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棺的盖子被拖上的时候，盖伦偏头对母亲说了些什么。站在灵柩另一头的拉克丝向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雨声太大，她什么也没有听到。下人们冒着暴雨把国旗和纯白的鲜花堆放在石棺上。她站了太久，膝盖隐隐发痛。她偏了偏握着伞柄的右手，仆从十分有眼色地将她的伞接过，擎过她的头顶。

棺椁里码放着的是她的姑妈，无畏先锋的先任团长缇娅娜-冕卫女士。大概是因为她真的为了保护这片疆土付出过太多，这场覆盖了整个首都的阴雨天气已经持续了将近一个星期。拉克丝不知道自己能否扛过这场大雨，因为这样的雨天已经让身上的旧伤把她清醒的意识啃噬干净了。

葬礼过于冗长。主持者的宣讲，皇帝的致辞，拉克丝一句都没能听到。姑妈死去的时候，身边只有拉克丝一人。她将死时可怕的面容还在拉克丝眼前徘徊，她从未见过那种未经外力破坏就已经失去原型的人类的脸，就算是战争时期，在教会的前厅里照顾重伤将士们的时候，也未曾见过。她一口一口地，连续地咽着唾沫，如果不这样的话，她怕自己会呕吐在这个沉重的场合。

“妈，你说拉克丝是不是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人群散去的时候，盖伦远远望着拉克丝的背影，又问了一遍。奥格莎扶着仿佛苍老了二十岁的皮特，没有心情理他。盖伦嘟囔着搀过父亲另一侧的胳膊，僵着脸应付着身边陆续凑上来的王公贵族们。一张又一张悲痛欲绝的脸，看了他和他的父母，又看了他胸前新制的军团长勋章。盖伦知道那些人拼命悲痛是为了想让他记住他们，但是他不想记。

他阴着脸在人群中寻找拉克丝有点跛脚的身影，但他的妹妹早就消失在大雨中了。

“你今晚不用回家？”

向湿着头发，窝在客床中心的拉克丝扔了一条浴巾，薇恩转过身，背对着拉克丝，在客床边缘找了个平整的角落坐下。

“我受不了坐一夜的马车。”

拉克丝动了动手指，把挂在肩上的东西勾到手心。她的右手几乎不能动了，那些一到阴雨天就会找她麻烦的伤疤里，最为头疼的就是右掌心这一块。她换用左手抓起浴巾，攥住滴水的头发梢，“放心，房钱我会按时付清的。”

薇恩耸了耸肩。她并不靠出租家里的空客房赚钱，收留拉克丝在这里居住，也是因为自己暂且还受雇于她。相比佣金而言，房租实在是可有可无，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拉克丝要拘泥于这种细节。

姑妈因为怪病辞世，拉克丝向光照者教会请了一整个月的休假。教会不旦痛快地批准，还慷慨地塞给她一大批补贴金。拉克丝一声不吭地接下补贴，却一次都没有回过自己在秘银市的老家，转手就把这笔被妥帖包好的金币，作为未来一段时间的佣金，转交到了薇恩手上。接过金币的时候，女猎人诧异地皱起眉头，“怎么有这么多？”

“我还需要你的协助，”拉克丝面无表情，“以及你应该也还需要我的。”

“把钱都给了我，城郊那些人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还能靠什么……” 拉克丝的眼神里只有疲惫。姑妈的死与黑魔法诅咒有关，拉克丝和她的家人亲眼见证了姑妈身上的诅咒发作离世的样子。正因为这样，皇帝下令全国戒严，直到查出残害了无畏先锋团长的黑魔法源头为止。而她担心的，也只是那些一直以来受她接济的城郊平民们，不知道能否熬过这场空前严厉的清洗。“以后总会有办法的。”

上至重要官员非正常死亡，下到平民间离奇的伤害事件，只要“魔法”这个事物出现在国民的视野中，首都的人就一定会对平民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清洗。他们查封集市，戒严学校，鼓励人们互相检举身边的魔法师，把名为除魔剂的毒药分发到各家各户。白日里走在街道上的时候，和深夜趴在窗边眺望屋外的时候，时不时就会见到卫兵把手无寸铁的人们从家里拖走。事后谈起这些的人们也只是满脸事不关己，“抓人？抓得好啊，那是因为他们家有魔法师，不抓他们抓谁呢？”

拉克丝痛恨这样遵纪守法到冷漠的人们，但这样的为人正是自己的姑妈和哥哥一直以来希望她成为的样子。她不知道这场大雨还会持续多久，那些只要她一到城郊的平民区就会见到的，闪着光芒的笑脸，或许已经被这样的暴雨给浇熄了吧。

愿光与他们同在。这句许久没有念起过的祈祷，像把锈钝的刀一样沉闷地扎进她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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