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

從奎達工廠回來後，米奧琳涅很快又安排了出差。

她得上節目、拜訪企業，宣傳公司的醫療理念、介紹開發中的產品以期獲得更多贊助。

她和蘇萊塔的相處其實沒有太大改變──還沒有時間改變。

但蘇萊塔確實達成了她的要求，一天傳三次訊息給她。

出差的第一天早上，醒來不久後收到蘇萊塔的「早安」，當時她還覺得溫馨。

中午吃飯的時候，收到「午安」，她開始感到不妙。

晚上十點多，是最後一則訊息，「晚安」。

蘇萊塔發的內容簡直就像機器人，無聊得令人絕望，彷彿只是照規定在交差似的。

第二天早上當米奧琳涅又收到「早安」，她終於忍不住了。

「能多說點別的嗎？」

「我可以嗎？」

用問句回答問句，這很蘇萊塔，讓米奧琳涅不禁笑了。

「當然可以」

「我好期待今天看米奧琳涅同學上節目！我一定會跟大家一起準時追直播的！！⁽⁽ ◟(∗ ˊωˋ ∗)◞ ⁾⁾」

看見蘇萊塔一放鬆連表情符號都出來了，逗得米奧琳涅微笑著打字：「拭目以待」

蘇萊塔沒有再回應，直到下午，節目開始的三十分鐘前，米奧琳涅才又收到蘇萊塔的訊息。

「米奧琳涅同學加油！希望我傳訊息不會打擾到妳……(つд⊂)」

「不會打擾，謝謝妳」米奧琳涅握著手機，掩不住臉上笑意。

只是回覆之後，蘇萊塔也沒有再發訊息給她。

我們變得更親近了嗎？

米奧琳涅不禁思考。

或許這樣傳訊息確實多了一點點親密感，但蘇萊塔對她依然拘謹，她們之間是種微妙的距離，她還有點難以掌握。

她放下手機，看向平板，把專注力回到節目企劃上。已經記清了流程，腦袋裡再多順幾次等等要回答的內容，思緒依然流暢，所幸感情問題並不影響她的工作效率。

「米奧琳涅同學真的好棒、好厲害！இдஇ」

下播後，手機螢幕上就留著蘇萊塔的訊息，米奧琳涅看著訊息得意地笑了。

為了我的新郎……

這種害臊的字句卻只能想在心裡不敢打出來。

「謝謝」

米奧琳涅發送訊息後突然自我檢討，或許不能怪蘇萊塔，因為她的回應看起來也很像機器人，還是相當低階的那種。

睡前米奧琳涅終於有空閒時間，她決定努力找回人性的那一面。

「妳明天要做什麼？」

「明天早上要考試(◞‸◟)」

「需要我幫忙嗎？」

「沒關係！妮卡同學正在幫我，米奧琳涅同學出差這麼辛苦，不能再麻煩妳！」

要是以朋友身分來說，或許妮卡和蘇萊塔的相處時間更多、更親近也不一定。

不過這不需要在意，畢竟她和蘇萊塔已經不是朋友關係了。

「明天也會去幫番茄換土，米奧琳涅同學的溫室就交給我來照顧！⸜(･'ω'･)⸝」

「嗯，麻煩妳了」米奧琳涅笑著回覆。

「啊對了，明天下午還要和伊蘭學長一起做義足的運用測試」

伊蘭。

伊蘭的名字像根刺扎進米奧琳涅的皮膚裡，就算不是太嚴重的傷，也足以讓人渾身不舒服。

現在回想起來邀請伊蘭加入公司真是個愚蠢的決定，本來是為了讓蘇萊塔開心的……現在倒是讓她自己不太開心了。

她想起不久前蘇萊塔還說伊蘭想跟她約會，那個傢伙會不會到現在還沒死心？

算了，就算沒有死心，蘇萊塔也會拒絕吧。

「那妳早點休息吧，我先睡了，晚安」

「晚安米奧琳涅同學」

隔天下午，蘇萊塔傳訊息來了。

「報告！義足測試很順利，大家都很開心！⁽⁽ ◟(∗ ˊωˋ ∗)◞ ⁾⁾」

「那太好了」

「而且測試很有趣！我和伊蘭學長比賽踢足球，我贏了喔！！(੭´ ᐜ `)੭」

誇獎她。米奧琳涅心想，但詞彙卻在腦裡打結。

開心又有趣，這些形容似乎從來都不存在她和蘇萊塔的互動之中。

她忽然覺得好沮喪。

「等到米奧琳涅同學回來，我們也可以一起玩看看？」

她才不想玩。

她就是不適合這樣。

米奧琳涅把手機收起來，不想再面對這個問題。

一直到睡前，米奧琳涅都沒有回覆蘇萊塔，蘇萊塔也沒有和她說話。

她盯著那個停留的對話，已經過了七小時，把氣氛搞得這麼尷尬，也許今晚連晚安都要省略了。

也可能蘇萊塔不會察覺她在鬧彆扭，以為她只是忙得沒空回覆，如果是這樣，她會在蘇萊塔下一次傳訊息來，裝作一切都好。

但今晚蘇萊塔不會傳訊息來了吧，三則訊息的任務也已經達成了。

她放下手機，閉上眼。

她想著自己討人厭的性格，不夠有趣、不夠親切、不夠老實、不夠溫柔，需要修正。

可是好難。

之前要不是被蘇萊塔的自暴自棄逼到極限，她也不會坦承心裡話。

可惜人不會因為一時的行動就改變，她不想再透露自己脆弱，也不想讓蘇萊塔知道她小心眼。

她實在太在意蘇萊塔了，而且蘇萊塔其實不夠了解她，如果她說得不好，一定會影響蘇萊塔的心情和她們的關係，她不知道這些負面情緒到底該怎麼用正確的方式化解。

……好煩。

手機響了。

米奧琳涅瞬間睜開眼，拿起手機看訊息。

「米奧琳涅同學……睡了嗎？」

「還沒」米奧琳涅迅速打字。

「嗯……米奧琳涅同學今天過得好嗎？」

我好想妳。

好想見妳。

覺得自己快瘋了。

「普普通通」

她看得出蘇萊塔的小心翼翼，看得出蘇萊塔察覺了不對勁，但她選擇逞強裝沒事。

妳是白痴吧米奧琳涅？米奧琳涅在內心咒罵自己。

她等了好一會兒，蘇萊塔都沒再說話。

她幾乎就要撕開自己，坦然以對了，幸好蘇萊塔下一則訊息來得及時。

「米奧琳涅同學回來的時候……我可不可以抱妳一下？」

蘇萊塔為她注入了一劑強心針，落入低谷的情緒隨著這句話飄升，總算又回到了正常的位置。

「嗯」

也許抱一下，所有的問題都可以解決。

✦

但蘇萊塔並沒有抱她，她們見到面的時候有太多人在了。

其實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個原因。

「社長大人回來了──！」

地球宿舍的人可開心了，她這趟出差宣傳，又拉到了數個企業贊助公司，也代表員工可以加薪。

大家在地球宿舍的會議室訂了大餐慶祝，米奧琳涅回報這次出差的狀況，其他人也回報義足測試的細節，以及其他產品的發想企劃。

當蘇萊塔和伊蘭站在一起分享義足測試心得，當大家對比賽中發生的糗事哈哈大笑的時候，米奧琳涅忍耐著不要讓自己說出刻薄、挑剔的話。

嫉妒像把刀子，切開她的咽喉，讓她無法呼吸，像要奪她性命。

她真希望伊蘭盡快消失在她眼前。

待聚會終於到尾聲，她對於自己沒有失言鬆了口氣。

「謝謝你們，大家都辛苦了。」

之後米奧琳涅盯著蘇萊塔，朝蘇萊塔勾了勾手指，蘇萊塔就快步走來。

「妳答應我的事沒忘吧？」米奧琳涅說。

「嗯？哪、哪件事？」

「幫我整理房間。」

「欸？今天嗎？但已經這個時間了……」

「不願意？」米奧琳涅瞪著蘇萊塔說。

「願意、當然願意！」蘇萊塔用一副不願意的神情回答。

✦

當然米奧琳涅並不是真的要蘇萊塔來清理房間，就算要清也是隔天的事。

一到理事長室，米奧琳涅就說：「今天住我這吧。」

「欸？沒關係，打掃完應該也還──」

「我叫妳住下來。」米奧琳涅強硬地說。

蘇萊塔嚇了一跳，打直了身子立刻回答：「是！」

米奧琳涅忍不住嘆氣。

這一切都太不對勁了，不該是這樣才對。

「米奧琳涅同學沒有帶在身上……是因為太土了嗎？」

蘇萊塔坐在床緣，看見她送的吊飾娃娃放在米奧琳涅的枕邊。

米奧琳涅正好吹乾頭髮，她走過去和蘇萊塔一起坐在床緣。

「我不想帶出去，要是弄髒或弄丟怎麼辦？我捨不得。」

蘇萊塔聽了笑得好開心，馬上跑去拿了自己的紅色娃娃過來。

「我喜歡他們聚在一起。」蘇萊塔笑瞇瞇地說。

蘇萊塔說「他們」時，就好像在說她們。

「好啦，上床吧。」米奧琳涅笑著掀開棉被，讓蘇萊塔睡進床鋪內側，跟著自己也躺上床。

蘇萊塔一手舉著娃娃看，米奧琳涅便也拿起了她那一隻。

「嗯……他們真的很土嗎？」蘇萊塔認真審視著娃娃，懊惱地問。

「很土啊。」米奧琳涅理所當然似地說。

「嗚喔……」蘇萊塔發出痛苦受傷似的聲音。

「但看久了也挺可愛的……像妳一樣。」米奧琳涅輕聲說。

「……嗯？？」

實話讓米奧琳涅的臉開始發熱，她不敢轉頭看蘇萊塔，而是把手上的娃娃靠近蘇萊塔的娃娃，她們的手指在空中輕輕貼在一起。

接著，米奧琳涅用藍娃娃的臉去碰了紅娃娃的臉，那看起來就像他們親了一下。

下一秒，蘇萊塔就飛快縮回拿娃娃的手。

「我、我們睡覺吧！米奧琳涅同學應該很累了！」蘇萊塔慌慌張張地說。

米奧琳涅放下拿著娃娃的手，她的感受不能再更差了。

「我嚇到妳了？」

「沒、沒、沒有！」

嚇壞了吧。米奧琳涅猜想。

蘇萊塔過去曾帶給她的那些打擊感、挫折感又找上她了。

當蘇萊塔想跟伊蘭約會的時候，當蘇萊塔不和她討論就答應決鬥的時候，當蘇萊塔心心念念想見伊蘭的時候。

當她又想到自己的付出和期待都是錯的，一時間她倔強的性格想要抵抗這些負面情緒的方法只有──生氣。

「妳在訊息裡說要抱我，為什麼不抱？」米奧琳涅質問道。

蘇萊塔的聲音含糊在嘴邊，支吾了半天一個完整的字句都吐不出來，磨光了米奧琳涅的耐性。

「妳可以不用勉強住下來。」

米奧琳涅不悅地掀開棉被想要下床，蘇萊塔卻撲過來一把環抱住她的腰。

「米、米奧琳涅同學！」

「幹什麼？放開我！」

米奧琳涅抓住蘇萊塔的手臂想要甩開，但那雙手簡直像鋼鐵箍住她的身體，任她再用力也文風不動，她掙扎了一陣子終於喘息著放棄了。

「妳到底想怎樣？」

「我不敢抱妳……」蘇萊塔膽怯地小聲說。

「啊？」現在可是抱得死死的欸？

「就是……那個……唔……米奧琳涅同學在訊息裡感覺有點冷淡……所以……我不確定……是不是真的可以抱……」

我哪有冷淡。米奧琳涅本來想這麼反駁，但回想了一下，她只打了一個「嗯」，看起來確實是不怎麼熱情。

「我打字就是那樣。」米奧琳涅嘴硬地回答。

「我不知道嘛……我常常很難分辨米奧琳涅同學在想什麼……何況只有文字……」

「還不是因為妳說什麼跟伊蘭玩得很開心。」

啊，糟了。米奧琳涅一說出口就後悔了，為什麼自己要在這時候這麼幼稚地坦誠啊！

「我、我沒有這樣說吧！」

對，她其實沒有這樣說。米奧琳涅慚愧地回想。

但米奧琳涅不快地悶哼一聲。因為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繼續氣下去了。

「米奧琳涅同學，我真的沒有這樣說，我可以翻訊息給妳看！」

蘇萊塔放開米奧琳涅，伸手要拿手機，米奧琳涅終於擺脫束縛，她翻身面對蘇萊塔，用嚴厲的口吻說：「我不要看。」

她才不要讓蘇萊塔證明她是錯的，她就算要認錯也不能是現在，否則氣勢就輸了。

「可……可是我真的沒有那樣說……」蘇萊塔低垂著雙眉，委屈巴巴地說。

「那剛剛是怎樣？」米奧琳涅又逼問。

「剛剛？什麼？」

「妳急著說要睡覺。」

「啊……那個……就……唔……」蘇萊塔說著臉漸漸紅了。

「我是不是沒說清楚，我可不是只要跟妳當很要好的朋友。」

「我、我知道，我沒有那麼遲鈍啦！」蘇萊塔漲紅臉，害羞地說。

「是嗎？」米奧琳涅懷疑地瞪著蘇萊塔。「但妳不喜歡那樣？」

「我只是太緊張了！」蘇萊塔整張臉紅成一顆番茄，幾乎像是在吼般大聲說話。

「那我想親妳。」

沒有問句。

為什麼要問？她可是新娘。

蘇萊塔的表情簡直可以說是惶恐，好像她們不是要接吻，而是要打針。

米奧琳涅凝視著蘇萊塔漂亮的湖綠色眼睛，伸手摸蘇萊塔的臉，那溫度彷彿要燙傷她的手。

她看見蘇萊塔的雙唇緊張到發抖，這她要怎麼親得下去？

「我改變主意了。」米奧琳涅露出微笑。「我要妳親我。」

「不行、不行、不行！」

「為什麼不行？」

「我、我、我不懂要怎麼接、接、接吻……」蘇萊塔說得好像都快斷氣了。

「妳覺得我懂？」

「肯、肯定是比我好！」

「那也要親過才知道。」

米奧琳涅把臉湊向蘇萊塔，她們的鼻尖近得快要碰在一起。

「蘇萊塔……」米奧琳涅用氣音命令：「親我。」

蘇萊塔倒抽一口氣，難以再抵抗眼前情勢，她緊緊閉上雙眼，笨拙地噘起嘴，快速地往前在米奧琳涅唇上點一下。

接吻的感覺和米奧琳涅想像中不太一樣，甚至說是讓人有點失望。她以為會更柔軟才對，八成是因為蘇萊塔的嘴唇太過用力噘起所以很緊繃吧。

米奧琳涅用大拇指在蘇萊塔的嘴唇上輕揉幾下，執著地想確認什麼。

「米、米奧琳涅同學？」蘇萊塔顯得歉疚又難為情，只能不知所措地回望米奧琳涅。

再試一次。

米奧琳涅捧著蘇萊塔的臉直接吻上去，蘇萊塔的呼吸聲既沉又急，但米奧琳涅沒有跟著慌亂，她的唇一遍又一遍地輕輕壓上去，溫柔的親吻方式一點一滴牽動起蘇萊塔的情緒，嘴唇也因為放鬆而變得柔軟。

「嗯……」蘇萊塔微啟的嘴唇呼出沉浸的聲息，下一刻她開始懂得慢慢回吻米奧琳涅。

……感覺好極了。

米奧琳涅的全身浮上一股舒服的昏沉感，蘇萊塔抱她的腰把她摟近自己，隔著單薄的睡衣能感受到彼此身體的高溫，像要把她們融化在一起。她把臉貼上蘇萊塔的肩窩，同樣伸手抱緊蘇萊塔。

有好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米奧琳涅感覺彷彿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被安定感包圍、填滿，什麼也不用煩惱，要是能一直這樣多好。

「米奧琳涅同學……」

「嗯？」

「我在想……來這裡果然是最棒的決定。」

米奧琳涅聽見蘇萊塔的聲音裡帶著單純的喜悅，好可愛。

「是嗎？」米奧琳涅笑了一下。「原來不是決定好好當我的新郎？」

「那、那當然……唔……妳知道我的意思……」

說到這裡，米奧琳涅想起了在意很久的事。

「那妳對我的稱呼什麼時候要改？」

「欸？稱呼……」蘇萊塔又驚又喜。「我可以叫妳米米了嗎？」

「不要！這綽號好蠢。」她只不過希望蘇萊塔拿掉敬稱，才不是要奇怪的綽號。

「我覺得很可愛啊……」蘇萊塔不甘心地囁嚅。

米奧琳涅一直覺得蘇萊塔的喜好很奇怪，但既然蘇萊塔現在喜歡她，她好像也不便過度批評。

「要不然……我只在私底下叫好不好？」蘇萊塔說得卑屈，但語調裡又藏不住撒嬌的味道。

米奧琳涅皺起眉頭，糾結到底該說好還是不好，蘇萊塔這麼可愛，她很難狠下心拒絕。

「米米……」蘇萊塔小心翼翼地試探。

「幹嘛啦？」米奧琳涅不客氣的回答，卻是一種溫柔的縱容。

蘇萊塔雀躍地笑了，然後說：「我們以後見不到面是不是可以視訊？說不定就可以減少誤會了。」

「好啊，每天。」

「好的，每天。」

她們在未整理的凌亂房間裡擁抱著對方，米奧琳涅安心地闔上雙眼。

今天結束了，明天再打掃房間，後天有決鬥，大後天可以一起採收番茄……

……太好了。

她們還有好多個「每天」要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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