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夜半时分，我突然惊醒，一种强烈的不安感让我无法再次入睡，我披衣起身，出了外室。

本丸的月亮变成了三日月，却比平时更大，似坠非坠，将整个庭院照得清亮而透明。我听到一个声音，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问我，看到月亮作何感想。

空气和月亮都变得虚幻透明了，像是可以穿过的水面，光辉却变得越来越明亮，触手可及，我追逐着那个声音，无视了眼前的景象走过去，结果好像穿过月亮的镜像，走到了另一端，仍然是我的本丸，但是耳边不断响起的尖锐警报声，空气中弥漫的无法忽视的紧张气氛，让我一瞬间完全惊醒了。

那个声音消失不见，纷乱的众多脚步声却从外面快速接近，我站定等候，却在看清时猛地攥紧了手指，想知道自己是否在做梦——从衣着身形上面看，的确是我的刀们，但是——他们无一例外，面孔都无法辨认，像是被雾气掩盖，又像是那里根本就什么都不存在。

“主人你怎么跑回来了！快离开这里啊，大侵寇的敌军随时可能侵入本丸——”像是清光的声音被更刺耳的警报声打断，夜空中开始出现体型巨大的黑影，而月亮的光辉似乎一刹那暗淡了。

为什么，还是大侵寇？是之前怪诞的月亮激活了回想吗？还是我被拽入了某个付丧神带着神性的梦境？可是三日月他并不在……是啊，他去哪里了？他离开两天了，为什么没有写信回来？……他会在哪里呢？

巨大的黑影从空中逐一降落下来，无论是本丸的庭院或是房顶，似乎都已经被对方包围，像是清光和山姥切他们的刀放开了我，拔出刀去迎向敌人，更多的刀剑先后赶来加入，这里已经成为战场了。我还在试图寻找三日月的行踪，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推了一把，是岩融的声音，“主人啊，快回作战室去！——喝啊！”

是梦境的主人在引导我吗？那我就去看看是谁。

我一路奔往作战室，再次确定了这绝不是我的本丸，这里的灵力和我完全没有关系，使用灵力反倒能够摧毁这里，我试了试就匆匆地收了手，如果是我预料的那样，伤到梦境的主人就不好了。

作战室就是大阪城风的大广间，在本丸天守阁的高处，有宽阔的瞭望台，能够将整个本丸一览无余。这里也已经被敌人入侵了，瞭望台的一角已经发生了战斗，像是巴形的刀看到了正在试图从檐楼上来的我，很快将我接了上来，我简单一扫，看到大部分的刀都在这里，以及某个意料之外又预料之中的身影。太好认了，相比起别的刀的半虚半实，他居然是有脸的。

然而还没等我开口质问，三日月先开口了，果然就是他，把我召唤到这里来的那个声音。

“您如果还有认知滤网的话……就不需要面对这一切了。但是也不要紧，不需要做什么，在这里等候就好。”

我就知道，把认知滤网这个麻烦东西拆了以后，会遇到更大的麻烦。

但是让具有一些预言相关能力的我，看不到真实，是我更无法忍受的。

“这是正在发生的事情，不是历史，对吗？三日月。”

“还是这是正在上演的剧本，你让我不要打乱它？既然已经说出了认知滤网这样的话，那这里应该是时政掌控之外的地方了，对吗？”

绀色衣装的付丧神那双新月映在其中的眼，露出了笑意。

“哈哈哈……不愧是主人，真是了不得的洞察力。”

我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突然预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三日月用力把我往后一推，分不清是平野还是前田一起接住了我，刚才我和他说话的地方，已经有遗漏的敌军突破外围刀剑们的防线冲了过来，被三日月干脆利落的一刀斩断。“在这里你会受伤，没有时政的法则保护，不要勉强。”

我定一定神，扬起左手，幽黑色的灵焰蓦地暴涨，比他出手更快地将一个刚攀上瞭望台外沿的敌人烧成一地黑灰。当年刚当上审神者时我最遗憾的事，就是不能自己打溯行军，居然在多年以后的现在心愿达成了。适应了下战斗的节奏，我操纵灵焰，将视野范围内的来敌无论远近一一消灭，这种感觉还是很爽的。我望向三日月，等他夸奖，却发现他的眼睛里全是严肃的神色。

“当心，他们又要来了。”

敌人来得太快了，数量也较前更多，我再次出手，毁灭的黑火在月色下重新升起。

10

大侵寇，集结全体本丸之力，击退敌人——

这是我在政府战报中看到的简短总结，我以为我已经充分地意识到了其中的危险和形势的严峻，并且做好了后面再次应对的准备，然而真正身临其境时，一切之前的设想都没有了意义。

无穷无尽的敌人，在我身边战斗的，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刀剑们，这一切持续了多久呢？时间还是流动的，我能注意到，来犯的强敌越来越多。灵力尚有余裕，疲累未曾感知，但是我的确有些力不从心了。不时有敌人突破外层的防线冲杀进来，速度让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几次在护卫的刀剑保护下堪堪避过，在我正要前往瞭望台外沿，以便能有更多的反应时间预判和捕捉敌人的踪迹时，三日月一把从后面拉住了我。

我转过身去，看到了他充满悲伤的微笑，有着摄人心魄的美丽。

“您不需要这么勉强的，只要先暂退到神域里，敌方大部队就会退去，会转移目标，就如您所知的，这次危机就会过去，我也不会有危险——“

“然后就找回来一个意识濒临破碎，连人形都不能维持的你吗？你觉得我允许吗？我又没说没有办法。”

我强硬地把三日月拉到瞭望台外侧，指着视线尽头的几个几乎遥不可及的小小黑点。

“传送通道的数量已经固定在六个很长时间，敌人的出现速度也没有再增加了，给我点时间，我能搜索到通道那一方的存在，可以打倒它——”

“不要那样做。”三日月把我的手按了下去，“把通道摧毁就可以了，您能做到吗？”

被我的刀问行不行，我怎么能说不行呢。

黑火在我手中再次成形，这一次却越来越亮，最后是几乎不可直视的极明亮的白色，由火焰蜕变成表面跳跃着电流的巨型燃烧光球，这是现在的我能操纵的最强的力量了，再聚能下去我也要控制不住了。让灵力逐一将六座传送通道连接成引导通路，我将白色的光球奋力抛向天空——

光矛一样的白色闪电横贯天幕，携着电弧的能量束闪光奔落而下，将传送通道撕得粉碎，然后沿着我所设置的导点转而击中下一个通道，一连跳跃了六次。我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战果，意料之中的，敌军疯狂的反扑已经冲上了天守阁。

“退后，收缩防御，保护主人——”三日月已经被敌军淹没，我被短刀们保护着推到后面，只能听到声音，几乎看不到他了。

只要再坚持过这最后一波，这个噩梦就能结束了。我调动灵力，白色阳炎比上一次还要迅速地成形，心悸感却再度突然袭来，耳边是小短刀们声嘶力竭的喊声，我从专注状态里以最快的速度向后一闪，冰冷的刀锋从眼前呼啸而落，直直扎入石砖。

我顾不上左手传来的剧痛，急转向后，天守阁顶上是从未见过的敌人，蝶一样的扭曲身形悬停在空中，冰冷的红色复眼紧盯着我，尖锐的八根长足再次扬起，末端闪着雪亮的刀光。

毫无迟疑地，我们双方都再次发动了攻击，已经成形的阳炎将扭曲之蝶完全湮没，而面对它拼死一击临空掷出的八根刀足，我本来以为是能被周围准备保护我的刀们挡下，毕竟这次从出手时就没有那种对死亡的预感，然而没有想到的是，我从背后被揽着猛地一退，来人挥刀击飞了最后两振刀锋，我下意识侧过脸去，看到了他金色的瞳孔和几近失控的表情。

尽管战况紧急，我还是分出了一刹那的心思，为什么他也有脸。

到底这些刀们，还跟我隐藏着什么秘密。

战机一瞬即逝，不能再想这些了，我第三次聚起白色连环闪电，将余下的传送通道彻底摧毁，没有了来源补充的敌军，已经不那么可怕了，很快我们这边就由守转攻，刀剑们都前去追击搜索残余的敌人，天守阁空荡荡的瞭望台上，忽然就只剩下了我和三日月。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像是梦的世界，就快要结束了。

疲劳这时候才开始涌现，难以形容的倦意让我逐渐睁不开眼睛，三日月带着熟悉的笑容看着我，我抓住他的袖子，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耳边响起之前的柔和轻语。

“……睡吧，很快我就会回到您的身旁。”

我从深沉无梦的睡眠中慢慢醒来，窗外漆黑，现在大概还是晚上，头有一点晕，似乎睡得太久了。

居室的门如同往常一样闭合着，从缝隙里漏出外间柔和的光，我怔怔凝视了那光一会儿，门上传来轻轻的叩响。

“您是否已经醒来了？”是数珠丸的声音，“您睡了两天，三日月殿下刚才极化回来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门外的声音便沉寂了。

床头那里，有三封落款写着三日月的书信。

那些信是以某种神力铭刻的印记写成，打开以后以一种难以言表的奇妙方式，将一些文字传递到我心中。

『致主人

一切之经历，皆有其定数。

我等刀剑，身受时之政府所限，政府并非全然信任我们，欲解放战力，必损其本源。

当然，这一切已经被您改变了。

您所经历的一切，实为我记忆之投影，可视之为一梦，无需在意。』

时政，就这么怕刀剑付丧神脱离掌控吗。

『致主人

时之政府付出极大代价限制战场与法则，只让刀剑参与其中，的确是为了保护审神者。

刀剑能够复原如初，您不容许失去我们，我们也是一样，不能让您这样脆弱的花朵，受到伤害。

哈哈哈，这样的形容，对您有些不公平了。

人类太过容易死去。您这样的强者纵然能一时占据上风，但是敌人很快会把我们当做重点对象，用海量战术来消耗您，您撑不住的。

您的灵力用来维持本丸和刀剑就足够了，余下的就交给我们。』

我默然，没有什么可反驳的，时政这样算什么呢，又把刀剑当什么呢。

另外这就是当年虽然反复下令斥责，但是最终没有给我装回认知滤网的原因吗。

『致主人

想必您会有疑问，为何我等知晓时之政府如此，却仍为之尽责。

那是为了能够拥有未来。

倘若时间溯行军占据上风，那么真正的历史和其中的存在，会无声无息消亡。

我等刀剑，亦有珍视之人之事。

您能用预知的力量寻找真实，也不要错过寻找自己的心。

与您所拂去的那层面幕相应，刀剑付丧神之身，亦有【绝对服从指令】。』

我合上信件，这些记载了众多不可言说之秘的极密文字，不出意外地化作点点光芒消失。

左手上那道见血的伤痕，其实并不深，现在也已经几乎不痛了。

但是这伤口是被小心处理过的，换了药的，三日月刚刚才回来。

所以这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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