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芸抬起脸，在通红的火焰上上下下的起落中，漂亮的脸变得愈发模糊，和迷惘。

“哭不出来的他，再也没有得到过你们的原谅。”戈雄的眼眶，在这么多天与杨芸的相处中第一次湿润了，硬如铁石的肌肉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你杀了他，而他的愿望只是希望你们在他的庇护下好好活下去……这笔帐，怎么算？”杨芸突然明白了，那天姐姐做出一切事情的原因，但是更糟糕的回忆，也同时涌了上来。

“你说你是被那群黑帮的家伙追杀坠崖的呀？”那是杨芸换上整洁的新衣后第一次见到叶夫人，这个看上去极其严肃干练的年轻女人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虽然脸上是抹不掉的黑紫色疤痕，但是细看之下着实透露出一股和年龄不匹配的肃穆。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倒是让她不太适应了，年纪尚小的杨芸本能点点头，只是她接下来听到的话更是出乎了意料。

“她可以留下，正好，我也和那些家伙们有仇。”旁边站立的两名娉婷少女都嘻嘻地笑出了声，除去之前救杨芸的黑纱蒙面女子，另一个少女则是用黑色的蝴蝶面具遮盖住了上半张脸。“想不到夫人还和这个小妹妹这么有缘，留下她，我们三姐妹可以添新人了呀。”

叶夫人背着手转过身去，“说起来我的脸，还是被那帮混蛋砍成这样的呢，你额头上的伤不也是被他们逼成这样的么？。”如此言语更加点燃了杨芸心中与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不共戴天的怒火。

“残面”是组织的名字，这个叶夫人主导的特殊组织只有女人，唯一的共同点是面部都有难以去掉的疤痕，故得此名。二姐在最好的年纪去做了迪厅的舞女，在一次表演后被几个烂醉的淫荡客人拖到后厅试图奸污，反抗途中被客人用剩酒和火机点燃了脸部整整燃烧了数分钟……三姐则是在小时候被卷入人口贩卖当中，等到被警方捣毁了违法窝点的时候，她的整张嘴都被丧心病狂的恶徒用刀划开长长的裂口……同样经历过不为人知的惨痛过往将这三个神秘的女人纠合在一起，因为被毁容的面部难以为外界接受，所以她们才会借助面具，面纱和仿真人皮来伪装自己的身份。那么，叶夫人脸上的那块黑紫色的伤痕恐怕……

“喂。”看着杨芸心不在焉的样子戈雄气不打一处来，“跟你说了好几天了，还是赶紧老实交代你姐姐去哪里了吧。”许久未理睬他的杨芸那空洞的眼神突然再次聚拢，反倒是吓了戈雄一跳，火焰依旧窜动着，只是火焰那头的佳人脸上，已经流下两行清泪。

“我们所有人都被她骗了。”

曾经，偶尔有同龄的人，以纯真在路上相扶。

只是当我长大，才知道，那些家伙早已在这个本就不干净的世界变得浑浊。

戈雄万万没有想到一直死活不愿开口的杨芸突然开了窍，滔滔不绝地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面色也在杨芸的最后一句话落下之时变得难看起来。“得去救姐姐，她被发现是这里的人的话，一定很危险。”啪的一记耳光抽在了杨芸的脸上，紧接着戈雄雨点般密集的拳头立刻落了下来，一拳比一拳重，一脚比一脚狠！

“混账东西，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歇斯底里的怒气被肆意发泄出来，帮派中最能打的汉子那霸道无匹的蛮力如同夹杂着霹雳的龙卷一般摧毁一切……等到戈雄冷静下来的时候，杨芸已经挨了不知道多少重击，流血的嘴角含着笑意：“想杀了我替老家伙报仇吧？不过，姐姐要紧啊。”扶着似乎横断了几条的肋骨，杨芸勉力站起，可怜滑稽的样子像一个快被打散的木桩一样。“你跟我走，只要把她救回来，再当众处决我，我没意见。”戈雄提着斗大的拳头，那上面似乎还带着难消的恨意，但是从眼神上来看，似乎已经与刚才是两个人了。

地下世界的一面太诱人了，没有人能拒绝这个条件，纸醉金迷，与当地的大鳄们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何况，越缺少什么的人，就越想得到什么。缺爱的人想得到爱，缺少底气的人想得到威严，权力，则是让人上瘾，多少大人物一生所求，不过权力二字。曾经，她是女儿，然后，她是妻子，现在，丈夫已经不再能阻碍她的路了。

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看到那种风景，对于山脚下的人，只是徒添不屑罢了。

一大盆冷水被泼在杨瑶的脸上，扑簌簌地顺着发丝和漂亮的面庞流了下来，铜盆砸在地上发出脆响而杨瑶甚至还带着无法睁眼的睡意。才和这三个心机颇深的女人相处了不到一个星期，她睡觉的地方就从卧室转到了这间地下室。“二姐，你说得对啊，是我错信这家伙了！那个晚上你的判断一点错都没有，看看……”杨瑶在一片倦意中感到自己的头发被人提起，“额头上的伤痕没了，哈哈哈。”随后传来的便是无比熟悉的声音，下巴被细长的手指轻轻勾起，“那天晚上你满足我的样子我还是很满意的，唯一不满意的就是，你不是杨芸，嘻嘻。”杨瑶感到一阵肉麻，只是，她如今被绑在地下室的椅子上，身上的绳索缠绕了一圈又一圈，浑身解数完全施展不出来。缓缓睁开双眼，一片朦胧中发现依旧是两个一模一样，身穿黑色旗袍的女人一左一右地微笑注视着自己。周围的玻璃展柜还悬挂着那些仿真人皮衣物，那种东西哪怕是多看两眼都会让人心里不住的起鸡皮疙瘩。“我觉得你还是现在就说说你把你的妹妹搞到什么地方去了，免得受皮肉之苦啊？”

“她？”杨瑶脸上的水像断线珠子一般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嘴唇慢慢张开吐出话来：“你们在说什么啊？我过来替代她不就是妹妹给你们的答复吗？她很讨厌这里的生活啊。”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你们就真的想让她和你们一起留在这种地方……”杨瑶扭动着脖子，挺起脑袋向后碰了碰玻璃展柜，然后再轻蔑地看着眼前两个随时可以支配自己生命的面具女人。“以这种面目过一辈子？”

“……”两个面具女人似乎有些沉默，似乎是达成了共识一般脱下了戴在脸上的套头人皮面具，露出被割裂的红唇和半边被烧成黑红色的脸蛋，尽管从五官和神色来看，无疑都是风姿绰约的美人。但是人们成见所执拗的，只不过是她们残破的面颊罢了。“不可否认，你说的很有道理。”三姐的手指碰在自己嘴唇那可怖的裂口上，“其实我也很想体会亲吻别的男人的感觉。”二姐的眼睛像镶嵌在烧焦的脸上一般怪异而真实，“那些以貌取人的家伙不能接受我的长相，所以我才会结束他们的生命。”杨瑶苦笑，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恐怕说的就是她们吧，但自己呢？自己又何尝不是？

一个手上全是人命的赏金刺客，为了一个并不多么在乎的老头被卷入进这里，最终在这个异乡被捆住手脚，接受两个面具女人的审判。“好，说得真不错。”地下室的石阶上传来高跟鞋响亮的声音。黑色红底的长筒皮靴根部戳着地面，啪啪啪的掌声骤然响起“不过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口舌了，她们是我最忠诚的手下，只是不知道你还有没有记得见过我啊？”本就颀长的苗条身影在灯光下拉得更长，皮靴上的黑丝美腿覆盖着诱人的黑色百褶裙，上身则穿着可以尽情凸显身材的女式西装衬衫和礼服，想必这个直到现在才露面的就是组织的大姐———叶夫人了。

“说到咱们见面……呵，在车站接你的男司机是我，那天给你去买早饭的三姐也是我，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依靠它们变成你身边的任何人。”手指敲在玻璃展柜上，女人仔细端详着里面的每一副皮囊，像是在欣赏自己制造的艺术品一般，欣赏完毕后才转过头来，在灯光的猛然照射下，抬头张望的杨瑶对这张面孔有些恍惚，只感觉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团从西装衬衫领口蔓延出来的模糊黑影！杨瑶在错愕中将眼睛闭上复又张开，黑影这才有了五官。只是，那依然不是一张人脸，与二姐三姐长期穿戴的仿真人皮不同，那竟然是脑袋上不知道包裹了多少层的黑色油亮丝袜，一层又一层地扭曲变形着面部轮廓，多层黑丝的包裹几乎无法让人辨别出下面的到底是怎样一张面孔，而那带着血红眼影的双眼，挺拔的鼻梁甚至是上扬微翘的红唇统统都是被用各色墨水勾勒描画在多层黑色的丝袜面罩上的！真的眉眼蛰伏在丝袜的包裹下，透过丝袜表面画成的美人脸静静地观望着眼前已经被捆缚起来的杨瑶。“不过以这种方式和你应该还算是初次见面，杨瑶小姐，我是这个组织的大姐，我叫叶倩，和你一样是个命苦的人。”

细腻，带着肉感的手不断揉搓着杨瑶的脸部，可是只有杨瑶明白这种糟糕的酥麻感，感觉就像被隔着手套爱抚一样。这家伙……除了脸上戴上这么多丝袜还穿了一层皮吗……杨瑶咬着牙，背后的手开始勾起指尖，对于她这种级别的刺客而言，给自己松绑也算是一种必修课。“你知道我为什么派杨芸去找你吗？我根本就没有想过她能活着回来，哼哼哼……”丝袜面罩上的表情在嘴部轮廓的扭动下显得更加变态，“她去找你，多半会碰到那个还活着的老家伙……”杨瑶听到“老东西”三个字的时候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人按住了，“还是乖一点吧，在这个地方你至少得听我把话说完再做你的小动作。”叶倩伸手拉扯了一下脸上的丝袜面罩，十足的弹性让面罩回弹贴合到刚刚显现出一丝真容的面孔上，若隐若现的面孔和描画上的五官再次重合了，只是在重合的瞬间，脸上那大片的黑紫色疤痕更加明显。“那个老家伙不光杀了我的第一任丈夫，还把我的脸搞成这样……嘻嘻嘻，你猜以你妹妹的性格，会不会在把你带回来之前，先帮我报仇啊……”叶倩离被三姐按住的杨瑶越靠越近，丝袜上画着的精致五官永远都带着邪恶的笑。“本来我还得想想处理了她以后怎么处理你，没有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啧啧啧。”一枚尖利的银色假指甲被套在了叶夫人右手的食指上，指甲的尖端泛着森冷的寒光。“为了摆脱幕后的脏手身份，做这里地下世界唯一的女王，我甚至在我现任丈夫的办公室亲手结束了他的生命。但我不满意，很不满意！”叶夫人的指尖插进杨瑶的脸颊了，画在丝袜上的红唇在病态的兴奋中颤抖着，手指一点一点扭转，鲜血一点点把银色的指甲染红，从红，到深黑。“因为你们两姐妹，和你们的母亲一样该被千刀万剐，不然我早就可以在十年前坐到今天的这个位置，对不对？”杨瑶不语，今天，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病态的笑声，病态的假面，还有一张披在病态怪物身上掩盖病态的皮。

笑声停息之时，杨瑶的裤子早已被三姐撕开，脸上指甲拔出的位置喷射出鲜红的血液。注视着这仍然一言不发的美貌少女，“老二，尽情地享用你的女奴吧。如果她不能让你满意，我批准你可以把你的玩物当场杀掉。”无人应答，叶夫人掸掸假指甲上残余的血滴，回头，转过那画在丝袜上的血红双眼望去原来二姐站立的地方，居然多出了一男一女。而那张烧焦一半的面颊，已经闭上双眼，安静地躺在地上了。

“不要得意太早啊，混蛋。”戈雄的匕首架在杨芸的脖子上，“把人交出来，不然你的手下我也没办法保证安全呢。”隔着不知多少层的丝袜面罩，根本无法窥见真实表情的叶夫人伸手托住自己的下颌，微微嘟起嘴巴好让那张画在丝袜上的鲜艳红唇更饱满一些：“哦？我认得你这个小子，还把杨芸也挟持来了啊？真抱歉，她不是我的手下，至于地上生死不明的那位也可以随你的便。只是，你还没有搞清楚这里你一个人要同时对抗我们三个的情况啊。我当年在大漠见过你的本事，和老家伙能比吗？”

“哼，当然不能比……”戈雄冷笑着松开了手，因为本来被抵住脖子的杨芸，也开始笑了。人，得了势，才会有的那种笑。

“不过你好像低估了你后面那位，和阿芸的交情。”一条绳索猛地从身后勒住了叶夫人的脖子！“什么时候松开的？咕啊……”丝袜面罩下传来急促的呼吸声，原本用来捆绑杨瑶的绳索被三姐解开，转而成为了杨瑶的利器！呵呵的喘息声里杨瑶转过身将叶夫人背在身上，长靴在空中徒劳地踢蹬，无济于事。“我是刺客，舍身、杀人而已。”杨瑶脸上的青筋几乎条条绽开，几个深深的血孔随着身上叶夫人的挣扎不断滴下触目惊心的血……

叶夫人剧烈抽搐的动静逐渐停止，杨瑶这才将她从背上放下，百褶裙下沾染着腥臭的浑浊，覆盖整张面庞的多层丝袜面罩上，仍然保持充斥着恶意的笑，只是这个笑容，再也没有作恶的机会了。

“呵呵，呵呵，呵……”喘声中杨瑶半跪在地上，脸上的汗珠和血滴混杂在一起，一只手伸到面前将她拉起，那是久违的妹妹杨芸。至于三姐，她难得露出这样明媚的笑容呢，甚至连那张割裂的恐怖大口也在笑意中没有那么狰狞了。手里还拿着一顶年轻漂亮的人皮面具，似乎是准备戴在脸上。“杨瑶，你说得对，既然这里的一切都结束了，那么，带我走吧。”地下室的暗门还开着，透进来丝丝缕缕的阳光，还有扑着翅膀的白鸽。

十年后……

沙漠变成了绿洲，边城也开满了鲜花，只有那片帐篷和矮房依旧，其中比较气派的一处房间偶尔会有人来做客。只是，客人打开门会看见魁梧的男人牵着儿子和女儿的小手，这几年过去，好像原本年轻的男主人凭空冒出了几根白发，而在不让客人访问的内房中，带着苍老气息的的帐幕笼罩着粉色的薄纱，只有三条窈窕的魅影在那里缠绕着，发出让这个夏天更炽热的娇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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