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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 Paranoid Circus (1),1

[db:作者] 2025-08-10 14:18 5hhhhh 6890 ℃

1. Take Flight (Orchestral Ver.)

“明妮,你真的要走了吗?”

“是的,我应该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了。抱歉啊,格洛莉娅,离开得这么突然。”

“是嘛……没关系,我们还会在医院继续工作的,你要是想我们了就常回来看看。”

“对了,那个……就是……”

“……”

“你知道我想说谁……就是……她这几天怎么都没来上班?”

“明妮……”

……

进入11月的哈尔科夫迎来了她每年最温润的一面,此时太阳早已失去了夏秋时的威严,而凛冽的寒风还尚未从北极圈袭来,就连绿区中的人们也变得不那么焦躁,他们的衣着变得保守而休闲。不过,对于那些手中留有闲钱的人来说,这个季节也正是感受哈尔科夫美妙夜晚的时候。各大商场、娱乐场所此时也正竭尽全力服务着这些上帝们。

明妮来到Xtasi已经大半年,她在舞厅里的工作也干得得心应手。自从那次解救了她的师傅和那个叫塔茜的人形以后,明妮再也没有遇到弗朗索瓦的骚扰——事实上,弗朗索瓦后来也没再骚扰过伊芙琳。那个失控的晚上过去之后,她们有好多天都没有见到夜店经理,直到一星期后他才出现在东区员工的面前,此时他的左手已经变成了机械手。明妮感觉有些奇怪,一是奇怪弗朗索瓦为何换了机械手,二是奇怪这种价格昂贵的仿生机械手他怎么会有钱去装。不过,明妮后来还是咬紧牙关偷偷替伊芙琳偿还了她最近向弗朗索瓦借的一笔钱,这是通过她心智运算得出的行为。

伊芙琳这边表面光鲜尚能维持,但实际情况则变得有些窘迫。曾经最稳定的那位金主已经不会再借钱给她了,这导致她时不时就要到明妮家蹭饭。当然,明妮那总能弄到些早餐店的残羹冷炙,而且对她来说,伊芙琳是她的师傅,也是她的爱人,无论是帮她还债还是为她煮饭都是应该的。

第二天是工作日,因此在这天晚上十一点半过后,整个东区舞池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弗朗索瓦叼着烟倚靠在舞池边的栏杆上,用他的机械手从燕尾服内口袋中掏出金质怀表瞥了一眼,随后不耐烦地喊了声:“好啦,今晚大家提前下班吧。”在场所有人类和人形员工听到这个指令,都以为愚人节移到了11月1号。

“经理先生,真的这么早就能下班吗?”一个服务人形怯生生地问道。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把舞池打扫一遍,然后你们就可以走了。”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无聊,弗朗索瓦甚至都没有如往常一般凶这些人形。服务生们听到这个指令连忙拿起拖把和吸尘器开始打扫地板,眼神里还满是对弗朗索瓦的感恩。

当然,这些打扫卫生的服务生中不包括明妮。在客人比较多的时候,伊芙琳会让她留在吧台帮忙调制饮料,久而久之便让她长期待在吧台里,教授她一些高超的调酒技巧——伊芙琳原话。弗朗索瓦尽管心里非常厌恶这俩“婊子”,但每晚酒水营收增长确实可观(并且与他的收入直接挂钩),也只好捏着鼻子让明妮名正言顺地摸鱼。

“今晚学习的很快嘛,小明妮。”一身火红的伊芙琳带着每天下班前特有的微醺笑容说道,“在回去之前,给你出一个附加题,不使用鸡蛋清和奶油,做一份‘拉莫斯发泡琴酒’——唔,可能太难了点,那就只限制奶油吧。”

“太难了,伊芙姐!你明明知道奶油是它的精华部分!”明妮惊呼。

“我今晚就是要为难你一下,做不出来的话……”伊芙琳压低了声音道,“会有惩罚哦。当然,如果做出来还会有奖励~”

明妮太清楚了,伊芙琳的奖励和惩罚基本没啥区别。她笑着拿起摇酒器,开始依次加入原配方中除浓奶油外的各种原料。仿佛是为了增加难度,伊芙琳趁着明妮冥思苦想之时悄悄抱住她,让她心智运算进一步受到干扰。“衣服要被扯掉啦……话说用这个怎么样……”明妮一边承受着伊芙琳的搂抱,还一边全力摇着酒。两个人耳鬓厮磨、打情骂俏的样子全在弗朗索瓦的眼里。

“喂,你们两个混蛋,别浪费吧台里的酒水啊!”弗朗索瓦恶狠狠的神情仿佛对两人毫无威胁一般,明妮和伊芙琳都沉浸在身体的接触中没有理会经理的训斥。“人形,把手里的摇酒器放下!” 弗朗索瓦正要发怒,明妮已经把酒端了上来。乍一看,这杯酒和拉莫斯发泡琴酒没有区别。

“别急嘛,弗兰克。”伊芙琳仍旧用她惯常的手段来试图诱惑弗朗索瓦。“明妮正在试验一种新的调酒方式,而你会是第一个品尝她的顾客。”

“等等,伊芙……经理先生!”

夜店经理端起便喝,然后他一股脑把酒全吐在明妮身上。“你他妈的……为什么加这么多小苏打!齁死我了!”

伊芙琳已经笑得前仰后合,而明妮则一脸无辜道:“是她让我不用奶油调发泡酒的,又没有要我保证一定是那个味道。”

“够了!给我把这里收拾干净,我今晚要为你浪费的酒水扣你的工钱!”

“行了,弗朗索瓦,是我让她……”

“闭嘴你这个贱人,我今晚本来心情很好,不想因为看到你而生气。”弗朗索瓦立刻打断伊芙琳的辩解。他接着盯着伊芙琳的h,恶狠狠地说道:“趁我还没想起你还欠我多少钱,赶紧滚。”

眼看魅惑不起作用,伊芙琳拿起手包悻悻而去。“那我就在外面等你哦,小明妮。”

“好的……”明妮稍微有些委屈,但这毕竟是自己惹的麻烦,她赶快拿起抹布开始擦拭吧台上的狼藉。“对不起,经理先生,我马上收拾好……关于扣工钱的事……”

“我不要听你解释,这里一切都是我说了算。”弗朗索瓦从银色的金属烟盒中拿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然后向明妮靠过来,示意她点上火。如此轻松而反常的举动让明妮有些不解,她拿出火机警惕地看着这个曾经伤害过她和她师傅的坏人。

“听着,我对你有一句忠告。”他看了看夹着香烟的机械手后说道,“你想‘活’得不那么艰难吗?离伊芙琳这样的女人远一点。”

“只有你这样只会强奸女人的人渣才会因为会反抗你的‘这样的女人’而活得这么艰难。”明妮反唇相讥。

“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我承认自己是个人渣。”即使再昂贵的烟草,在变成二手烟后被吸入明妮的机体中时,总是能让她感到恶心,但弗朗索瓦就是要对着明妮喷烟气。“但伊芙琳,她也是个差不多的人渣。人渣、婊子、骗子、赌棍……”

“你闭嘴!”明妮几乎怒发冲冠,但弗朗索瓦一反常态没有表现出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嘲弄着面前这位绿头发机器人的无知。“所以说你们这些人形啊,真的是太单纯,有时幼稚得可笑。自己问问她,我借她的钱都被拿去干吗去了?是不是唐人街六合彩和小东京的老虎机?”

明妮被问得哑口无言,她自己也清楚伊芙琳巨大的花销根本无法用一般方式来解释,但是她仍然不愿意相信。弗朗索瓦接着说道:“你替伊芙琳还钱的行为着实打动了我,我也挺喜欢你这种率真的个性,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会找我借钱,她会不会在外面也欠着一屁股债?你真能帮她还上吗?所以我劝你……”

“你……你给我离远点……”明妮已经听不下去了,她胡乱往吧台上抹了两下,连杯子都没洗就逃离了东区舞池。弗朗索瓦看着绿色双马尾惊慌失措地离开,笑着把烟头丢进那杯洗衣粉一般的饮料里,一边还喊道:“只扣你今晚的工资!”

……

伊芙琳在夜店后门冻得直哆嗦。午夜时分的哈尔科夫气温已经降至零摄氏度以下,而她除开一袭红裙以外就只有一件短到肚脐的小夹克。她本来想抽出根香烟,但她也很清楚这个愿望现在看来都有些奢侈。她看着明妮满脸怒气地从后门出来,原本想要宽慰一下她,但却发现明妮的样子不像是只在生弗朗索瓦的气。

“上车。”明妮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伊芙琳乖乖听从指令,双手环抱着她,把脸轻轻贴在她的背上。

注意到自己语气太硬,明妮坐在车上呆滞了一会,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复杂的心情。良久,她才想起自己口袋里的MP3,于是她掏出耳机,随机选了一首歌。

“可以给我听一边吗?”伊芙琳轻声问道。明妮摘下右边耳机给她,随后发动摩托车缓缓驶上了街道。

耳机里是一片嘈杂混乱的声音,男人的嘶吼加上金属尖锐的摩擦声和严重失真的贝斯,没有正常的旋律,甚至很难称之为一首歌。

“我以为你平时都是听古典乐。” 伊芙琳忍不住吐槽道。

“我什么都听。”一句不冷不热的回复。“伊芙琳,我想听你一句实话。你……不再做那些事了吧?”

猝不及防的问题如同冷箭,伊芙琳能用来抵御的只有长久的沉默。她轻轻张开嘴,却没有给予明妮她想要的答案:

“今晚……想到我家去过夜吗?”

明妮没有回答。她原本打算就像之前一样把伊芙琳送回到她的住处便直接返回,但她确实从来没去看过伊芙琳的住所。弗朗索瓦的话语如同魔咒般萦绕在她心智空间中,如果不能亲自考察清楚自己的爱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这句话就永远是对的。良久,她缓缓回答道:“好吧。但是我5点还有工作,你知道的。”

摩托车加快了速度,向着伊芙琳的住所飞驰而去。对流加速导致的热量流失让伊芙琳不得不紧紧搂住明妮的腰肢,希冀她能挡住迎面而来的寒风;但机器人在节能时不会加热仿生皮肤,明妮的身体仿佛也如同冬夜一般冰冷。

伊芙琳的家离Xtasi也并不近,和明妮的居住环境类似,远离绿区核心、鳞次栉比的群租房上挂满了工人们晾晒出的衣物;阴暗逼仄的胡同里,几个夜猫子们如同盯着猎物一般紧盯着这两个妙龄女子。摩托车停稳后,伊芙琳领着明妮穿过好几个巷子和弄堂,最后来到一个被周围的楼房环绕遮蔽的平房前。明妮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个房子永远照不到阳光。

伊芙琳从提包里拿出钥匙,轻柔地打开房门,温暖的白炽灯光从房间里流淌出来。“奶奶,您这么晚还没睡嘛?”

“老年人瞌睡少,嘿嘿。不过,难得伊芙今晚回来这么早。”明妮看到一个老妪坐在正对门的床前,干瘪的口腔显示出她已经失去了很多牙齿,除此之外她的身体佝偻着无法直起身,一定是长时间驮着重物导致的脊柱侧弯。老奶奶直到明妮走到跟前才看到她的到来。“这位又是你的朋友吗?”

伊芙琳顿了一下,大声道:“——嗯,她是明妮,是我的同事和徒弟。明妮,这是我奶奶,索菲亚·杰尼索娃。”明妮清楚地记得,伊芙琳的工牌上所写的姓氏是伊万诺娃。

“哦——我的伊芙,你在外面都开始教徒弟了。”老奶奶显得很高兴,但伊芙琳的表情则略微有些尴尬。“好啦奶奶,您该睡觉了。明妮今晚在这里借宿一晚,她明天一早就会离开。”

“打搅到您,我很抱歉……杰尼索娃女士。”明妮思考了半天,才得出了最合适的称呼老奶奶的方式。老奶奶耳背,明妮又被迫大声重复了一遍。

“和上次凯文、库图佐夫他们一样嘛……”老奶奶喃喃自语道。“行吧,没关系的,我每天起床也很早,你不会打搅我的。只是你这样就尝不到我拿手的薄煎饼了,呵呵。”她抬起头的一瞬间,明妮才意识到原来老太太并不能看见她面前的人。红红的眼眶中那浑浊的瞳孔表明她已经失明很久了。明妮并不明白“心里一紧”是种什么感觉,但她此时却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老人的手。老人显然有些惊讶,她能从她粗糙的手掌中感受到人形与人类的区别,但她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晚安,奶奶。”明妮在杰尼索娃耳边说道,并亲吻了一下她的面颊。在关上奶奶房间的电灯后,伊芙琳将明妮领进隔壁的一间屋子里,那里除了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外没有多余的家具。衣物和生活用品整齐地摆放在衣柜里,和明妮想象的杂乱房间相去甚远。

“委屈你了,明妮。我家的情况也没比你好到哪去,嘿嘿。”伊芙琳讪笑着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旧睡衣递给明妮。“这是我上高中时候买的衣服,应该正适合你的体型。”

“谢谢,不过我没用过睡衣……那是?”明妮的目光被衣柜里一个旧木箱吸引过去,因为很显然那是用来装小提琴的琴盒。她突然想起第一次被伊芙琳搭讪的那个傍晚,她准确说出明妮所听古典乐的作曲者时的情景。

伊芙琳顺着明妮的目光看去,然后惨淡地笑了一下。她没有作解释,而是拿起琴盒慢慢打开它。琴盒虽旧,却很干净,没有任何灰尘,看来在衣柜里放了很长时间。

“电小提琴……”明妮看到盒中的乐器,喃喃自语道。在这个贫富差距悬殊的时代,木质的小提琴只能是上流社会才能负担起的玩物,哪怕电提琴也不是底层民众能轻易接触的东西。

伊芙琳给电子乐器插上电,然后拿起一根对录线递给明妮。

“弦松了,太久没有拉过了。可以请你帮忙调一下音吗?”

所有2056年后下线的机器人都自带绝对音准的基础固件。校音对明妮来说易如反掌,但实际上她从来没有用过对录线听音乐,因此她在自己后脑勺找了一圈才找到对应的接口。尽管伊芙琳没有戴耳机,也因此听不到一点声音,她却能很快找准几根弦的松紧位置,调音几乎没有费什么时间。

“给你露一手,嘿嘿。”伊芙琳轻声说道,既是为了不吵到奶奶,同时也增加了一分俏皮可爱给自己的爱人。“这是我自己作的曲,请欣赏。”

伊芙琳开始在寂静无声的房间里缓缓运弓,电流信号如同高山流水般细细落下,在明妮的心智空间中展开一张美丽细腻的风景画卷。琴弓在弦上连续演奏带来的音符刻画出徜徉在缓缓江水中的一叶扁舟,一切似乎风和日丽。

然而情况急转直下,伊芙琳运弓的速度突然剧烈变化,小船似乎突然被卷入了折叠在多维宇宙里的怒海狂涛之中。一条巨大的须鲸从折叠的海面跃起,将小船拍打到空中,再跳进它头顶的海中,带起无数水滴一同向上飘荡,把坐在船上的明妮浇透。小船再没回到海面,它载着明妮一起在天空中漂浮,仿佛失去了重力。明妮纵身一跃,自己却变为海燕,开始独自搏击裹挟而来的海浪。随着自己穿过云与海的交界,她的视野越来越宽阔明亮,但同时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几个近在眼前的人影无论多么熟悉,她就是认不出来。

“呵呵,真的有这么好听吗?”伊芙琳的话语把明妮拉回到光线昏暗的房间内。“我看你刚才就像在做梦一样。人形也会做梦吗?”

明妮微笑着点点头,她闭上眼睛,将嘴唇缓缓靠了上去,并轻轻将伊芙琳按在床上。伊芙琳 配合地撩开自己的衣物,将明妮紧紧搂在胸前,久久不肯松嘴。

……

“我从小跟着父亲学小提琴,他在三战前曾经是基辅管弦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伊芙琳仰面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支没有点燃的香烟。“有时候他会表演一些小提琴独奏与协奏曲,巴赫、贝多芬、柴可夫斯基,他基本都演奏过。你那天听到的是萨拉萨特的‘流浪者之歌’,这也是他最喜欢的曲目之一,经常拿着他的小提琴在我面前炫耀。”

“尼基塔·伊万诺夫?”侧躺着的明妮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不过你是机器人,自然知道的比人多,对吧?”

“唔……是的,没错。”明妮搪塞道。

伊芙琳轻轻叹了口气。“虽然从小就只有我和父亲生活在一起,虽然自打我记事起基辅就一直不太平,但我们的生活很开心,父亲总是能带回食物,并且在闲暇时间教我演奏小提琴,一直到我14岁那年。”

“47年的时候,乌克兰加入三战,我们不得不向东搬迁,一直到哈尔科夫。父亲决心不再向东走,他说过他永远不会离开乌克兰……但他却离开了我,就在战争结束前。”

“之前租住的房子被战火摧毁了,后来是这位老奶奶收留的我。”伊芙琳继续平静地叙述她与杰尼索娃一起艰难讨生活、在工厂两班倒、到Xtasi求职、怎么学会调酒的事情,仿佛这些苦难与她毫无关联。“你看,现在的我能够养活两个人,还能攒下一些钱,等到我攒到足够的钱之后我就在市中心自己开一个音乐酒吧。”

“能攒下一些钱”和明妮所了解的伊芙琳有比较大的出入,至少从她帮伊芙琳还钱上就能得知一二;但明妮也没有反驳她,只是从她轻松的叙述中看到了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伊芙琳,一个活泼、积极的人,和那个夜店里颓废醉酒、玩世不恭的女孩形成鲜明对比。

“这就是我的故事了。你呢,明妮?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形,你的经历一定很奇特。跟我说说你的前主人吧?”

“她……从来不肯让我叫她主人。她让我叫她‘爱人’。”

……

“娜塔莉!娜塔莉娅!”

“你是谁?重症监护室只允许家属进入。”

“她是我的爱……主人!请让我进去和她见一面!”

“你原来是人形啊。不过,即使她是你的主人,也需要她或者她的家属授权,你才能进去。”

“她全身烧伤90%,我们需要无菌环境避免她感染。抱歉,人形,你不能进去。菲奥娜护士,送她离开,还有别忘了给她开具这几天的住院账单。”

……

“你听说过‘最终生命’公司和IOP共同推出的‘公共护理人形’吗?实际上我最初并非个人资产,是由基辅市圣施洗约翰医院购买来的首台术后康复机器人,原则上最低服务年限为5年,之后才可以被买断。”

“卖身契。”

明妮笑笑,没有接茬。“我不知道设计我的人是怎么想的,但我刚到医院就配错了好几份药品,院长甚至想要当场退货。不过当时他们指派了一名神经内科医生带着我工作了一天,我才大概知道工作流程,第三天就再没有出现那样的事故了。”

“听起来就像你刚到Xtasi时一样。”伊芙琳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啊。而那位医生,也像你一样,成为了我的师傅。她叫娜塔莉娅·索博列娃。”

“那么……我是她的替代品吗?”伊芙琳半开玩笑般抛出一个情侣间致命的问题。

“不,我不会这么认为,虽然她是有一些地方和你相似。”

“明妮!你知道你的毛病在哪吗?”伊芙琳继续半开玩笑地说道,“你说话太直了。没有人跟你说过这样的话嘛?”

“啊……她其实说过同样的话。抱歉,我的人格设置就是这样,很多时候说话并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不过我会学习的。”

“好啦好啦,开玩笑而已,别那么认真嘛。但是,我能理解为什么一直会有人喜欢你,你一本正经的样子真的很可爱。那这个…娜塔莉娅,她是什么样的人?”

“初次接触的话,她看起来像是很拘谨的类型,但如果接触久了你就会发现她其实是一个善良热情的人,只是不常表达出来而已。在我与她一同工作六个月之后,她用一整年的工资把我买回了家,然后我就和她一起生活了一年多。”

在平静的叙述中,明妮运算核心里那些许久未曾访问的记忆索引开始一条条从存储器中流出。病房里的吊瓶、办公桌上的黑框眼镜、阳光下的小院、公园里的塑胶花草、商场里的碎花连衣裙、公寓里的布沙发与黑胶唱片机,以及她的嘴唇和光滑的皮肤……这些记忆在调用时形成一系列参数作用在明妮的机体上,让她感觉有如昨日重现。明妮不得不装作镇静的样子,继续将她和娜塔莉娅之间的故事讲完。

伊芙琳捂着嘴轻笑道:“听起来你真的很像她。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对所有人的眼神里都透露出那种酷酷的冷漠,但和你接触几次之后就能感受到你的热忱。”

“嗯……她对我影响的确很大。她就像是我的老师、我的姐姐、我的母亲……但唯独不像是我的爱人……”

“因为她喜欢支配你吗?”

明妮沉默了一会。 “怎么说呢……也许是因为她太希望我是‘她’了。”

伊芙琳难以置信地听着明妮继续说道。“我那时候太幼稚,并不知道人们在社会的复杂关系以及所承担的社会责任。我的情感应答,最初都是基于简单的‘需要——给予’模式,所以在娜塔莉娅向我表白的时候我没有任何拒绝的逻辑,但我完全不知道我需要什么样的关系。娜塔莉娅,她想要不是机器人的简单回应,并且她很清楚我与人类之间的差异。所以……她一直试图教会我如何活得像个人。”

“……”

“我一直没有理解她这么做的原因。在我的理解中,人形都是需要主人的,除非她们被主人抛弃;但娜塔莉娅既没有抛弃我,却也并不想成为我的主人。她想教会我生活、处理人际关系、建立社会联系、自主判断是非,这样她便能开始一段纯洁的、真正意义上的感情。我成了她的试验品,但我想她的试验到最后失败了……”

……

“所以你满意了吗,索博列娃?不停地逼迫我,无论我做什么事都需要让我扪心自问‘这是我想做的吗’,为什么要这样?我只不过是你的人形,你是我的主人,没有那么多理由!”

“我很高兴你用姓氏称呼我,明妮,这代表你真的生气了。总有一天我会离开你,到那时,你就能真正独立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成为我的寄托和延续。”

“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娜塔莉娅?我爱你,我是不会离开你的,也请你不要离开我。”

“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吗……”

“那么你要我怎么办!我就是一个该死的机器人,我在努力地迎合、讨好你,而你却在怀疑我,希望你的机器人拥有自己真正的想法!你想要活得独立、不和同事交往,你甚至不信任你的机器人!你到底在想什么,娜塔莉娅!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这么孤独!”

……

“我猜想,她最初所渴望的只是一个纯洁的人格,一个能真正与自己心灵交流的灵魂;但最后她的努力都变成她灵魂的自言自语,她在长久的孤独中已经无法摆脱那种对人类的猜疑与愤世嫉俗,尽管她自己也知道这是多么有害的事情……”

“如果你最后因此而离开了她……我怎么觉得反而是她成功了呢……”伊芙琳靠近背对着她的明妮,双手轻轻搂了上去。

“我没有离开她……还没来得及……她就离开了我……车祸。”明妮说话变得断断续续。

“啊……我很抱歉……”

明妮转过身来,以同样的力量抱住了伊芙琳。“你说得对,她其实应该是成功了。”

不约而同地,两人再一次将手伸向彼此的私密三角洲,开始爱意的表达。伊芙琳可以明显感觉到,明妮的动作不再如前几次那般粗鲁而急躁。她不知什么时候偷学到了伊芙琳的手艺,准确地找到了后者隐藏的小豆子,指甲盖轻捻一番之后,明妮竟调皮地将手指塞进伊芙的尿道口。

“唔……你越来越会了……”

伊芙琳放下所有戒备,却被明妮乘胜追击,另一只手撩拨起了她勃起的乳头,接着是得寸进尺的舌头与牙齿。

“不要……不要,我会喷出来……”伊芙琳捂着嘴轻声说道,不住地摇着头。

“是指上面还是下面?”黑暗中明妮邪魅的笑容依旧能准确地传达到她的伴侣眼中。

“都会……”

“那我就都要尝尝。”明妮的舌头开始卷曲成一根吸管,贪婪地吮吸着从伊芙琳乳房中流出的乳汁——这原本是伊芙琳花大价钱进行的身体改造的一部分。

“快停下……”伊芙琳欲言又止,她原本想说这是给“特殊客人”的专属服务,但她也并不想扫兴。好在明妮并没有把库存吸干,她带着奶香的舌尖开始围绕着乳晕慢慢旋转,接着如黄油刀般快速切过伊芙琳腹部的大片皮肤,没有任何留恋,直奔下三角的芳草地而去,目标精确而打击迅速。伊芙琳如同被电流击中一般发出不受控制的战栗,她擒住明妮的头,开始凶狠地回击,将喷射出的阴精全部送进明妮的嘴里。

“唔!”

明妮开始有些乱了阵脚,她挣扎了一番,而伊芙琳则用大腿钳住她乱动的脑袋,强制她吞咽自己的圣水。少顷,胯下的挣扎变得微弱,伊芙琳差点以为自己绞晕了明妮,于是她松开了双腿——就在此时,明妮猛地又扒住她的腿,将她的上身拉回到自己的面前。没有等伊芙琳反应过来,明妮直接亲住了她的嘴唇——那咸湿的味道以这样的方式进入伊芙琳的口腔与鼻腔,让她忍不住呛了口水。

“我生气了哦!”伊芙琳一边不住咳嗽一边娇嗔道,“今晚上要让你知道,人类,不会输给人形!”

“伊芙,你们还好吗?是不是盖太少着凉了?”隔壁屋老妪的声音打断了双方的“猫斗”,两人压低声音嬉笑着,接着又是一段深情的舌吻,代表她们的和解……

和解……或许也只是对现有疑问的搁置。弗朗索瓦种在明妮心智中的那颗怀疑的种子,终将会发芽。

……

2. Song Of The Caged Bird

“欢迎欢迎!稀客啊,老朋友。”

“好久不见,哈维尔!哎呀,这几年在东西伯利亚的边疆区搞市场开发和工程承包,搞得我经常是灰头土脸的。你倒好,找准市场,搞什么‘美少女安全承包’,在基辅混得蛮好的嘛!”

“哈哈,你这言过了,谁不知道火神重工和萨尔瓦多·扎卡罗夫?不仅是东西伯利亚的工程机械,远在莫斯科和柏林的政府们都在用你们的军用人形。”

哈维尔·维特金扶了扶黑框眼镜,老头虽然略微佝偻着背,但依旧精神矍铄,眼神透过镜片一下子就能看穿眼前这位老朋友的心思。“好啦,寒暄就到这里,我知道咱的时间宝贵。想了解点什么?云图计划第三期候选名单?民用人形的战术模块研制?”

萨尔瓦多·扎卡罗夫笑着摇摇头,他只说了一个名字,哈维尔的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冷峻而犀利:“米哈伊尔。他女儿的下落有线索了。”

……

今夕是何年?

潘茜猛地睁开眼睑,发现自己仍然躺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休眠柜中。不知为何,她能明显感到之前自己在做梦,梦里有子弹划破空气的啸叫、有破损人形的呼号,还有一张怎么都记不起来的脸向她喊出支离破碎的命令。虽然是第一次做梦,但这样的场景并非第一次出现。有时她的心智系统会突然闪回到这些记忆碎片中,无论她怎么努力清理自己的存储,这些碎片不仅不肯消失,反而还会愈演愈烈,侵占自己的心智。

“人形也会做梦吗……”潘茜自嘲般想着。“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梦到自己现在的生活呢?也许是因为现在的生活太无聊……不对,这几乎不能称之为‘生活’。”

刚才脖子后面的电极并没有接收到任何刺激。潘茜确认了一下没有电信号,再连线检查了一下系统时钟,确认现在是11月5日上午的10点24分——奇怪,昨天似乎是11月1日。休眠柜没有任何动作,于是她干脆拔掉了电极插头,至少这样可以在狭小的柜子里翻身。

“让我看看……啊。”右脚的小脚趾一拧,潘茜又打开了那个大腿内侧的小暗格。即使没有任何光亮,潘茜也能想起这两颗子弹的模样:黄铜色弹壳包裹着银色的圆头镂空弹头,其上深深刻画着浮夸的花纹。达姆弹,潘茜知道这种对人类杀伤威力巨大的子弹,她想象着这颗子弹击中那些脑满肠肥的嫖客的样子,不自觉地露出了微笑的神情。尽管从来没有在灯光下仔细端详过它们,但只要手指触及到,她便会想起它们的样子,便会感到很安心。

这安心感使她疏于注意到休眠柜外的脚步声。休眠柜突然开始抬升,潘茜堪堪把自己的秘密隐藏起来,接着抽屉便把她从黑暗中弹了出来。

“起来了。”说话的人是她的主人艾娃,潘茜听得出她也有些疲惫,这是自然的,因为她肯定是天亮才睡下。“你的脚趾怎么回事?”

“啊。”潘茜才发现自己还忘了这件事。她略带惊恐地缩起身子,把脚趾复位,同时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大腿根。艾娃并没有什么反应,她接着说道:“收拾一下,这些天我们要去一个新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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