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天氣依然十分冷洌，卻擊垮不了外頭兩位女孩的興致。

　　Victoria緊緊包著厚重的外套，呼出的氣息形成淡淡白色霧氣。因為餐廳內有空調，加上為了行動方便還有整體一致性，服務生皆穿著長袖制服，無法外搭其他外套。

　　Victoria曾想要把自己身上的外套借給Chloe穿一陣子，卻被對方婉拒了。估計是基於耍帥的念頭，Victoria只覺得對自己表現出這行為很白痴，但想想自己穿著短裙，也好不到哪去。寧願穿得少只為了漂亮好看的人大有人在，自己就是其中一個。

　　她們聊的話題已經朝天南地北發展而去，幾乎可以說無話不談，除了Victoria的感情狀態，她沒有想要主動提起的想法，但Chloe多半能靠旁敲側擊得知到一些。

　　今天她們聊到了Chloe的家庭背景。

　　「What?那個校車司機？」

　　Victoria現在才知道校車司機是Chloe的繼父，對世界是如此之小感到不可思議。

　　「Yap，小時候的我還蠻抗拒的，也偷偷怨恨過老媽怎麼可以再婚，覺得她喜新厭舊，不把老爸放在心裡，好笑的是等我長大了才知道，老爸永遠在我們心中，我媽依然愛著我爸。」她頓了一下，「當然現在是愛著現在的爸爸啦，但妳懂我的意思嗎？」

　　Victoria點頭表示了解。

　　Chloe繼續發表她的演說：「人不只要向前看，還要記得向前走，這才是真豁達，妳說是不是？」

　　委屈地嘟著嘴，Victoria對於Chloe的隱喻以沉默回應。

　　「All right.」Chloe呼出一口白霧，「小朋友妳還需要時間去體悟。」

　　「別說的好像妳比我多老、多有經驗，那副大人的嘴臉。」冰冷的空氣使她忍不住將臉埋在外套衣襟裡，Victoria不滿地抗議。

　　她當然懂話裡的含義，只是從小到大所生長環境裡，她的家庭平時就習慣用積極的大道理來告誡她，但她覺得應該先體悟過失敗或是順著自己的心態走更為上策，而不是一味地推崇那些積極正向的法則逼著自己去貫徹，這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所以她特別不喜歡被人糾正或是教誨。

　　「我是覺得我的確比妳大啊，也到法定年齡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而且說不定我才比妳大勒。」

　　她都不知Chloe是在鬼扯淡還是在較真。

　　「不然我們來賭一把。」

　　「呵，賭什麼？」

　　這好勝愛賭的心態不知為何從Chloe口中蹦出並不感到意外。

　　「賭誰年紀大。輸的人嘛——」水藍色的眼珠古靈精怪地溜轉了一圈，嘴角揚起，「輸的人就要去找喜歡的人告白！」

　　Victoria緊皺眉頭，一股莫名而來的緊張感使她嚥了口口水，「這也玩太大了，妳明知道我的處境……」說出的話語都跟著顫抖了起來，她想把原因歸咎於氣溫。

　　那張帶著惡作劇的笑靨看的Victoria覺得討厭死了，她分明是有意的。

　　但這傢伙又是哪裡來的自信，就不怕輸嗎？再說……

　　「不公平，妳有喜歡的人嗎？說不定妳死會了我都不知道。」

　　「如果沒有我還會跟妳玩嗎？我可以跟妳發誓我現在單身。」

　　Victoria頓時語塞，這句反問明顯暗示了什麼，這是要故意激起自己的好奇心嗎？但對象跟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她不知為何不敢多問，也不明瞭知道後會改變現況的機率有多少？那份懼怕的心情是從何而來的？

　　此刻只想裝傻當個無知的小孩，又不懂為何會想逃避，也不懂為什麼會有這種既困惑又害怕的奇怪心情。

　　反正不管如何，輸的人也可能是Chloe，到時候再說。

　　Victoria半闔眼簾，她決定放手一搏，賭這二分之一的機率。

　　「呵，賭就賭。」她自然地抬高下顎來彰顯自己的傲氣。

　　「妳不想問嗎？」Chloe摸著下巴。

　　「問什麼？我等不及要看妳這心智年齡跟小孩一樣的臭屁小子吃癟了。」

　　「我就是喜歡妳這自命不凡的模樣。」藍髮女孩露出滿意的燦笑，「這才好玩，臭屁小子就是賞識妳這點。」

　　心跳漏了半拍，遊戲還沒開始就說出這番令人誤會的話是想怎樣，這才發覺遊戲背後暗藏的陷阱，她暗叫不妙。

　　也許兩人都是幼稚鬼，才要假借這種無聊的小遊戲去壯膽，老實說她還是不希望輸，要是輸了，懲罰所帶來的後果……已經可想而知了。

　　Victoria輕撫上胸口吸了口氣，將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裡提振精神，告訴自己願賭服輸，猶豫可不是她的風格。

　　從小側包裡拿出便條紙，她撕下兩張紙後將其中一張遞給Chloe。

　　「寫吧，寫完互相交換。」

　　「OK.」

　　Chloe從襯衫的口袋裡時拾起筆朝紙張寫了起來，Victoria亦從包裡的鉛筆盒拿出自動筆。

　　每一筆寫起來都是如此膽顫心驚，都是關鍵。

　　彼此眼神示意之後，將手中的便條紙遞給雙方。

　　只是打開紙條而已，Victoria卻緊張地闔上了眼，似是要樂透開獎。

　　『03/11/1994』

　　這幾個數字冰冷冷地凍著自己的眼球，Victoria簡直不敢相信，她倒抽了一口氣，肩膀霎時壓上好幾噸重量一樣沈重，她全身僵硬地轉動視線到身旁的藍髮女孩時，對方的歡呼聲與自己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Fuck you.

　　「哈哈哈哈哈，爽。」

　　屬於贏家的狂妄笑聲，聽在輸家耳裡格外刺耳。

　　Chloe這才發現那道刺人的視線，她愉悅地將手中的紙條像是炫耀般展現在Victoria面前，分外挑釁。

　　『Nov. 14, 1995』

　　很好，這位大姐贏了。

　　紙條上的日期她完全不屑去看，Victoria埋怨起爸媽把她生得那麼晚。

　　「如果我沒算錯，差了都要一年半了耶……」Chloe歪著頭思考，「好啦那不重要，妳可以去履行妳的任務了。」

　　「這、這，呃……」

　　「嘿，輸了就得服從喔這位小姐。」

　　「去你的我當然知道。」

　　「我知道妳還沒準備好，我會給妳時間的。」Chloe就是等著看好戲的心態，她立刻想到了好主意，「那不然好了，下禮拜就是二月十四號，給妳一個禮拜多時間夠了吧？」

　　「What?妳是想殺了我嗎？Fuck you Chloe!要我選在那時候——」

　　「情人節告白跟平時告白有什麼差別嗎？」Chloe一臉嚴肅地打斷對方的胡言亂語，「不都是告白。」語畢了好幾秒，她克制不住笑了出來。

　　那表情實在太過於欠扁，Victoria差點隱忍不住要爆打她的衝動，她不禁為自己答應玩這場賭注而感到後悔。

　　儘管Chloe說的沒錯，告白沒有在分日期，不一樣的是，在特別的節日告白更令人感到緊張不已，要知道在那種會隨處看見情人放閃、街道上擺設一堆情人促銷專案商品、無處不瀰漫著羅曼蒂克氛圍的時候，鼓起勇氣對喜愛的人表露情誼，這是多麼地讓人害羞卻步，但看來很顯然地這觀點未曾出現在Chloe腦中。

　　再說，若對方委婉地把自己送到Friend Zone，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再也沒有臉見Maxine。

　　好吧，願賭服輸願賭服輸願賭服輸……

　　Victoria再三默唸著，還是敵不過想嘆氣的後悔心情。

　　Chloe根本是故意的。她看向對方一臉得意的神情，更加地確信那個混蛋是真的在玩弄她。

　　她站起身，像個洩了氣的皮球，「我要回去了。」

　　將對方愁眉苦眼的反應盡收眼底，Chloe難得地選擇放棄安慰，目送Victoria離開。

　　「妳有一個禮拜可以慢慢想，期待妳的好消息啊。」

　　她朝著遠去的身影喊著，但對方懶得回應。

　　唉。Victoria摩擦著被冰凍的雙手，覺得自己腦袋也要凍結了，現階段無法思考懲罰的事情該怎麼應對。

　　她其實明瞭Chloe這麼做的目的，不只要讓自己鼓起勇氣表露情感，亦要讓自己有更多的勇氣承受失敗後的痛苦。

　　只是那份痛苦有多大妳知道嗎？

　　Victoria沒有說的實情是，她從好幾個禮拜前就很痛苦了，就在她有預感Maxine已經……

　　＊

　　二月二十四日，掙扎了一個禮拜，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

　　這一個禮拜Victoria為了一些事前準備，少有地減少到Two Whales Diner報到的次數，Chloe大概也猜想的到那位金髮女孩一定是為了懲罰煩憂到沒空過來，雖然有想過跟Victoria要通訊ID來保持聯繫，但，她不清楚自己在對方心中佔有多大的地位。

　　說不定自己也不過是個見面才會想起的過客罷了。

　　她很不想要有這麼消極的想法，只是有時候還是會不小心地萌生這般念頭。

　　Chloe將手工甜甜圈放進保溫玻璃櫃中，這次Two Whales Diner為了迎合情人節新增了一項特殊甜點，但限定今日販售。其實這是她與母親的閒聊之下，驀然想到的促銷活動，並從前幾天開始利用空閒時間研究甜甜圈的作法，嘗試過幾次失敗的滋味後終於做出了令自己也心服口服的成果來，不過也因為這東西要現做才好吃，Chloe堅持只賣現成品，數量有限，賣完為止。

　　看著裡頭各式口味的甜甜圈，這是她第一次把製作的甜點麵包展現在客人面前，無法預料客人們吃進嘴裡會有什麼感受這令她覺得興奮。

　　腦中浮現某人的臉孔，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某人也能嚐到。

　　Chloe如此期待著。

　　Victoria覺得自己孬極了，她都想反問平時那意氣風發的Queen bee到哪去了，簡直不復存在。

　　這一個禮拜她也不是沒有所行動，曾提起勇氣請教身邊的小跟班們巧克力的製作方法，邀請她們到自己的家裡一同製作，那些朋友都無不讚嘆於她家裡的華麗格局還有傭人服務到家的奢華享受，對於Victoria來說，只要能達到目的讓她們體驗一下小康家庭的生活型態也無所謂。

　　現在，東西是做好了，可是目標只完成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才是真正的難題。

　　Victoria已經很久沒有陷入危機困境的感覺了。

　　——期待妳的好消息啊。

　　那道聲響宛如在耳邊催促著她，Victoria揮舞著手像拍打蒼蠅一樣，她無奈地抓緊手中的東西。看著釘在牆面上的課表，很不巧地今天她與褐髮女孩沒有共同的課堂，連想要透過上課來個巧遇再送個東西表達一下意思都不行。

　　她當然知道Maxine的房間就住在自己的對面，只要她願意，她便可以馬上到對面敲門把東西交給人家，她試著這麼做了，卻沒有半點回應。

　　Maxine從早上出門去上課後就沒再回來過，她是去了哪裡？

　　她垂下眉末，不用多想便得到了解答，即使那是她最不想要知道的答案，想想在今天這樣的節日裡，就算Victoria沒辦法掌握對方的行徑，大概也知道褐髮女孩能去找誰。

　　是的，她有對象，這個鐵錚錚的事實就擺在大家眼前，供大家議論，就算被討論的女主角沒有承認過，但兩人出雙入對的次數多到拿來當證據也不算過份。

　　藍色情緒不自覺地攀上Victoria，她突然覺得好累好累，不懂自己一直以來在堅持什麼，從年幼時家庭環境帶給她的觀念就是有求必應，要什麼有什麼，直到這場初戀，才體驗到愛情帶來的苦澀、體悟到人世間還是有得不到的東西，而自己仍舊陷在情感的流沙中，痛苦又無法脫身。

　　靠上胸口的手緊緊出力，長時間以來她都忍耐著，她承認很多時候能暫時忘掉傷痛是因為Chloe，她是應該道謝，但對方聽了肯定很臭屁自傲，所以她從沒打算讓對方知道那份謝意。

　　其實多次前往Two Whales Diner的原因已經變卦，很多時候有那麼一絲心緒是為了別的原因，不是為了褐髮女孩，至於是為了什麼……她還無法摸清，或者說她還不願意探討。

　　頹喪地垮著肩膀，她離開宿舍房間，走下樓梯，打算漫無目的地閒晃，還在煩憂著手中的東西是要乾脆送給小跟班們，還是碰運氣看是否能跟Maxine碰巧見面。

　　但她沒有忽略掉最深怕遇到的狀況，若看見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呢？

　　在那樣尷尬又難受的情況下，交出東西絕對不是個明智之舉，她邊走在白色水泥步道上邊考慮要不要把袋子裡頭的小信紙拿出來丟掉。

　　Chloe帶著惡作劇的笑臉驟然從腦裡冒了出來。

　　還是送給Chloe好了？念頭冒出的當下Victoria頓時愣住。

　　「不要吧，這樣她就知道自己沒膽告白了……」

　　縱使這麼說道，顯然這不是個充分的理由，她的內心掩飾不了某種疑問。

　　為什麼寧願給其他人卻不願給Chloe……？

　　腦中的討論會議忙不過來，身旁與她擦肩而過的學生交談聲卻鮮明地逼迫耳朵去接收，是兩位男性的對談，有時到了激動的部份分貝還拉高，聲音大到附近的人都能聽見。

　　「噢幹，今天一堆情侶走在路上，我快被閃瞎了，我什麼時候才能脫魯。」

　　「這也是我想說的話啊，你有看到剛剛那對書呆子情侶嗎？連書呆子們都能閃成這樣，幹簡直天理不容啊。」

　　「所以說他們到底承不承認啊。」

　　「嘿你不知道嗎？臉書上已經公開了啊，就是今天，幹滿滿的惡意耶！」

　　「真假，幹別跟我鬼扯！」

　　「幹你不信就自己去看啦！」

　　「Fuck連他們都脫魯了，簡直可惡，我們一定也不遠了啦！」

　　「Shit等Warren回來我要質問他上了幾壘。」

　　視線變得模糊，震驚之餘她不知道停下腳步已經多久，胸中有股情緒即將潰堤洩洪，全身也止不住地顫抖著，但現在顧慮不了那麼多，她快步離開校園，不理會每個與她打招呼的同學，心頭唯一的想法就是離開這裡，離開這個傷心地。

　　此刻Victoria只想要一個人靜靜地躲起來冷靜。

　　＊

　　原以為她不會出現了，沒有想到那位總是面帶驕傲，不願意在外人面前展露軟弱一面的短髮女孩，居然像被父母遺棄的小孩一樣躲在Two Whales Diner後頭角落哭泣著。

　　這次在出乎意料的情況下，Victoria又在Chloe面前脫下堅硬的外殼。

　　要不是Chloe到後頭倒垃圾，也不會見到這般景象，而自己的出現太過忽然也讓Victoria防備不及。

　　「妳在這裡幹麻……」Chloe無言地走到Victoria面前蹲下身，「虧妳想的到這種地方。」

　　沒有理會眼前的人，她只是悶悶地呢喃：「我真是個傻子……」

　　唉。

　　Chloe大概預想的到是什麼樣的結果了。

　　「現在才知道嗎？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愛情盲者啊。」

　　這種沒有結果的愛情，怎麼想都覺得沒有必要再緊黏著不放啊。

　　自己與對方看待愛情的方式大相逕庭吧。

　　Victoria的想法Chloe依然深感不解。

　　順著內心的渴望去走，走覺得不會傷害到自己也不會傷害到他人的路，若發現前方是懸崖峭壁便馬上回頭，這是Chloe與前任們在相處過程中學到的感悟。

　　該放手的時候就放手，該專情的時候就專情。

　　既然不願被愛情綁架，那就跟著感情的流動隨機應變。

　　「外面很冷耶，要不要進來？」

　　短髮女孩搖了搖頭，Chloe也不能說什麼。

　　看見Victoria腳邊擺了個小袋子，Chloe好奇地拿來一看，不顧對方會不會反對便自動地扯開蝴蝶結，裡頭塞了滿滿做工粗糙但外觀還算能見的巧克力，明顯是手工製作，Chloe像是打開驚喜袋一樣覺得有趣。

　　「這是妳做的？」

　　Victoria帶著哭喪的臉，點點頭，看在Chloe眼中猶如乖巧聽話的貓。

　　「原來妳還會做餅乾。」

　　「……臨時抱佛腳，找朋友一起學做的。」

　　還以為會說出毒辣的話語，意外如實回答，讓Chloe差點按耐不住內心一絲的情誼。

　　掩飾般快速將目光移回手中的袋子，她注意到裡頭有樣東西醒目地像是誘惑著Chloe去探取，是一張信封，她沒有多想便打開，那一筆一劃簡直玩美的漂亮字跡在在提醒是出於誰之手，Chloe張口結舌。

　　「天啊，妳還沒送給人家嗎！」

　　自己的預測被打了一巴掌。這並不是什麼日本流行的友情巧克力，而是貨真價實的告白巧克力啊！

　　看不出來這女孩在情愛上的表現方式是如此地少女心。

　　「這是『本命巧克力』吧？虧妳想的出來——」，這驚奇發現頓時讓Chloe話語脫口而出：「妳知道這樣子會讓我覺得妳超級可愛的嗎？」

　　情緒舒緩了些，Victoria終於有氣力抱怨：「……煩死了。」焦躁中隱藏不住害羞。

　　這是鬧哪樣？人家現在心情超級低迷，這傢伙怎麼還有辦法說出這種奇怪的話來……簡直莫名其妙。

　　Victoria覺得內心的雜亂又提昇了好幾等級。

　　Chloe往後頭瞧了一眼，現在還沒到休息時間，加上歸功於她的「特製情人節專用甜甜圈」口碑不錯好像被大家口耳相傳，許多人爭相來購買。雖然她也不是沒消失過，但在這非常時節不見人影可能會被母親Joyce罵。

　　她瞇眼環胸陷入了思考，左思右想後，決定在還沒被抓包前，盡可能地在這偷懶，她想陪伴這位女孩。

　　「其實也沒有說一定要去實行啦，當初只是賭好玩的。」Chloe垂下眉梢，苦口婆心地勸導，「我勸妳還是趕快釋懷吧……」

　　「但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迷惘依然固執地在心中徘徊，Victoria對Chloe發出求救。

　　Chloe在她身邊坐下，想要針對Victoria現在的狀況來個對症下藥。

　　「我不知道她的為人如何，但妳之前因為人家沒有發現到而在那邊賭氣難過……我就很想老實說了，妳就算在這邊哭天搶地好了，另一頭永遠不會知道的，要是她知道了甚至會覺得很莫名其妙不是嗎？」

　　「這我當然知道……」話語無力地回應。

　　「我記得有這麼一句話——」Chloe想了想，接著面帶苦笑，「最遙遠的距離就是我喜歡妳，妳卻不知道我喜歡著妳。妳聽過嗎？」

　　Victoria頓了一下，她別過頭，「當、當然聽過。」

　　每當看見這段話，就心如刀割般地中肯。

　　「這不是什麼淒美的詩詞，只是讓人在痛苦的時候可以自我代入，大家一同自我安慰、一同互相取暖的話而已。」

　　看著Chloe認真嚴肅的表情，擺著一副老師在糾正學生的架子，Victoria不甘願地擺過頭。

　　「別跟我說妳從沒那種想法過。」

　　原以為會回答「沒有」，對方反倒老實地回答了「有」，Victoria這才覺得對方不是跟自己鬧著玩的，她撤下不屑一顧的心態，重新對上Chloe的藍眸。

　　「我以前會有這種想法，但現在我不會，我不會讓自己過份投入在悲傷裡，我會讓自己想辦法釋懷。」

　　「噢，真是看得開呢。」話語中羨慕與無所謂參半，Victoria面無表情地應付。

　　「妳也應該這麼做的，所以說——」

　　裝著巧克力的袋子還在Chloe手中，接下來的動作讓Victoria睜大了雙眼，她還來不及反應，袋子裡的巧克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全跳進Chloe口中，Victoria頓然傻眼。

　　「啊嗯，這東西……啊嗯，也沒有必要了。」咀嚼著口中的巧克力，順便評論起來，「嗯……妳做的還蠻好吃的耶。」

　　「妳幹什麼！」

　　Victoria為自己沒有即時把巧克力搶回來感到後悔不及。

　　「反正妳也不敢拿給她嘛，我就代替人家收下吧。」

　　嘻皮笑臉的表情在下一刻傻愣住，只見一顆顆斗大的淚滴從眼角滑落，讓那張佈滿淚痕哭花的容妝更加凌亂不堪，Victoria並不想要在Chloe面前哭泣，可是淚腺太過發達她怎樣止也止不住。

　　Chloe這下慌了，她完全不懂對方為什麼要哭，手足無措地用袖口幫忙擦拭掉金髮女孩臉上的眼淚。

　　「天啊妳別哭好不好，這樣會嚇死人耶！」

　　Chloe乾脆扯掉腰間的兜布，亂抹一把。

　　「妳到底為什麼要哭啦！」

　　「我……我不知道啦——」

　　抽泣聲毫不間斷地發出，積累已久的情緒終於如洩洪般爆發而出，Victoria羞愧地猛搖頭。

　　「……不要問我這個。」

　　Victoria自己也理不清道不明，好似某種緊緊拉扯的繩索應聲斷裂，這動作宛若向什麼念頭做道別。

　　套在制服上的兜布像調色盤沾滿各種詭異的顏色，眼前女孩的眼淚有如瀑布擦拭不完，Chloe只好放棄動作，她把心一衡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回Two Whales Diner。

　　眼角餘光發現藍色的身影逐漸遠去，Victoria這才抬起頭。

　　「Chloe？」

　　「碰」一聲，門無情地關上，Victoria神情呆滯。

　　她試著呼喚了幾次。

　　五分鐘過去了，對方沒有回來。

　　「Chloe！」

　　Victoria還沒整理好思緒，Chloe早已揚長而去不見蹤影，對於她的不道而別感到驚訝之餘，懼怕猛烈佔據心頭，她深怕對方因為自己的無理取鬧而討厭起自己，尤其是在現在最脆弱的時候，她已經不想要再失去更多東西了。

　　她也不想要失去Chloe。

　　「不……不要這樣。」

　　眼淚終於止住了，取而代之的是絕望帶來的苦痛，無法言語的一陣陣刺痛自腳底往上延伸，她不敢想像Chloe居然就這樣生氣地走人了。

　　「對不起……」

　　一句句歉意喚不回藍髮女孩的回首，Victoria身體隱隱顫抖了起來。

　　難道這段情誼也要跟著初戀向自己說再見了嗎？

　　一滴滴透明液體啪噠啪噠地沾濕了地上的泥土，她這次不是為了褐髮女孩而流，是為了藍髮女孩而流。

　　「是我的錯……如果我不這麼固執——」

　　門倏忽地敞開，Victoria沒有多想便抬高額頭，走過來的是她期望回頭的人，那人衝衝忙忙地跑到自己跟前，手上還拿著一袋東西。

　　Chloe回來了，原來並不是因為討厭自己才走開，是為了手中的某樣東西。

　　「拿去吧，這是情人節限定的巧克力甜甜圈，拿這個給她也可以吧？」Chloe逕自拉出Victoria的手，將紙袋遞給她，「我做的喔，我可是有聽妳的話拿來賣呢！」

　　Victoria幾乎要破涕而笑，然而Chloe依然慚愧地望著地上，手抓著後頸還在苦思著該如何表達歉意。

　　「呃抱歉……我不應該吃掉妳做的巧克力，那是妳辛辛苦苦做的……呃，我應該要給妳更多時間，我不該拿自己的標準去強迫妳，Oh shit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話語傾刻被截斷，迎面而來的擁抱讓Chloe險些跌倒，她努力蹲穩步伐撐住自己與對方壓過來的重量。

　　「噢嘿，妳怎麼了。」Chloe有些驚喜卻不知該做何舉動，她只是輕輕地將手搭上對方的後背，苦笑道：「這麼熱情我差點以為妳要親我一口耶。」

　　「少自戀了，誰要親妳。」耳邊的話語毫不留情地反駁，儘管還夾雜著吸鼻聲。

　　「好無情啊。」一樣是聽似不以為意的附和。

　　接過了Chloe遞來的賠罪禮，Victoria都不知道這女孩賠罪了幾次，但她不討厭，或許說她很期待能收到這樣的禮物。

　　溫度隔著紙袋傳遞至掌心，感受到熱呼呼的溫暖，在這依然嚴寒的春季裡，Victoria的心也跟著暖了起來。

　　「事不宜遲，快去找她吧。去吧，Vicky！」

　　「別這樣叫我，我是Victoria。」

　　「好好，去吧Victoria，別辜負了我的一番好意啊。」

　　Chloe推了她一下，催促著對方，對方儼然被推動的滾輪只好跟著往前繼續走。

　　「好好好，妳別催我。」

　　Victoria都不知道Chloe是怎麼回事，忽爾變得熱切起來，讓她不自覺地想笑。

　　「Don’t be afraid.You can do it!go Vicky——go Vicky——go go go——!Woo woo woo——」拱手做出喇叭形狀，Chloe歡呼並大喊著，給予加油打氣。

　　「吵死了，又不是在打棒球。還有別這樣叫我！」Victoria邊走邊回頭，無奈地失笑道。

　　見她終於重拾笑容，Chloe這才放寬了心。目送的過程Chloe揮動的手沒有停過，直到對方坐上校車，從眼前的視野消失，她這才轉身回到餐廳裡頭。

　　默默嘆了口氣，勾起嘴角。拿下戴在頭上的毛帽，手緊緊抓住。

　　「唉，繼續上工吧。」

　　伸了個懶腰，重整士氣後將手中的帽子帶上，她吹起口哨輕哼起歌來。

　　「Love is an open door——」

　　＊

　　公車駛到了校園並在站牌處停了下來，Victoria向司機道謝後走下車，這時間點天色已經換上了紫藍色，絢爛的夕陽色彩令她看得入神，等夜色轉為夜幕低垂，她這才回過神來。

　　她又回到了這個傷心地，經過亮晃晃的路燈時，都覺得這亮光就好似替她打上的燈光效果，在昏暗的黑暗中集光亮於一身的悲情主角——

　　It’s me.Victoria Chase.

　　然而有些意外的是，此刻的內心似乎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還要來的悲傷，在Two Whales Diner時她的確難過到哭了出來，但現在，感覺傷口正慢慢癒合，讓她感到不可思議。

　　走在白色的道路上時，先前學生的耳語交談宛如錄音重播在腦中迴盪著，她緊抿著唇，不理會那些故意刺激自己的聲響信步向前，女生宿舍安靜到連腳步聲都有迴響，大部分的學生不是在外約會就是躲在房間裡，她來到自己與那人房間之間，躊躇了一會，走向前。

　　她站在房門口，右側白板上的塗鴉畫了個smile face，下面寫了房間主人的名字——Maxine。

　　Victoria抓緊抱在手中的紙袋，恍若給予自己勇氣般地用力點了下頭，她將手伸前，手背距離門板差距一公分的時候卻停下了動作，她注意到門底下的縫隙是暗的。

　　頓時心中的大石放下來，她收回手，意識到自己緊繃的情緒消去了不少，忍不住苦笑。其實不論房內是否真的有人，她都並未真的想要去敲門，只是一個小時之前的某人替她加油打氣才只好實行罷了，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必要執著這份情感了。

　　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後，疲倦也跟著席捲而來，她揉著痠疼的眉眼，慢步走到電腦桌前坐下，紙袋輕輕地安放在桌上。

　　聽Chloe說她終於嘗試把自己做的東西拿來賣了，Victoria感到欣慰，也有種說不出的忌妒，因為這樣子就不只有自己能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了。

　　她考慮著是不是要以這樣客人會爆增以後Chloe絕對會忙不過來，而且自己也會沒有位子可以坐為由，向Chloe建議還是把做甜點當興趣的好。看來她還是不太能戒掉想要把東西據為己有的佔有慾。

　　看著紙袋，她回想著導致甜甜圈跟著自己回來宿舍的原因、回想著那場賭注、回想著戀情被揭穿的驚慌失措、回想著初次相識時那人帶給自己的極差印象，這段時日以來的所有酸甜苦樂，幾乎都是她在相伴著。

　　猛然驚覺，自始至終以來，她等待的人，並沒有自己想像那般遙不可及，明明伸手就能碰觸，卻一次次地擦身而過。

　　好久好久以前得出的預測，不斷地偷偷提醒著還身在迷霧中的自己，在她盲目地奔走於泥濘中時，怎麼也沒有注意到，若抬頭看望，指標就佇立在大空之中，跟著指標走，終究有辦法找到出口，踏出迷宮。

　　相信答案就在不遠處。

　　——最遙遠的距離就是我喜歡妳，妳卻不知道我喜歡著妳。

　　當Chloe垂下眉梢默唸出那段詞句時，Victoria想起她凝視著自己的模樣，有那麼一瞬Victoria覺得對方的表情十分憂傷，就像個憂愁的詩人一樣令人心神蕩漾，Victoria那當下為自己心中的起伏感到有些驚詫。

　　「說的好像看透人間什麼都不會影響自己一樣，還以為自己是經驗老者嗎？」

　　結果還不是漏出了馬腳來。

　　心中的漣漪從小小的波蕩動盪成巨大的波紋，有什麼心緒正慢慢地顯現出來。

　　「其實妳根本超明顯的……」

　　現在的她已經走出了這段迷惘，接著只要順著指引走就行了。

　　手中的甜甜圈經過了長時間還殘存著一點溫熱，外層淋上巧克力醬還灑了糖粉，分布的非常均勻，從這點可以看出平時給人感覺隨便的她在對待自己的興趣上可說是不容馬虎，巧克力醬上頭似乎還點綴好幾顆的裝飾用糖……等等，上頭寫了什麼？

　　Victoria緊盯著用裝飾糖組織成的文字，大寫的「I」與「U」中間是一顆愛心符號，她下意識地唸出口，然後會心一笑。

　　「的確拿這個來表達愛意，很簡潔明瞭。」

　　她咬了一口，愛心的位置消失於她的口中。

　　「我想我應該在車上先吃的……」

　　安靜地慢慢品嚐這份免費招待，Victoria的心中有了些想法。

　　她還需要點時間調理心緒，她希望下次出現在對方面前時的自己，已經是煥然一新，全新的Victoria Chase，她相信這時間不會太久。

　　當所有的烏雲隨風飄散，迎來和煦的日光之時，也是她該給予回報的時候了。

　　「我們都等這麼久了，再等我一下下應該不過份吧？」

　　沒有談條件的餘地，宛若對著誰說出這段話，Victoria帶著決意已經做好了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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