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老实说，伊曼以前从没想到过自己会和某人纠缠一生。

1.

20岁那年为了大学毕业证进了利物浦，结果一下就坠入爱河，对同班的一位同学展开强烈攻势。后来才知道他们间早有联姻之约先按下不表，交往后某天午休时的一幕他还有些印象。当时他怎么问的已经记不清了，只是花子说了一句：“总感觉上大学前我们还应当见过。”然后他回：“我还以为现在已经没有人会用这种老套的搭讪方式了。”

这次对话以伊曼去找了冰袋放脸上消肿为结尾。

2.

要我评价，小姑娘看上你真是老天瞎眼。天师抖抖符纸上多余的朱砂，一旁的诗人有点疑惑：为什么不是小姑娘瞎眼？这还不简单，莫里无视凯林拒绝的目光挑了挑琴弦，害怕被听见呗，能把咱这位大爷打得落花流水那必然是个厉害人物啊。哎哎哎，你们要听就听，不带还阴着损人的啊。他做事要赶人。别呀，就当交流情报了，再讲讲。尼普特摆弄着不知哪儿搞来的扑克，大学就少提两句吧，多说点二十年前那个小镇的事。

哪有听别人讲故事挑菜碟的理，他嘟囔几句，不过刚刚提起的大学生活，让他久违的想起更多20岁的过去，青春的小鸟真的一去不复返了，这句话也只能在心里感叹一下了。

那下一个故事还是我谈恋爱的经历哦。伊曼装作听不到病友的喝倒彩和抱怨，反而摆出一副老年人追溯峥嵘岁月的样子陷入回忆中。

3.

某个下午他心情还算不错，和岛田家的大小姐一起穿过校园的长廊，看白色的石柱把阳光切碎。忽然她停下脚步，警惕地望向不远处的树林，于是他也侧过头去，却只听见一片沙沙声，不见人影。

“怎么？”他问。

“那边好像有人。”

“又遇上疯狂的追求者了吧，”他打趣，“用不用我帮你解决一下？”

花子没理，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下颌：“那家伙感觉……”她又回头打量了伊曼一下，最后什么都没说。

4.

后来就是毕业，毕业后又受邀去了那个小镇……再后来就到这了。伊曼摊开手。真没什么可讲的了。而且咱们该睡觉啦。他一边说着一边坐回床上盖好被子，也不在意那边凯林大叫你这是坑人呢我这么久听了个寂寞啊，闭上眼装睡。

有些事情说出来怕你们被吓到。他想。

5.

第一次异常出现在从达克夏尔返回的途中。

他记得自己前一秒还记着安全带，感叹自己眼光真好ex真靠谱，下一秒就摔在迷雾之中身下的支持物大概是地毯，而和零一很像的声音正在呼喊他的名字，还能听见花子类似管他去死的话。前方亮着微弱的光，来源是那名本应死去的神职人员手中的权杖。巨大违和感的冲击使他僵在原地，而使他回神的是来自雾中的攻击——巨镰砍向了索萨的肩。沉重的倒地声遮住了脚步声，十字架上的烛火也因脱手而熄灭。顾不上思索眼前究竟是幻境还是梦，他冲向前去，试图为同伴按压止血。更让他讶异的一幕出现了——没有穿透，不是虚影，手切切实实的感知到了人体的温度与血的湿润。而重伤者仍勉力保持着清醒，表情中也是不可置信：“你……刚才……？”

一阵刺目的白光使伊曼不得不紧紧闭上双眼，随即失重感席卷，之后掉在座椅上。而零一正从前面探过头来，神情掺着点担忧：“你刚跑哪去了？突然消失是什么情况？”“什么突然消失？”他反问，“我刚一直在睡觉啊，车还开着呢我能跑哪儿去啊？”在零一缩回头去的时候他强装的镇定被手中粘腻的触感击溃了。血是真的。那人呢？他刚刚是到了哪里？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几乎是下意识的要挥拳，但额头处的冰冷让他找回了理智——是尼尔。他明显注意到了什么，可这位医生只是见他冷静后示意他自己处理一下伤口，免得感染。之后再休息。

应当是看到血了吧。他想。虽然那血不是我的，不过也许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6.

就像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一切随着离开达克夏尔逐渐被放下。只有偶尔忆起过去会让这件事的碎片再次涌上心头。没准真的只是幻觉？怀着这样侥幸的心理，他在大约十年后又一次站在了过去的土地上。

幸好眼疾手快，扶住树干这位黑帮老大才未有损形象的直接坐地上。有一次还不够吗……他单手撑起地起身，掸掸身上的灰。

树林吗……伊曼一边观察周边环境一边安慰自己：至少这次没有生命危险，没准走出去还能看见之前我们的车开过去呢……当然，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尽量放缓脚步前进，心理活动也不用说出来。毕竟他可不想让祖母悖论这种东西发生在自己身上。很快来到了边界处，他小心的自间隙中探身观察——与预计的不同，这里并不是达克夏尔，但对于他来说仍很熟悉——从欧式建筑延伸出的长廊正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是利物浦。他曾经待过的学校，在那里认识了后来与他一起经历达克夏尔事件的……

他注意到熟悉的身影。

花子和他——当然是过去的——正于廊中漫步，似乎关系还不赖。美好的过去啊……他对自己笑笑。可惜青春这种东西是回不来的。他又向前挪了点，正注视的人影却突然回头与他四目相对，他只得狼狈的钻回林中。

糟糕了啊……落回到离开前的办公椅上时他仍有些懊恼。怎么一不小心就被看见了？退居幕后了连神经都放松了？只能希望距离够远看不清脸吧。虽然听起来很像自我逃避。基本卸任的前黑帮头目拖着身心俱疲的躯壳来到柜前。玻璃后的架子上放着一张合影。当初好像还是他撺掇着他们一伙人拍的。看看过去的照片，就像自己也回到了过去吗……他又笑着摇头，回到过去有什么好，何况不是“好像”，而是“已经”回到了过去。

别再来了。如此诚恳地盼望着。毕竟穿越时光对于一个半只脚踏入坟墓的人来说从不是什么祝福一样的东西。

7.

显然老天并不是什么守序善良。伊曼在踩空台阶感受到熟悉的失重感时这样想到。不然为什么偏偏在马上要逃出升天的时刻给我添乱。

无论如何他都离开了奥瑞可。降落在了不知具体是何时何地的山坡上。有了前几次——虽然印象都不是很好——的经验，老当益壮的某人这次平稳着陆。难道我的余生都要和时空旅行作伴了吗？指不定可以开发出新技能？揣好这样的苦中作乐的念头，他向着坡顶传来人声的方向前进。即使有一段距离，也可以从其中辨认出那位岛田家的骄傲。混在灌木中，他压低身子了解着情况。她正和戴着头盔的不明人物对峙着，氛围有些紧张。忽然对面的人把手探向枪套，目标明显就是花子。来不及想起（这画面是不是有点熟悉？他在准备钩爪的间隙思索）要被袭击的对象正是害自己提早退休的罪魁祸首，他甩出盘龙丝，本想把那家伙整个拽过来，没想到头盔没有卡死，直接把对方拉得趔趄几步，头盔掉了下来。岛田家的长女却未回身查看是谁贸动，而是激动的向前一步：“泉美？！”

哦。她家小麻雀。他一下想起之前花子给他们看过的照片，好像真人显得更年轻？

而此时对面花子的妹妹没有答复，又举枪朝这边扫射。

必须得出来帮忙了。面对与自己有着血缘的家人，她显而易见的动摇了。即使是神龙的后代也不可能在分心的情况下赢过强大的对手。他暗自叹气。得了吧。你就是放不下他，丢下已经空匣的枪，以最快的速度带倒将要被暗箭偷袭的老友。在看见她正脸时只剩下一个念头：果然还是回到过去了吗？随即便是侧身火辣辣的疼与腹部被贯穿的痛苦，在失去意识前却听见两句讶异的疑问：“是你？！”

什么是谁？

他跌入柔软的草坪中。

8.

也许是植物带来的缓冲，不算很疼，惯性让他的头仰了过来，现在他呈大字形躺在一片草地上。我肯定不在那里了。他冷静的分析着，失血暂时没影响到他动脑袋，但我也没回去。什么情况？这又是什么鬼地方？好吧。先冷静下来。如果这里是野外那草通常不会这么整齐。所以这附近一定有人，我只需要找准时机寻求帮助——

他听见了脚步声。有些怯懦，朝这边一点点挪过来。接着是孩童的声音：“先生，您是谁？”

一个孩子？五十多还单着的某人有点胃疼，我这是在以前还是未来？根据几次历险的共同点，他决定先抢这个娃娃头打听点事。还好我这门外语没丢。一边庆幸一边尽量摆出友善的表情，望着那个大约八九岁的女孩：“小姑娘……”刚开口就听见自己的声线沙哑的有点可怕，好在她并没有表现出畏缩的样子，仍等着后话。看着那双黝黑水亮的眼睛，哪怕是刀尖舐血的人也舍不得恶声恶气。他不觉自觉又放缓声音：“你认识一个叫花子的姐姐吗？”见对方的脸上有藏不住的惊讶，她心知大概蒙对了。正要询问相关内容，就被另一个人插进来打断了。

“泉美！”

这一叫他可愣住了。那女孩儿也受惊似的猛抬头，朝大概是他头冲的方向回应了一声：“姐姐……”

事到如今他再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情况可就太对不起那些年收过的人命了。掺着些许无奈与期待，他看见一个团着发的少女警惕的稍俯身观察他，还不忘把妹妹护在身后。“你是谁？”她没有收敛杀气，虽然五官还未长开，但已经带了几分上位人的气质，“什么人派你来的？有什么目的？想对他做什么？”还真是从小就这个脾气啊。来自未来的穿越者不禁失笑。就是还没学会很好的掩饰自己的弱点？“我没有恶意，是谁不重要。没人派我来这里，也不想对她做什么……”他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半开玩笑道，“我是从西边来的见小姐你的追求者哦。”不出意料，此时还完全算不上能沉住气的小小姐立刻跳脚了。“在说什么胡话！”她一边去捂旁边孩子通红的耳朵一边恶狠狠的威胁，“小心我把你舌头割下来！”“好好，抱歉。但是花子小姐确实很可爱。将来会有很多人喜欢这一点肯定没错的。”无视对方类似“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质疑，他又一次开始在心中感叹，这一次能看见小时候的某人真是很值啊时空旅行也挺有意思的，之类的。而且他想明白之前的话是怎么回事了。

到底是过去先发生导致的未来，还是未来的事造就了过去呢。……结果事到如今又开始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他又把注意力放回到花子身上，她现在看起来比刚才冷静了些。

“下面有些话，请你好好听着，就当是我送的见面礼，好么？别急着拒绝，和你妹妹有关。”果然在搬出这个由头后，她立刻安分下来。“你可以…”他斟酌着用词，“尝试对她表现的更温和一点。不用什么都瞒着她。毕竟小麻雀也会有长大的一天，对吧？”这一次他彻底不再掩饰面上的惊愕，靠近他的面孔仔细端详。“这不应当是你能知道的称呼……”能从声音里听出来问话人正咬着牙，还带了点不安，“你到底是谁？”

其实他一开始也没想说这个。只是在开口前意识到不能改变的未来后强行扯出来的话题。既然我还在这里，也就说明这次会面并没有影响什么吗……他看着眼前尚且年幼的花子的脸，止不住去回想。他想起大学，他想起达克夏尔……真是孽缘啊……这样感叹着，没有把未来的回忆留在过去的理由。伊曼从往昔中抽身，将注意力投向仍在等待答复的女孩。

9.

其实没什么可多说的，不是么？

“我的名字……？那并不重要。”他眨眨眼，“相信我，因为我们总有再相遇的那一天。”

end.

202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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