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小姐沒有名字，十歲左右的樣貌，黑色的眼睛黑色的短髮，五官柔和可愛，肉嘟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出現在院子裏，就仿佛是院子自己長出了一只可愛的小小姐一樣。

是的，小小姐有一座小院子，前面是池塘，後面是池塘。

只要走過池塘中間的小路，就能到小小姐的院子。

池塘裏種滿荷葉，荷葉下細膩的淤泥藏著水鬼，水鬼頂著濕漉漉的黑髮，啃著細細的荷葉梗，和自己涼透的骨頭。

水鬼在沒有太陽的時候喜歡頂著荷葉爬上小小姐院子，遊到小小姐空蕩蕩的屋子裏，一半身體沒在塌下，一般身體趴在塌上，看著小小姐在屋子一角跑到另一角，小小姐碰到水鬼時，會不高興撅嘴用腳踢水鬼，把他當做什麼玩具。

她也會在天晴時在院子裏支起一頂巨大的黑色頂棚，陽光便曬不進來了，水鬼也不會被曬到。

小小姐是個可愛的小孩子，小孩子不會紮頭髮，所以小小姐那可愛的小啾啾都是水鬼紮的。

水鬼經常從池塘裏給小小姐掏蓮子吃，每次小小姐從外邊坐車回來，都會帶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但寬闊的房間裏整潔乾淨，全都依賴於水鬼勤勤懇懇地收拾房間，從不多說一句。

就像媽媽一樣。

小小姐有座庭院，只要能坐上那輛沒有地址的公車，就能來到小小姐的院子。

但一般情況下沒人能來小小姐的院子，所以小小姐經常坐上那輛可以自己開自己的公車到外面去玩。

有時也會帶回來奇奇怪怪的生物。

二

今天是個好日子，小小姐趴在草墊子上，認真看著手裏的畫冊。

“我已經好久沒出去玩啦。”小小姐語調拉的很長，“我好想……”

好想什麼呢？

小小姐皺著稀疏的眉毛，“呃……我想……”水鬼喂她吃了一個蓮子，“唔……”

小小姐把蓮子吃下去，連蓮子心都不吐的那種，“蓮子好吃，芯苦。”

“算了，你辛苦剝出來的，我就不吐芯了。”

小小姐接著說：“我剛剛說，我想出去玩。”

水鬼不贊同地搖搖頭，他指指天，又指指自己，張開嘴，露出沒有舌頭的口腔，假裝啊啊地叫，實際上沒發出聲音。

小小姐眨眨眼，“你是說，你不想我出去，因為天氣不好，沒辦法陪我?”

水鬼點頭。

小小姐搖搖頭，“這裏天氣不好，不代表外面天氣不好呀，那麼多世界呢。”

水鬼無聲歎氣，低下頭。

“既然都已經決定出去，為什麼還要問我意見?”小小姐說，“你是這個意思嗎？”

水鬼看著地板點頭。

“唔……可是我還沒把你的舌頭找回來呢……”

小小姐扯著自己的小辮子，“我好想聽你說話，你不說話，都是我一個人說話，真的好累哦。”

地板上忽然冒出了一絲黑氣，小小姐看見了，那是水鬼眼淚化成的黑氣。

水鬼流淚了。

水鬼把頭發全弄到臉前，擋住了自己的臉，可眼淚還是一滴一滴地掉。

“……為什麼過了這麼久，我一說你的舌頭你還哭啊……明明是個大人了，還哭……”小小姐苦惱地嘟囔，她都把自己頭上的髮卡拽下來了。

“好了對不起啦，我不提了還不是嘛……知道你對這個詞會反應很大，都怪當初那個王八蛋……唔……好了不要捂我嘴啦，是是是，小孩子不能講髒話，可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哎……你說說你只是身體缺少器官而已怎麼智商掉的這麼嚴重哦……”

小小姐扒拉下來水鬼的手，這時水鬼的頭髮從臉上滑開，露出那張面無表情的，哭泣著的清秀的臉。

小小姐老氣橫秋地歎氣。

“……那個王……那個人我一定會好好揍他一頓……一定會好好讓他得到難以想像的代價的，到時候把你的東西給你找到讓你恢復……不然整天這樣我真的受不了……”

水鬼先生哭著哭著就抱住了小小姐，低著頭，努力把自己埋到小小姐小小的懷裏。

“哦……不哭了哦……已經沒事了哦……哦哦……不哭了……不哭了……壞蛋已經被趕跑了哦……哦哦……”小小姐輕輕拍打著顫抖著的水鬼先生，可愛又耐心地哄著水鬼先生。

水鬼先生把小小姐掉在地上的髮卡緊緊握在手裏。

三

小小姐終於決定出門啦！

在經過多日後，水鬼先生終於答應小小姐出門了。

小小姐很高興，甚至抱住了水鬼先生轉起來圈圈，水鬼先生很輕，所以小小姐很輕鬆就把水鬼先生抱起來了。

今日一早，小小姐就開心地收拾自己，穿上可愛的裙子，拉著水鬼先生的手，坐上了那輛沒有銘牌的公車。

“我們今天要出門啦，公車先生開心嗎？”小小用活潑的語氣詢問。

公車“嘟嘟——”地鳴笛。

“公車先生也很開心嗎？那真是太好了，那麼今天公車先生就隨自己開心地開車吧！想停在哪里是哪里哦！”

“嘟——”鳴笛的聲音更大了。

水鬼先生還是很不習慣坐車。

他神情飄忽，一身長衫不停往下滴水，滴到了地板上，被公車先生發現了，公車先生不開心地拉長了鳴笛聲，“嘟————”

“對不起，公車先生，沒有注意——，”小小姐笑著道歉，然後抓住了水鬼先生的手，“沒有關係的哦，水鬼先生，沒有關係——”

水鬼先生沉默地點點頭，低落在地板上水跡消失不見了。

“啊，水鬼先生身上涼涼的。”小小姐像是突然想到一般，蹦出來這句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公車先生停下來了。

“到了嗎？公車先生？”小小姐正靠在努力把自己放平的水鬼先生身上，感覺到車停下來後，問道。

“嘟——嘟——”

小小姐拉著水鬼先生的手，快快樂樂地下了車。

“那麼到時候再見啦公車先生——”小小姐朝著逐漸遠去的公車先生揮手。

身後是迷霧，小小姐快樂地哼著歌，然後他們走進這片迷霧之中，一扇木門突然出現，小小姐拉著水鬼先生，進入門中，隨後門消失。

“那麼今天會到哪個世界呢？”小小姐說。

一股魚腥味的風鋪面而來，小小姐通過與水鬼先生相連的那只手感受到對方放鬆下來的狀態。

呼啦呼啦。

隱約的水浪聲音傳來，視野豁然開朗，滿眼的藍色出現在他們面前。

“是大海啊。”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夕陽正要落到海平面以下。

三

小小姐開心地跑到海邊，讓湧上岸的海浪沖刷自己的雙腿，她一邊走一邊撿地上的空貝殼，扔到水鬼先生懷裏，水鬼先生亦步亦趨地跟著小小姐，很快懷裏已經堆不下了。

“……”

水鬼先生低下頭，有些苦惱地看著滿滿的貝殼。

小小姐顯然也看到了。

她拿出一個小錢包，抓著水鬼先生的手臂傾倒到錢包了，很快，水鬼先生的懷裏就乾乾淨淨了，小錢包也還是癟癟的。

她又把錢包系到水鬼先生手臂上，高興地拍拍手，“好了，這下就可以把東西全都丟到這裏了。”

水鬼先生點點頭，還是沒反應過來。

既然這樣，為什麼剛剛還要把貝殼放在我懷裏 呢？

他想。

不過很快水鬼先生就忘掉了這個問題，開心地跟在小小姐後面繼續走了。

小小姐好像忘了時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已經變得很黑了，天空中掛著兩顆巨大的星球，發著銀白色的光。

小小姐站在高高的礁石上，拿出照相機拍下了這一切。

“真是美麗啊。”

水鬼先生點點頭。

小小姐看著自己拍的照片，兩顆亮亮的星球也在海上留下倒影了，那銀色的光輝一直蔓延到看不見的遠方。

“你在這裏等我，不要亂跑哦。”小小姐決定做些什麼，於是她叮囑水鬼先生。

她把相機掛到了水鬼先生身上，“看好相機，我要下海一趟。”

小小姐從礁石上跳了下去，痛快地大叫出聲。

“啊哦哦哦——”

她像炮彈一樣把海面砸出巨大的水花，然後深深的掉到了海裏。

這片海域之中沒有什麼生命，昏暗的海水之中只有飄著的海洋灰塵。

小小姐看到一對螢光的燈。

小小的，幽藍色的暗光。

小小姐笑了出來。

那美麗的燈光原來是一雙眼睛。

那是一個人形生物，此刻正凝視著小小姐。

小小姐和人形生物打了招呼，隨後開心地在水中游泳，隔著一段距離，人形生物跟著小小姐，銀白色的長髮在水中不停飄蕩，就像透明的水母。

小小姐遊上岸了，她手裏拿著一個美麗的貝殼，那是已經死亡的生命留下的印記。

她舉著那個貝殼，歡呼著，朝水鬼先生跑去。

水鬼先生看見小小姐也很高興，他穩穩地抱住了小小姐。

“這是我撿的，我們可以拿回去。”小小姐說，水鬼先生點點頭，將小小姐手裏的貝殼接過去，就將這個體積足足有錢包五倍大的貝殼輕而易舉地塞到錢包裏了。

水鬼先生突然拍了拍小小姐，往她身後指，小小姐朝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啊，你說那個啊，那是神啊。”

小小姐跟在水鬼先生旁邊，笑嘻嘻地看著水鬼先生走到山下的海邊，她戳了戳躺在沙上的人形生物，“這是這個世界特有的生物哦，名為神的生物，和你們世界的神不同，是一種神奇生物呢，只存在在這個世界幻想之中。”

“能夠克制妖怪，卻又不能有人類在眼前瀕臨死亡，否則就會被動地將自己的生命獻祭給人類，自己也就會接近死亡了，曾經有人類見過這一番場景，於是就把它當作神來供奉。”

“每一只神都是不一樣的個體。”

“除非有人類祈願神活著，否則就會悄無聲息地消失呢。”

小小姐有些開心地捏了捏這個神隔壁上閃閃發光的鱗片，“這一個，馬上就要死去了呢。”

“我剛剛在海裏時就看見它了，之前沒仔細看，現在看來確實是快死去了。”

“神死亡的時候，其實會出現美麗的景象，只是不能被這個世界上的人類看見，再璀璨再動人的美景，都只能在悄無聲息之中消亡了。”

“看起來我們有幸能夠見到這一美景。”

水鬼先生震驚地看著一動不動的美麗生物，閃耀著光芒的軀體，那雙深藍色的眼睛看著他們，他手足無措，他指了指這個神，又比劃著什麼。

“你想救它？”小小姐有些疑惑，她有些苦惱地看著地上的神，這個人型生物有兩米多高，鋒利的爪子閃著銀光。

“它很危險。”小小姐捏著水鬼先生的衣角，小小地歎氣，“它也是一個神奇生物啊，也屬於大型猛獸呢。”

小小姐比劃著，“它會捕食妖怪然後吃掉，黑暗能夠吸引它，每一只神外表都不一樣，從這一只來看，這一只是鮫人類神，他應該很喜歡吃各種海洋動物。”

“水鬼先生，你知道嗎？它也很喜歡你這樣的鬼魂哦，你真的要救它嗎？”小小姐語氣認真。

水鬼先生下意識地看了瀕死的神，這一次，他從神的眼神裏看見了渴望。

水鬼先生朝後退了幾步。

“這樣的話，你還要救嗎？”

在小小姐說話地時候，神身上開始散發出異香，無法秒速的美麗霞光從神身上逸散，閃爍著星光的液體流到地面上，一瞬間，無數虛幻之花草靈樹快速生長又衰落，似乎有飛禽異獸在其中歡快嘶鳴，神尾巴上的鱗片如同碎落的寶石掉落到沙灘上......那一切真的是一副太過美麗的場景。

水鬼先生驚呆了，他愣了愣，隨即蹲下來，遠遠地指了指神，又指了指女孩，有些焦急地比劃著，小小姐將手中正在玩的鱗片放回地上，點點頭，“好吧，好吧，既然先生想要救，那就救吧。”

小小姐用手按到神的額頭，閉上眼睛，一瞬間，仿佛時間倒流一樣，那些奇異的景象全都收回，掉落的鱗片回到魚尾，神漸漸能動，他有些艱難地觸碰了一下小小姐的手指。

[感謝您。]，它用特別的富有韻律的語言說到。

小小姐笑嘻嘻地鬆開手，站起來小心的理理自己的小裙子，“沒關係哦，要感謝水鬼先生哦。”

[感謝您。]神朝著水鬼先生的方向說，水鬼先生沒有理解這話，小小姐說，“水鬼先生，它在感謝你呢。”

水鬼先生有些懵地點點頭。

隨後神掏出一塊流光溢彩的東西，雙手捧起，豎起尾巴，虔誠地看著他們，[請收下它。]

小小姐開心地接過來這一塊東西，

把它塞到了放在水鬼先生身上的小包裏。

神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隨後彈動魚尾，跳回了海中，漸漸遊遠了。

小小姐開心地招手，“以後不要再被人類撞見了哦！”

夕陽下的海面，波光粼粼，神躍起，藍色的魚尾高高甩動，在橘金色的陽光下熠熠生輝，隨後消失不見，再尋不到蹤跡。

關於人魚生物類神的設定

對於人魚和人類來說，兩者的相遇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結局，一旦人類是需要救助的受傷的，重傷的人類，那麼他就要被迫獻祭自己的生命而去挽救人類，對人類來說，這是神跡，是希望，是光，對於人魚來說，這是掠奪，是災難，是悲劇。明明是同一件事，但是對身處於兩種不同立場的生物來說反而有著完全相反的意義。

兩者原本是毫不相干的兩條平行線，人類再百分之九十九的情況下看不見這樣一種生物，只有及其少數的人才能看見它。

人魚類生物如果想恢復原狀其實很簡單，只需要人類祈禱就好了，強烈的希望人魚好起來的願望，無論動機是否純粹，只需要那樣一種強烈的心情，就可以拯救人魚。

但是大部分情況下，即使人類得到救助，他也不知道是誰救了他，如同永遠沉浸在無知中行走的愚者，永遠不會去試圖主動瞭解這一切，一部分想要去瞭解的，迫於事實無法得知真相，一部分知道真相的，心中充斥著想要利用人魚的心情，只有最後一部分的很少的人，才會在瞭解真相的人，才會祈禱，去救助人魚。這是覺醒者。

人魚不是人魚，只是人類看到它的樣子是最符合人類的審美的哪一個，有一種說法是人類溯源的生物是從海洋之中被迫來到陸地的，因為地殼運動，板塊位移，人類的始祖才慢慢脫離海洋，但是身上仍舊帶有海洋的影子，人魚它是人類原始樣貌的化身，無論是否出於自身意願，祂總是被迫奉獻，即使死亡，消散，也是世界上最宏大，最壯觀，最寂靜無聲的死亡，因為祂是自然，是人類永遠在忽視的周圍的一切它物，自然消亡，永遠是壯大的，震撼的場景，花開花落，山崩地裂，人類讚美感歎的一切自然風物的消滅，都是悲壯的。

四

小小姐還沒有玩夠呢。

她拉著水鬼先生，坐在沙灘上，指著天空，“好看嗎？水鬼先生?”

水鬼先生無言地看著天空。

好看，他默默地在心裏回答。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海水的腥味，燦爛的金黃仿佛永遠不會消失，這個漫長的傍晚如此美麗。

五

小小姐把戰利品鱗片鄭重地送個水鬼先生，“你很喜歡它吧。”小小姐說，“這樣的鱗片你摸著會很舒服。”

水鬼先生無措地抓著衣袖，呆呆地點頭。

“……”

“拿著。”鱗片一碰到水鬼先生，就融進去了，水鬼先生的脖子亮晶晶的。

水鬼先生感覺自己的脖子涼涼的，很舒服的感覺，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什麼都沒有摸到，又好像摸到了什麼東西。他茫然地看向小小姐。

小小姐拍了拍手，“鱗片是濕濕的，水鬼先生先生也是濕濕的，它很棒吧，只是會有一些海水的腥味。”

水鬼先生點點頭，又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反應。

小小姐和水鬼先生在海邊吹了好長時間的海風，小小姐甚至拿來了燒烤工具，坐在從小荷包裏取出來的沙灘椅，認真地烤著從海裏蹦出來的海鮮。

她誇張地吸氣，“真香啊，這裏的魚很好吃。”

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認真翻烤魷魚的水鬼先生有些苦惱地看著一直吃個不停地小小姐。

小小姐手裏的那一串魚馬上要吃完了，但是他手裏的魷魚還沒有烤好，怎麼辦。

小小姐嘿嘿一笑，“水鬼先生——”

怎麼了。

水鬼先生不能說話，但是他抬起頭，看向小小姐。

“水鬼先生張大嘴巴，啊——”

因為十分聽從小小姐的話而下意識張大嘴的水鬼先生的嘴裏被塞了滿滿的魚肉，沒有刺，他下意識嚼了嚼，溫暖的，香氣撲鼻的魚肉充斥著冰涼的口腔。

他吞了下去，抬頭看了看小小姐。

小小姐開心於自己的投喂。

她摸了摸水鬼先生陰涼的，濕潤潤的黑色長髮，很開心。

“我們好不容易來了海邊，不能就這樣走了，得好好吃一頓呢。”小小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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