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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刀的,必须杀人

[db:作者] 2025-08-10 14:16 5hhhhh 10000 ℃

ProDios.感谢八小时工作制,感谢78年前席卷龙门等经济城邦的罢工潮。感谢劳动先辈们争夺来的权益,清楚明白写在劳动法上:早上9点上班,晚上5点下班。完美。

不论任何国家、任何职业以及任何阶级以“过劳死”的数量来夸耀国民/员工的勤劳形象,或是在网路上开相关的玩笑,都是病态的。“工作过劳”本身完全违背人权与劳工权益,进步到现在的社会无法根除这一痼疾才叫可笑(部分特殊移动城邦不论,至少莱塔尼亚……)。无论何时工作都只是人生的一部分,若因此影响到健康和生活,那才十足荒谬。————因此,博士,一周内我加班的次数最好不要超出三次,多于三次我会酌情拒绝。以及每次加班时间绝不超过四小时。没有充足的睡眠就没有美好人生,你明白吗?

她7点起床、梳洗、化妆、进行角护理。用报告格式就是:7:00A.M天气晴西北风2-3级1000标准里内未观测到天灾云罗德岛舰船地灵干员的宿舍。她的角非常好,属于健康的卡普里尼,坚韧有光泽,弧度优美,纹路清晰。她不参与三角派和圆角派的纷争,也不跟风打孔镌刻。她会先轻轻刷掉灰尘,接着打蜡、抛光。这个时候杜宾教官组织的十公里拉练正在返途中。

地灵不在作战小队编制内,不必接受集训。训练室24小时开放,可以私下邀约或书面申请其他干员培训,但她从未使用过这一权利。

理所当然,在训练场交付的时间可以换算为更大的存活率,20%、30%、40%、50.462748%……或者采取更直接的算法:0和1。0是死了,1是没死。莱塔尼亚法术流派以最不浪漫的方式编写成教科书,可以选修可以补课有考试作业加学分。如果地灵愿意,大可以申请停工停薪到学校读博士,回来至少也是个精英干员。但她不愿意,就像不愿意矿石病的治疗耽误自己的研究时间。地质学家这点相当无情,不考虑有多少感染者对治疗求而不得,只期盼赶紧结束回宿舍,继续某份论文。

打理好之后地灵走向食堂。非战备状态下罗德岛侧舷的装甲呈开启状态,阳光透过厚厚的树脂玻璃照射进来,制造站和贸易站有排班的干员陆续上工,值守干员换班,彼此打着哈欠问好,南腔北调的通用语撞在一起,其中上颚发音特别明显的是乌萨斯人,舌头像是打滚,也许乌萨斯冷得空气都凝固,非要用这种震颤的语言不可。乌萨斯贵族吃饱了撑认为这种发音鄙俗,风行学习通用语,可惜通用语学得再好也难掩饰这一点,只好拿腔拿调的说话,美化其为贵族标志,以龙门为例来说就是方言与普通话的不同。罗德岛上只有一位乌萨斯贵族,早露。莱塔尼亚出身、深谙音流学的地灵无法不注意她的声音,旁人难以辨别的差异,在她耳中就像大提琴与钢琴的不同,早露的每一句话于她而言都像是乐曲的一节,识别它们轻而易举,无异于人声鼎沸中捕捉乐器和弦。今天早露负责舰外清洁,坐在吊板上敲窗户:不好意思,地灵小姐,可以帮我在食堂里拿一份早餐么?记得今天应该有东国的饭团,非常感谢——要紫米!

舰外清洁没什么技术含量,单纯的体力劳动,脏和累,恐高干员可以申请不做。罗德岛外壳承载了不少功能,譬如护舰炮,一百年不见得用一次,但凯尔希肯定不想在启用时听到有异物未清理的反馈。想到凯尔希,大家的工作效率都会提高。一艘国家级别的重型双栖武装舰的外装甲面积可想而知,不知道早露工作了多久,汗珠在她的皮肤上闪闪发亮。还在后勤部门时她就醒得很早,没有工作就记单词,用移动终端的免费软件,双手背在身后,一个词一个词的纠正通用语发音,声音在早上微凉的空气中震颤,来来往往的干员都会想起自己有过的学生时代。龙门的天气对于乌萨斯人来说太热了,早露脱掉了厚重的学生制服,穿着可露希尔那里购买的白色短袖,上面糊着一个意味不明的龙门字:草。据统计是当代流行语之一,售价便宜。乌萨斯贵族小姐似乎努力让自己不显得那么高贵,但仅靠衣服显然做不到,她的言行举止无一不像是某知名游乐园在逃公主发出的邀约:饭团,要紫米的。

地灵奉旨完成了使命,坐回食堂开始进餐。她从不一边吃饭一边工作,那不符合她的生活态度和专业素质。食堂是食堂,办公室是办公室,如果哪天她不得不在办公室吃早餐,就证明工作污染她的生活太多了,必须辞职。何况她见过太多把酱汁滴到书上的悲剧,不仅扣学分还禁止借阅图书一个月,失去一个月阅读莱塔尼亚大学图书馆是怎样的损失啊?莱塔尼亚,炎国以外收藏最多古籍的国家,只要一张借阅证就可以饱览复印件,而炎国连复印件都不会做,只是一味保管在博物馆。天知道为了查阅某本炎国地质古籍原文,地灵曾属的学术小组打了多少报告,就差刺杀炎国皇帝了。

罗德岛食堂除了营养餐外没有固定菜式,通常依据当天主厨的干员和停泊区能采购的食材决定。谢拉格气候高寒、道路不畅,因此角峰的菜味道清淡,擅长简单食材辅佐以营养草药;乌萨斯冻土广布、冬季漫长,农业城邦小而产量低,所以古米擅长处理肉类,料理高热高脂,不建议有减肥需求的干员过多食用。停泊区龙门身为千年古国炎的经济中心,物资齐全丰富,可以说只要有龙门币就没有买不到的东西,大大拓展了菜单长度。虽然当地人口味五花八门,但由于年干员的干涉,近期辛辣的菜式不可避免地多了许多。

地灵和筷子做了会儿斗争,最终放弃,用原始的进食工具手抓起小笼包。之后她拿起当期的《龙门时刊》走进了人事部。

地灵发现一件奇怪的事,但忙着用PRTS打卡,没放在心上。登录系统时她频频打错字,毕竟手指太冷不够灵活,她用力搓了搓手。窗外是七月的龙门,高温预警在电视台循环,不负所属国家“炎”之名,人事部的气温好像错位到谢拉格去了。

暖气坏了?报修很简单,只是要麻烦工程部。地灵摸了摸通风口,没有气流,因为没有打开呀。桌上的咖啡还有余温,旁边是一袋糖,包装纸上没写厂商和地址,只有简单的生产日期和保质期,在光下可以看到淡淡的防伪标志。罗德岛的物资。博士总是会为晋升干员送一些。糖,甜的,没有怪味,可以放在咖啡里。

谁煮的咖啡?

地灵靠在墙上,看着那包糖。早餐咽下去的小笼包像冻结的铁锈与泥土,冰冷坚硬,冥顽不灵地膈应胃。手指冻僵了。“本月9、10、11、12日为红色高温期,请各位干员注意补充水分,谨防中暑......”可她要冻死在这里。

奇怪,怎么会有海水涌进来?

海水漫过口鼻前,她已不能呼吸。

(让她们沉睡千年

(梦见洪水和大雨)

(呼————吸

呼————吸

(呼————吸。)

卡普里尼人没有理由溺死在大海里。

地灵从喉咙深处挤出咆哮:“流沙化。”

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如果说如今的泰拉移动城邦更像大陆板块,那么,大地便是海洋。

目前实时发布更新天灾频率及相关数据的国家/地区有:哥伦比亚、雷姆必拓、维多利亚和龙门。大部分国家将其视为战略机密不予公开,或因政治体系与环境因素等问题难以获得准确数据,仅作非官方参考。

由危机合约牵头,每一季度具有国家资格的天灾信使将参与无国别集体会议,秉持“不隐瞒、不谎报、不记录”的原则,排除一切政治与私人因素共同修订移动城邦航线,结果会公之于众,这对于规避季度性天灾(不以人为因素转移、误差值较小的必发型天灾)起着巨大作用。与之衍生的移动城邦航线修正法案每年都会在国际会议上引起摩擦,原因无他:国境线与航线冲突。

其中以乌萨斯的态度最为激烈。

拥有广阔领土的乌萨斯在这件事上的态度称得上野蛮。由于国力限制,乌萨斯的移动城邦面积要大大小于国土面积,这就给规避天灾提供了很大空间,不必涉足他国领土。而对于为了躲避天灾“进犯”自身国境线的移动城邦,乌萨斯采取强硬的拒绝甚至驱逐政策,这直接导致了乌萨斯70%的边境冲突。

这是否代表着乌萨斯对于没有对应移动城邦的土地有绝对的掌握权呢?答案是否定的。比起开垦可能受天灾洗礼的荒蛮土地,乌萨斯政府显然更热衷于构建庞大无匹的移动城邦。40年来,泰拉单体面积最大的移动城邦归属国乌萨斯从未拱手他人。对于未开发领土,乌萨斯基本是放任自流的态度,任凭其流匪猖獗、贵族落魄。反正,很少有人能熬过这个国家广阔漫长近乎永恒的严冬,永不稀缺的大雪一层又一层掩埋腐朽糜烂的伤痕,被切除的肿瘤葬身雪下,古老冻土上漆黑坚硬的移动城邦福寿永天,乌萨斯帝国强盛万万年。

此时此刻,地灵就身处这片未开发的土地;与卡西米尔不交界的无战地带;本季度天灾航线的指定安全停泊区;在乌萨斯官方地图上你找得到它的名字,可以看到明晰的地界线,这就是唯一乌萨斯政府的烙印了————每一个名义都把它推离乌萨斯的记忆一点,直到遗落在生活之外,成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名称。

地灵差点被勒死。如果不是法术顺利施展,她已经死了。

严格来说沙石位于厚厚的雪层下,但是莱塔尼亚的法术能引发声音共振,以音流为媒介对物体产生影响,效果就是行凶者脚下的雪陡然四散,他跌倒在地。

地灵捂住脖子,机械后退,干呕。她好冷,防寒服形同虚设,酷寒好像冻结了大脑,连惊魂未定都是迟滞的。她忘了梦,梦残留的悬溺感却抓着她不放。

差点勒死她的人是老朋友,整合运动。“当我们提起整合运动时,除了那几位特征明显的干部,其余人员一律称为‘整合运动’,好像不需要对他们进行细分。实际上,这个代称本身就具有整体性,无数的人隐藏在这四个字下。白色的面具既隐瞒了他们的容貌资料,也抹杀了个体的存在感,不知是否有意为之。如果是,那么塔露拉的目的算是达到了,这很容易就把感染者群体置于社会的对立面(注意,是感染者而非整合运动,因为整合运动是感染者组织,而我不认为当今社会有足够的理智或意愿来辨别,部分国家乐意看到感染者污名化),无形中逼迫感染者加入整合运动,或者,变成整合运动。”

博士的话一遍又一遍播放着,像坏了的录音机。地灵看见通讯机器的残骸。她在齐大腿深的雪地里跋涉,抓住自己的魔杖。———好了。难以想象这几步路消耗了她多少力气,以致于伤痛的记忆复苏:任务回程的途中,为了躲开可能的乌萨斯军队盘问,队伍分成了几组撤退。然后他们就出现了,骑着马匹,仿佛雪地里显灵的鬼魂军队,从寒冷与黑暗的古国地平线里杀出,全然无序、疯狂、不顾一切。这群仿佛在与天神作战并落败的军队身上的装备破破烂烂,全凭本能作战,发出的尖利的咆哮冲锋,成功扰乱了队形,使干员间无法互相策应。他们毫不犹豫地用源石增幅自己的法术,扰乱电磁场,阻碍干员们与罗德岛通讯。

之后的记忆是逃亡的记忆,在雪白的荒原中狂奔、翻滚、躲藏,吸入的好像不是空气而是坚冰,几乎窒息。身后追杀的是魔鬼的随从,乌萨斯的土地无边无际,浓密的树冠下黑夜与白昼难以分明,马蹄无处不在,她像是古老童话种亟于摆脱邪恶影子的渔夫。她多久没睡了?卡普里尼人傲然的发达腿部肌肉疼痛得仿佛在灼烧,黑刺木划伤的创口火辣辣的,全身唯一温暖的地方正汩汩流出鲜血,口腔里是泥土和铁锈的味道,嘴唇破了,左边门齿松动,血水流到锁骨上,冻成冰。

她饿了,她渴了,她差点死了。不论哪种反馈都无法帮助地灵更好的理解现状,她的逻辑还在梦里,正准备上班,用电脑录入一上午的资料,然后吃午餐,午餐主厨是孑,有海鲜可吃,龙门临海。下午她会接班普罗旺斯观测天灾云,然后分拣矿石,打个报告,下班,吃饭,自由活动。她在温室认领了一个盆栽,平时调香师帮忙照顾,她有空就会去看,向铃兰讨教,或者看炎客怎么做,学一些栽培知识。之后读书,研究,阅览最新发布的地质论文,也许会返工加班,冲博士翻白眼,煮咖啡,龙门牌咖啡粉,您的加班好助手。总之,十一点睡觉。

他妈的。

地灵深呼吸,握住魔杖。手指发僵,不受控制。握住。这是你从过往时光里带过来的东西,你拿它研究,也拿它杀人。它还在你手里,情况算不了最糟。握住。冻裂的皮肤流出淡红的血。握住。

理解现状:通讯工具坏了,四周阒无人声,那支残破的军队和追杀的痕迹像是一场幻影,她和她的敌人就像古代战争遗留下来的怪异片段,要以乌萨斯黑森林作为决战舞台进行最后的决斗。缺氧和饥饿使她眼睛发晕,幸好整合运动与她狼狈得如出一辙,森林迫使他们抛弃马匹,体力的流失是双向的。不,他们更糟,这方圆百里可没有便利店,运载物资的小型移动平台几百年不见得经过一次,的确有流匪靠打劫货运火车维生,但是铁轨在移动城邦离开后就失去了作用,城邦间的交通很少依赖钉死在大地上的东西。

她精疲力尽地走向敌人。辅助干员缺乏直接致死的法术,但乌萨斯的低温就是天然的铡刀。除此以外,杀死同类方面人类向来不缺恶毒的想象力。同行的干员中有卡西米尔的守林人,她们熟悉森林如同熟悉自己的手足,不论是乌萨斯的还是卡西米尔的。只要坚持下去,就能得到援助。

整合运动在雪地里挣扎,如同死前的痉挛。从服饰上判断他毫无特殊能力,基础兵种,连术士都不算。和罗德岛一样,整合运动也要面对人员素质的参差不齐,她们中有的连字都不会写,对源石技艺一无所知,却还是要拿着哥伦比亚地下军火商生产的刀上战场,为什么?因为整合运动只是为进攻而生的组织,没有多余的资源养活后勤人员,他们辗转战场忽略居无定所的事实,默认的规则是无能的人就会死,没有机会浪费第二天的粮食。如此纯粹的火焰,除了焚烧别无他法,这野火要燃遍泰拉的四面八方,泰拉是她们的燃料,泰拉是她们要燃烧的,泰拉存在一天整合运动就不死。

“因为泰拉无法摆脱源石依赖,源石制造感染者,非感染者歧视,感染者反扑,我们生活在闭环的悲剧中。”

地灵蹲下,把手放在整合运动肩膀上。她的动作如此缓慢,以至于像是要搭救他。

在地灵有所行动前,整合运动抬起枪,点在地灵眉心。

两个人都一言不发。

“……你不是萨科塔。”

整合运动徒劳地扣动扳机,枪械发出“嗒、嗒”的响声,但里面的机关没有得到拉特兰特有的法术启动,什么也没发生。

是真枪,不是苦艾干员使用的枪型法杖,乌萨斯还挺流行的,大约是对力量的渴求投射在了物件上……是真枪,不是法杖,不然她就死了,她一定会死,零距离对大脑施展任何法术,都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地灵无法停止眩晕。她缓缓站起,后退,忽然意识到自己无法在这里杀人。让我们复习一下辅助干员的法术作用:缓冲、滞留、控场、阻击。一直以来地灵都只是间接杀人犯,她将敌人拖住,迟缓他们的动作,这就是她的任务,而所造成的后果,为什么要那么清楚呢?她心知肚明。她有那么多事需要考虑,战术归博士考虑就好,她只用站在先锋或近卫干员身后,施法,协助杀人。

她无法在这里杀人,就像无法在工作地点进餐一样。在食堂吃饭,在人事部工作,当然是为不同的用途人类才搭建了不同的房间。“诡辩的是,没有任何一条法律有关战场杀人,法律不管战争。”

整合运动还举着那把枪,静止,凝固,一帧难以为继的画面。无戏可演,却又下不来台。

“不走的话,我们都会冻死在这里。”地灵说。她舔了舔手上发痒的疮口,舌头都是冷的。低温,失血,死法争先恐后,悬而未决。

“走吧。”地灵率先挪动脚步。整合运动的身体一下绷紧了,但是罗德岛辅助干员确实没向他袭来,尽管眼睛一直盯着他看,眼神却在涣散边缘。她们都好累,浑身血渍,破烂,疲倦,如同战争母兽遗弃的幼子,失去了厮杀仇恨的力量,只好咬着一口气去活。

月光下,万事万物蒙上苍白的翳,两个人影艰难缓慢地相对行走。因为毫无信任基础,所以将威胁囚禁在视线范围内。地灵沿途留下明显的记号,期待守林人发现。月光刺破黑色树冠,如同悬浮的银色利剑。利剑下,她们才得以互相发觉,其余时刻都行走在暗影中,脚步声渐趋一致,如同与影子同行。

也许我发了疯,那个整合运动是我的求生意志模拟出来的幻影,就像故事里逼迫旅行者行走的不是可能的水,而是身后紧跟的狼。

地质学家很快放弃在黑暗中紧盯敌人,卡普里尼人不擅长夜视,她的眼睛浮肿,又酸又胀,雪地反射的月光都叫她刺痛,没有多余的力气。整合运动注意到同行者的失神,敌人近在咫尺,她却无法集中注意力。

雪白,雪白的雪,雪白的雪白,雪的阴影被月光填充,她们跋涉在白色的大海中,森林是撑破海面的怪异礁石。

机会来了,整合运动扑过去,用刀刺她。地灵抬起魔杖格挡。两人的动作都僵硬而笨拙,如同一出拙劣的木偶戏。整合运动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上去,刀刃东倒西歪,在防寒服上留下细碎的伤口,擦过地灵的皮肤,片刻后血才渗出来。她们靠得太近,彼此都难以逃离,地灵的脸紧贴整合运动的面具。寂静的森林中,两只缠斗的动物粗重地喘息。

“停下。”地灵说。“快离开。”

“塔露拉。”整合运动第一次说话了。太近,无法质疑其真实。“有人说,塔露拉死了。在哪里?她在哪里?她葬身切尔诺伯格了么,她让你们这些卑鄙的背叛者杀了么?我们是她的血,我们是她的手足,她没有死,罗德岛的畜牲,杀死你的是塔露拉的亡魂!”恰好在月光下,他高举刀剑,四周隐没的树木是沉默的观众席,好一出复仇的戏剧。

“让开……让开!”

“正是由于你们,贪图安逸的享乐者,龟缩在罗德岛里偏安一隅,看不见众多的苦难,只为了自己的平安争斗,屈服,与杀人犯妥协,正是由于你们——”

癫狂的妄谵骤然停止,整合运动浑身都在颤抖。他终于发现地质学家的眼睛一直在注视他的背后。他背后有什么?一只踩着她们脚步声前进的怪物,历经炼狱火焰的黑羊的骨架,仿佛从黑夜中孕育的不祥之兽。冰冷幽深的吐息打在他脖子上,平衡打断的那一刻它就轻盈地爬上了他的脊背。

“停下。”地灵命令。

整合运动放开她,地灵站起来,漆黑防寒服上的冰屑如同尸衣上的蛆虫。整合运动见证莱塔尼亚传说的苏醒,幻月的映照下地质学家的影子与森林的暗影融合仿佛她代表着某种更加古老庞大的存在,她被推举成某种恢宏意志的代表,与荒野中的魔鬼对立,直到它温驯地步入她的背后,再次为她纤瘦的影子所束缚,不再涉足有光的领土。

然后,地灵继续向前走,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她没有解释的义务,但还是开口,用如同流水冲刷枯叶的声音说:“塔露拉失败了,现在正关押在罗德岛。整合运动残部有的解散,有的继续旅程,以温和的方式追寻立足之地。我们这次的任务就是调查乌萨斯境内的整合运动,将这个消息告知。”

“你撒谎,卡普里尼人。”

“这里是信号区域外,但如果龙门——炎国乃至泰拉的最大经济体毁灭,风也会传递这一讯息到四面八方。罗德岛停下了切城,三天前它就已经回到了该回的地方。你们的数量太多,国籍太杂,没有哪个国家能完全审判你们,而你们也很难得到公正的审判。不过罗德岛与龙门先前达成了合作,如果你愿意,可以去龙门自首,劳改。如果你不愿意,可以和我们回罗德岛接受治疗。“地灵说,“但这不代表你的……不代表你没有处罚。”

“那你们呢,你们罗德岛的罪由谁来审判呢?”整合运动说,“你们的手上有我们的血。你们的脚下有我们的尸骨。你们吃的是我们的肉。”

地质学家停下,在月光下凝视自己的双手,破烂的手套下是研究带来的茧、死人留下的血和证明活着的伤口以及预示结局的源石结晶。

“的确。”

她沉思默想。

“以前我在拉特兰听过一场宗教演讲,神父说人生来带有原罪,所以要做善行赎罪。上帝不忍见人落入地狱,于是令圣子来替人承受罪的后果,他们把他……什么?我记错了么……不,不要笑了,正因为所有人都坚信自己的正义,所以才会有战争。你们……”她忽然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两人继续前进。

“你们,罗德岛,应该把我们都抓住,杀掉。不应该放我们走。因为放走我们,我们也会死。好啊!好事都让你们做尽了!你们最后还有机会展露自己的慈悲,赏赐给我们本就属于我们的自由,真是好心!但你们都知道我们会死,我们活不长,你们把我们的路斩断,却说:’走吧,我放你们生路’。我们除了死路还能去往哪里?可你们就是不自己动手。”

这听起来很类似,辅助干员的法术和罗德岛的不赶尽杀绝,非常类似,我们都清楚会发生什么,写上1+1就能得出2,但是谁都不说。切尔诺伯格撞击龙门,两个移动城邦势必玉石俱焚,没有受到任何教育的人也可以预言这点,但是泰拉却避而不谈,只是说:如果龙门有所行动,炎国与乌萨斯开战。

他们一前一后行走,罗德岛在前,整合运动在后,用尽一切污秽的语言唾骂、嘲弄、侮辱、鄙视、仇恨、攻讦。话语中的怨毒足以让此地盘桓的恶灵胆寒。风停止了,没有树叶的沙沙声,好像天也决意要让地灵独自一人得到这些话。

直到弩箭抵上整合运动的后背。

“我听到声音。”早露有些无措地探出头,“能找到您实在是太好了,地灵小姐。您的通讯频道只有杂音,我很担心您。您受伤了。”

整合运动感到背后的尖锐明显了几分,乌萨斯人的威胁含刀鞘中,斩落时必然势若雷霆。

地灵摇摇头,“血止住了。”

“是冻住了才对,这样下去您会失温的。不过请不要担心,增援马上就来了,我已经发送了定位,博士让我替她向您表示慰问,她说回去之后会给您休假。”

“哎,真的吗?太好了,让我想起上一次休假的时候,我只在人事部坐了七个半小时———接收拉特兰公证所成员和萨卡兹佣兵要不少手续呢。”地灵微笑,“不用担心,我的伤不重。”

“呼,那么我姑且相信您好了,不过我始终持保留态度哦?还是要让苏苏洛小姐快点为您检查一下才好。”早露提了提武器,“这位是?”

整合运动的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安德烈耶维奇·罗斯托夫……”

“是我。”早露回应道。“你是……费尧多维奇同学?”

“呵呵……没想到罗斯托夫的明珠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实在荣幸之极。”

“当初您的遭遇,许多同学都惋惜不已。”早露镇定地说。

“您的眼神和惋惜相差甚远啊。是嘲笑才对吧,‘费尧多维奇居然中了那种低级技俩,真是低能’。幸灾乐祸吧,我明白,因为我也有过……只要染上矿石病,怎样高贵的血统也会变得下贱,愚蠢啊,乌萨斯谁不知道这点呢?我一边好笑一边侥幸被流放的人不是我,我们这些所谓的贵族都是可怜虫,头顶上都悬着剑,还要嘲弄先被砍头的人,不这样的话就会疯!不,乌萨斯贵族都是一群疯狗,一群蛀虫,一群自欺欺人的可怜虫!你们生活在剑下还去磨利那剑,因为那剑随你们的心意砍人!罗斯托夫小姐!您的剑真钝哪,竟让您还能开口说话,真可怜,活着才是地狱,感染者何处都在地狱!”

“不,费尧多维奇·别里科夫,我没有染上矿石病。”早露说,“但我已经见过地狱了。在切尔诺伯格,整合运动制造的地狱。”她抿了抿嘴唇,“但是建造地狱的材料是乌萨斯亲手递上去的。您说得对,乌萨斯的贵族都是帮凶,我也是。您是不幸的,但您还有机会。费尧多维奇,我在此邀请您来罗德岛接受治疗,在罗德岛,我们至少可以赎罪。既然那把剑没有杀死我们,除了前行,也没有更好的路,不是吗?”

早露放下武器,向费尧多维奇伸出手。“我向您保证,您不会在罗德岛得到不公的待遇。我的家族已经不复存在,因此我只能以我个人的名义发誓,没有家族的荣誉在内,仅仅以娜塔莉娅之名和父名安德烈耶维奇,向您发誓。”

费尧多维奇长久注视她,然后轻声说:“罗斯托夫,那把剑不仅没有杀了你,连你惺惺作态的脸都没有割掉,真不愧是乌萨斯的孽畜。”他高声叫道,“恐怕你被红茶烫伤了手都要说是地狱的业火在惩罚你吧!那好吧,就让你去看真正的地狱!”

他掏出源石做的刀,只要割伤一个小口子,就有很大几率感染矿石病。但是地灵抢先一步抓住他,手掌完全包住刀尖,引导他刺向空处。

“地灵小姐!”早露咬紧牙齿,抬起武器———

“早露,停下。”

“但是!”

“不要杀他。”地灵示意早露后退,用魔杖对准整合运动的咽喉,“你走吧。”

“你不如说:你去死吧。”

“的确,这里没有补给,你会死。你去死吧。”地灵说,“很抱歉,我没有学杀人的术式,以我放你去死。是我杀了你。”

整合运动哈哈大笑,转身离开了,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地灵小姐……”

“早露,预防矿石病感染手册第一章第四条是什么?”

“严禁接触感染者血液。”

“很好。你不用自责,你做得很对。但是,也许就像博士说的那样,发声时也不要放下武器,怎样理解都可以。”地灵说,“辅助干员很少能有杀敌数,我会有奖金吗?”

早露想要回应这个笑话,但是无法舒展眉心。她走到地灵身后,用宽大的外套包住地质学家。手册上并没有严禁接触受伤的感染者。

(今天有家的,必须回家

今天有书的,必须读书

(今天有刀的,必须杀人。)

“地灵小姐,您杀了人。”早露说,“而我是帮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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