輕頷首。

「我還沒決定會在蒙德待多久，許久沒回去，派蒙已經列了好長一串美食回味清單，我也有很多想見的人，但現在沒辦法確認大家方便見面的時間...」

其實熒也不必同他報備，魈想道。

他並非掛懷伴侶去向的類型，因為他相信熒能照顧好自己，但隨著關係的昇華，兩人不知何時有了報備的默契。

「總而言之，我要到那裡才能決定行程。所以接下來會有一小段時間見不到面了。」

「無妨，好好玩吧。」

熒轉頭望向漫天陰霾，喃喃著何時才會轉晴，未能留意到少年輕斂睫羽。

總在夜裡除魔的護法夜叉偶爾會在結束後去到有著星海氣息的塵歌壺一歇，但歇息過後，魈仍會回到望舒客棧，只有恰逢閒暇餘裕才會伴少女步入街市山間、品茶漫談。

而女孩踏上異土，本就稱不上頻繁的相處機會也近趨於無。

「熒！我回來啦～」小精靈的聲音從樓梯的方向響起。「妳快看！言笑給我做了鳥蛋燒！他真的好厲害，學了好多稻妻菜呢。我特地多要了一些跟妳分享...咦，魈來啦，我還以為今天碰不到你了，你來的正好，這盤裡的量絕對夠我們三個人分！」

派蒙捧來一盤熱騰騰的點心，滔滔不絕的介紹言笑做了怎樣的改良，熒聽得津津有味，直說著下次也要嘗試新的作法，而少年仙人罕見地心不在焉，用勺緣輕觸桂花糖漿，蕩出淺淺的漣漪。

明鏡般的甜漿照著那對眸子，倒映出鎏金色間不自覺的愁意。

***

魈覺得自己變得很奇怪。

好比熒替他準備香氛精油的那日，他鬼使神差的拉住她的手挽留。不擅言語的他總以實際行動替代字句，那時驅使自己的心頭情緒，他至今仍難以給自己一個解釋。

又好比說，今日傍晚在聽到熒要暫時去到蒙德時，胸口莫名凝結起的幾些疙瘩。

雨勢雖有緩和，但仍未停去，空氣中盡是濕氣所帶來的悶意，魈坐在客棧那株參天大樹上伸手擰了幾下眉心，卻未能紓解跟著沉悶起來的心神。

他呼出一道長氣，帶出煩悶的低吟。

仙人沒有欲望，他卻察覺到了自己的變化。

前幾天他在客棧頂樓朝下看去，瞧見一對佳侶親暱地靠在一塊欣賞夜景，十指相扣，好不親密。良久後，男子伸手擁住戀人的腰，在唇瓣落下一吻，惹得女子嬌嗔著羞紅了整張臉。

魈對凡人間的互動並不感興趣，但那日他卻看得出神，甚至無意識地將那名女子看作了熒，試想著換作是她又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這個念頭已足以讓純情的仙人紅了耳根，他在一陣羞赧中垂眸望向掌心，突然發現自己與熒雖為戀人，卻未曾像那對情侶一般親密，他甚至從沒擁抱過她。

無論是歷經漫長時光的旅者或是走過千年歲月的夜叉，兩人都是初次面對這陌生的情感關係，距離的曖昧轉變讓彼此都感到幾分無措。魈也察覺現在的熒鮮少會直視他的眼睛，視線對上的瞬間往往不著痕跡的移開，額前、眉心、鼻尖、嘴唇...視線焦點繞來轉去，獨獨避開了雙眸。

他多少能從那張粉撲撲的臉蛋猜見緣由，偶而也會跟著染上幾許櫻紅，但更讓魈無策的是肢體間的距離拿捏。

出於尊重，魈時刻提醒著自己不觸碰到熒的身體，最多也就牽牽小手罷了，一來不想讓熒覺得他輕浮，二來不明白人類如何以行動表達情意，畢竟就連他贈予戀人花束點心的這一舉動也是效仿熒過去所為。

但熒與他相反，只留意著不接觸到肌膚，對於距離的拿捏並不如魈那般戒慎，星海香氣時不時湊近，頻頻牽引出心跳漏拍的悸動，讓本應穩重的仙人總得用盡全身氣力去壓抑翻騰的情感。

因此別說是親吻了，僅是觸及肩頭就能讓心跳失控的兩人，單論擁抱就是難以跨過的難關。

但若問起是否想要有更進一步的發展，兩人也許會給出相同的答案。

不然那日魈就不會伸手挽留，熒也不會在與矜持拉扯半晌後靠上他的肩頭。

少年仙人輕撫雙唇，人間情愛，於他仍是費解的難題。

***

「不、不能再吃了...」

甘雨放下筷子，推拒地把還餘下不少的素鮑魚向派蒙的方向推去。

「咦，不吃了？還有那麼多耶。」

「不行，萬萬不可...再吃下去，體重...」她堅定地搖搖頭。「總、總之，小派蒙吃吧...」

派蒙是不會拒絕美食的，她樂的把盤子接了過來，開心的就著碗裡米飯搭著吃，圓滾滾的臉頰被塞得像隻倉鼠，吃的說有多香就有多香。

今天難得轉晴，熒帶著派蒙到城裡採購東西，在路上碰見了月海亭的秘書。

要知道甘雨是出了名的工作狂，大半時間都在月海亭忙碌，雖說偶爾也會因公務外出，不過這站在碼頭邊發楞的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有工作在身，兩人也因此好奇的上前打招呼，詢問之下才知道是甘雨是被刻晴強行放了一天假。

逐月節即將到來，作為璃月的重大節日之一，七星自然是提早開始著手規劃，待處理的相關公務堆得像山一樣高。甘雨平時雖可靠，但在諸如此類的關鍵時刻容易求好心切而出錯，這陣子更為了盡可能消化待辦事項而持續加班了好幾週，雖說半仙的她無論精神與肉體都較凡人強韌許多，但甘雨給自己的壓力實在太大了。

玉衡星在公務交流間察覺她的愁容，一來擔心她過度緊張出了岔子，二來認為即便是努力也要有所分寸，於是搬出了旅行者與派蒙在海燈節時用來勸說自己適時放鬆的故事，硬是把甘雨推出了月海亭。

一下沒了事情做的甘雨無所適從，漫無目的地在璃月港四處瞎轉，於碼頭發楞時巧遇了兩人，而時間恰在午時，便在旅行者的邀請下一同去到萬民堂用餐。

同樣在飲食方面有獨到的原則，甘雨卻遠比魈講究的多，葷腥與蛋奶不行，葷油混在素菜裡也不行，這讓派蒙糾結了好久才送出點單，但即便是素菜，萬民堂的調味也是相當了得，讓甘雨費了好大的勁才克制住自己頻頻動筷的手，忍痛地將盤子推往他人。

甘雨擦了擦嘴，忍不住瞧了眼身旁的旅行者。

近來她耳聞關於旅行者的一些消息，雖不是什麼負面碎語，但內容也難以將其聯想到當事人身上，她與旅行者平日裡交集不多，不過先前受過熒的幫助，一直對這位金髮少女有著相當好的印象，兩人的關係也因此實屬不錯。

所以，她對關於朋友的那些傳言，實在有些好奇...

「甘雨，怎麼了？」正在喝水的熒察覺她的視線，眨了眨眼。

「唔...」

到底還是些茶餘閒話，如此探聽是否有些失禮呢？但此刻的好奇心比萬民堂飯菜香味引起的食欲還要難耐，讓甘雨猶豫半晌後仍開了口。

「我近來聽說一些關於妳的事情...」

「是什麼事呢？」

「就是...」

甘雨還沒講幾個字便不知道為什麼紅起了臉，她看看左右，確定鄰座客人的距離應是聽不見彼此的談話後，貼近熒的耳邊壓低聲音。

「我聽說熒妳最近...似乎有了戀愛的對象？」

熒差點沒把嘴裡的水嗆出去。

「咳...咳咳！」

「對、對不起！妳還好嗎？」甘雨手忙腳亂的輕拍熒的後背。「抱歉，都是我問了奇怪的問題...」

「沒...沒事，別放在心上...甘雨，妳是在哪兒聽說的？」

「一些感情好的同事在閒暇時聊起的，她們說旅行者最近經常和一位氣質非凡的青衣少年結伴，看起來感情很好，像是在交往...」她斟酌著字句，努力不讓話語顯得冒犯。「我、我並非有意探聽妳的私事！但...對於朋友，有些好奇...」

沒想那麼快就傳開了啊，熒一邊順氣一邊想著。

過去半年自己與魈頻繁結伴行走璃月港間，自然沒少聽說過街坊間流傳著類似消息，不過大多只說著旅者近來與誰特別親近罷了。而不久前與魈確認關係後，兩人相處上的變化多少曖昧了氣氛，被看出正在交往也並不無可能。

熒並非有意隱瞞，只是朋友們一般不會將她與情愛掛鉤，自然不會同她討論這類話題，而熒也鮮少主動談起自己的感情事，所以至今除了派蒙和壺靈阿圓知曉她與魈的關係外，最多也只有感情好的綾華透過往來的書信猜出幾分。

如今甘雨問起，熒清楚她不是好說閒語的人，與她坦承倒也無妨。

「嗯...對，我不久前有了交往的對象...」明明只是在陳述事實，熒卻覺得體溫一下子上升不少，燙意攀上雙頰，惹得她伸手將垂落的金髮撥去耳後。

朋友結識良緣著實是個讓人高興的好消息，甘雨不禁喜形於色。

「恭喜妳，想必對方也是個溫柔又善良的人吧。」

「嗯，是個溫柔的人。」

「那真是太好了，是璃月人麼？」

「對，而且甘雨也認識他呢。」

「哎？我也認識的人？」

氣質非凡、身著青衣...甘雨垂眸在記憶中尋找符合特徵的對象，接著驚訝地看向友人。

「難、難道是...」

「是魈喔。」

熒害羞地笑著。

甘雨輕捂微敞的朱唇，驚訝與欣喜在睫羽間流轉。

「我知道兩位走得近，原來...是因為這樣呀。」

「我沒有想要隱瞞的意思，但說出來也顯得刻意。」熒掐著自己臉頰的軟肉，妄圖用這無意義的舉動替腦袋降點溫。

「前段時日聽申鶴小姐提起降魔大聖看起來輕鬆了許多，留雲借風真君也說過他似乎開始出入人類社會，當時我很好奇究竟是什麼契機為他帶來轉變，如今也算是有了答案。」甘雨彎起眉眼。「是啊...能與一直與人間保持距離的他結起如此良緣的，也只有妳這般心地芳潔之人了。雖然我與他稱不上是朋友，但仍為他感到高興。兩位...相當般配，願你們蓮開並蒂、情心相印。」

甘雨誠摯的道賀是熒所收到的第一份祝福，飽含真心的話語讓她的胸口泛起溫熱的暖意。

「謝謝妳的祝福。不過還真是意外，我們平時沒有什麼曖昧的互動，竟還有人能看出端倪。」

「咦？沒有嗎？」

熒搖搖頭。

雖然她與魈確實會拉拉小手，但也就只有拉拉小手，且很少在人前那麼做，牽手這檔事也多半是熒先伸手或去勾對方的手指，魈很少會主動碰觸她。

仔細想想，其實交往後的兩人也沒有過什麼親密的肢體接觸，唯一一次大概是之前在塵歌壺給魈讀書，熒趁著人睡著後偷偷靠上少年肩膀那次。

正當熒陷入自己的沉思，身旁的甘雨突然連連打了好幾聲呵欠，認真扒著米飯而沒有參與話題的派蒙從大碗裏探出頭，注意到她的身子搖搖晃晃的。

「甘雨？」

「呼...」

「妳怎麼了？」

「需要...午覺...」

「哎？」

「謝謝妳們...陪我說話，我...稍微休息一會...」

話才剛說完，甘雨已經把餐盤移開、趴在桌上睡起午覺了，派蒙愣愣地看著沒多久便發出平穩呼吸聲的少女，與回過神來的熒面面相覷，兩人這才想起甘雨有午睡的習慣，而現在差不多就是月海亭的午休時間。

「天啊，這就睡著了嗎？怎、怎麼辦？」

「看在我們與香菱的交情，卯師傅...應該不會趕我們走吧？」

***

擁抱是什麼感覺呢？

熒右手捧著蘋果，遲遲沒有拿起刀子削切，剛沖洗過而表面冰涼的果實逐漸被她的掌心捧出了溫度。

今天與甘雨的閒聊讓她頓時意識起了親密接觸這個課題，過去她從沒思考過這方面的事，在情感這塊總是單純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以致此刻少女像是突然開竅，思緒鬧騰著在她的小腦袋瓜裡攪成團團毛線球。

她的心神隨著記憶中魈的姿態遊走，少年有著寬挺的肩臂，鎖骨稜角分明，緊身雲衫隨著精瘦的體態起伏，不時透出堅實胸膛和腹部深邃的肌理。

撞進那樣的懷抱會是什麼樣的感覺？溫暖、可靠還是安心？

男人的身體不如女孩柔軟，抱起來會不會不大舒服？擁抱的時候手又該放在哪裡呢？頭應該偏往哪個方向才不會撞在一起?

她在腦中描繪起與魈擁抱的畫面，想像兩人肌膚相貼著感受彼此體溫，墨綠與奶金的髮絲交纏在一塊，曖昧得胸口頻率不知不覺紊亂起來。

還有...

她撫上自己的唇。

親吻，又是怎麼樣的?

她曾在過去的諸多世界聽過或看過形形色色的比喻，而那些言句分明都不是同個廣義內的近義詞，一個嘴唇與嘴唇觸碰再分開的舉動竟有那麼多種解釋，眾說紛紜，究竟哪個才是最貼近實際情況的形容？

魈的唇薄，她曾偷偷觀察過。

那道弧線絕多數時候是凜然的，只有在少女面前會平緩下來，偶爾彎起幾分難以覺察的弧度。

擁抱的感覺尚可想像，但接吻的觸感就完全沒有頭緒了，熒將兩指併攏，橫豎著貼近雙唇碰觸。

嗯…不太對。

她張望著附近是否有什麼東西更接近想像中的觸感，但廚房裡放眼淨是硬冷的盤碗鍋具，視線在巡覽一圈後落在了手上那顆紅艷的蘋果，她沒多想就將嘴唇貼了上去。

「嗯...」

熒發出低吟。

到底是不同的表皮結構，嘴唇肯定要更軟些...更涼些...

「熒妳在幹嘛？」

「哇啊啊啊啊！」

熒嚇得雙肩一抖，蘋果因指尖瞬間的收緊而滑跳出掌心，她連忙想要接住卻頻頻失手，果實在兩手間彈跳躍動，反映少女方才雀躍又害羞的想像。

「妳、妳別嚇我！」

好不容易救回了蘋果險些著地的命運，熒紅著臉喘著氣的把果實放回桌面。

「還不是因為妳在廚房磨蹭了老半天，我好奇才過來看看的。」罪魁禍首的派蒙叉著腰，面露困惑。「蘋果怎麼了嗎？妳甚至還沒開始削耶。」

「我...表皮...有些污漬，費了些功夫才搓掉。」

「但我看見妳把嘴唇貼在...」

「只、只是擔心會不會是壞掉了，所以才聞聞看而已。」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妳打算偷吃呢！」

熒突然覺得派蒙心思單純真是太好了。

「總之妳去客廳等著吧，馬上就好了。」

「好！」

小精靈哼著歌回去沙發上發懶了，熒摸了摸滾燙的臉蛋。

對心上人懵懂的悸動，於她也是又羞又喜的陌生課題。

所以，熒整晚都沒睡好。

身旁的派蒙睡得又香又甜，熒的腦袋裡卻全是睡前窩在二樓書房裡翻的愛情小說內容。

她平時不太看這類題材，書櫃裡寥寥幾本愛情小說也是那次在稻妻的容彩祭上被八重堂的編輯熱情推薦才帶的，回來後只有草草翻過，尚未找到時間細讀。

此刻她突然慶幸起家裡有那麼幾本書，不然到萬文集舍說著自己想多瞭解情侶間是怎樣親密互動，請老板推薦幾本合適書籍給她這種事怎麼想都是羞恥萬分。

為了不被打擾，熒事先告訴派蒙自己今晚有些資料想翻查，讓她先去休息不必等自己——當然，是避免被發現自己在讀愛情小說。

而過去那些讓見多識廣的她能夠平心靜氣讀完的橋段，如今套用在情竇初開的少女身上就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了，她總是不自覺地將自己與魈代入那些曖昧的字裡行間，一幕幕引人臉紅的畫面頻頻上演，惹得千百頭小鹿在她心房裏橫衝直撞。

最後熒終於決定放過自己爬上床去睡覺，卻怎麼也平緩不下害臊，直到窗外隱隱透來幾絲晨光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

「妳看起來精神不太好。」

魈皺起眉。

今天的熒兩眼無神、目光散漫，總是精神抖擻的女孩此刻垂肩戳著盤裡的煎蛋，看起來沒有什麼胃口。

「沒睡好...吃不下...」她有氣無力的回答，派蒙飛到她旁邊，冰冰涼涼的小手貼在額前。

「不會是感冒了吧？妳昨晚看起來也心不在焉的，難道是前陣子下雨涼到了？」

「應該只是單純失眠罷了。」熒心裡自然知道原因，但她是不可能坦承那些少女心思的，咀嚼氣力都沒有的她索性放下筷子起身。「我再去睡一下好了，派蒙妳幫我把早餐吃掉吧，至於碗盤放著就好，我醒來再收拾。」

「不用啦，我和魈會整理的，快去睡吧。」

看著熒搖搖晃晃的離開，魈的劍眉出於擔心又皺了幾許，一旁的派蒙忙著把熒幾乎沒動幾口的早餐掃進自己的餐盤裏，瞥了他一眼。

「也許她昨晚書看得太晚了。」

「看書？」

「嗯，熒昨晚說有些資料要查，要我先睡，不用等她。」她滿足的咀嚼著涮過蛋液後煎烤的吐司，熒還抹了點糖在上頭，烤過後的口感特別焦脆。「也不曉得她幾點才睡的。」

今天的風裡沒有濕氣，一大早的天空蔚藍得眩目，沒有安排的魈本打算陪熒處理餘下的委託，看來得暫且作罷了。

「魈吃完早餐要回望舒客棧嗎？」

「我...在這裡歇一會。」

他吞嚥下拌了清爽油醋的蘋果泥，魈的盤裡沒有派蒙那樣滿滿的煎蛋、培根以及焦糖吐司，而是熒替他額外特製的滿足沙拉，雖然仙人不需像人類那樣遵循三餐，但熒樂於替他準備料理，魈也不討厭——不如說是喜歡——這般一起用餐的早晨，便由著她作主了。

收拾過餐盤後，派蒙便帶著影狼丸到屋外散步，留下魈一人坐在客廳閉目養神，他歇著歇著，想起熒說過家裡任何房間都可以進去，便起身決定在屋裏隨意轉轉。

他先是走進儲藏室看看最近又添購了哪些食材，再晃去客廳把牆上的畫片和櫥櫃的奇珍異品看了個遍，接著打開浴室的門輕瞥一眼後又關上，接著發現除去臥房後唯一餘下的房間鎖著，便踏上樓梯前往從沒到過的二樓。

二樓房間不多，其中一間被熒用來堆放找不到容身之處的雜物，剩餘的那間則是書房，在魈推開門的瞬間便撲鼻上四溢的書本馨香。

偌大的空間並列著層層書櫃，一張木質圓桌置放於旁，搭配赭色的沙發椅與簡約檯燈，周圍堆擺著幾些書本，和諧的色調營造出溫馨的角落。

魈走進層櫃，指腹擦過一道道書脊，從《清泉之心 》、《 絕雲記聞》到《 䴉巷物語 》，以及...

「《 丘丘人詩歌選》...？」

他難以置信地讀出書背上的名稱，喃喃著凡人的思維真是難以理解，困惑於熒怎麼會買下這種書，信手翻閱幾頁後深鎖眉頭的放了回去。

夜叉一族與殺戮為伍、苦行相伴，閑閱書卷於魈而言本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事，他原料想自己與這個空間的氛圍格格不入，但就像是承續著書房主人的心意，紙卷香氣親暱的纏繞在少年人身上，牽引他隨意從架上挑了一本書在沙發坐下。

時間還長，他有很多餘裕可以細細品鑑。

***

神清氣爽。

這是熒醒來後的第一個念頭。

一個時辰的補眠成功蓄滿她的能量，讓旅行者的腦袋重新活絡了起來，她蹦蹦跳跳地出了房間，看見派蒙在沙發上發懶。

「早安——」

「妳醒啦。」小精靈把臉從成堆的抱枕裡面探出一些，看到熒滿面春風，可見補了個好眠。「恢復了精神就好，倒是我犯睏了。」

「妳要回房間睡嗎？」

「沒關係，這裡我躺得舒服。」

派蒙翻了個身，留意到熒轉頭張望著似乎在尋找什麼。

「妳要找魈的話，他在書房。」她心領神會的指了指二樓。「我遛完影狼丸有去找過，他在裡面看書，還問我妳為什麼會有《 丘丘人詩歌選》。」

「還不是那個成天要人幫忙鑽研丘丘人語的女孩子硬塞給我的...等等，妳說書房？」

「對，還有，他看起來很擔心妳，妳該上去讓他看看現在滿面春風的樣子。」

「他、他什麼時候進去的？」

「至少一個小時前？哎，不跟妳說了，我要睡回籠覺了。」

語畢，小精靈腦袋即刻停止運作地埋進了抱枕堆裡，而熒還沒來得及感嘆派蒙怎麼變得跟甘雨一樣習得倒頭就睡的技能，便暗叫不妙的跑向了二樓。

派蒙不怎麼看書，基本上不會踏入書房，所以昨晚她沒有特別收拾過就直接去睡覺了，所以...那些讀過的愛情小說還放在桌上啊！

雖然讀愛情小說也不是什麼羞恥之事，但一想到可能會被魈察覺她那些少女情懷的好奇心，熒就忍不住紅透了臉蛋。

她提心吊膽的來到書房前。

如果魈問起那些小說，她該回答什麼呢？

稻妻的朋友說這是當紅的文學作品，推薦我閱讀看看——

好，就那麼辦。

她深呼吸幾下，確認表情與鼻息頻率已經控制得當，小心翼翼地把門推出一個細縫窺伺動靜。

魈站在木質圓桌前，手裡翻閱著那本粉色書皮的書，聞聲抬臉向她投以詢問的視線——如此預料的畫面並沒有出現在門後。

角落的沙發椅上，少年仙人沐浴在和煦晨光之中，為了方便翻閱而卸去手甲的指尖放在腿上讀到一半的書本，另一隻手撐著沉沉入睡的俊俏臉孔。

熒一瞬間忘記自己的目的，出神地看著心上人的睡顏。

魈會作夢嗎？

那天她舀著若竹煮問道。

我的睡眠很淺，甚至...稱不上是睡眠，不過是閉目養神罷了，所以很少作夢。

但在這裡的話...

當時的魈止住了話語。

沒什麼，快吃吧。

他沒再說下去，只柔聲催促著湯羹要涼了。

熒放輕腳步走近，在與沙發椅咫尺的距離彎腰，手撐在膝蓋上仔細端詳熟睡的少年。

她似乎知道那天的後半句是什麼了。

魈的眉毛很特別，前段是岔的，上揚的眉尾帶著銳氣，紫菱硃砂點在額心，與眼角艷紅相互點綴，鼻樑纖巧挺立於堅毅薄唇之上，英氣自然流露於少年人的面孔。

熒瞇起眼睛。

這樣的他，也曾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啊。

被迫為魔神效力的往事洗去了溫柔無邪，讓魈的心中只剩下殺戮技巧與累世殺業，認為戰鬥是自己唯一還能為人們做的事。

若非那些過去，他是否能露出俊秀不羈的笑容？

但這些假設並不具備任何意義。

深致的面容被捧進琥珀色的明鏡，她無意識地輕觸少年的臉龐，身子不自覺的向前傾，咫尺的距離能看見纖長睫毛在眼瞼落下美好的弧形，琥珀色的焦點逐漸匯集在微抿的薄唇上。

熒嚥了嚥有些乾意的喉頭。

她有一點...

想要吻他。

但是可以嗎？她的掌心滲出薄汗。他們甚至還沒擁抱過，這樣會不會太快？

心跳作響，叩敲著少女的胸口，炙人的情潮掙扎著想要闖出透粉的柔白肌膚，向眼前的戀人扑湧而去。

就一下...一下就好。

輕輕的...

她垂下蝶翼般的眼睫，向那對薄唇遞上紅潤的霓棠花。

但在唇瓣相貼之前，一陣低吟傳來，嚇得熒在喉間擠壓出無聲的悲鳴，像隻受驚的雪狐連忙睜開眼睛跳開。

然而眼前的人並沒有醒來，方才的動靜只是熟睡中無意識發出的聲音，但少女的勇氣早已被嚇得無影無蹤，暈乎乎的腦袋霎時清醒過來並意識到前幾秒的意圖不軌，羞得她泛出幾滴眼淚，緋紅從耳根、面頰、脖頸一路蔓延到腳根不止，肌膚燙得像是此刻她並不在自家書房而是爆炎樹棲息的洞窟裡。

不不不不不不不...果然還是太快了...！

幾本愛情小說與昨日一樣擱在桌邊，擺放角度絲毫不差，貌似還沒有被任何人注意到，她眼明手快的一本一本抱進懷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其一一塞回書架上，然後掩著燙紅的臉頰逃出了房間。

那些書名都不怎麼露骨，既然沒有被翻閱過的痕跡，應該是沒有走漏她的心思吧？努力放輕力道關上門的瞬間，熒那麼想著。

卻未覺一切只是徒勞。

在女孩飛也似的逃出房間後，少年仙人睜開了眼睛。

他失神的看著前方，視線焦點卻明顯沒有匯聚，只是目光呆滯的任由景象逐漸失焦。

五感所帶來的反饋仍在遊走，星海的香氣，被髮絲搔癢的觸感，以及方才感受到的鼻息...他懷疑一切只是自己剛才作的一個夢，臉龐被輕觸過的暖意卻沒能讓這個假設成立。

是的，他在熒好奇端詳自己的時候就醒過來了。

但憑著氣息察覺到熒就在觸手可及的距離，魈意識到此刻睜眼並造就尷尬場面的機率相當可觀，權衡再三後選擇了繼續裝睡。

他本想著女孩只是一如往常的調皮心思，胡鬧夠了便會心滿意足離開，誰料事態並不如預想那般發展，空氣中熾熱的氣息與溫度直將氣氛導向曖昧的方向，醉人芬芳纏綿思緒，若非有著長年修為穩住心神，他的急張拘諸可能會徹底敗露，但那些薄冰也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轉而徒勞無功，魈終究是在憋死自己之前低吟出聲作為掙扎，試圖阻止可能會無法收拾的事態，而紊亂無措的腳步與房門闔上的聲響宣告了他的成功。

少年仙人呼出一口長氣，把滾燙的臉埋進了掌心。

「不敬...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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