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除夕，雲深不知處上上下下大掃除結束後，照例舉辦家宴，無論是直系還是客卿，只要沒有歸家過年，皆一同入席用膳，準備除舊迎新。

　　先不論承不承認魏無羨是藍忘機的道侶，光是他人在雲深不知處內這一點，在這一日，也有資格入席這場年末家宴。

　　藍忘機凝視著坐在身旁的魏無羨，看著他竟將端上桌的菜色面無表情的吃完，望著他將手中那碗他總是抱怨充滿藥味的湯喝了好幾口，一聲不吭，心不在焉。

　　魏無羨就這樣一路發呆到家宴結束。

　　藍忘機來到他面前，輕聲喚道：「魏嬰。」

　　「要回去了嗎？」聞言，魏無羨起身靠近藍忘機。他的舉動與往常無異，就彷彿方才那個反常發呆的人不是他。

　　「......」凝望著魏無羨，藍忘機開口：「魏嬰，你方才在想些什麼？」

　　聞言，魏無羨明顯地頓了一下，抓了幾下頭，無奈說道：「藍湛，我想事情真有這麼明顯嗎？」

　　藍忘機道：「很明顯。」

　　「這樣啊。」魏無羨躊躇著說：「那個...藍湛啊...」

　　藍忘機也沒有催他，靜靜地等他繼續。

　　「我知道這樣說實在不是很好，但...」魏無羨深吸口氣，抬頭直視著藍忘機，「在過年期間...我想要回雲夢一趟。」

　　「嗯。」

　　見藍忘機二話不說便答應了，魏無羨反而愣住了。良久，他才開口繼續說道：「對不起啊，藍湛。蓮花塢每天過年都會讓門生回家去，因此每年過年期間都只有江家的人以及一些無家可歸的門生留下。」

　　魏無羨想了很久，他知道若是自己去了雲夢，藍忘機肯定會跟著他一起過去。

　　魏無羨低下頭，語帶愧疚：「仔細想想，我還是有點放不下江澄，雖然他也許一點都不想見我...」

　　儘管剛被獻舍回來時，魏無羨一點都不想再與雲夢江氏、姑蘇藍氏等世家扯上關係，甚至希望能夠不被發現地逍遙自在過完這一生。上一次回蓮花塢時，甚至覺得再也不要回去，但在經過了許多事情的現在，情況早已經不同了。

　　魏無羨原以為，只要有雲夢江氏在，江澄就能夠看向前方，遺忘自己向前行，但是經過觀音廟那一晚，魏無羨發現自己錯了。無論是他，或者江澄，過去那些事給他們帶來的傷痕根本不可能淡化消逝，只能假裝過去，在心中不斷堆積。

　　就算最終他已經不想再管過去那些破事，選擇拋卻一切離開，但，唯有江澄，他放不下。

　　「魏嬰，我知。」藍忘機忽然出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魏無羨一愣，語帶遲疑：「但是...」

　　藍忘機的反應幾乎跟魏無羨想像中差不多，正因如此，魏無羨才難以啟齒。一想到在過年期間，要讓藍忘機跟著他離開雲深不知處，他就覺得有些對不起藍家。

　　「無事。」藍忘機伸手，輕撫魏無羨的臉頰，拉回了他的注意力：「叔父與兄長准了的。」

　　「什麼？」冷不防地，魏無羨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奇道：「藍湛，你方才說什麼？」

　　藍忘機再一次說道：「叔父與兄長已經准了。」

　　魏無羨睜大了雙眸，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忽然想起，方才藍忘機說他想事情的模樣很明顯，看樣子，似乎是早就發現他在苦惱這事兒了。

　　藍忘機凝視著魏無羨，繼續補充：「今日出發，初二趕到。」

　　「藍湛，真的可以嗎？」魏無羨仍是有些不敢置信。

　　「嗯。」頓了一頓，藍忘機又再開口：「初二回娘家。」

　　聞言，魏無羨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不再糾結，拍著藍忘機的肩，朝他哈哈笑道：「藍湛，你什麼時候學會這麼說話了？真是...哈哈哈！」

　　藍忘機凝視著魏無羨，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明顯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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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藍忘機將一些物品收進乾坤袋，準備出發時，卻到處都沒見魏無羨的身影。

　　晃了一圈，確定了人不在靜室附近，藍忘機有些疑惑地走了出去。

　　原以為魏無羨是去到山坡上找小蘋果，但到了山坡，卻看見了小蘋果一隻驢悠閒地趴在兔堆中打盹，哪裡有魏無羨的身影。

　　正當藍忘機疑惑地想著人會在哪兒時，忽然看見藍思追從遠處跨著大步，幾乎快要跑起來，有些慌張地朝著藍忘機喊道：「含光君，我方才看見魏前輩他...他在藍先生的書房外...下跪！」

　　藍忘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全然顧不得藍思追破了不得喧嘩這條家規，立刻邁出步伐，往藍啟仁的書房快步走去。

　　遠遠地，便能看見魏無羨穿著藍忘機的純白外衣，在藍啟仁前方，正被藍曦臣抓著手臂，扶起身子。

　　「魏嬰！」藍忘機的聲音難得顯得有些急躁。

　　聞聲，魏無羨回過了頭，卻與平時毫無二致的模樣，對著他勾起嘴角：「藍湛，整理好了嗎？那便走吧！」

　　藍忘機愣住了。他來到魏無羨身邊，望向藍曦臣。藍曦臣則是一如往常地帶著微笑，朝他點了頭，就連藍啟仁也如常地帶著嚴肅的語氣，對兩人說道：「別耽誤了，快走吧。」

　　藍忘機有些躊躇，又將目光移向魏無羨。

　　魏無羨卻道：「藍湛，再拖下去，就趕不及初二到啦！」與曦臣和藍啟仁打過招呼後便拉著藍忘機出發了。

　　兩人一同出了雲深不知處，藍忘機才開口：「魏嬰，方才，發生何事？」

　　魏無羨當然知道他在問些什麼。回想著方才發生的事情，不由地勾起唇角——

　　見魏無羨披著藍忘機那對他來說有些過長的素色外衣，藍啟仁的臉色實在好不到哪兒。他還未開口，魏無羨卻突然在他的身前跪了下去。

　　饒是藍啟仁這樣的人，都被眼前景象震懾到了。

　　回來後的魏無羨雖是收斂許多，但藍啟仁知道，魏無羨仍是名自負的青年，以他夷陵老祖的身分，也確實能夠驕傲。但這樣高傲的一個人，竟是自主地來到他的書房求見，還突然向他跪下。

　　不只藍啟仁，就連一同走出來的藍曦臣都愣住了。

　　「魏公子，你這是做什麼？」藍曦臣的目光在藍啟仁以及魏無羨之間來回，便上前去想要扶起魏無羨。

　　魏無羨卻不肯起身。

　　「澤蕪君，我這一跪，不僅是對藍先生，也是對你。」魏無羨抬起了頭，望向了不解的藍啟仁與藍曦臣，繼續說道：「我想藍湛他，肯定從未在春節期間離開過雲深不知處吧。」

　　「若是為了這事，沒有必要下跪。」藍啟仁語氣嚴肅地回應。

　　「不。」魏無羨的眼神中卻是透著堅定，一字一句地開口：「我知道，我以前做過那些事是無法被原諒，也不會有人原諒。儘管如此，你們卻仍是讓我自由地待在雲深不知處，我本就欠你們ㄧ跪，如今，你們甚至同意我的任性，將藍湛帶往雲夢過年節，」

　　魏無羨說著，竟是俯下身去，手掌撐地，朝兩人重重磕頭。

　　「魏公子，你...」藍曦臣有些訝異，他從沒想的魏無羨會這麼想，此刻，他似乎有些理解了自己弟弟為何如此執著於眼前這人了。

　　藍啟仁順了鬍鬚，凝視著魏無羨許久，才終於開口：「並非為了你，這都是為了忘機。他對你實在執著。」

　　魏無羨閉上了眼，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藍忘機為了他，甚至能與家人為敵，只願隨他。但同時他也想起，當年年少玄武洞，藍忘機在雲深不知處被毀後，心裡悶著的那些情緒。魏無羨心知，藍忘機很重視家人。

　　雖然嘴上總那麼說，但魏無羨仍不希望藍忘機因為他，與家人發生衝突。

　　就算得不到認同也無所謂，只要一切都當作是自己的任性妄為便好。

　　為了自己所深愛之人，無論禮數、無論歉意、無論何種理由，收起那無用自傲，區區下跪又無妨！

　　但忽然，魏無羨聽見了頭上藍啟仁低沉的聲音：「魏嬰，今日你這一跪，老夫收下了。」

　　聞言，魏無羨張開雙眸，愣了，將這話咀嚼了好一陣，才抬首凝視著眼前的，心愛道侶所重視的人們：「藍老先...不，叔父、兄長，實在感謝你們能夠容許我這樣的人待在藍湛身旁，我魏無羨，實在無以回報！」

　　聽聞魏無羨的話，藍啟仁難得沒有喝斥他的稱呼。藍曦臣露出如往常的和煦笑容，拉著魏無羨的手臂，將他扶起：「魏公子，起身吧。」

　　魏無羨也不再堅持跪地，才從著藍曦臣的攙扶起了身，便聽聞身後傳來了他此刻最想見到的人出聲喚他。

　　他回過身，露出了與此刻相同的表情。

　　魏無羨之前從未想過，有什麼人會接納這樣的自己，他也從沒想到過，曾經被人們所畏懼的夷陵老祖，竟能夠遇見這樣好的人，願意與他共度天涯，一同雲遊。

　　「沒什麼，只是向你叔父與兄長打了個招呼罷了。」魏無羨回答著藍忘機的疑惑，將身上那件有些過大的素白外衣拉緊，向前躍了幾步，拉過了藍忘機的手，「藍湛，再快點！不快點的話就要趕不上初二回娘家啦！」

　　說著，他朝著心悅之人露出了一個大大的幸福笑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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