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渴……喉咙好痛。

眼睛努力睁开，远处有着模糊不清的颜色。

伸出的手指，超出幽暗的界限，温热的光芒，展开在冰凉的手背上。

苍白里晕着金黄，那是清晨的微光。

是出于对光亮的向往，亦或发自对温暖的渴望。

于是用上了刚刚才回到身体的力气，拖着没有知觉的腿脚扶墙站起。

血液奔流，肌肉的脉络间出现冲破晦涩般的酥麻舒爽。

不自觉失神的女孩，无意识丢失平衡而向前踉跄。

朦胧透着的翠绿摇曳，支离模糊的挡在身前。

没来得及也不想收好脚步，只抬起手臂下意识的抵挡。

触碰的手掌也感到丝丝冰凉，但仅仅是在一瞬间罢了。

下一秒，指尖穿透而过，那本还有着触感的造物就哗然破碎成了一地的晶莹。

滴答打在地上，迎着阳光的五颜六色飞溅而起，又辗转出一瞬间的细碎倾盆。

就像大肆响动的闹钟，和扎眼的光芒混在一起唤醒了那只在黑暗里许久未曾思考过的意识。

“碎掉了？有什么碎掉了。”

脚步收住拿回平衡，眼睛微眯被刺眼的阳光惊醒。

待到双眼适应，女孩看到的、是一片茂盛的光景。

在脚下还闪着光的碎片，不远处盛满草叶的石阶。

顽固腐朽，攀上了褐色的扶手。

目光再稍远点，那里围墙的边缘角落，有着一个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精致玩偶屋。

吸进一口气的话，能感觉到许久未曾闻到过的、只有在阳光很好的清晨才能遇到的香甜空气。

抬手流过指尖的阳光得不到触感，却能看清掌心纹路里混着的脏污痕迹。

视线向下经过小臂折回身体，僵硬脖颈的扭转，再看向另一边的手指指尖……

没在乎身上沾染黑色的女孩，此时疑惑起自己的衣着问题。

“衣服呢？我为什么是裸着的？”

紧皱眉头四下张望，并没有什么人在的样子。

几步走出，视野边缘是充斥着摇曳绿色的墙壁，看起来像是校园的景色。

一边踱步一边回忆，思绪被凌乱的关键词引起。

校园的光景——焦黑的痕迹——

灰烬与烧灼——

剧痛与走投无路者——

火……火。

无边火光！

脑海里的尖啸，来自过去的久远悲伤击穿脊髓。分明是走在温暖的阳光下，肩头弥漫出的寒冷却无从抑制停止。

苦苦抱紧了肩膀，就连瞳仁也和声音一起颤抖不已，女孩想起了令人难过的事实。

“我……我是死掉了吧……”

最后的记忆，是看着火舌烧到身上来却没力气再躲避的绝望。

泪水忍不住，迫切想要蹲下来抱住膝盖来抵消如海啸般袭来的哀伤。

闯入视线，不知不觉早已走到围墙的自己，脚前正是那个灰白色的玩偶屋，还没细看，光是视线扫过就能察觉到精巧的细节。

雕琢有致的四座尖顶，中间能穿过视线的镂空空挡，一小块立起来的石头，而就在那前面……

好像有谁在“盯着我看”的样子。

经受过折磨的生活，女孩颇具韧性的灵魂选择抓住命运的绳索。

或许只是想要远离悲痛的自救，也可能是被人类的好奇所本能的驱动。

蹲下来的女孩，伸出手摸向了房顶边缘看起来就能掀开的提手。

“嘿咻……”

很轻松的提起来了，毕竟只是小小屋顶的盖子而已。

尖顶好像要戳到眼睛，赶快轻快的放到一旁。

手掌伸入，手指弹开碍事的小石头，指尖抵在那个“感觉”到有视线传来的小点之前。

凝聚视线慢慢压低身体……

的确，那里确实有着什么正在移动的小东西，只是实在太小了难以辨别。

但是因为脑海里有着对于“小人”这个概念的认识，即使是才刚刚醒来的女孩，也能知道那个小点可能是一个“人类”的特殊事实。

只是……是不是真的太小了，小人有这么小的吗？看起来就算是和一毫米比起来也小了太多吧。

视线再次聚焦，看着自己慢慢撤回来的手指，哪怕只是手指的浅浅纹路，好像也比那个小点要大上许多。

先不管这么小的人从何而来，但如果只是这样的话，自己和小人就根本没办法建立沟通。

女孩在很久很久之前，在那个幽静的城市里独自生活的时候，也曾在无法入眠的夜里思考怎么和太小的人类说话，但是一直都没找到能够轻松实现的方法。

所以女孩选择等待，毕竟如果自己没办法的话，想办法的事交给对方也是可以的吧。

那么，就先在这里等上一会……

它移动的方向上，有一个差不多一毫米大的、白色米粒状的东西。

定睛看去，还能看到闪射的蓝色光影，更详细的则实在看不真切难以辨别。

莫名的第六感，如果是真的需要我等在这里呢？

也可能只是给不想起身找的借口，想在这里静静的等待痛苦退去再站起来。

手指沿着玩偶屋的墙体简单划动，虽然是看起来坑坑洼洼的表面，摸起来却没有那么粗糙的感觉。

手指轻捻，简单搓动，能看到被指纹摩挲下来的痕迹。

渣滓在指间滑落了。

看起来……就像是水泥一样啊……

嘴角有着想要上扬的意味，她想起了自己在死前曾帮助小人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但随后从心口荡漾出的苦涩，还是让嘴角没能弯出可爱的弧度。

“好难过，我……”

手指下垂碰到了地面，不经意被指甲拨开的地面一角。

闪亮的柔软，刺入眼睛的不和谐。

在那颗被无意间碰倒的小石头下面，在那不长有草绿的地面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反射着还没能升高的阳光。

手指涂抹，将那片薄土晕开。

呈现在眼前，那是安稳将什么收在里面的……真空收纳袋？

心底的惊异，眼神变得认真。

后撤一步，一下把整个玩偶屋拎了起来放到一旁。

手掌把残存的土壤几下扫开，在玩偶屋下面存在的、确确实实是个包装完好的收纳袋不错。

手指伸入一旁的空隙，将整个收纳袋从土中提起。拍落尘土，透过透明的侧面，能看到里面眼熟的颜色。

这是，我的斜挎包。

心头一阵发紧，手指找到收纳袋的开口，几下翻折打开袋子。

是手臂在颤抖吗，还是全身都因为极端的激动而战栗了呢？

拎出这个还略存有香味的——“是不是太成熟了？有点不太适合姐姐你啊”的挎包。

张开的嘴巴，却根本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无声的哭泣，没有表情，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心底不甘的燃烧，眼里暗藏的汹涌沸腾贯彻天灵。

“呜……”

喉咙里不自觉漏出的尖细声音，是直到现在才意识到的极致极致悲喜。

女孩将这个轻轻的挎包死死抱在怀里，试图力量的压迫来逼着自己不会大声哭出来。

是的。

早就说过了，她当然没有面对死亡的勇气，她当然不会心甘情愿的走向火焰。

当她从灰烬里醒来，以为自己已经身处死后世界的女孩。

她的心底里弥漫着名为死寂的海洋。

思想浑浑噩噩，麻木在已经逝去的悲伤里。

直到，直到她看到了这自己曾活过的证据。

有人为了自己，将这份寄托好好保存了下来。

有人心怀着对自己的种种念想而埋下了这份心意。

有人绝对为自己的逝去而感到惋惜。

逐渐清晰的思考，联合起刚才看到的种种。

这攀满青翠的周遭，隐藏在叶片后面的、自己其实熟悉的一切。

不对。

站起身，还捧在怀里的挎包，掉着眼泪拉开拉链，里面的杂乱并不曾更改。

手指翻动，不仅仅是熟识的杂物，那张写有自己名字的空白房卡、那只在百货楼里捡到的白色挂饰，上面留着微弱的时光痕迹。

触摸的触感那么真实，这就是本来的物件。

这里，不是死后的世界。

自己还活着。

怅然。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时间的存在，只此一眼就能体会到年过境迁、芳华破碎的绮丽。

这是她第一次觉察到了奇迹的出现，仿佛世界在身周旋转，只有你和某些人彼此相连。

跨越时间，那是情感铸就的连线。

纵使已经经过了年岁久远，自己也曾得到过来自自己之外人的深切温暖。

然而，此时弥漫在脑海里，本该让她崩溃大哭出声的感动。

却被一个升到眼前、很有即视感的蓝色光点所暂时中断。

失真的电噪音，掺杂着不易觉察的蜂鸣声呈现在身前，是悦耳的熟悉且亲切。

“滋滋……咳，你好啊——”

一个礼貌的问候，一段对话的开场白，一次人生相遇的伊始。

亦是这个回到人世间女孩从未经历过的……来生。

……

哗——唰啦——

“呼……哈！”

从水中升起的酒红色长发，身体经过清水滋润的女孩已经回归了她该有的干净整洁。

这条穿过城市废墟的河流，在一道塌落的写字楼背荫处，有一处水流不急的浅水可供使用。

衣服整齐，不久前叠好了放在一旁铺好的塑料垫上。

在学校学过游泳的希儿，试探性的在冰冷的水流里舒展了身体。

天气正当夏日，快到正午，即使是泡在水里也不会觉得冷的温度。

慢慢走回岸边，从一旁的树杈上取下发带简单先把头发束了起来，虽然很想直接吹干，但是毕竟没有那种条件，现在只能先就此草率的解决一下了。

跟在希儿脑后不远处的蓝色光点，飞到了希儿的面前响起了蜂鸣声。

听闻如此的希儿，将正擦着头发的毛巾放缓，默默挡在自己身前望向了那个悬停的蓝色。

“已经洗完身体了吧，现在可以听我说说话了吗？”

放大失真的男生嗓音，是明显对着自己在说的请求语气。

纵使知道是很小的小人所以被看到了也其实无伤大雅……

尤其是这个悦耳的嗓音，熟悉到让人联想到很久以前自己喜欢的某个温柔的男孩子。

可现在在自己身边的这位，有点不知礼节的态度就只是让自己有些恼火罢了。

心里的复杂纠结环绕，到底是忍住了将这个小东西一巴掌拍飞的冲动，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道出了自己现在的期望。

“等我穿上衣服好吗？”

“对不起，是我失礼了，您请！”

知道会失礼就不要做这么少根筋的事好吗？

内心咬牙切齿，但是连最小声的声音都不敢漏出来。

毕竟是小人，肯定听得到吧。

由于有人在等着，所以身体擦的简单，衣服也穿的很快。

没有梳子，只能用手将头发慢慢舒展着散开，低下复又仰起的头颅，手腕上的发圈，用力扎上马尾。

眼神牵动，盯住那个蓝色淡淡问道。

“喂，那个，我就是问一下……你多高？”

脑海里最基本的好奇，她想知道现在漂浮在面前的小人到底有多小，和自己的差异到底有多大。

“一米八零。”

“噗，一米八……”没忍住嗤笑出声，是无厘头的答案让女孩的心理防线轻易的决堤了。

“我可没虚报身高，这里有前几个月的体检报告……哎呀，要怎么才能给你看呢。”

“打住打住，我不想看。”

“那……”

“你一米八零的话，那我又如何啊？小家伙？”

也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擅自当做和心底想要见到的那个男孩一样就好。

“刚才跟在你身后的时候，我用穿梭艇的设备测了一下……”

“……”没有打招呼就被做了这样的事，但是……穿梭艇是什么啊。

“差不多二十四公里。”

“公里？！”

没有保持住淑女该有的处变不惊落落大方，他说出的极端数字远远超出了女孩心理预期。

二十四公里……这是什么数字？我的身高居然和这个有关系吗？

公里是什么单位来着？

一公里的话，学校的操场大概要两圈半，光是想想就腿软了。

那么二十四公里就是……跑六十圈吗？

把六十个操场展开，然后连起来竖着放在地上的话，从我这里看过去会是什么景象呢？

不，不行了，已经超过想象力的极限了。

满头黑线，思考陷入了无法理解的迷茫。

似乎是预见了这种事的发生，面前的蓝色光影再次发声。

“你和我身高的倍数……大概是一万四千多倍。”

“一万……四千。”

突如其来的知识灌输，女孩的思想里浮现出了对于这个数字的基本认识。

反过来算的话，那他在我这边看起来就是十分之一毫米左右吗？

这到底是……

认知上的差异，记忆中的小人可没有这么小过。

仔细核对珍贵的回忆，回想起自己经历的种种。

的确，如果真的像这么小的话很多事会说不通。

所以，的确是这个小人太小了，也不禁好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难道说……

“喂，小家伙，现在是是什么时候。”

“差十分钟九点。”

“哪一年。”

“哦哦，二一一九年。”

“二一……你认真的吗？”

“认真？什么认真？”

“没没没没事。”

眉眼低垂，其实倒也合理，只不过过分印证了内心的猜想而已。

早就想到估计会过去很久，但也没想到居然已经过去了一百年。

一百年的时间，用日升日落来说也不过三万五千余次。

对于世界本身来说，对于这颗已经运转了四十亿年的地球来说，应该只是不经察觉的一瞬间。

但是对于一个单独的人类，一百年，刚刚好足够抹去认识的一切吧。

不管是熟识的人，还是能用在所处时代的常识知识。

甚至于是世界观、其中蕴含的伦理、人们认可的道德，其判断标准也会大有可变之处。

经由时间的流逝，这一次……是自己走在前面了。

下意识想回头，可用脑子想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为自己的愚蠢感到可笑，又为突然袭来的孤独而胆怯。

在这个世界上，现在是真的无依无靠了呢。

心情有些低落，是因为自己刚睡醒的原因吗，总觉得情绪波动的好厉害……

“那个……你还好吗？脸色看起来……”蜂鸣声再度响起，是来自小人的关心。

“我没事，”女孩收好心情，默默转变了认真的心态，毕竟没人会包容你的话，感觉露出这种脆弱也真的没什么用吧。“那个，你之前想说什么来着？”

“咳咳，这位小姐您好，我是想问您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城镇吗？穿梭艇的定位不知为何没办法用了，所以我想问问路来着。”

找我问路，找一个一百年前的人来问路吗？

城镇的话，也就是有人的地方吧。

女孩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自己有点想去的地方。

“虽然我知道一个地方就是了……但是，我也不确定还有没有人在哪里，如果你觉得可以跟我去看看的话……”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穿梭艇要没燃料了，现在只要能找到人就可以。”

“你现在是……坐在那个穿梭艇里吗？”

女孩看着面前悬停的蓝色光点，眉头略微有些皱起的意思。

“当然啊，我又不会飞，想要和你说话就要爬升到这个高度，大概还能坚持个十几分钟。”

“那不是很危险了吗，你这小光点是随时可能掉下来的情况吧，要不要我带着你走啊。”

“如果你不会介意的话就太好了。”

“虫子大小的东西而已，你自己挑个位置停过去就好……喂！不要找奇怪的地方啊！”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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