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o Whales Diner的用餐顧客群年齡層極為廣泛，小至牙牙學語的幼兒，大至杵著拐杖需要攙扶的鶴髮老者，就連顧客的職業也可說是五花八門，警察與緝毒販在同個場所用餐也是司空見慣——Chloe甚至有個連警察都不知道的祕密發現，那位緝毒販特愛豆類料理。

　　來到這裡打工之後，觀察形形色色的人物儼然變成一種額外的樂趣，這讓一成不變的工作模式不會顯得乏味單調，這份工作雖然說不上喜愛，但Chloe也不討厭。

　　每位來到此地用餐的客人，都有屬於自己的人生故事，有時候Chloe會跟窗邊用餐的客人們聊上幾句，或是坐在吧台前的熟客也會主動跟她聊天，透過閒聊得知最近的生活狀態。

　　閒聊過程中，除了趣事——八卦當然也不少——偶爾也得充當垃圾桶，聽他們宣洩生活上的不如意。

　　這讓她感覺這份工作帶有更特殊的意義，她不只是位服務生，還是位傾聽者。

　　她敢自吹所有熟客的興趣、職業，到家庭背景都能略知個七成有。但是，卻有那麼一個唯一，直到如今她仍對該者一無所知，用遊戲來形容，就是個妳不攜帶任務所需道具，無法進行下一步對談的NPC角色。

　　有那麼一位女孩，一位留著金色短髮，穿著帶有氣質的黑領襯衫搭配喀什米爾外套，純白外套上塗繪著兩朵亮麗的彩花，即使Chloe對女孩一無所知也能看出她品味高雅，灰色短裙下是一雙被黑絲襪包裹的細腿，臉上的胭脂將膚色修飾得得當適中，身上散發著一股冷傲又高貴的氣息。在這間充滿著焦油味，地上與桌上殘留著許多擦拭不掉的油漬，隨處可見陳舊歷史蹤影的場所，只要她一來這，她的存在馬上帶給餐廳格調提昇的錯覺。

　　就Chloe所知，這位女孩來餐廳的次數極為頻繁，用餐顯然不是主要目標，等待才是。

　　有好幾次Chloe想要上前替那人點餐，金髮女孩都會婉拒，並告訴自己她在等人，可否晚點再點。基於顧客至上的理念，加上對方口氣非常彬彬有禮，Chloe實在不忍心趕走，她會繼續回到工作領域忙碌著，一同注意那位客人等待的人什麼時候才會出現。

　　不過，讓她不解的是，被等待的另一方是在做什麼大企業嗎？有好幾次女孩就是等不到對方，如果那時段不會太過尖峰，Chloe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基於不影響到其他想要用餐的客人，在Chloe或其他服務生的提醒之下，那人會識趣地離開。有幾次對方是終於出現了，可是總是遲到至少要半小時或者更久，Chloe都不敢置信那人怎有這麼大的耐心。

　　儘管這樣的情節幾乎每次都上演著，Chloe始終沒有機會能跟那人說上更多話，當Chloe想要上前攀談，看到女孩只是靜默地望著窗外或是手機，她就忍不住打退堂鼓。那是一種想要與外界隔絕的強烈隔閡感，充滿著孤寂與清靜，就像一尊冰山，圍繞在她周圍的空氣如冰河般使人無法下潛接近，只敢遠觀。

　　唯有金髮女孩等待的那位褐髮女孩才有資格靠近她，坐到她的對面，當那個時候，周圍空氣的流動會不自覺改變方向，無法形容的冷洌會漸漸地暖活起來。

　　從褐髮女孩對她的親暱稱呼，Chloe知道她的小名叫做「Vicky」。

　　只要這兩位女孩在場的情況下，Chloe發現Victoria的面容會變得有氣色許多，不同於以往的窒息鬱悶，那是一種，見到喜愛的事物會抑制不住掩飾心中喜悅的表情，這是Chloe所見到Victoria第二種常見的模樣。

　　然而昨天，Victoria頭一次出現第三種情緒表現，Chloe開始疑惑這段時間以來所認知到的Victoria究竟哪一種才是她真實的一面，也許昨天所見到的才是最真實的她？

　　那麼，那位褐髮女孩對她是有什麼樣的影響力，可以讓她的心情如此變化多端？

　　其實，Chloe已經得到了解答。

　　這麼長時間以來的疑問，她解開了。

　　＊

　　Chloe遲到了，進餐廳後，她在Joyce略帶責備的視線下趕快進入員工休息室換上制服，出來時手上還拿著東西。

　　「我真不知該說什麼，妳才有辦法早點過來。」在廚房裡忙碌的掌廚眼角餘光發現女兒的身影，語道。

　　「噢媽，明天我會盡量早點來的。」

　　不禁嘆氣，Joyce說：「妳每次都這麼說。」

　　「我也只能說我盡量。」Chloe聳聳肩。

　　這才想起廚房不是服務生該進來的地方，Joyce疑惑地轉過身，正好看見Chloe關上冰箱的門。

　　「怎麼了嗎？」

　　「Nothing，把一些食材丟進去。」

　　說完Chloe便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與其他服務生調配飲品。

　　過了片刻，Joyce歪頭疑惑，她不記得有叫Chloe放什麼東西進去，於是走到冰箱面前打開門。

　　「噢這不是——」

　　看著冰箱裡的東西，Joyce感到好奇。

　　＊

　　Two Whales Diner一接近中午便非常地熱鬧忙碌，附近校園的學生或上班族喜歡來到這裡享用午餐，有時候人多到服務生們與廚師都忙不過來。

　　Chloe時不時瞄向廚房的某處，她無法確定某人會不會來，畢竟昨天都發生讓人不愉快的事情，對方會願意賞臉來這光顧，就得感謝上蒼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現在是下午時分，非尖峰時段相對地客源減少大半，Chloe悠閒地擦拭著吧台，腦袋這時閃過念頭。

　　我看是不會來了吧……

　　她慵懶地趴在吧台上與客人閒聊著，心思卻不在話題上。

　　就在她擔憂的時候，Speaking of the devil, here she is now.（說曹操，曹操就到）

　　Chloe雙眼突地閃亮，她立刻衝回廚房，如此迅速連方才跟她說話的熟客都感到好奇。

　　Victoria剛進餐廳便找了習慣的位置坐下，進來的當下她還特意環視了周遭，好像要確定什麼東西在不在一樣。

　　才剛坐定位，最不想聽見的聲音便從頭上傳來。

　　「呃……嗨。」眼眉垂下，Chloe帶著歉意露出覺得最不失禮節的禮貌笑臉。

　　金髮女孩抬頭仰望，毫無防備的自然神情迅速垮下臉，敵視而去的尖銳視線簡直要將人給刺穿。

　　Victoria快速建立起防護牆，她面帶警戒開口說道：「妳馬的又想怎樣，想趕我走？」語氣中充滿防備。

　　「嘿嘿，冷靜點小姐，不是這樣的。」

　　Chloe驚慌地放低姿態，這態度與先前截然不同。看來那份客訴函奏效了，果然是該給她點顏色瞧瞧才知道自己不是省油的燈。Victoria暗自偷笑著。

　　「我是想為昨天的事情道歉的。」

　　Victoria正想要反駁，然而Chloe從手中端出來的東西吸引了她的眼瞳使她忘記了調侃。

　　「這是本店招待，就當作賠罪禮吧。」

　　圓盤的中央放置一顆冰淇淋泡芙，上頭還放上了薄荷葉，盤子Victoria記得長的跟昨天吃培根煎蛋用的一模一樣，切成兩半的泡芙裡塞了滿滿的冰淇淋，只是冰淇淋的顏色是紫紅色的，也許是草莓口味？藍莓口味？冰淇淋還黏了好幾顆葡萄乾，然後泡芙周圍有幾顆零星的草莓與藍莓等莓果作為點綴。

　　嗯，賣相看起來還不賴，以這間餐廳的階級來評價的話。

　　「呃……」

　　Victoria盯著桌上的泡芙，這道甜點她敢確定不在菜單裡，而且還說了是招待的……說的這麼好聽也不知道是不是實驗性質的餐點，她可不想當白老鼠。

　　看對方遲遲未下手，Chloe再次強調這不需要付款，顯然沒有看出Victoria的真正想法。

　　「妳慢慢吃吧，這次我絕對不會趕妳的。如果吃了有什麼心得歡迎分享嘿。」

　　望著說完話便颯爽離去的藍髮服務生，Victoria一時之間為這發展有些發懵。

　　既然人家富有誠意來賠罪了，還翻臉不妥協豈不是在耍大牌？

　　同理心與自尊心互向抗衡，Victoria沉默幾秒，嘆了口氣。她選擇退讓一步，勉為其難地收下這份賠罪禮，姑且算是接受Chloe的道歉。

　　反正時間多的是，可以先塞點東西進胃裡好消磨時間。

　　Victoria暗想著，替自己找個心服口服的藉口。

　　她先把裝飾用的水果吃掉，再鼓起勇氣插起泡芙咬了一口。

　　嗯……還不錯嘛。

　　泡芙不會太脆也不會太軟爛，中間夾層裡的冰淇淋口味有些複雜，她咀嚼了幾下仍舊無法確定是加了什麼進去，也許是多種莓果混雜在一塊，跟葡萄乾搭配在一起還算不錯，算是中和了冰淇淋的甜膩，整體口感其實不差。

　　如果這東西上架的話，也許會大賣。Victoria不加思索地想著。

　　她記得那位服務生說過可以表示點心得，她環顧四周卻發現不見人影，想要放棄又覺得免費吃人家東西還霸佔座位實在不大好，便叫了鄰近的其他服務生替她點了杯咖啡。

　　又坐了半小時，外頭黃澄澄的夕陽透過玻璃窗灑進室內，Victoria自覺時間不早了，她起身準備結帳，看見一位婦女正收拾著其他座位上的餐具。

　　她走到婦女身邊，婦女穿著跟服務生一樣的制服，Victoria注意到她用蝴蝶夾夾住髮尾的髮色跟某人極為相近。

　　「Excuse me.」

　　「噢。」婦女終於注意到Victoria，她用雙手往腰間的兜布擦抹，接下女孩遞出的零錢。

　　Victoria往婦女胸前看去，姓名牌上寫著——Joyce Price.

　　見女孩沒有馬上離去，Joyce靜靜地等待對方，她總覺得對方有話要說。

　　金髮女孩想了想，說出感想：「謝謝今天的本店招待，很好吃。」

　　「招待？」Joyce一頭霧水，「我們沒有提供這種東西啊。」

　　Victoria也驚訝了起來，帶著狐疑，「那、那個泡芙是……」

　　「泡芙？」

　　Joyce想起了今早Chloe鬼祟的行徑，恍然大悟。

　　「妳肯定就是那位寫了信函給我們的女孩了。」她笑道。

　　「呃……」出乎意料的暴露行蹤，Victoria有些不知所措。

　　「別擔心，我不會說什麼的，我很高興妳願意寫這封信，任何對Two Whales Diner的評價都是一種鼓勵與指導。」Joyce解釋著，接著說：「不過妳算是幸運，Chloe很喜歡做甜點，但除了父母外還沒有任何人嚐過她做的東西呢。」

　　「真的嗎？」Victoria感到驚奇，「這、這東西簡直可以拿出來賣了。」

　　「的確是，但孩子是出於好玩做的，從沒想過這件事。」

　　Joyce面帶溫和的笑意。

　　「也許妳可以建議她。」

　　Victoria走出餐廳便看見了甜點大師的藍色頭髮，那人倚靠著墻抽著菸，正在放空。她走到Chloe旁有兩人肩寬的距離，同樣地靠著墻，雙手抱胸盯著白色地板。

　　「偷懶。」

　　「現在是休息時間。」

　　快速地回應，原來她老早就有發現自己走過來。

　　「原來妳會做甜點。」話很自然地說出口，Victoria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想主動攀談。

　　Chloe笑了，「妳不知道的可多著呢。」

　　那人訕笑的表情Victoria真想揍過去，她克制住這股衝動。

　　時間也不早了，是該回宿舍，Victoria打算離開的前一刻，身邊人的話語阻止了她的動作。

　　「不繼續等了？」

　　「什麼意思？」Victoria回頭。

　　「妳今天等的時間好像比較短，那位Maxine不是還沒來嗎？」

　　「她很忙不方便來。」

　　「她跟妳說的？」

　　話語被戳破的剎那，心底燃起了不耐煩。

　　「妳問那麼多幹麻？」

　　「沒什麼。」Chloe捻熄菸蒂，「我只是很佩服妳有這麼強的毅力。」

　　下一句話令Victoria倏地咋舌。

　　「妳喜歡她，我沒說錯吧？」

　　難道有這麼明顯嗎？連一個長得像混混小子的人都看的出來，該不會全世界都知道了吧？

　　Victoria想盡辦法不讓自己驚恐，她正面注視著Chloe。

　　「妳在說什麼傻話，她可是女孩子耶。」

　　話一出口她便後悔，語氣聽出來明顯在顫抖，這惹來對方噗哧一笑。

　　「女孩子又怎樣？」Chloe想都沒想地反駁，「我還交過三次女友勒。」

　　震撼彈再次朝她飛來，她一時半刻接收不了這麼多訊息，有些恍然。

　　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女人，居然是蕾絲邊！

　　但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說人家，不過就是遇到同類罷了，Victoria還無法確定自己是剛好喜歡上同性別，還是只會受到同性別的吸引。

　　這類問題她從未想過，也不敢去思考，光是戀愛煩惱就讓自己喘不過氣，哪還有閒暇去思考自己的性向。

　　「要我教妳怎麼釣到她嗎？」Chloe一臉玩味地挑起眉頭，又點了根菸。

　　「不需要，謝謝。」果斷回絕。

　　不是不想，而是害怕對喜歡的人釋出什麼訊息，兩人的關係就會破裂。

　　被快速回絕，Chloe不以為意，她隨口附和：「好無情啊。」

　　總覺得繼續跟這女人說話只是在浪費時間，這次是真的要離開了。

　　「嘿。」

　　Victoria停下腳步，都想暗罵自己為何如此乖巧聽話，但這次她不打算回頭。

　　「我想我們可以當個朋友。」

　　「我也希望，如果妳說話不這麼討厭的話。」

　　留下這句話便提著小挎包走人，看著女孩被夕陽照耀成紅色的頭髮，Chloe緩緩地將白菸從口中呼出，她發現她很喜歡跟這女孩之間的互動關係。

　　另一方面的Victoria，她覺得那傢伙雖然長相不錯，做甜點的手藝也十分了得，儘管如此，她還是不喜歡這位服務生，等公車的過程她心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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