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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魄香魂】(1-78)(重新整理后的合集) - 36,1

[db:作者] 2025-06-21 12:28 5hhhhh 3410 ℃

            第七十一回 险峰渺云海

 

  一行人向西走了五日,转而向北。途中遇到了灵鹫宫朱天部的哨骑。余婆婆发出讯号,那哨骑回去报信,不久朱天部诸女飞骑到来,一色都是紫衫,先向童姥遗体哭拜,然后参见新主人。朱天部首领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女子,复姓拓跋,党项人氏,脸颊泛红,气质沉稳干练,眉宇间颇有英气,虚竹怕众女再起疑不安,言辞便不敢客气,只称其为「拓跋氏」,淡淡抚慰几句。

  如此连行月余,灵鹫宫远在大宋西北方向的西州回鹘国,途中须经过吐蕃国和西夏国境内。这期间昊天、朱天部派出去的联络游骑将赤天、阳天、玄天、幽天、成天五部散落的众女都召了来,只有鸾天部未得音讯。众女大多带伤,且始终未见有男子。虚竹向余婆婆询问得知,灵鹫宫的九天九部取自「缥缈九天」之意,向来只有女子,但种族杂异,除了中原汉族,还有回讫、党项、吐蕃、苗族、白族等,余婆婆就是来自大理的白族。虚竹听了向随行各部仔细瞧去,见各族女子的体貌虽有差异,但都不乏年轻娇美者,不禁沾沾自喜,只觉这样的落草为寇倒也十分得意,只是众女对他既恭敬又十分惧怕,若非他出口相问,谁也不敢向他说话,更不敢在他面前说说笑笑,虚竹不免有些郁闷,身在数百个女子之间竟然整日无聊。

  一日,正赶路间,突然一名绿衣女子飞骑奔回,是阳天部探路的哨骑,摇动绿旗,示意前途出现了变故。阳天部的首领是个回讫女子,名叫符敏仪,听罢哨骑禀报,立即纵身下马,快步走到虚竹前,禀道:「主人,属下哨骑探得,本宫旧属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一众奴才,正在攻打本峰。钧天部严守上峰道路,一众妖人无法得逞,只是钧天部派下峰来求救的姊妹却给众妖人伤了。」虚竹一面听符敏仪禀告,一面禁不住色迷迷地向她打量,在此行各族女子之中,回讫女子肤色最白,大多美貌,这符敏仪尤其出众,鹅蛋脸面,眼如点漆,肤白如脂,正值二十五、六岁的丰腴年纪。虚竹听完她的禀告,收心一想,暗暗惊慌,不知该如何应对,听得马蹄声响,又有两乘急马奔来,前面的是另一哨骑,后面马背上横卧一个满身是血的黄衫女子。符敏仪神色悲愤,接着禀道:「主人,这是钧天部的副首领程姊妹,看来受伤不轻。」

  这女子已晕了过去,众女忙给她止血施救,女子醒转过来,即叫道:「众姊妹,快,快去缥缈峰接应,咱们……咱们挡不住了!」有人向她告知:老尊主已然仙去,面前这人既是尊主恩人,又是她的传人,乃是本宫的新主。女子听了挣扎下马,惶急跪道:「奴婢程青霜参见尊主,请尊主相救峰上众姊妹,我们寡不敌众,实在已经是危……危殆万分……」

  程青霜说着伏在地下,连头也抬不起来。虚竹见状慌道:「拓跋氏,你快扶她起来。余婆婆……你想咱们怎么办?」余婆和这位新主人同行了十来日,早知他有些浑浑噩噩,便道:「启禀主人,此去缥缈峰尚有一日行程,最好连夜赶去应援。主人大驾一到,众妖人自然不足为患。」虚竹未置可否,犹豫一下,催马当先奔了出去,他见了程青霜的楚楚可怜,只怕自己晚去一步,不知会有多少美丽女子死于非命,经历过了一场「万仙大会」,他对那些奇形怪样的洞主、岛主们并不十分看重。众女催动坐骑,跟他急驰,直奔出数十里,余婆指着西北角云雾中的一个山峰,说道:「主人,那便是缥缈峰了。」虚竹远远望去,见山峰云封雾锁,时现时无,其「飘渺」之名果真符实。

  赶到缥缈峰脚下,已是第二日黎明,峰下静悄悄地半点人影也无,众女皆忧形于色,分列队伍,悄无声息攀过一处处天险,来到「接天桥」时,只见两处峭壁之间的一条铁索桥已被人砍成两截。众女相顾骇然,均想:「难道峰上众姊妹都殉难了?」忽听得对面传来两声女子惨呼,众女热血上涌,知是钧天部的姊妹正遭毒手,尽管叽叽喳喳大声叫骂,却无法插翅飞去与相助。虚竹眼见众女焦急无奈,大为不忍,安慰道:「大家且不要急,我去探探。」说完提气一跃,便向对岸纵了过去。在众女一片惊呼声中,虚竹已身凌峡谷,体内真气滚转,轻飘飘落到了对岸。诸部众女见了这等凌空虚渡之法,俱是震惊之色。她们遵从白素素之命,奉虚竹为新主人,然见他年纪既轻,相貌又丑,言行更显轻浮,内心实不如何敬服,何况灵鹫宫中诸女十之八九是吃过男人大亏的,不是为男人始乱终弃,便是给仇家害得家破人亡,在白素素乖戾阴狠的脾气薰陶之下,一向视男人有如毒蛇猛兽。此刻见虚竹使出本门轻功,功力之纯,似尚在老尊主之上。众女震惊之余,又惊又佩,不约而同向对岸的新主人拜伏于地。

  虚竹向传来惨呼声的山后奔去,走过一条弄堂似的山石窄道,只见两女横尸在地,身首分离,鲜血兀自从颈口冒出。虚竹大为吃惊,心内萌生退意,但此时已骑虎难下,只得在云雾之中越走越高,不觉到了缥缈峰绝顶,见地下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大道,每块青石都长约八尺,宽约三尺,工程之浩大,似非白素素手下诸女所能。石道尽处,一座巨大石堡巍然耸立,堡门左右各置有一头石鹫,尖喙巨爪,高达三丈有余,神骏非凡,但四下里仍是一人也无。

  虚竹闪身进了半掩的堡门,穿过两道庭院,只听得一人厉声喝道:「贼婆子藏宝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你们不说便是寻死?」一个女子的声音骂道:「狗奴才,事到今日,难道我们还想活吗?你可别痴心妄想啦。」问话那人又道:「我知你们一心想死,可天下岂有这等便宜之事?我碧石岛上有一十七种奇刑,待会一件件在你们这些鬼丫头身上试个明白。」许多人轰然叫好,从声音听来,厅内不下数百人之多。这时,一人慢声慢语道:「云岛主,有话好说,这般对付妇道人家,未免太无礼了罢?」虚竹听出这人正是段誉,顿意外惊喜,心道:「二哥在此,我便有了帮手。而且我不说出身份来,他们自不会与我为敌。」于是迈步进厅,只见厅中桌上、椅上都坐满了人,一大半人没有座位,便席地而坐。地下坐着二十来个黄衫女子,显是给人点了穴道,皆血渍淋漓,受伤不轻,一个身形魁梧的黑汉手握皮鞭,站在诸女旁不住喝骂。厅上本来便乱糟糟地,有几人向虚竹瞧了一眼,但见他不是女子,自不是灵鹫宫的人,只当他是哪一门洞主、岛主带来的弟子,谁也没有多留意。

  虚竹心下稍安,低头躲去一个高大汉子的身后,不料那人一下闪开,大厅里忽然变得十分安静。虚竹抬头一瞧,见坐在西首一张太师椅上的一人正直勾勾盯着自己,众人也随此人目光齐刷刷转过来,虚竹手足无措,登时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处遁形。那人呼地从椅上立起,不敢相信似地惊喜叫道:「是你?真的是恩公来了么?」几步跨到虚竹面前,拱手鞠躬道:「拜见恩公!事先不知,我等没有远迎,恩公千万莫怪。」虚竹慌忙还礼,这才认出此人是上回「万仙大会」中的乌老大,此时厅内三十六岛、七十二洞之人纷纷认出虚竹来,齐声欢呼。乌老大再次拱手道:「上回匆匆,礼数不周,这次见面,请问恩公大名。」虚竹拱手答道:「不必客气,小弟段虚竹。」乌老大回身高叫:「有段恩公在此,我们不用怕那贼婆子了,大伙儿随意杀吧,将贼婆子杀出来。」众人听了,聒噪声顿响成一片,纷纷起身举起兵器。虚竹见状忙道:「不用杀,不用再杀了,天山童姥已经死了。」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啊」的一声叫出来。乌老大瞪大了眼,脸色惨白,叫道:「恩公是说贼婆子死了?」虚竹点点头,再道:「确实死了,乃我亲眼所见。」厅内寂静片刻,突然沸腾,众洞主、岛主都跳起来欢呼。

  突然传出一个脆响女声:「胡说八道!」随着话音,两个身影从厅后钻出。

  众人一惊,斥呼连声,但明明清楚见来人到了眼前,待欲喝阻时,人又已飘忽不见。虚竹只听段誉叫了一声:「凌波微步!」就觉眼前一花,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手脚已被人抓住凌空抬起,不由惊呼一声,随即瞠目结舌,觉出左右各有一人分别架住了他的一只肩臂和一只腿窝,将他仰脸朝天高高举起,接着听身下说道:「尊主武功盖世,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有谁能伤她老人家?」这句话明明是两女说出,但吐字异口同声,落音一丝不差,仿佛出自一人之口。虚竹此时手脚都动弹不得,扭头瞧去,见众人的脸上都惊诧万分,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忙暗运真气,突然震开抓在他手脚上的四只手,接着使用逍遥轻功的法门,直直向上飘飞,再一个翻身,潇洒落到地上,浑身血液却是一顿,盯着面前两个女子,惊讶之极道:「啊?你们……」那两个女子似乎万万想不到虚竹能够逃脱,吃惊一怔,互视一眼,忽然一起发动,再飘过来将虚竹拿住举起,她们脚下的步伐居然是凌波微步。虚竹本已推出双掌,但不知怎么推了个空,不待自己被举到最高处,忙依样再次逃脱。两个女子如影随形紧紧逼来。虚竹这回加了十二分小心,全神戒备,将她们的出手瞧得清清楚楚,不料刚一抵挡,两个女子突然变招,迅疾无伦地又同时捉住了他的双臂和双腿。虚竹大为惊骇,不等她们抓实,抽身便跑,头也不敢回,更不敢稍有缓步。两个女子追赶几步,见了他的步伐,同声惊道:「咦?凌波微步!」

  乌老大此时大叫:「这位恩公是天山派的掌门人,本领高强之至,他说老贼婆死了,那便是死了,你们这些鬼丫头还不投降么。」两个女子听闻此言,突然转身。乌老大「哎呦」一声没有落音,已被她们贴身擒住。两女似乎怕乌老大像虚竹一样逃脱,没有将他高高举起,而是像抬轿一样将乌老大抬住,还捏住了他的肋间软穴,只见诺大一个粗壮汉子,两腿大开,如婴孩把尿一般被两个女子左右抱住,虽尴尬之极,但软穴被制,出声不得,只有眼珠子咕噜噜乱转。众人又是吃惊又是好笑,自两个女子突然出现,众人一直惊诧无声,此刻才喧嚷起来纷纷叫道:「放手,快放手!」两个女子似没有伤人之意,眼神飘移不定,好像在琢磨下一个去抓谁,但即使眼神不定,其漂移的方向也完全一致。

  虚竹这时躲在人群中,注目这两个女子,已知适才众人为何诧异了,两个女子一个穿着一身浅红,一个穿着一身浅黄,但却生着一模一样的两张鬼脸,不仅相貌一般无二,高矮秾纤也毫无分别,其身分外修长,不说比寻常女子,就是比虚竹也要高出大半头,尤其惊人的是,她们都生着一双碧绿色的大眼,亮晶晶闪烁在深凹的眼窝里,比猫眼还要幽亮,还都顶着一头弯弯曲曲的怪异毛发,发色浅黄,乱糟糟披散于额前和脑后。虚竹忽然想起,她们刚才抓着自己时,手背上的汗毛也闪着一层金光,心中更是发凛,他先是觉得叶婉丝是狐狸精,再又觉得双儿像狐狸精,后来见过贩卖丝绸的异域商人和异域水手,在玉花轩中也见过络腮胡子的波斯人,因此对异域人种的异貌已不觉稀奇,但眼前二女的体貌大迥于他平生所见,不禁疑道:「原来真正的狐狸精是这般模样,怪不得她们的身法那么妖异,叫人眼睁睁看着,就是躲不掉。」

  此际人群中有女子叫道:「贼婆子既死,世上还有谁能够破解生死符?」

  那些洞主、岛主们都是一惊,如梦初醒,均想这话问得十分不错。两个金发碧眼的「狐狸精」同时开口道:「你们妄想夺取破解『生死符』的宝诀,尊主有上天护佑,必定安然无恙,转眼就会上峰,惩治你们这些万恶不赦的叛徒,就算她老人家不亲手惩治,你们『生死符』不解,一年之内,个个要哀号呻吟,受尽尊主惩罚而死。」

  众人听着这番话,越发心惊,但听二人同声说来,无论字句顿挫,还是语气神态,均一般无二,仿佛事先演练过一样。虚竹惊异之后,又觉适才叫问的女声似乎耳熟,眼光去寻时,已记不清叫声是从哪里发出的。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堡门外落下了一块巨岩,二丈高,一丈宽,密不透风将门堵死。众人都吃惊退了一大步,又见两个美丽女子从洞顶飘飘而下,各持着一柄长剑,向虚竹盈盈一拜,随即起身分别去解地上一众黄衫女子的穴道,一面解穴,一面向众女子娇声说了新旧主子之事。这二人正是符敏仪和程青霜。众人见她们气质灵动,各人心中均生好感,但听她们说的话,却越听越吃惊,越听越迷惑。虚竹身旁的人纷纷离他几步,瞧着他十分不安。

  符敏仪解穴完毕,再到虚竹身前躬身拜倒道:「诸部姊妹正在赶来,现下婢子已将独尊厅关上,这一干大胆作反的奴才如何处置,请主人发落。」那两个怪异女子此时放开了乌老大,也跪在虚竹面前,接着付敏仪的话,齐声道:「婢子琴奴箫奴,适才冒犯,请主人惩罚。」虚竹仍然惊疑不定,退了两步道:「不必多礼,不过……你们到底是人?还是狐……」这话犹豫着正要问出口,人丛中响起了「呜呜」之声,似狼嗥,如犬吠,甚是可怖,众人齐皆变色。霎时,大厅中除了这有如受伤猛兽般的呼号之外,更无别的声息,只见一个粗壮大汉在地下滚来滚去,双手抓脸,又撕烂了胸口衣服,跟着猛力撕抓胸口,竟似要挖出自己的心肺一般。众人如见鬼魅,不住的后退。

  许多人骇极叫了起来:「黄岛主!这是桃花岛黄岛主!」

  一个女子惊叫着扑到黄岛主身上,却拦不住他的挣扎撕抓,只片刻间,黄岛主已满手是血,脸上、胸口,也都是鲜血,叫声也越来越惨厉。

  有几人低声道:「生死符催命来啦!」

  虚竹经历过此等惨酷的熬煎,见状心惊肉跳,也认出眼前二人正是许家集见过的黄岛主和桃花夫人,想起刚才听到的那声问便是桃花夫人所发。这时黄岛主已将全身衣服撕得稀烂,身上一条条都是抓破的血痕,痛苦之极。他右手被桃花夫人拽住,左掌便往自己脑门拍去。桃花夫人惊恐之极,再将他左臂也死死拉住,惨呼:「使不得,千万使不得!」黄岛主神智已乱,突然伸出两指向桃花夫人眼睛挖去。虚竹不由大吃一惊,随桃花夫人叫了声:「千万使不得!」抬手弹出指风,正中黄岛主臂弯,黄岛主双手便即垂下。虚竹跃上一步,助桃花夫人紧紧按住黄岛主的双臂。桃花夫人瞧了虚竹一眼,突然翻掌向他挥出。虚竹万没想到桃花夫人会向他偷袭,始料不及,二人距离又近,大惊之下,伸手捏住了桃花夫人手肘,桃花夫人又抖出藏在袖口里的掌刀,但刀尖抵在虚竹喉咙时,手臂已无法伸直,一丝力气也使不出。

  虚竹却没看见藏在桃花夫人掌心中的这柄小刀,听得符敏仪等人惊呼,五指用力,桃花夫人肘间关节剧痛,不得已掉落了刀,泣道:「你杀了我吧。」虚竹见到落在地上的刀,才知刚才凶险之极,却想不出桃花夫人为何痛下杀手,吃惊问道:「你这是为何?」

  桃花夫人流泪不语,面露愤怒之极,但通红的脸真如桃花润雨一般艳丽。

  虚竹与她近在咫尺,瞧着又不禁心里一荡,说道:「夫人你别焦急,这位岛主的生死符,在下可以解去,但不知中在何处?」

  桃花夫人好生一愣,满面迷惑,一时没有应话。

  黄岛主呻吟道:「中在……悬枢……气……气海……丝……丝空竹……」

  虚竹喜道:「你自己知道,那就好了。」轻轻一掌将桃花夫人推开,当即以白素素所授的「入门法门」,将黄岛主悬枢、气海、丝空竹三处穴道中的寒冰生死符化去,之后觉掌中麻疼,摊手一瞧,掌心已被什么扎破,想起刚才推过桃花夫人的肩头,心里十分诧异,她怎么也有双儿那样的刺甲?

  黄岛主去掉生死符后,当即便站起身来,试着挥挥拳腿,大喜若狂,回想适才发作,真如再世为人,禁不住扑通跪倒,向虚竹道:「黄某这条性命,是少侠所赠,今后凡有所命,黄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虚竹未及客气,猛听得几百人齐声叫了起来:「给我破解生死符,给我破解生死符。」身上中了生死符的群豪蜂拥而前,将虚竹团团围住。有人喝道:「大家不要吵,这般嚷嚷,恩公能听得见么?」出声呼喝的正是群豪之首乌老大,众人即静了下来。

  虚竹瞧瞧四周,开口道:「在下确蒙童姥授了破解生死符的法门……」

  此时桃花夫人正扶着黄岛主慢慢走出人群,闻声瞧了虚竹一眼,眼色之意甚是复杂。虚竹见了,语气便一顿。七八个人已忍不住叫了起来:「妙极,吾辈性命有救了!」虚竹接着说道:「……各位若是自己知道生死符部位的,在下自可施治。就算不知,咱们慢慢琢磨,总之是可以治好的。」群豪大声欢呼,只震得满厅都是回声。过了良久,欢呼声才渐渐止歇。符敏仪突然冷冷道:「主人应允给你们取出生死符,那是他老人家的慈悲心肠。可是你们大胆作乱,害死了我们不少姊妹,这笔帐却又该如何算法?」此言一出,群豪面面相觑,心中又当即冷了半截,寻思符敏仪所言确是实情,虚竹既是天山童姥的传人,对众人所犯下的大罪不会置之不理。

  乌老大道:「这位姊姊所责甚是有理,吾辈罪过甚大,甘领恩公责罚。」

  群豪中不少人跟着叫了起来:「不错,咱们罪孽深重,恩公要如何责罚,大家甘心领罪。」有些人想到生死符催命时的痛苦,竟然双膝一曲,跪了下来。这时,琴奴和箫奴开动机关,移开大门上的巨岩,放了朱天、昊天、玄天九部诸女进入大厅。符敏仪再道:「你们害死了这么多姊妹,非得偿命不可。」

  乌老大向符敏仪深深一揖,道:「姑娘,咱们身上中了生死符,实在是惨不堪言,以致做错了事,现悔之莫及。求姑娘大人大量,向恩公美言几句。」

  符敏仪脸色一沉,道:「那些杀过人的,快将自己的右臂砍了,这是最轻的惩戒了。」这话一出口,觉得自己发号施令于理不合,忙向虚竹道:「主人,请您老人家训示!」

  虚竹嗫嚅道:「这个……这个……嗯……那个……」耳中听见余婆婆向琴奴和箫奴悄悄说道:「两位妹子,主人镇慑群妖,但法衣似乎未足以壮观瞻。你们给主人赶制一袭法衣吧!」琴奴和箫奴齐声道:「是!」虚竹一怔,低头见身上衣服破烂肮脏,这身衣服是从一个猎户家里偷来,四个月不洗,自己也觉奇臭难当。此刻经余婆婆一提,又见到众女衣饰华丽,不由甚感惭愧,如此一来,心里更加没了主意。

  人群中忽有一人越众而出,正是段誉,向虚竹拱了拱手,笑道:「三弟,二哥向你讨一个差使,由我来将这些朋友们责罚一番如何?」虚竹大喜,知道段誉最善调停,上回在蝴蝶谷,便是他为自己解了围,忙道:「二哥出面料理,当然最好不过。」段誉喜道:「如此甚好。」转身面对群豪说来,却是命他们披麻戴孝,在童姥和死难诸女的灵前磕头服丧,忏悔前非。群豪本来都怕这书呆子会提出什么古怪难当的罚法来,都自惴惴不安,听段誉这么说,都欢然抚掌道:「当得,当得!」段誉转头向虚竹道:「小弟如此调停,可好?」虚竹笑说:「当然好了,多谢二哥。」说完心念一动,向众人道:「嗯,这个……我心中还有几句话,不知该不该说?」众人静静等他说,这时传来一句:「你怎不早说?」众人诧异,回头见黄岛主双手拉着桃花夫人,正低头向她打量,满面惊喜不胜,显是他无意高叫出声。桃花夫人羞红了脸,忸怩望了众人一眼,看到虚竹时,脸色瞬间转白。

  乌老大向桃花夫人露出责怪之色,不满他们夫妇打搅了恩公说话,扭头向虚竹道:「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一向是缥缈峰的下属,尊主另有责罚,大伙儿自然甘心领受。」虚竹笑道:「我年轻识浅,『责罚』二字实不敢当,不过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师父遗命我光大天山派,现下我想将灵鹫宫更名为天山派,诚邀各位加入,也算是还了师父遗愿,不知各位是否愿意?」乌老大双膝一曲,便即拜倒大声道:「既然尊主有令,我等愿意加入天山派,终生臣服灵鹫宫,即使肝脑涂地,也听从号令,永不生异心,掌门人有命,便请吩咐罢!」众人见状,口称拜见掌门,纷纷跪倒。厅中最后只剩黄岛主和桃花夫人站立当地。乌老大转头看了看,向虚竹道:「此二人并不属于我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之列。」

  黄岛主见虚竹望来,拱手道:「少侠仗义施恩!黄某铭记于心,日后天山派若有吩咐,我桃花岛无有不从!少侠,各位,就此别过!」虚竹拱手回礼,还以笑容,目光扫过低着头的桃花夫人,心内突然生了莫名的不安,眼见她和黄岛主消失在了门后。

 

            第七十二回 剑心似个长

 

  黄岛主夫妇走后,虚竹先替乌老大拔除了生死符,然后去察看他人,发现每人所中生死符的部位各不相同,令他颇感烦难,到得午间,只治了四人。

  午饭后,琴奴和箫奴四手捧着一团五彩斑斓的物事,走到虚竹面前,一齐躬身说道:「奴婢手工粗陋,请主人赏穿。」虚竹奇道:「这是什么?」接过抖开一看,却是件长袍,乃是以一条条锦缎缝缀而成,红黄青紫绿黑各色锦缎条纹相间,华贵之中具见雅致。虚竹意外之后,惊喜道:「你们真是心灵手巧,这么短时间,居然做成了这样一件美服。」当即除下外衣,将长袍披在身上,长短宽窄无不贴身,袖口衣领之处,更镶以白色貂皮。虚竹相貌虽丑,但这件华贵的袍子一上身,登时大显精神,众人尽皆喝彩。虚竹却想起香菱来,惋惜想:菱儿也善于做衣服,可惜我穿不上她做的衣服了。

  二奴见主人皱起眉头,以为他在劳心拔除生死符之法,便道:「主人,灵鹫宫后殿,有数百年前旧主人遗下的石壁图像,婢子曾听姥姥言道,这些图像与生死符有关,主人何不前去一观?」虚竹听有稀奇情事,开颜喜笑。当下被二奴领到花园之中,搬开一座假山,现出地道入口。琴奴高举火把,当先领路,三人鱼贯而入。地道曲曲折折,盘旋向下,依天然洞穴开凿而成。箫奴道:「那些反叛的奴才攻来之时,我们眼见抵敌不住,便躲到了这里,只盼到得天黑,设法再去救人。」虚竹没有言语,他与二奴独处在这幽暗的石洞中,眼见她们在火把照耀下愈显相貌奇特,暗自不安。此时他已从余婆口中已经得知,琴奴和箫奴并不是什么狐狸精,而是一对孪生姐妹。二十年前,白素素为了寻找传说的天魔琴和地魔箫,曾派一部人马远赴楼兰古国。这部人马寻到楼兰古国后,发现那里已成了沙漠中的废墟,原来楼兰古国早在许多年前突遭一场天灾人祸,不得不举国迁徙北方。这部人马便继续追查楼兰古国的线索,历经千辛万苦,通过一望无际的突厥沙漠,在一处叫做花拉子模的地方,被当地人或擒或杀,只有首领等少数人逃了出来,不敢回来向白素素复命,只得继续向北流浪,穿过大片森林,最后到了一条大河边上一个叫做罗斯国的蛮人部落,意外遇见楼兰古国的后裔,并探查到了天魔琴的线索。这部人马最后只回来两人,还有襁褓中的琴奴和箫奴。那两人死后,便无人再知琴奴和箫奴的真确身世。

  三人在山腹之中行了二里有余,琴奴推开左侧一块岩石,闪开身说道:「主人请进,里面便是圣室,婢子们不敢入内。」虚竹探头瞧瞧黑魆魆的石室,疑惑道:「你们为什么不敢?里面很是危险么?」琴奴道:「这是本宫重地,姥姥仙去之前曾说,倘若我们忠心服侍,又能用心练功,那么到我们四十岁时,才能许我们每年到这石室中一日,参研石壁上的武功。」虚竹惊道:「四十岁?到时你们都老了,还学什么武功?一齐进去罢!这有什么要紧?」二奴相顾,均有惊喜之色,哪知是虚竹见这石洞如此幽深,他自己无论如何不敢在此独处。

  三人走进石室,只见四壁岩石打磨得甚是光滑,石壁上记载的武功多是以无相神功为根基,虚竹只看其形便明其理,突然看见了生死符字样,仔细瞧其人形招式,确有八十一式,前四十一式便是虚竹已经学会的「入门招式」,后四十式却像是近身擒拿术。虚竹越看越吃惊,壁上所画的擒拿招式凶险之极,每招每式都奋不顾身,俱是同归于尽的打法,然而总在最后一刹那,突然变招制敌,尽管前冲之势不减,但手臂和手指的变化都叫人想象不到,竟与凌波微步的脚步变化同出一理。虚竹恍然大悟,知道琴奴和箫奴的妖异功夫即源于此,而且二人天生默契,如同一人生着四手四脚,配合凌波微步使出这等厉害的擒拿术来,当真令人防不胜防。

  生死符旁还刻着一个袒胸露乳的女子,盘腿正坐,双手交捧双乳,身上画着穴道脉络,图下刻有字迹。虚竹叫二奴念出,二奴念道:「雌鹿功,源自《云笈七签》。静坐凝神,止念调心,息定则神清。掌透六阳,止于乳溪,自左下而右上,徐游三百六,再反三百六。先天之气从二向一,如阴阳相抱之太极。每日早晚,揉于斯,神于斯,圆转逍遥,是以容颜不老、元阴不竭之诀要。」虚竹听了不觉点头,想到白素素被人唤作天山童姥,自是得益于这门雌鹿功,她在无量洞中如此这般,原来是在修这门养生功夫。再瞧石室右侧,又见石壁上刻有一些奇怪圆圈,大圈套着小圈,圆圈之数若不逾千,至少也有八九百个,每个圈中都刻了人形,每个人形都挥着一柄剑,虚竹一时哪能看得周全?便不多费眼力,径直走去洞中最深处,见一块平滑的大石上并列七把剑,形状不一,长短不一,轻重厚薄也不一。石上还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虚竹再叫二奴来念。原来此缥缈峰便处在天山南麓,数百年前,一个拜火教的教士在此创立了天山派,其后出了七个大侠客,威名赫赫,号称天山七剑,做了许多轰轰烈烈的大事,石上简略记载了他们的一些事迹。

  虚竹听二奴念完,长嘘口气,心道:「想不到缥缈峰便是天山派旧址。我今日心血来潮,将灵鹫宫改为天山派之时,实不知此节,看来天意如此,」随即又想到:「如此便说光大了门派,着实勉强,此刻的天山派除了一众女子,便是乌老大那些强盗草莽,没有一个能像天山七剑那样的英雄。」想到此处,拿起一柄剑,再去瞧那些圆圈,从第一个看起,依样比划起来,看到第二个时,已实在不耐烦,便把剑放回,不禁自嘲地笑叹一声。二奴正聚精会神地瞧着生死符,闻声惊慌跪来,请虚竹责罚擅窥之罪。虚竹笑道:「我干么责罚,你们学好了自然可以帮我。」二奴却又齐声道:「奴婢无能。」原来四十一式点穴术与四十式擒拿术本为一体,只不过一个是内功,一个是外功,其功理相同。二奴这会功夫已将生死符瞧清了大概,但却无法运气练习,因为运用生死符,需要将内力凭借外物种入人体穴道,若非没有五六十年的深厚逍遥功力,绝做不到。虚竹知晓后,笑道:「无妨,你们学学这雌鹿功也未尝不可。」这话有几分调戏之意,不料二奴郑重答应,认真瞧起壁上的雌鹿功,一面默记功法,一面双手在胸前比划,虽分别习练,动作却整齐划一。虚竹心头不禁乱跳,发觉二奴看似又高又瘦,却是宽松衣服的假象,此时她们收衣挺乳,便一下显出丰腴有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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