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时期，有捏造。

00

以印有“东京旗”三个黑体粗字的旌旗为首，市镇中心街两侧的注水旗分别以“一”字形向后排开，绵延至街道尽头之处。此时若有风呼啸而过，场面应相当壮观。不过近日天气闷热，反常的少风少雨，想也不可能轻易看到了。独步站在家具店铺门前等待店主转身确认收据时偏头走一会儿神，望见不远处展示茶艺品的商贩、信步而行的行人和路边玩耍的孩童，而鱼龙混杂的市集中，嘈杂喧闹声也潮水般涌入耳中。

独步作为家中长男，在上周正式接管了观音坂家的杂货铺。那间铺子坐落于乡镇靠近山林的僻静之处，店面后是几十叠还算宽敞、供人居住的和室，外加厨房和洗浴间。那原本是祖父那一辈的生意，家族中的人在其过世后却也都不愿接管，相互推就一番后还是由独步主动提出回乡经营来收场。待他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到达今后将要生活的地方，店内的东西基本都还完好，短期内也无需补充货架上的商品。只是玻璃窗不知是被谁用石子砸了数个缺口，于是独步才在今天花费了一些时间到中心街去置办新的窗扇及其他杂物。

感到脚边被某物轻轻撞了一下，独步低下头去察看，不远处孩子玩耍用的皮球渐渐停滞在原地。他将球捡起，马上便有清脆的童声道：“这是我的球，谢谢您帮忙捡起来。”

声音的主人是将满头精致编发盘起、身着高级布料制成的和服的女孩，正婉婉有仪地同独步说话。独步将球递回给她，长兄身份的动作记忆又促使他俯下身摸了摸女孩的脑袋。“小朋友，玩的时候也要注意安全啊。”

粉底浅青花纹衣服的女孩乖巧地应声，翩翩蝴蝶般跑走，将独步和其他一众路人组成的灰蒙蒙的世界割开，化为一方草长莺飞有花开的土地。

01

花费一整天时间清点店内货架上的商品，按照祖父留下的指示，杂货铺要在晚上八点打烊闭店。独步挂起“暂停营业”的牌子将店门锁上。今夜并无重要的事要去做，读了一会儿书后，独步便决定洗漱就寝。正要抬脚向浴室前进，就猛然听见和室外猛然传来玻璃碎裂声。措不及防被吓了一大跳，独步放下捂住耳朵的手后匆匆拉开门去查看。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相比原来还要破烂不堪的玻璃窗，目光缓缓下移，接着又望见因月光照拂而熠熠闪光的玻璃碎片中奄奄一息地躺着什么生物。顾不上思考“喂这可是我刚换的窗户”或就算是未看清方向，究竟是什么动物一击撞碎了玻璃。独步慌忙凑近去看——那是一只有着漂亮金色羽毛的鸟，确切地说光滑而丰满的羽毛中还掺着明显的嫩绿色。不知是否是感到有人靠近，鸟儿可怜地发出微弱鸣叫声，羽毛向他求助似地颤抖起来。独步将其周围的碎片扫开，小心翼翼地把有两只手掌大的生命捧起放到毯子上，为它清理了身上残余的玻璃渣和细微伤口。

他在此以前从未见过这种样式的鸟类，其鸣叫声也与一般同类不相似。独步不由得惶惶不安地猜想难不成是某富贵人家的爱宠，这样自己岂不是摊上了大麻烦，生意还未开张就要被讨债了么？

正当独步忧心忡忡地胡想时，鸟儿卧在毯子上已安然睡去。是非常漂亮的小鸟…但并没有什么显眼的标识证明它属于某户人家，独步只好选择暂时不去考虑、先睡一觉，待第二天再想办法。

几乎每夜入睡后，独步都会做梦。或是身处异域人烟稀少的荒漠被风沙塑成人形雕像；有时又梦见被父母亲带去庙会，站在集市中兴奋得要笑出声时大人们却牵着另外一个小小的孩子向前走去了，那便是他的弟弟。

他最喜欢的一个梦境是自己睁眼后便躺在一片绵软的、由各种不同种类的花草铺成的平原上。现实中喜欢同植物交谈作伴的结果是会被大人责怪把尘土弄到衣服上，怎么这么不爱整洁？本来想说就算是在你们看来肮脏的泥土也会裹着花草的清香，跪坐下来将脸轻轻贴在土地上，那仿佛被柔软的世界拥住的感觉家人也无法感同身受。而在梦中，侧头便能看见结缕草虎耳草、蝴蝶兰白三叶之类层层叠叠将他托起的自然朋友，说得出名字或说不出名字的、聚拢成仙境般的乐园。

而今夜沉沉睡去后眼前却只是单一的红色，视野边缘处时隐时现地泛出亮光，正中间则有无数红点无序活动着，透过眼球将大脑搅得发麻发晕。

……

隐约听见耳畔“啾啾”的鸟鸣声，独步从睡梦中艰难睁眼后与站在床榻边的小鸟目光相遇，头脑在一瞬变得清明起来。

“已、已经痊愈了吗？你…”独步猛地起身，小鸟歪了歪头后马上便又欢快地叫起来，亲热地飞到独步左肩把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蹭了蹭他的脸颊。

这时才注意到它头上还翘着一小撮柔软的羽毛，独步被蹭得发痒，忍不住轻笑起来。“不用谢啦…”

此时已是早上八点，独步穿好外衣后将门栓拉开，收回暂停营业的挂牌。最近气温这样高，唯有清晨能呼吸一口清新又凉得舒爽的空气。还未有顾客要招待，独步走到厨房打算下厨做些什么作为早餐填饱肚子。做清粥吗，材料只要水、大米和几片菜叶即可，厨艺再怎样差也不会难吃到无法下咽吧。

说起来，还要给那只小鸟准备吃的才行。店里有喂鸟用的饲料，不知它愿不愿尝…

在厨房忙活一阵后将碗盛满看相不妙的粥摆放在桌上，独步盘腿坐下，打开装着鸟食的盒子放到扑腾着翅膀飞来的小动物面前。它却偏过头去一口也不吃。

“对不起啊、我这里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将就一下可以吗？”

……

“还是想家了吗…我会尽力帮你回去的。总之先填饱肚子吧。”

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的小鸟反应突然激烈起来，越过桌子飞至独步头顶，安稳窝在他蓬蓬的红发中，抗议一般地叫起来，而后无论独步怎么做都不再动了。

没在被饲养？还是不想回家。它好像对这里很喜欢…头上顶着小鸟思考的场景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滑稽，只是独步无暇顾及这些。直到店前的风铃响起来，独步的思绪蓦然被打断，才匆匆前去招待客人。

“您好，请给我这个。”

“是、给您的找零。”

“啊、这是…！”顾客突然小声惊呼起来。

“欸，怎么了吗？”

“没有什么，吓到您十分不好意思。但您头上的小鸟十分可爱哦。”她捂嘴笑起来，指了指独步头顶。“啾啾”声又配合地适时响起，得意地回应客人的夸奖。

……原来你还在这里啊？！

“对了，您是代替从前观音坂先生来经营这间铺子的吧。还请节哀。”

“感谢关心，我确实是家中来接管的…”

“我住在附近，会常来光顾的，日后还请多多关照呢。”

“是。”

观音坂家的杂货铺，就此重开张。

02

几周后，独步对处理店内事务已得心应手。怀着万一哪天它的主人找上门来的心态，虽然那小鸟已在他这里住下成为小小室友，他也没有为其取名，并始终关心当地报纸是否刊登有寻鸟启示之类消息，只是至今仍一无所获。它平日一般在杂货铺内探险一样飞来飞去然后降落到独步肩上或头上、在独步吃饭时对准他的碗叫几声后飞到窗外觅食，除此之外从未展现出想要到外面去或回原饲主家的意愿。

“我出门了，你在家要好好待着啊。”

仿佛临行前再三叮咛孩童的大人，独步皱着眉头望向屋内的小鸟。说起来，它非但没有因那次意外的事故撞坏脑子，反倒聪明过了头，连独步平日无意识的自言自语都能听懂似的，喜欢在他说话时身上寻个位置站着或心安理得地窝在其中。长大后愈发不善交际的独步在此以前往往一人独处、没有社交生活，外人看来一副寂寞的样子。这会儿都要被黏得受不了，却也只能纵容下去，任由它将柔软的羽毛贴近自己的身体。

今日独步要去神社祈福，这据说是这片地区新搬来住户必须遵行的习俗。他在昨夜还絮絮叨叨同小动物室友发牢骚，说什么“阴沉”“运气最差”和“就算求签也是抽到大凶的不幸之人”之类的话。

哈、虽然不懂，但好歹咱也算人类口中的神仙吧。望见独步走远，小鸟伸展翅膀包裹住身体，数秒后变作人形站在独步家中。

几周内，他已经完全见识独步的生活自理能力，要评等级只能算是“还算可以靠自己活下去”的类型。就算在众神间自己也常被上等神夸赞心灵手巧，此前已到人间数次，料理与手工自然是不在话下。躲避敌手时不幸受伤砸进独步家中纯属是意外，但生活得这么笨拙的人心意却意外细腻，虽然看起来消极到极点、人生也怪倒霉的，但本质是个温柔老实的人。被照顾这样久不给出回礼可不行，那么堂堂赤乌、伊弉冉一二三大人作为厉害的神仙就赐给你比抽到大吉还要厉害的好运吧。

神社建于杂货铺背后的山林中，需要徒步登上通往山腰的阶梯。按理说这时节，林中应当是幽暗清冷，有茂密植被生长；只不过现在重重叠叠的浅绿与深绿中多几分不合常理的枯黄，独步脚边不少叶片卷曲泛黄的野草，刺目地裸露出星散的数块黄土。而悬挂于空中的烈阳也见缝插针地从林叶间隙中刺进日光，没一会儿独步便口干舌燥地原地坐下，从背上的包裹中取水来喝。幸运的是神社就在几步路之外，稍作休息后独步便起身踏入漆成暗红色的鸟居。按照惯例，进入拜殿前应进行净身，就是在手水舍舀取一瓢净水清洗双手并漱口，以示对神明的尊重与敬畏。完成以上动作后，独步迈步进入殿内，将囊中几枚硬币投入善款箱，轻拍双手后合掌闭目开始祈祷。祈福的内容…并没什么强烈想要实现的愿望，那就希望生活平稳，若小鸟能找到原主人就早日归家、无法实现便让它健康快乐地一起住下吧。

心中虔诚地默念几遍，独步从宽大的衣袖中探出纤细的手腕，拉动垂落而下的麻绳，受到撞击的风铃叮当作响地摇晃起来，清脆的铃声融进空气中，宛若守护神的歌声。向后望去，拜殿后方还设有表演台，只不过看起来十分陈旧破败，已经没在使用了吗？独步又投入一百円，从台上随意抽取一张纸签。

大概又是连小吉都抽不到吧…虽然如此，果然还是会因为期待结果而紧张地吞咽口水，待独步半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查看签上内容，却只见正中间只画有太阳与鸟的图案，除此之外不见一个汉字。

欸、什么意思…还有这种签吗？地区特色？

……

归家路上独步遇到开张以来的第一位客人、也就是那位笑着发现窝在他头上的小鸟的女性，向其询问起这片区域的神社除了普通的凶吉签外是否还有其他种类的纸签。收到充满疑惑的否定回答，独步不好意思同还不是那么熟悉的人讲述或商量自己遇到的奇怪事件，只借口说自己来之前听传闻说有这回事，没有的话也没关系。两人打招呼告别后，独步怀揣心事回到居所，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我回来了。”

朝空无一人的房间打招呼是独步的习惯，以前只当作增强家中温馨感的慰籍，如今真的会有一只金色的小鸟扇动着翅膀飞出来迎接，倒是种很好的体验。

对了、距离自己拉开门已经过去这么久却没收到任何回应，难不成它真的已经偷偷飞走了？独步慌张地急匆匆走到里屋寻找小鸟的身影，才发觉厨房中站着陌生人，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噫…！！！！！？？？是谁？？？！！怎、怎么闯进来的？？？！！”

趁独步还未来得及夺门而出，一二三一把揪住其衣领，指尖从背后摸索着点上独步额前，刚想施展消除记忆的法术，手中的人便颤抖着身体想要挣脱，十分可怜地请求他不要让自己不明不白地死掉，缩起肩胛正如十几日前玻璃碎片中发抖的鸟儿。

轻叹一口气后，一二三松开手。独步察觉到他周身似乎并不存有令人感到十分危险的气场，这时才警惕地转过身去看身后人是谁。面前是位眼熟的青年人，金发金瞳，长相十分漂亮；身着灰色长襦袢及藏蓝色羽织，脚上踩着木屐。

“您好呀，咱是伊弉冉一二三。叫咱一二三大人吧～”

且不说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初次见面便是硬闯人家的店铺与住宅，还大言不惭又轻浮地让独步在他姓名后加上“大人”二字；并不是年幼的孩子，就不要再幼稚地玩过家家游戏了。独步确定出门前已经锁好门窗，回来时也没见铺子被损坏的痕迹，这人又是如何进来的？

还有他的动物朋友，有没有因此受惊或受伤呢，现在又在何处？见独步在原地四处张望，一二三心中疑惑他现在还在找寻什么呢，明明都害怕得要死了…数秒后终反应过来，除了来光顾的顾客，店中仅有他和独步作伴了。

原来是在找自己呀，果然是个善良的老实人。

此时言语上的解释再怎样都显得十分苍白，自己的样子已经被独步看过，现在也不打算再去消除他的记忆；还不如现场演示给独步看呢。一二三挥挥衣袖，数秒后重化作鸟飞在独步眼前。不符常理的景象换来的，当然又是独步的一声哀嚎。

数十分钟后独步终于勉强接受了一二三“咱不是人类是神仙啦不小心受伤掉进独步家，谢谢你照顾咱”的说辞，并被他拉到饭桌前，半推半就地尝一口咖喱后因为太美味惊得说不出话来。

“真的可以吃吗？”

“当然了，这是为感谢独步才准备的嘛。”

饭后热茶的温度也刚刚好，独步捧起茶杯啜饮时与捧着脸注视他的一二三对视上，马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敢看了。这样扭扭捏捏当然是有原因的：其一是独步自身本就不擅长与他人对上目光，同陌生人讲话也从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其二是一二三的脸确实漂亮得惊人，毕竟是天上来的神仙…一将他与前几日粘在自己身上的小鸟联系起来，就感到脸上一阵燥热。

所谓赤乌，也就是太阳的别称，掌控与火光热相关的强大力量。这时代人对神的信仰力量十分强大，于是两者间产生了丝缕关系，但长期处于互不干扰、和平共处的状态。如遇到天灾，人间便祈求神仙的援助；若是人祸，也有部分人寄希望于仁慈的神愿意相助。

一二三这时也没再恶作剧般地要求独步尊称他为“大人”，而是改口说“叫一二三或者hifumin都好哦。”

…相较令人难以开口的昵称，还是直呼其名更好。一二三继续他的讲述，“天神各司其职，日常生活同独步这里也相差不多。只有被委派与人间有关的任务算难得一见。”

“…所以你就是那个接下任务的神仙吗？”

“唔，算是吧。因为是长期性的工作，所以要在这里待很久，也容易被居心不轨之徒攻击。现在众神分为对立两派，咱就是被对面的敌手击中才受伤掉进独步家的。”

“能引起神明间争端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事呢…？”

“那是不可以告诉普通人的秘密哦。”一二三俯身凑近独步跟前，手指抚上他的唇瓣。“独步知道的这些也不可以向外人讲。”

这时才发觉化为人形的一二三身上有繁花香般的馥郁气味，他将身体凑过来时那香味变得更加浓郁；独步忙不迭点头，晕乎乎地和一二三许诺说绝不会说出去，脸红得周身仿佛要腾起热气。

03

独步爱读书，从原先的居所搬到这里时尽可能地将能带来的书全拿上，又整齐地把他们码在和室侧边的书架上。其中有一本小书，写的是前人所见过的各类神仙，旁边配上一副粗糙的画作。独步从前觉得这都是作者编撰出来哄骗人的，见到一二三后才开始相信遇上神仙这等事真有可能实现。

一二三在表明身份后更加光明正大地赖在独步这里，总是心情很好地一会儿变作鸟趴在独步头上，一会儿变作人去捏独步的脸。最开始独步还忌惮着“这是神仙呢不要惹他比较好”，发挥最大的忍耐能力对此一言不发，任由一二三随心所欲地乱动。况且自那天以后，家中做饭的任务都由一二三承包；吃人嘴软，愈发不好说什么。

不过时日渐长，独步发现这个神仙除了长得好看会施法术外，完全就是小孩子脾性。堂堂赤乌被独步锤脑袋也只抗议般地嘟囔一句“暴力反对”，根本没有要躲开的意思。而且、神仙中没有距离感这一概念吗，这家伙常常猛拍独步的后背、再自然不过地把手搭在独步肩上；或是转换形态在他身边扑腾着翅膀乱飞，尽管独步总是抱怨天气炎热不要黏过来，不一会儿又会出其不意地与独步进行距离为零的接触。所以在独步的强烈要求下，一二三隐去身上的香气，免得他晕过去。

不过，一二三也有害怕的东西。独步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他在人类状态下十分惧怕女性，后来才得知他从前因为好奇第一次到人间游历，被看似善良的女孩欺骗、不小心露出的羽翼被尖锐的石子直挺挺地刺穿。一介凡人并不可能有力量伤害他的躯体，但却给各方面尚未成熟的一二三留下了恐惧的阴影。

原来所谓神也有脆弱的一面，特别是当一二三可怜地告诉独步这件事只和他一人说过，更引起独步的保护欲。没办法，这人就是天性的老实又温柔，加上做哥哥做久了，连神仙都能看作需要看护的小孩，不知是胆大还是胆小。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一二三停留在此已有两个月，他本人倒丝毫不急，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某日独步实在憋不住，向正翻阅独步书籍的一二三发问。

“欸、什么意思？”

“……你不是还有工作在身吗，每天待在这里没问题吗？况且伤早就好了吧。”

“独步亲要赶咱走？好残忍…”

不，都已经无聊得开始在我名字后面加莫名其妙的后缀了，已经住得够久了吧。

刚想义正言辞地拒绝一二三，他又耍赖一样地说外面很危险，小独步忍心让咱再次受伤吗？再说了工作就算不外出也可以进行、不要小看咱的能力啊！

他那张脸越凑越近，最后独步只好按住一二三的脑袋，不知在掩藏什么一般地偏过头去，以对他说过无数遍的“真拿你没办法”宣告一二三方的完全胜利。

“独步亲，我想听这本书。”

得知自己不会被赶出家门的一二三安下心来，马上便扯着独步要他读书给自己听。

是的、这两个月来，两人已经养成了晚上店铺歇业后独步读书给一二三听的习惯。

独步定睛一看，一二三手中拿的正是那本记录神仙轶事的异闻录。“…要看其他神仙你身边不是一大群吗。”

正是这个原因，一二三确实熟悉书中都没记载的各种事。所以在独步认真朗读书中内容给他听时，常常指着旁边的插画乐个不停，这个画得丑那个画得不好，挑挑拣拣一番后拉着独步说还是咱更好看吧？又将独步戏弄得恼羞成怒、满面通红。

04

这一整年天气都十分炎热，现今到了夏天更甚。烈阳一刻也不愿停歇地将空气凝成粘稠闷热的一片。土地干裂，农田中部分作物出现枯死的情况；虽然很久未下雨，但储存的水勉强还算丰富，并未引起大规模的恐慌。

即便如此，信仰力量强大的人们还是坚持要在盛夏之时张罗着庙会的举行。这几日庆典氛围越发浓厚，不远处的街上摊位已摆好，纷纷挂起明灯与彩旗。据来店的客人所说，今年的烟火与盂兰盆舞演出已准备就绪，只等开幕。

当天一二三情绪高涨地在家里四处乱晃到傍晚，看独步打算早早关门回卧室读书的样子不禁着急起来，“独步亲，不去庙会逛逛吗？”

他都百无聊赖地在家等一天啦，明明这么期待，去不成可不行。

“一个人有什么好逛的。”

“亲人呢？朋友呢？”

“你也知道的吧，我没有朋友，亲人也不在身边。”

一二三揭幕最终大奖一样，得意地指了指自己，“还有咱呢？”

独步回答道，“你又不是人。”

一二三一下子皱眉蹙眼地抗议，吵吵嚷嚷要独步出门散心去感受祭典的氛围，咱不是人怎么了、神仙多厉害呀。

“我以前去庙会的时候，父母牵着弟弟先走了。”

“找了很久之后，看到他们好像原本就是一家三口一样，坐在草地上看天上的烟花。等到烟花放完才发现我在旁边，还问我又一个人跑到哪里玩了，作为哥哥怎么不做个好榜样呢。”

闻言，一二三嗫嚅着安静下来。独步继续没说完的话，“人比神自私多了，感情也复杂多了。你们有人类无法想象的能力，早就不谈爱恨。在这方面，人类可比神仙厉害。”

“你想去的话，自己去啦。早点回家。”

才不呢。一二三心中已然坚定“非和独步一起不可”，决定向独步展示神仙的神通广大。

“咱还是觉得伊弉冉一二三大人厉害一点。”

一二三拉起独步跑到店门外，此时所有人都已经到隔壁街上其乐融融地享受庆典。一二三四下张望后确认没人，张开翅膀数秒后变作体型与杂货铺差不多高的金羽烈鸟。

小小声地长鸣一声后，一二三将独步叼到背上，他的声音直接传达到独步耳边，“咱带你去看更好的祭典。”

不等独步拒绝，一二三便开始扇动翅膀，以惊人的速度飞到高空。“独步亲放心啦，周围有屏障，不会被看到也不会被听到，更不用担心掉下去。”

独步被吓得要死了，紧紧地抱住一二三的脖颈。

“嗯——不过，还是抱紧一点比较好！”

好一会儿，独步才敢睁眼向下看，一二三已飞到店铺后那片山林深处的上空，因为飞翔的速度很快，独步难得感到迎面扑来的风那样凉爽，低头所见皆是可爱的绿色生灵，心情不禁变得舒畅、嘿嘿地笑出声。“谢谢你啊，一二三。”

一二三高兴地仰头，提醒独步马上要降落了。

“呐，独步。把这个吃掉。”

落地后一二三重变回人类模样，不过未将翅膀收起，而是递给独步一颗草药。

“这是做什么用的？”

“吃完三个小时之内不会被妖怪发现。”

“…妖、妖怪？？？！！！！”

“喂，小独步，安静一点啦。你这样大声说不定会被抓走哦。”

独步忙捂住嘴巴，将草药一口吞了下去。一二三则在一旁扬起嘴角，坏心眼地笑起来。

“让我跟独步介绍一下，在人类举办庙会的时候，妖怪也有他们自己的游行和表演。它们大多数都无意伤人，不过被发现陌生人窥探它们的庆典就惨了。”

“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什么时间……”无力思考，独步用十分微弱的语气询问。

“去庆典的现场呀！”

一二三话音刚落，他们一旁的灌木丛中便有两两一排、身材低矮臃肿的妖怪出现。

“独步，跟上他们。”

不敢落下一二三一步，独步紧紧走在他身旁，混在群妖之中向深林中不断前进。

大约走了十分钟，他们随着队伍走到一处断崖跟前。“一二三，怎么办？”独步扯了下他的袖子。

“独步亲，看好了。”

排在队首的妖怪停下脚步，数秒后崖前自上而下腾飞起无数白色的翅膀，层层覆盖重叠后变成类似长椅的搭乘工具。队伍又缓慢地移动起来，独步正为这奇妙的景观感叹，忘记向前移动，身后大概到他膝盖的妖怪一头撞向他的小腿，独步才后知后觉地赶忙向前迈步，不断回头生怕被发现然后和一二三葬身在这片深林。啊、不过一二三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幸好那妖怪只是疑惑地看向前方，似乎没发觉有人类和某个贪玩的神仙混入其中，安心地继续向前走了。

他们坐上白色翅膀搭成的长椅，缓缓地被运送到高空。最初独步耸起肩膀不敢将重量完全托付在那上面，后来在一二三的鼓动下能放松下来欣赏空中夜景，惊奇地发现地面荧荧闪烁着萤火虫尾部散发的光，宛若一片落入星星的粼粼绿海。

而等独步收回目光，却见一副诡异惊悚的画面在眼前。前面的妖怪齐刷刷地将脑袋转到身后，直勾勾地向一二三和独步望去。一片寂静无声，唯有野兽偶尔的嘶吼。独步满脑“马上就要死了”的念头，身体无法克制地颤抖。一二三展开翅膀，将他们包裹在羽翼之下，偏过头对他笑。“还有咱陪着独步呢，冇问题～”

一二三的羽毛干燥又柔软，家一样将所有令人生惧的妖怪隔绝在外。他逗小孩一样双手捧起独步的脸揉搓几下，微笑着抵上独步的额头，半开玩笑说现在就怕得不成样子待会儿岂不是要晕过去啦？全然忘记是自己擅作主张将独步拽上后背飞到深林之中。

这只是最低等的妖，就算察觉到异常也无法究其根源，只凭感觉盯了一会儿就纷纷撤回头去。一二三收回翅膀，拍拍独步的肩，告诉他已经没事了。

红发男人却仍旧身体僵直，低头不语。

刚才，一二三脸部的轮廓都那么柔和朦胧，手心香香的、还抚上自己的脸。那双笑得眯起来的金瞳也挟有赤乌的力量吗，能让独步一瞬浮在金色的海上，被浪沫卷走。心脏跳动的声音响彻耳边，以前在庙会听过的击鼓声也有这样响吗？

盛开的花一般，绯红色从耳根浸染到整张脸，好一会儿才降下温去。

随后，一二三与独步照前面的一对妖怪做的，跳下载他们过来的长椅。拨开层叠的草丛，前方竟是独步祈福时见过的表演台。

“这个台子原本是在这里的吗？”

“啊、独步也去过神社了啊。那是赐给人类的象征性礼物，是踏不上去的。据被供奉的神明说它突然出现，人们根本不敢靠近。真正的表演台藏在更深处，也就是这里啦。”

空气中有火焰漂浮，随意但有序地四处散布，照亮表演台四周阴翳。

震耳欲聋的鼓声猛然响起，四面八方到来的妖怪围着舞台绕成一圈，手牵手开始沿逆时针方向转动。鼓声愈击愈烈，身着正红色振袖的玉藻前翩翩登台起舞，火光下和着众妖的歌声扬起长袖，将红霞搬来做演出道具一般舞动。

台下奇妙地升起高度不等的木桩，满满当当摆放的大约是妖怪中的山珍海错。本用来照明、凭空悬浮的火苗纷纷绕圈浮动起来，变换颜色斑斓地装点天空，有如来到海底向上仰望成群游动的水母。“独步。”一二三捏捏独步的手掌，“回去咱们也吃好吃的！”

“好啊。”在一二三眼中莫名害羞的独步错开他的目光，而后却笑起来，“谢谢你，一二三。”

“独步亲觉得怎么样？妖怪的祭典。比起那些人类办得不差吧？”

“嗯、很热闹，很开心的。”

而且身边还有与自己并排走、而非远远离去的伙伴。不久一二三拉着独步加入进群妖的舞蹈，独步一会儿踩到一二三、一会儿左脚踩右脚差点摔倒，笨拙得令人发笑。一二三也毫不介意，一曲结束后猛然抱住独步，两人一齐摔倒在角落的土地上。泥土十分柔软，独步和一二三说，有泥土的好闻味道。

一二三侧头嗅了嗅，回答道，“有花香呀草香呀还有泥土本身的味道，喜欢喜欢。”

独步感觉一二三又在发光，事实上是四处漂浮的火焰飞到他们头顶了。返程路上，独步趴在一二三背上，仰头是星空满布的天幕，垂目是层起彼伏深绿浅绿交错的丛林，虽然夜黑看不太清，但仍旧十分赏心悦目。

“一二三。”

“嗯？怎么了吗？”

“可以停一下吗…？你向下看。”

萤火虫星散在下方，构成一幅温馨美丽的图画。

落在距离萤火虫不远的土地，他们小心翼翼地靠近这群美丽的生物，好像到达能碰到星星的太空。独步小心翼翼地圈住一只，兴奋地捧到一二三跟前，“看好了一二三！”

趁独步张开手的瞬间，萤火虫晃晃悠悠地飞到一二三的呆毛上停住不动了。

“欸——什么意思？！”

本因为好不容易围在手心的萤火虫跑走而失落的独步，一瞬间望向一二三可爱又滑稽的模样笑得眼睛弯成两条缝。“萤火虫也很喜欢你啊，一二三。”

05

入秋后某一天，一二三突然消失了一个下午。往常他出门频次都少，更别说是在外面游荡好几小时还不归家。难道出了什么事？又受伤了么？独步不免忧心忡忡地想象，坐如针毡地一直等到天色渐暗，才见夜色朦胧中好像是一二三向杂货铺跑来。

“独步！”

未等独步看清，一二三一进门就扑进他怀中，惹得独步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当了一二三的人肉靠垫。而后他兴奋地站起身，“锵锵”地抖落袖子，向独步展示他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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