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德兰的港口永远是那么热闹。一艘艘大型商船将货物卸载到一台台平底驳船上，再由他们顺着尼德兰室内的环状水路快速运输至目的地。更多的商船则并不需要装卸货物，而是等待着随船会计与来访的各商行经理进行一场场或友好或激烈的商谈后，拿着签订的汇票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水手的喘息之机，就是在自己的船补充给养时，来到港口周围的酒馆，在嘈杂的歌声、叫卖声与不时爆发的肢体冲突声中，灌下一桶香料朗姆酒，然后向周围的陌生人吹嘘自己一路上的见闻。

正午，修洛特来到猪头酒馆，他此时换了一身浅蓝色长袍，这是冒险者工会办事员的制服，鼻子上还架了个金框眼镜。

平时这种地方也是他收集情报的据点，当然，他没有时间在这里一坐坐一天，不过好在这活总有人会替他做。

穿过嘈嚷的人群，修洛特看到了一个老酒鬼正在舔酒杯内壁，于是拿上两瓶朗姆酒就走了过去，推给他其中一瓶。酒鬼没有丝毫客气，拿起瓶子猛灌几口，然后打了一个响嗝，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对修洛特咧嘴一笑，“你想问什么？”。

“我在调查一个失踪的会员”修洛特推了一下眼镜，翻开笔记本，“大块头，穿着红色盔甲，名字叫沃锐。听说他最后一次出现是两天前的这里。”

老酒鬼思索一阵，“啊，那个猪头，我记着呢。他把一袋子金币晃得叮当响，还说有地方能捞到另一袋，让人和他一起去。”

“他说去哪了吗？有多少人跟他走了？”

“十来个人吧，一群蠢货，真那么简单能挣钱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呵呵，多半是找人送死”老人摇摇头，又灌了几口酒，“去哪他没说，估计是去抢劫吧，嘿嘿，看来是翻船了”。

“和他一起去的人呢？有人回来了吗？”

酒鬼摇摇头说：“我哪知道，一群混混我又记不住。”

看来也就能获得这些信息了，自己的住处应该没有泄露。修洛特放下心来，将另一瓶酒也推了过去，起身准备离开。

“哎哎哎，别走啊”老头招呼修洛特坐下，“不能白喝你的酒，我告诉你个新鲜事。”，他眨眨眼，神秘兮兮的压低音量，修洛特不得不凑上前去听“艾奎尔家的二王女，来城里了”。

修洛特紧皱眉头，不知是被老酒鬼的口气熏得还是对这消息表示怀疑，“西部王国的千金来尼德兰，怎么会连欢迎活动都没有？你不会是在说醉话吧？”

“呵，那还有假。”老头已经开始喝第二瓶酒了，“她船上的水手亲口告诉我的，说是要来参加什么会议，搞得神神秘秘的。这几天你在市政区转转，说不定就遇见了，听说是个美人呢”。

修洛特心中一阵烦乱，起身走出酒馆大门，前往下城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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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城区位于尼德兰的南部。与水路层层环绕，遍布商行、集市和银行的北部商业区不同，南部下城区是冒险者的家园。这里最大的建筑是冒险者公会，注册过的佣兵们在这里寻找队友和任务，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为成为商队的护卫，护送一车车的香料与金银穿过拉米奥山脉，向大陆中部进发。公会周围遍布武器铺、小酒馆、赌场和地下银行，这些建筑普遍低矮且缺乏修缮，让人不由得奇怪为什么还没有倒塌。

修洛特来到一间铁匠铺，铁匠铺的招牌上写着歪歪扭扭的矮人语“无坚不摧”，此时的他已经脱下了那身伪装的蓝袍，换回了日常穿的浅灰色上衣。

俯身穿过矮小的入口，抬头就看到一条传送带横亘整个前厅，上面摆满了各式武器。如果传送带算是柜台的话，“柜台”后面是一条条的轨道，联通后面的熔炉和工坊，老板阿扎克坐在一根机械臂握持的椅子上，正在打盹。

“愿群山响彻你的姓名。”修洛特深深鞠了一躬，向离地两尺高的矮人老板行礼。

矮人是一个大大咧咧的种族，但有些礼节却是他们非常看重的。修洛特可不想领教矮人大叔的怒火，再说了，自己从小就知道乖巧是有糖吃的。

“啊，愿大地接纳你的躯体。” 阿扎克从白日梦中醒了过来，看到修洛特，脸上立刻泛起笑容。阿扎克一向不喜欢和人类做生意，但是这个礼貌的青年是个例外，“是你呀，很久没来了，那匕首怎么样？诶，你近视了？”

“额啊...看书忘了摘下来”修洛特连忙取下眼镜，塞进包里，然后抽出腰间的匕首，递给了阿扎克，“用起来很合手”。阿扎克降下椅子接过匕首，透过放大镜一阵打量，“嗯，保养得不错，这次来想要点什么？”

修洛特收回自己的武器，然后从行囊中拖出沃锐的巨斧，微微一笑“这次我是来卖东西的。”

阿扎克单手抽过巨斧，又是一番鉴定，“赤炼钢，斧柄与斧身一体冷锻打造，嘿嘿，看着像是侏儒的手艺，我出六十个普朗”。

“那如果按材料卖呢？”

“按材料卖？你是想熔了它？”

“是啊，这东西留着，对我不是很有利。”

“哼...”阿扎克将斧子扔进一个红色的小车，然后一拉按钮，小车载着巨斧哐哧哐哧的向熔炉方向驶去，“那我就不问你是从哪弄来的了，五个普朗收了。”

“这么少？那么一大块呢！”修洛特一愣，感觉这个大叔要黑吃黑啊。

矮人瞪了一眼修洛特，“值钱的是手艺！再说了，融化赤炼钢，燃料钱还要花我不少呢”，矮人又操纵机械臂把自己送到修洛特身前，拍拍他的肩膀，“下次你买东西，我给你打个八折，不亏待你”。

呵，谁说矮人憨厚的？我这就遇到一个奸商。修洛特两手一摊，“别下次了，这次就给我打个折吧。”说罢将身上的皮甲脱下，向左一转，露出一个拳头大的缺口，“这您能修吗？”。

“黑龙皮，真是少见” 阿扎克轻轻抚摸着洞口边缘，“我可没有黑龙皮给你补，只能用狮鹫皮作为基底，镶上一层羽蛇的鳞片，防护力能恢复到七八成吧。不过甲上的防御符文全都失效了，这我可做不了，你得找个铭文师” 。阿扎克深感可惜的摇了摇头，问道：“什么东西能造成这么大的损伤？”

“额...我也没看清，‘啪’的一下就被打晕了”修洛特含糊其辞，阿扎克也识趣得没有追问，将破损的皮甲放入一个绿色的小车，大喊一声“格哈尔，准备开工了！”，便拉动把手将自己和小车一起送入工坊，头也不回的对修洛特喊道，“钱就算两清了，三天后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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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修洛特走在中央大教堂周围的集市上，在去接安洁回家前，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办。

比起繁忙的中午，此时的集市冷清了不少，摊位上也只剩下了零零散散的货物，花销有限的平民更偏爱在这个时间前来采购，虽然货品的种类和新鲜程度均有所下降，但只要你愿意讲价，十几个比索就能换回全家人一天的口粮。

修洛特停在了一个水果摊前，掏出一个银鲁姆递给坐在摊后的大叔，“老板，帮我选些新鲜的。”

“好说好说”老板收好银币，为修洛特挑选起水果来，不一会就装满了编织袋，递了过来。

“嚯，真不少，今天生意不错啊。”修洛特接过袋子，恭维了一下慷慨的大叔。

“哈哈哈，托你常来照顾的福”老板豪爽的大笑起来，随手从后面的板车上拿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这个给你，做个添头。”

修洛特连连点头称谢，提着袋子离开了集市，然后闪身钻进一条小巷，左拐右拐找了个四下无人的地方。他咬了一口老板递来的果子，一段声音在脑中响起“今晚九时，城外钟楼”。

“啊，看来是真来了。”修洛特长出一口气，说不清自己是开心还是紧张，不过不管是哪种心情，自己今晚都有得忙了。

“谁？！”不远处的杂物堆中发出响声，修洛特紧张的握住了匕首，缓缓向遮挡视野的破木箱处绕去，“出来！”

一个麻袋，慢慢的从箱子后面走了出来。

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套着粗麻“衣服”的少女。说是衣服，其实不过是个在麻袋底部和两边掏了三个洞而已，麻袋下蓝色的眼睛平静的看着修洛特，看不出什么敌意。但他并不敢怠慢，毕竟宽大的麻袋下可以藏很多东西。

“脱下来。”

少女顺从地向上扯下衣服，麻袋滑落在地，少女周身不着片缕，只有灰尘、伤疤和癞痢遮羞。

“抱歉了，穿上吧。”修洛特收起了匕首，看来真的只是一个流落街头的孩子。

少女又把衣服套在了身上，没有犹豫也没有感情，像是一个是会听从命令的木偶。

“你是一个人吗？为什么不去教堂的孤儿院？”

少女剥下头罩，修洛特这才注意到刚才被自己忽略的一对猫耳。原来是兽人，教会眼中不纯洁的物种，自然是不会收留的。

他发现少女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左边——原来是手中的苹果，修洛特把咬了一口的苹果递上前去，“我咬过了，你想要吗？”

猫耳少女忙不迭的点头，这还是她第一次做这么大幅度的动作，她跑上前接过果子，并没有吃，而是转头跑回自己的小窝。

修洛特跟上去，窝棚里堆着各种破旧的衣物，最里面原来还有一个兽人小女孩，比刚刚这只身材还要矮小。大的将苹果塞给小的，小的并不接住而是往回推给大的，看的修洛特一阵心酸。

“好了，别让了”修洛特又递过去一个果子，“一人一个，快吃吧”。

他清楚自己不是救世主，不可能再提供进一步的帮助了，于是狠心转身离开。刚走几步，就听见周围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仔细一看，原来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四下无人的小巷”，而是兽人流浪儿的聚集区，周围十来个孩子正向那对姐妹的住处靠拢。他们自然是去抢那两个果子的，街头的生存法则就是这样残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停下！”，修洛特喊了一声，那群孩子一齐转过脸来，几十只发着黄光的眼睛紧盯着这个陌生人，窝棚中的两姐妹趁着这个时机再也不敢推让，咔哧咔哧的啃了起来。

就算这样保护着女孩吃完，一会自己走了她们还是可能遭到报复。修洛特想到这里，对着孩子们喊道，“排队来拿，不许抢！谁抢谁没有！”。

鼓鼓的袋子很快就被掏空了，一时间整个巷子都是快速咀嚼的声音，孩子们忙不迭的吃完，然后纷纷退回各自的领地。

修洛特收起袋子，心情复杂的离开小巷。

几百米外，就是中央大教堂，身穿全套黑色修女服的安洁蹦蹦跳跳的走下台阶，扑进修洛特的怀抱。

“修洛特修洛特，我今天一句话也没说哦”安洁挂在修洛特的脖子上完全没有下来的意思，于是修洛特干脆用胳膊托住安洁的小屁股，就这么一路抱回家。

“很棒哦，忍得很辛苦吧”先不要说话这个策略是修洛特提出的，他对修女教导院的教习说安洁是个会对陌生环境感到害羞的见习修女，希望不要强迫她讲话，教习也很大度的答应了。

“我还会说‘我’了呢”安洁骄傲地扬起脑袋，“平民的称呼好好玩。”

“很棒很棒，等你完全学会了，就让你一个人来集市玩。”

好耶！安洁开心的摇晃起来，直到被拍了几下屁股才安分下来。

不远处的屋顶上，一对蓝色的眼睛看着他们两人渐行渐远，然后黯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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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九时，修洛特如约来到了城外一座旧教堂的钟楼。这个小镇里的的居民多是西部王国的移民，用来作为情报站点再合适不过了。

钟楼上，等候多时的中年男子看到修洛特，笑着起身迎接，“哟，你还是这么守时。”

“我可不想早来抢你的风头”，修洛特开心的回应了他的老师，同时也是西部王国军机处统领，法尔科。

然后他就从后边被一对大凶器袭击了。

“好久不见~亲爱的小弟弟~”一对玉臂穿过修洛特的肋下将他抱起，原地打起转来。

“殿下，您的时间有限” 法尔科适时提醒了一下正在撒欢的二王女。

“对哦，让我看看，你长高了没有？变胖了没有？眼神有没有更犀利？哇！头发还是这么乱！要按时理发哦。不过脸还是这么软~” 丹洁瑞恩闻言把已经被转晕的修洛特放了下来，对着他一番摸头揉脸，最后一拍手“检查完毕，那我先走啦~”，就这样消失在了夜色中，只留下一个纸鹤缓缓从空中飘下。

“这...她是来干嘛的？”修洛特恍惚的问道，这一幕他经历过很多次了，只是没想到一年不见的重逢也会这么随意。

“你也听到咯，来看看他亲爱的小弟弟嘛。”法尔科强忍笑意，“不过长公主不便于离开府邸，就使用了魔术替身。”

“我是指，她来尼德兰干嘛？这里越来越不太平了。”修洛特晕乎乎地试图理好刚刚被揉乱的头发。

“正因为如此，陛下认为需要加强王国在此处的影响力，而他的妹妹作为军机处的大统领，正是不二人选。”

“吼——比利斯的兵法终于读到‘借刀杀人’那一章了嘛？有进步啊。”

只有一名独女的国王，对其他继承权人的敌意还是那么大啊。

“我无权对陛下的想法妄加猜测”，法尔科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我建议你也不要”。

“是是是~隔墙有耳~属下僭越了~”

法尔科无奈的看着走到围栏边开始欣赏夜景的修洛特，这个孩子还是不够稳重啊。

“我的报告，你认为怎么样？”

“我看过了，根据粮食、黑色染料、生铁和布匹的价格判断奧克西塔帝国还没有开始大规模的战争准备，倒是有几分道理” ，法尔科捡起地上的纸鹤，走近背对自己的修洛特，“所以你认为短期内帝国不会发动进攻？”

“起码不会有有效的攻势，除非他们的士兵能裸装上阵，食草为生。”修洛特看着这个平静的小镇，大部分家庭已经睡去，只有几盏窗户中透出烛光，“不过，战争最终肯定会到来的，只是占领暮歌森林毫无意义，没有产出但需要高昂维稳的领土，只能说是帝国的伤口罢了。至高王不会让局势一直如此持续下去。”

“说到暮歌森林，你知道幼公主出逃的传闻吗？”

“这种传闻我一天能听到八遍”修洛特故作轻松的耸耸肩，“还能听到五次至高王驾崩了，现在是宦官当朝；和十次帝国已经秘密建造了一支海军，明天就要对尼德兰发起攻击。”

“这倒未必是空穴来风，精灵是末子继承制，但帝国扶植的却是大公主”法尔科没有轻易放过这个传闻，“你曾出使过暮歌森林，如果你再见到幼公主，能认出她吗？”

“我尽量吧...”修洛特挠挠头，半真半假地说“精灵在我眼中，长得都差不多...”

“再说了，即使安——幼公主确实逃离过帝国的控制，如今未必仍然在逃。帝国没有必要在抓到她后进行重新传位，只需要秘密关押起来就好。”好危险！表现出亲昵感的话一定会被这个老狐狸怀疑的。

心虚之余，修洛特连忙又找补了一句，“何况就算她一直在逃，现在说不定已经死在乱军和土匪手中了。”

正在写功课的安洁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是啊...”法尔科喃喃地叹息，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修洛特的动摇，“我也是老了，居然寄希望于这种渺茫的可能性。只是如果我们掌握那个公主的话，能打的牌就很多了...”

那么抱歉了，这张牌只有她自己能打。

修洛特心怀愧疚的看着自己的老师，他灰白的头发比一年前更加凌乱了，眼角的皱纹也添了不少，与第一次见面时已经判若两人，但是此时自己却在背叛老师和祖国...

“两件正确的事情如果冲突了，该怎么办呢？”修洛特沉声发问，仿佛时间回到了两人还在皇家学院的日子，自己只是在向老师请教一道困难的策论。

法尔科微微一笑，双眼绽放出别样的光芒，又变回了那个意气风发的老师，“两件事情所影响的人数呢？在一般情况下，我会考虑人多的一方”

“这是您认为绝对正确的方案吗？”

“不，这只是我的选择”法尔科拍了拍修洛特的肩膀，这是他作总结陈词时的习惯，“而你，在刚才发问时一定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相信自己的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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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写的这么慢，几次易稿，终于相对满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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