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诺十四岁那年夏天，因为大学放了假，闲得无聊，便做一些自由研究。斯坦利的住处离他家很远，但也不时来找他。青梅竹马就是如此，每每留宿，总是吃光你的冰淇淋，又弄乱你的数据记录，却不是很惹你心烦。斯坦利最近一次来访是在半月前，趁此机会，杰诺写完两篇演讲稿，刚着手他的第五个研究，斯坦利就适时地闯进来，要吃光他的冰淇淋。

“我给你带了礼物。”他说。

他像一只大鸟似的，跳到他的桌子上。他抬头去看，斯坦在笑，眼睛眯起来，一道光亮亮地照到他的胸口上。礼物是斯坦利的旧台灯，他上个月在跳蚤市场上淘了新的，旧的就拿来还哈根达斯的债。灯罩有些破了，光有些漏出来。他抬头去看，残破的光在斯坦怀里也是很完满的一个圆。

他闻到他嘴里的烟味。

“哦……”他说，“你踩到我的表格了。”

斯坦利的尖头皮鞋从他的沉降记录表上挪开了，眼睛没有。斯坦利盯着他的眼睛说：“我们明天出发。四点，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在那之前记得帮我伪造驾照。”

“然后你偷一辆车来，还是要拿石头砸在我的窗户上做暗号？”他问：“很难说这事到底是不是优雅。”

他的沉降记录表被踢下桌子，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然后我偷一辆车来，你最好在窗户被砸破之前下楼。”

次日一早，杰诺的窗户还是被砸破了，他匆匆下楼，面有不虞。他们在太阳升起之前出发，很快驶入主路。这个夏天，斯坦利已经长到一米七二，又化了个浓重的妆容，看着很像魁梧的嬉皮士，靠着这招，他们横穿了半个德州，期间无人查验杰诺连夜赶制的伪造证件。他们沿着主干道往西北开，赶去加利福尼亚过火热的周末。其实早已不是周末了，上车的时候是周二，离下一个周末还很远。但是据斯坦利所说，往北走一点，太阳便不如德州毒辣，很有柔情。那张吞吐尼古丁的嘴里有时能吐出一些浪漫主义的话来，把杰诺吓了一跳。夜里，他们在路边的麦田中停下，一前一后睡在旧面包车里，心中升起柔情的朝阳。

这样的旅行持续了两天。他们时不时停靠在加油站、路边、小城镇的集市上，回到车里，又大嚼口香糖。第三天夜里，他问斯坦利：“我们真的要去加利福尼亚吗？”

斯坦利在车门口抽烟，听见他问话，骂了一声操，又走得远了一点。他抽烟的时候，总要离车门远一点。他远远地说：“唉，大科学家，我们要去他妈的加利福尼亚。”

杰诺十四年的人生里，曾去过几次加利福尼亚，为了开会或者做报告，但没有用那种方式去过，斯坦利口中的那种方式，去看柔情的太阳。他的十四年容纳了别人四十年的浓度，身体还是男孩。这个年纪，他的身体长得高些了，但还不如斯坦利。去年这个时候，他来了第一次梦遗。他本以为天才的大脑会导致肉体有些不同，但很显然猜测落空，他也对泳装女郎勃起，偶尔和斯坦利共享色情杂志，以规律的方式手淫。此刻，想到加利福尼亚的海滩，他的身体也如十四岁男孩一般热起来。

他趁着斯坦利抽烟的空档自慰，车窗外，他的青梅竹马站得很远，缓慢地吐出烟圈。自慰的时候盯着发小有些奇怪，他闭上眼睛，手伸进裤子里。他的性幻想进行得不顺利，泳装女郎长着斯坦利的脸，睫毛很长，口红很艳。斯坦利从背后抱着他，他的青梅竹马长得很美，不输泳装女郎。斯坦利几乎没用什么技巧，他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手指戳着他的马眼，一下一下，模仿抽插，指甲几乎扎进尿道。他感觉尾椎发麻，火烧一样的羞耻从尾椎骨上升起。

他拉着那双手恳求道：“斯坦利……”

斯坦利没有理会，用大拇指摩擦他的龟头。他射得很快，叫得很高亢，这对于青春期的男孩来说，是很难堪的事。他把纸巾丢掉，在青梅竹马回来的时候抱怨：“你就不能开快点？”

按斯坦利的驾驶技术，他们可以开得更快。但是按照斯坦利的人脉，也不用伪造驾照，不用化浓妆，不用和青梅竹马挤在同一辆旧面包车里。斯坦利的很多想法难以揣测，比如非要抽有一点劣质的卷烟，却用刚发售的口红，这种情况下，杰诺统一解释为因为他想。他和斯坦利近期没有遭受什么重大挫折，事实上，他的暑假过得很好：他做了两个演讲，发了四篇报告，斯坦利被军校录取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他们没有什么需要散心或者庆祝的事：两个十四岁的天才，一路高歌猛进，成功就像呼吸一样自如。之后的事也定好了，他要去NASA，斯坦利去军校，一切水到渠成。可是现在他第五篇报告的数据扔在车后座上，被斯坦利的烟头烫了一个窟窿，他只能解释为青梅竹马的心血来潮。

青梅竹马的心血来潮还是没有驶出德州，他们在接近新墨西哥的时候被截停，警察对比了离家出走名单，把他们强制遣返。

过了几年，斯坦利果然被空军录取，照片登在报纸上，占了相当的一个版面。杰诺收到报纸的时候在吃午饭，他去看那张照片，斯坦利站在一群比他大一轮的同学之中，不显得稚嫩，只透着一股昂扬的意气，显得年轻，叫人热血沸腾。按照德州人的习惯，杰诺把他从人群中裁下来，把照片用钉子钉在照片墙上，向所有人炫耀青梅竹马的功绩。那张报纸被他剪出一个空洞，当晚，他把阴茎放进那个圆形的空洞中，射了几回。他对圆形有一种迷恋，但他的人生中有太多比恋物癖更重要的课题，在他搞清这种恋物癖之前，全人类就已经变成石头，恋物癖的概念得以一举从地球上消失。

解除石化后，杰诺建了一个小型实验室，主要用于制造生活必需品。斯坦利加入后，实验进程加快不少，很快过了两人的生日。他们保持一种规律的作息，日落之后立刻进入小屋，像青少年一样躺着闲聊。

“你还记得那次公路旅行吗？”他问，“我们十四岁那年，你化了妆，偷了一辆黄色面包车，又砸破了我家的窗玻璃。”

“因为你迟到了十五分钟，”斯坦利指出，“我每五分钟扔一次石头。”

“最后我们一起被抓……”

“……没看成日出……”

“看了格兰德河。”

“……以及拘留所的内部构造。”

“写了检讨！”他大叫：“两篇！我写的！”

斯坦利轻轻笑了。

“我一直想问……”

“为什么？”

“为什么。”

“那为什么不能呢？我们没有特别得意，也没有特别失意的事情，你没有出重大实验室事故，我也没有落榜，所以没有理由吗？平常的晚上，人们也会喝一杯酒。因为一天就那么过了，不是很美好的一天，但是有电视机、有球赛转播、有及时出勤、有晚饭。”他说：“即使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人们也应该看看加利福尼亚柔情的太阳。”

杰诺看着他。过了三千七百年，太阳早就不同了。没有球赛转播，没有出勤，晚饭吃过的咖喱饭在胃里暖呼呼地流动，木头外壳的电视机发出咔咔的电流声。三千七百年对太阳来说只是小事，弹指一挥间，十四岁也是弹指一挥间。

斯坦利对他笑了一下。再过一百八十五分四十二秒，太阳就要升起了。

“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迟了十五分钟下楼吗？”

“因为你忙着清理沾满精液的内裤？”

“因为我梦到了一轮太阳。”他说：“加利福尼亚柔情的太阳。”

说完这句，他爬起来和青梅竹马做爱。斯坦利抬了抬眉毛，但没有拒绝。人们往往对青春期男孩有一些刻板印象，吃得很多，长得很高，睡得很死，硬得也很快。斯坦利就是如此，只是更美一些、更事不关己一些。他硬得很快，但脸不怎么红，气息也不乱，不论杰诺怎么抚慰他的胯下，他也只是做出一些基础的反应。他像做一个不知趣的实验那样摸他：这里可以吗？这里呢，这里呢。快一些好，还是慢一些好？有了快感，斯坦利就点一点头，或者敷衍地嗯一声。这点零碎的反应让他很高兴，佐证了他的青梅竹马是个活人，会说会笑，饿了吃饭，阴茎被摆弄舒服了，就会射精。他花了很大功夫让斯坦利射精，最后他握住斯坦利的阴茎，用掌心摩挲龟头，这才让他射了出来。杰诺看到斯坦利发出第一声有些难堪的呻吟，把胸脯挺得很高，知道他是射了，于是摸索着去咬他的乳头。

“你很喜欢前戏。”他说：“社会学一般认为，女性比男性更在乎前戏。”

“你也很喜欢。没有区别，哪个让我射精我就喜欢哪个。”斯坦利回答：“社会学就是一通狗屁。”

粗俗的话让那双嘴唇显得很美。杰诺有一点冲动，但是忍住了。他只好说：“哦！”

斯坦利揭穿了他：“你想亲我。”

“什么？”

“拜托，我能看出来。刚刚那一瞬间，你想亲我。你为什么不亲？我不介意你口活稀烂，不介意你的手现在放在我的鸡巴上，如果你想，我不介意被你插进屁眼，当然也不介意被你亲。”

“我不知道。”他诚实地说：“我的社会学知识有限，但是据我所知，人们不相爱的话，一般不接吻。”

互相手淫射几回还能解释成打闹，甚至做爱也可以，做爱也只是一时糊涂，可以是意乱情迷。但是爱上青梅竹马好像是一种很重的罪过，是比对着月亮手淫，比和男人做爱，比坐着偷来的面包车横穿德克萨斯加起来更重，叫人不敢逾矩。爱上一个毫无保留的朋友比赤身裸体更叫人难堪，好像一旦承认，那些他很喜欢的玩笑，那些手牵着手、头挨着头的时光，那些墙上的剪报就都是假的，斯坦利·斯奈德只是他的一个很不错的做爱对象，而他的青梅竹马从未存在过。可他的青梅竹马怎么能不真的存在呢？好像一旦承认，他的遥远的少年时代就会真的过去。

“那就不是接吻。”他说：“你只是咬了我一口。”

杰诺趴下来，咬了他一口。他感觉到斯坦利在他手里射精，自己也像个十几岁的小孩，胯下一塌糊涂。十四岁时，斯坦利用石头砸破他家窗户的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拥抱一轮满月，在高高的夜空中亲吻月亮。那月亮如诗歌中赞颂、报纸上吹嘘的那样甜美，充满爱情的滋味。月亮的表面光滑、美满，满溢动人的光辉，他一亲吻它，窗户就被石头砸破，在内裤留下上一片粘稠的精液。

他还咬在斯坦利的嘴唇上，他含着它们，轻轻舔了一下。唇彩并不如他所想，不如诗歌中赞颂、报纸上吹嘘的那样甜美，充满爱情的滋味。青梅竹马的嘴唇很光滑，没有起皮，也没有味道，那些动人的光泽却被他咬在嘴里，悄悄地碾碎了。

他的青春期已经过了三千七百年，但此刻，他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趴在斯坦利身上喘气，对他说：“你笑一下吧。”

“什么？”

“多巴胺的启示。”他说：“我研究星体，三千七百年以前，我就想站在离太阳最近的位置。我忘了那是为什么……我忘了我并非太阳，你也并非太阳。我们只是人类。三千七百年对人类并不是小事。上一次，你笑了五秒四七，因为我问了一个问题。五秒四七对人类并不是小事。你笑一下吧。”

如他所愿，斯坦利笑了一下，超过了五秒四七。他把斯坦利的阴茎握在手里，和自己的贴在一起自慰。他的阴茎刺到斯坦利的小腹，在阴毛上留下痕迹，他有些窃喜地想：如此一来，斯坦利也就成了一种手段。自慰的手段。这种想法比阴茎的触感更强烈，包覆着他，让他高潮。

“社会学就是一通狗屁。”斯坦利喘着气强调。

杰诺很赞同。他宣布：“我们明天出发，四点，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我的窗户上没有玻璃，这次不要再把它砸破了。”

斯坦利看着他的眼睛。说来很公平，上帝给了他卓越的头脑，也给了斯坦利一双不会老去的眼睛。三千七百年过去，他的眼神仍像十四岁那样，透着一股昂扬的意气，像雪亮的小刀，这就要诱惑他前往加利福尼亚。

杰诺看着它们恍惚地想，再过一百二十分钟，加利福尼亚的太阳就要升起了。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