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侵袭着陆地，纵使礁石坚固，最终也将分崩离析。距离城门关闭，已经过去了……两周？文明早已停滞不前，纪年又有什么意义？幸存者们试图在这里最后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但阴霾始终笼罩在头顶——谁人都渴望日光，但不是何时耀阳都愿为世人颔首。

内卫、天马、长生军、魔王、天师……就连他们也在死伤惨重后退守到了城池中，试图用昔日辉煌来维护文明最后一丝生机。情况自然不言而喻——现在所做的这一切，也仅仅是苟延残喘罢了。本该到来的，终将会到来，当然……甚至不存在时间或早或晚这个问题。

当然，从这样宏观层面上来讲，文明已经能够看到终点，但若是把目光从宏观推向微观，把关注点放到个体身上，便会发现一些，嗯……趣事？

有些人坐在墙边买醉，当然——现在也用不到“买”，在这一小范围内所有物资都是配发，但这些人愿意仅仅拿能够维持自己不被饿死的粮食，将剩下一切配给全部换成酒水。或许，等哪一天，海嗣攻破城池，能在醉生梦死中离去，也是一种幸运。

还有人在写日记，这可能是很早……很早以前便养成的习惯，本子已经很厚了，自然，也十分破旧，不过每天还是会向后翻一页，再添上几笔。就像是生活一样，无论被如何蹂躏，在没有走到头之前，都需要每天，再向后翻一页，记上一些东西……再向后翻一页。

街巷算不上大，也远远不能被以“熙熙攘攘”来形容。但作为交通枢纽之一，还是时常有行人来来往往。他们大多行色匆匆，在最后这段时间里也保持着曾经那副模样——在奔波中向前走去，最终奔波至生命终结时刻。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会那样忙碌。

红发少女坐在街边，她周身已经没有了曾经那份傲气。大剑插入土地，她倚靠着剑柄，把目光投向对面有着来往人群的街道……表情落魄，但又不失严肃——过路者皆为她回首，也不乏有人去揣测，这样一位女子，心中究竟在思索些什么。

“冰淇淋，已经——”，史尔特尔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她在回想过往，已经很久没能像曾经那样了……虽然有着莱瓦汀，但面对好似潮水一般袭来的海嗣时，纵使如有神助，也显得如此无力：“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了。”

罗德岛干员们自然不都像自己有着这等实力与运气。史尔特尔也亲眼目睹过一些战友被海嗣直接吞入腹中，或者死无全尸。不过，最后自己还是尽可能地帮助了他们，对于少女来讲，也已经算是尽力了。

她心中五味杂陈，思绪随之混乱起来。眼前闪过记忆中过往那些片段，可却又无法被确切回忆起这些内容究竟该追溯到哪里，正因如此，史尔特尔感觉烦躁不堪……

“海，水怪，渔船。”

“电塔，广播站，屋顶。”

“山峦，树，利剑”

“黄金，虹，水源”

词汇总是这样，一个一个地出现在脑海里。想要理清，却又不知从何处下手。曾经史尔特尔会将它们记在本子上……但现在，随着逃荒，那个笔记本也不知遗落在了何方。虽然换一个新本也未尝不可，但她还是没有选择那样……

“史尔特尔……”

有谁在呼唤自己？少女抬起头，打量着四周——和往常一样，她没有发现任何熟人。但刚刚确实听到了，有人叫着自己在罗德岛时使用的代号。右手握住剑柄，站起身，掸了掸土，少女想要看得更远些，虽然方才声音好像就在自己身旁。

正当史尔特尔蹙起眉，思考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时，忽然感觉到内心受到了某种触动。有些恍惚，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她就站在街道上，但景致不知为何有了变化。可究竟哪里与往日不同，史尔特尔又说不上来。

“有一段往事——被传颂地，如此悠远……”

声音再次于耳畔响起，可不知为何，此时史尔特尔已经不想再去寻找源头。她就站在那里，在街道旁，静静聆听，这好似歌颂，又宛若神谕之声。那并非她所熟知的某种语言，但心中莫名有着一种亲切感，而随着文字所表达出那些内容，少女感到熟悉，却又陌生……此时，手中大剑，那把莱瓦汀仿佛在应和着，微微颤动。

“海对岸，山的那边，都听过……传言。”

不知为何，烦躁感渐渐消退了——随着话语传到耳中，头脑竟逐渐变得明朗起来。仿佛星火将混沌点亮——但这还不够，现在这一切还只是琐碎片段，虽然好似碎屑被拼凑，可依然并不完整。她无法抓住那些东西……史尔特尔还不知道那些，究竟是什么——还不够，这一切……对于少女来讲，还远远不够。

“蒸腾万顷海水，巨剑，燃起烈焰……”

“将腐朽肮脏，罪恶……那一切，自根斩断……”

话语宛若祷颂词，史尔特尔感觉自己沐浴在了光芒之中。脑海中闪过一幅幅画面：黑发少女手持巨剑，将扭曲与灾厄斩断……烈焰燃起，焚烧着，天际染上鲜红，海水爆沸，水汽蒸腾……肮脏污秽之物挣扎，扭动着身躯，肢体在生长，生命不断从火焰中妄想得到延续……但最终一切亵渎都被光芒与炙热所净化——纵使大地变得万里焦黑，海水蒸发殆尽……但一切都结束了，人们终究能够在这片废墟中，找到新的希望。

“什……”

史尔特尔恍惚间看到了很多，她现在愣在了那里。那些内容就这样进入了脑海——不，或许说是随着方才那些话语，自脑海中被唤醒了……这并非属于她的记忆，但却感到异常熟悉，仿佛自己也经历过那些一样……海嗣，火焰，净化……这些记忆还在不断被唤起。少女青丝如瀑，老者须发皆白，战士身披重甲，祭祀手执经卷。这些人，史尔特尔没有见过，但——她全都认识了，因为他们与自己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史尔特尔”

就连那些地名也仿佛珍珠一般，被丝线穿成了项链……确实并非自己曾到访之处，而是历代史尔特尔在拿到莱瓦汀后生命中最为宝贵的记忆，被拼凑在一起——而现在，史尔特尔愿意为那些词汇中多添上几笔。

正当她还在回味时，远处传来了巨响——不像是爆炸，但是却震耳欲聋，好似惊涛拍岸，但却要远比那“壮观”。仿佛是千万锣鼓齐鸣，又宛若群峦崩裂……人们顿时恐慌起来，尖叫、呼喊、脚步声全都混作一团。方才那种秩序与安宁仅一瞬间便被打破——毕竟，这只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史尔特尔也站起身。她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要做些什么了。手中提着莱瓦汀，不……此时它已经不能再被简单地以“莱瓦汀”相称，如果硬要为其取名，那应为破灭之杖。逆着人群，少女奔向城墙，那是面对着海的方向。

浩瀚身躯亵渎着神明，苍生在祂身下变得扭曲。就连汪洋，也开始怒吼，星辰之光从祂身后照耀，忽暗忽明……惊恐可怖，那存在是如此骇人，这片大地仿佛因祂而颤动，城墙再坚固，在绝对权能下也终将被撼动。任何言辞都无法将祂给世人带来的那种感受描写出来，但在那一刻，一切希望灰飞烟灭，理智与信念荡然无存……

世人跪在地上，并非屈服于祂。但在这种浩瀚面前，他们实在无法想象要如何对抗，这种坚守又还有怎样意义……就连内卫依靠着邪魔加持，银枪天马组成方阵，天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面对着祂，都不禁颤抖。

这就是初生，是α……祂就是那“最初”，一切的起点——海嗣由这里开始不断繁衍，将世界席卷入浩劫之中。同时，是Ω……祂亦是那“终末”，文明的终点，一切都将在扭曲与疯狂之中迎来终结，整个星球都走向那个命运，接受审判。

而正是此时，史尔特尔站在城墙之上。和初生相比，她太渺小了，渺小到都可以被忽略不计。是啊，少女本就是一介凡人，而凡人，在这种境况下就宛若尘埃，要飘向何方？

可此时，史尔特尔将双手抵住剑柄，把破灭之杖立于自己身前。狂风卷起衣袂，她那鲜红发丝随之飘舞……

天，很阴沉，海水，也并非曾经那般蔚蓝。一切都被灰暗所笼罩——除了那一抹鲜红。少女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了，她闭上眼，静静地感受着力量。与此同时，虚影在她背后显现。

岩浆奔涌，汇聚成祂的经络和血脉；焦土蔓延，化作了祂的肌肉与皮肤。烈火因祂而永恒存在，光芒从这里被点燃，闪烁着，照耀着……嘶吼声传来，伴着崩解与爆炸，其间仿佛有巨兽咆哮，熔岩汇成河流奔涌，澎湃激昂……史尔特尔身后存在宛若山峰，更确切来讲，好似流淌着岩浆的火山。祂将手按在大地之上，大地便燃起烈焰；目光扫视过海面，海水就因之沸腾……这样一种存在就矗立在史尔特尔身后，或者说，史尔特尔，少女正站在祂身前，与之一同，凝视着海面。

“Sóltérsortna,sígrfoldímar”

眼眸中，紫色光芒再次涌现，史尔特尔手执巨剑。

“hverfaafhimniheiðarstjörnur”

熔岩巨人现身与此世，仿佛山峦那般雄壮，燃起焚世烈焰。

“geisareimiokaldrnari”

齿轮一次次转动，光芒明灭之间，无法辨明的文字自其上浮现。

“leikrhárhitiviðhiminsjalfan”

黄昏终将降临，一切都将迎来终结，但在终结后，再度新生。

史尔特尔不知因何而存在，但祂此刻，就存在于此。历经无数岁月后，祂再次站在了这里，面对汪洋，挥动巨剑……在祂背后，是更伟大之物，烈焰从中孕育而生，祂也将用那烈焰与深渊中扭曲亵渎之物对抗。

海洋中，初生感受到温度在逐渐升高，祂知晓大地燃起火焰，于是便掀起巨浪滔天。当水接触到火后，便在蒸腾声中化作白雾弥漫开来……烈焰于深渊中燃起，而无尽又将其吞噬。倘若时间在这场浩劫中还有作用，那么随着时间推移，水与火相碰撞，雾气笼罩着战场。

“你们这些，肮脏，龌龊，腌臜……海洋中的虫豸……也配觊觎陆地？！”

“别做梦了——好好接受命运，被燃烧成灰烬吧！”

在无尽黑暗之中，能够看到盘虬之躯体在不断抽搐扭曲，巨大触手以及不可名状器官拍击搅动着无尽洋面。与此同时于朦胧里，紫色光芒穿透迷雾，宛若灯塔，岩浆也发出亮光，将巨人身躯勾勒而出。

“莱瓦汀！你是破灭之枝，亦是灾厄之杖……现在，顺从我意志！”

“胜利之剑！让，那些罪恶与污秽——看到光芒与烈焰吧！”

巨剑在空中挥舞着，劈砍，斩断……烈焰随之燃起，将污秽与亵渎尽数净化——于此同时，城中人们也开始在烈焰中与海嗣厮杀——是火焰，让他们看到了希望……或许，海嗣终能够被击溃。纵使，一切被燃尽，就连海水也为之沸腾，人们还是看到了希望。

“若你是那世界上唯一神明！那我便是将神明屠戮之人，我是……史尔特尔！”

“燃烧吧……燃烧啊！随着剑，燃烧吧！这一切，疯狂与秩序——在烈焰中回归！”

海水不断蒸发，浓雾将大地笼罩其中。烧灼与腥臭，炙热与潮湿，净化与亵渎。洋面渐渐下降，浪潮也不得不平息……礁石裸露而出，化为一座座孤岛，屹立在那深渊之中。烈火还在不断燃烧着，城墙在高温下坍塌，沙土也变为了晶莹玻璃，但人们并不畏惧火焰——因为他们知道，正是“火”带来光明驱散黑暗，正是火焰，将海嗣燃尽。

“倘若你是最初的亦是最后的——那我便是最后的，但，亦是最初的！”

“来吧！初生——让我送你最后一程！化作灰烬！”

光芒与阴影，无论是巨人还是初生，都被雾气笼罩其中，让世人无法目睹其真容。但他们知道，温度还在进一步上升着，虽然在城池中他们勉强能够存活，但倘若离开这里，离开史尔特尔庇护，无论是什么生物，都将在一瞬间化作焦炭——烈焰巨人还在咆哮，初生也不断发出嘶吼……

不知过了多久，史尔特尔放下了剑。烈焰巨人也从她身后缓缓消失——当然，作为对手，大洋被蒸腾殆尽化作荒漠，而在荒漠之中，初生被斩杀，焚烧化作灰烬。雾气，在渐渐散去……城中那些幸存者，终究迎来了曙光。

天空中，有雨落下，滋润了被炙烤的大地。而他们也将如同先祖那样，在这片焦土上开始繁衍……再次创造属于文明的奇迹。只是，在人群中，少了一位红发少女，当然——他们不会将她忘记。不过当世人再想寻找些什么留作纪念，以供后人缅怀时，便发现无论是随身之物还是那把巨剑都已经没有了踪迹……或许，在烈焰之中，一切都被吞噬，而她作为燃起火焰者，也无法逃脱那种命运。

小说相关章节：幻想中的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