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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蝕(01)|祭品

[db:作者] 2025-08-10 23:29 5hhhhh 7560 ℃

副標題:曾經我也想過一了百了

  

  

你一定要看到花開,

你一定要等燕子歸來,

想著它們都會回來,

你誓死為了這些而存在。

  

  --〈我用什麼把你留住〉福祿壽

  

--

01

  

  --只要從這裡跳下去,一切就結束了。

  魈站在懸崖邊,眺望遠方的璃月港,萬家燈火乍看觸手可及,距離實則足以橫跨生死。

  夜深似海,月光被層層樹葉攔截,能見度極差,山路崎嶇,稍有不慎就會墜入崖底。

  一隻青鴿飛來落在他手上,親暱地蹭蹭他的指尖。魈往鴿爪綁上信箋,摸出一把小米,待青鴿吃飽之後,便振臂讓牠飛走。

  少年的目光平靜。

  這次帶去的,是他的遺書。

  鴿子飛向遠方的璃月港,魈的目光徬徨一瞬,又接著被尖銳痛楚扭曲。

  --死吧!

  --你這個叛徒……!

  泥沼般的怨靈耳語攫住他的心臟,誘使他一躍而下。只要死了,就能終止所有身不由己的痛苦。

  他本該死了,死在那場百姓哀鳴、生靈塗炭的魔神戰爭之中,但岩神卻救下他並賜名為魈。

  魈無以回報,聽聞海中有大魔侵擾、山間有惡螭盤踞,岩王帝君和眾仙分身乏術,他便自請前來剿滅螭。

  然而螭占山為王,以血汙染水源,各路妖魔聚集於此,形成一方勢力。

  在夢之魔神手下為虎作倀的時期,他早就習慣與妖魔為伍,他抓住路邊幾隻剛侵吞生人飽腹一餐的妖魔,將自己染上血腥邪祟之氣,以慕強為由,順利混入螭的地盤。

  他不擅長說謊,但面具能遮蓋他的表情和情緒。他以妖魔為食,弱肉強食,將怨魂殘渣封印在自己體內,以此壯大己身力量,一步步取得了螭的信任。

  如果這是一盤棋,他就是關乎成敗的那顆棄子。

  苟延殘喘至今,能犧牲自己為岩王帝君剿滅一方大魔,已是他能做到最好的回報。

  手上曾經沾染無數眾生鮮血的他,本就不該苟活,玷汙那位仁慈君王的名聲。

  長年直面死亡的少年,早已不需要心理準備。

  他往前踏出一步,崖下是無邊深淵,冷風從底下吹拂上來,風聲呼嘯,淒厲猶如厲鬼索命。

  今天是月蝕之日,月亮從角落開始被暗影侵吞。

  時候到了。

  他戴上青面獠牙面具,抿唇吹奏竹笛,風元素回應他的呼喚,揚起青髮飛揚,額間的紫菱發出光芒,照亮暗夜一角。

  魈踏地成圓,口中默念仙訣,以己身為陣眼,仰仗螭血的所有妖魔、乃至於最凶險的螭本身,都將隨著燃起的業障青焰反噬葬身於此。

  他閉上眼訣別世界。

  帝君、浮舍、彌怒、伐難、應達……

  腦海浮現眾人的臉,最後泯然於一道青光。

  啪嚓。

  誰?

  魈終止啟動到一半的法陣。

  對方瞬入樹叢中,但魈的速度更快,一個風輪兩立便擋住對方去路。那是一隻獐妖,還無法完全幻化人形。

  魈想起剛放走的傳信鴿,臉一冷,手腕一掐便扭斷了牠的脖子。

  鮮血濺了滿地,魈低頭張嘴,犬牙刺進妖的頸部,吸吮牠身上的殘存的妖氣。

  不能浪費。

  凡妖魔邪祟皆有業障,這一點一滴怨魂殘渣,都將成為燒盡這座妖山的燃料。

  不過是隻低級獸妖,連名字都不配擁有,死了幾個也不會被發現。

  另一隻獐妖躲在暗處伺機而動,趁他專注於吸食妖魔時準備下殺手,一道白影撞向獐妖,打斷牠的突襲。獐妖後腿一踢,白影飛出去撞上後方的冷杉,牠咆叫一聲,陰狠地襲向這個壞事者。

  魈扔下手上的屍體,五指成爪,精準插進第二隻獐妖的咽喉,將牠高舉過頭,用力收緊。獐妖掙扎沒多久斷氣,污濁鮮血沿著少年結實的手臂滴下,與金鵬刺青形成強烈對比。

  他閉上眼,這回沒有再直接啜飲妖血,而是動用神識吞食妖魄。

  從他右臂上的金鵬刺青幻化成形,獐妖的靈魂被撕成碎片,在意識之海中被魈一口嚼碎吞下。這種死法將不會回到地脈,形同神魂具滅。

  白裙少女目不轉睛地看著魈,握緊了十指。

  獐屍在魈手中化為碎片,他甩去手臂上的殘血,眸光赤紅,渾身纏繞著青煙,像要吞沒他。

  他看向少女。

  她屈膝側身躺在地上,雙手反剪綁在背後,體態單薄,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剛才到底怎麼撞翻獐妖的?

  她有著璃月罕見的金髮金眼,雙眸澄澈如月,嘴裡被塞了布條,白裙破碎、四肢佈滿傷口,眼中不見任何懼怕神色。

  就像屹立於荒地的白花。

  人類?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明明數個月前帝君就已下旨命人封鎖此山,理應不該有人在此時闖入。

  人亦有可能背叛人類投向妖魔,這事他在夢之魔神底下見得可多了。

  魈抬眼看向夜空,月亮被吞食殆盡還有半刻鐘,再次重新啟動陣法也差不多需要這麼久的時間。

  這次要是未能行動,便要等到十五日後的朔月,螭龍再度現身才能進行結陣,風險當然也會提高。

  他這副身體吞吃了太多妖魔,撐不了多少時日。

  帝君賜名時簽訂的契約言猶在耳,命他應捨棄過往,日後守護璃月百姓。於是他接下了和璞鳶,在其他夜叉的教導下學會仙法和槍術。浮舍還誇他資質好,學得比伐難快多了……

  他原是受制於夢之魔神的金鵬妖,卻陰錯陽差位列於仙眾夜叉。

  那段懵懂茫然的日子,遙遠而安逸,彷彿是別人的人生。

  夜叉們說好聽點是驍勇善戰,說難聽點是只擅長殺戮之事。他這雙手,比起守護,還是更適合破壞。

  魈蹲下,眸光冷厲地掃去,掏出她嘴裡的布條。

  「妳為何獨自上山?」

  「……我來找哥哥的。」女孩的嗓音有些虛弱,「他被魔物抓走,我和他相依為命,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我想把他帶回來。」

  親人?

  魈不太信這番說詞。

  他過往在夢之魔神手下看過太多低聲下氣求饒的人類,他冒著風險救了幾個,卻反過來被捅一刀,他們甚至願意出賣親人只為換取活命的機會。

  活該。他們這樣對魈說。貓哭耗子呢,你這個共犯下地獄去吧。

  「你和他們不是同夥嗎?為什麼……要殺了他們?」

  ……是啊。

  現在惺惺作態有何意義?他本就和牠們沒兩樣。一個吃人,一個食妖,同樣令人作嘔,同樣都該死無葬身之地。

  「我不只吃人,也吃妖。」

  少女眉頭微乎其微地皺了下。

  怕了就好。魈想道。

  就她剛剛那個衝撞獐妖的氣勢,他還以為她天不怕地不怕。

  「那你為什麼……不吃了我?而是救我?」

  「因為……」

  魈挑開她的衣領,鎖骨上一抹鮮紅螭紋格外刺眼,代表女孩已經被獐妖標記為獻給螭的祭品。

  「這座山屬於螭龍,妳一旦被烙上螭紋,就是牠的祭品了。即使順利逃跑下山,也遲早會被侵蝕,喪失理智,身心腐爛,最後墮落為惡鬼。」

  甚至可能會成為螭寄宿的對象,這時放她下山,無疑是給螭留下一條後門。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她走。

  他還想再確認一件事。

  「我問妳,妳方才還看到了什麼?」

  「……你想跳崖自殺這件事?」

  「再說一次。」

  「我什麼都沒看到。」

  至少是個聰明人。

  魈扯住她手上的鎖鍊將她拉起,面具底下的神情莫辨,拇指扣在鎖孔上,這種低級妖術他動根指頭就能解開。

  螭紋讓他的疑心減輕了幾分,沒有人會蠢到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須有的自責,源自那份護佑蒼生的契約。

  現在放她亂跑,反而更加危險,這山上不乏能夠窺探人心的妖魔,一旦女孩被抓住套話,他向外傳信的處境也會更加艱困。

  如今他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魈咬破舌尖雙手染血結印,將仙印拍在熒的右臂上。接下來她的一舉一動,是生是死,都會與他的神識相連。

  既然上山下山都是死路一條,至少留在山上,還可以為他所用。

  「你做了什麼?」

  魈沒回話。

  如果她足夠幸運,她將會是自己救下的最後一名生靈;但如果她另有圖謀,魈也不會放任她危害人間。

  「走吧。」

  魈牽著鎖鍊,引她走向上山的小徑。如今法陣意外終止,只能想辦法再潛伏一段時日,並修正計畫方向。

  一路上陰風陣陣,鬼哭般的呼嘯聲令人頭皮發麻。

  她越走越慢,魈回過頭一看,跛著腳的女孩馬上打直膝蓋,快步跟上他,神情沒有任何一絲不適。

  難得有這麼配合的祭品。

  和妖魔戰鬥是他的日常,即使剛剛被獐妖暗算成功也死不了,不過是身上多幾道口子。在山上待久了,他甚至一度將自己也當成妖魔看待。

  但她卻救了他一次。

  女孩身上有不少傷口,看來那些獐妖沒少折磨她。

  「我雖沒殺妳,但也並非好人,下回莫再貿然干預我的事。」

  「說出來你可別生氣。」見魈沒說話,熒就當他默許了,她踢開腳邊一顆碎石,「我救你,是因為你長得很像我朋友,大家都稱呼他為降魔大聖。」

  魈冷冷看著她。降魔?他這模樣,像是來降妖除魔的嗎?哪個仙家道士會走吃妖噬魔這種邪路?

  「我可不認識妳。」

  「那現在認識了。我叫熒,你呢?」

  「……我沒問妳名字。」

  「這樣比較好相處吧?萬一走散了,我怎麼找到你?」

  魈的眼神告訴她這個問題有多蠢。他是遲早要死的罪人,不需被人記住。

  「想活命就少說話。」

  見他真的心情不好,熒也乖乖閉上嘴。

  魈沒停下來等她,卻刻意放慢腳步,還選了比較好走的小徑。

  遠方有人影逐漸靠近,是一名在巡邏的雀妖。魈示意熒停下腳步,低聲說道,「待會什麼話都別說,假裝逃跑,被抓住後,安分點跟著牠走,然後……」

  魈的話語讓熒愣住,接著他鬆開鎖鍊,輕拍熒的背脊,一股暖流在熒體內激盪開來,將她往一推。

  他面具下的唇瓣輕啟,清冷的嗓音縈繞在她耳畔。

  我會看著妳。

  女孩腳步踉蹌,站在小路中央。一身純白的她很快就被雀妖發現,熒跑不過牠,只能束手就擒,雀妖牢牢握住鎖鍊,深怕烤熟的鴨子飛了。嘰嘰喳喳說著今晚有大收穫,肯定能被螭主好好另眼看待……

  ……

  …………

  山頂上有座廢棄的廟宇,規模宏大,以往曾有過一段香火鼎盛的風光時刻,如今斷頭神像歪斜地倒在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尊龍首蛇神的雕像,雙眸如紅水晶般熠熠生輝,妖氣繚繞,令人望而生畏。

  每逢朔望之日,眾妖便齊聚於此,等待螭分血予眾人,藉此壯大妖力。

  雀妖和熒引起了注目,妖群內一陣竊竊私語。自從千岩軍封山以來,這可是睽違多久的新鮮人類啊……

  「好了,把各自的祭品帶上來吧。」

  一隻形貌可怖的蛇妖正在清點眾妖帶來的祭品,兩個月下來,這座山的生靈幾乎都已經被逮光了,加上岩王帝君的禁山令,抓來的多半是些受螭血污染水源影響、而初具靈識的花精果精。

  有些膽子比較大的妖,會下山去襲擊村落,但千岩軍總是能早一步防衛鎮守,使眾妖幾乎次次空手而回。

  站在前庭中央的熒格外引人注目,就像是誤入狼群的白兔一樣。

  魈姍姍來遲,兩旁的妖怪為他讓道,戴著面具的魈渾身散發一種不容僭越的氣勢,彷彿從地獄走出的修羅。

  魈找了根柱子靠著,一語不發地聽著他們分贓,他從來不參與這些事。

  妖魔們向來慕強,有什麼紛爭一律打一架分出高下。成王敗寇的世界,不講道理,只講實力。

  花精果精有的尚且懵懂無知,有的已經知道會發生何事,拚死掙扎無果,被妖魔給制服,當成戰利品扛走。

  淒厲的慘叫聲迴盪整片夜空。

  當蛇妖的目光落在熒身上時,魈抬起了頭。熒雙手被捆,衣服殘破滿身是傷,卻不卑不亢地回視群眾。

  在角落的魈走出陰影,陡然出聲。

  「我要留她。」

  「真是罕見,我還以為您沒有這般興趣呢。」蛇妖酸溜溜地笑道,「可就算螭主器重您,也不能這般對我們兄弟吧?我們可是幾個月沒嚐過人類血肉了。」

  「讓了三招都還能輸的弱者,也配與我討價還價?」

  這句話讓蛇妖臉上的笑容僵住,他虛與委蛇地陪笑,吐了吐舌信,「也是、也是……」

  「區區鵬妖……也不過就是走運了些,被螭主瞧上你那副好皮囊……」

  妖群內傳出不滿的低語,魈化為青煙瞬間消失,身形快如鬼魅,來到那隻碎嘴的雀妖面前。他掐住雀妖的脖子,將牠提離地面,面具上的眼孔發出青光,緊緊鎖著牠。

  「既然你嫌棄此生皮囊,不如我提早送你投胎?」

  「不、金鵬大人……小的錯了,請留小的……一命……」

  魈鬆手,跌坐在地上的雀妖嚇得失禁,魈右臂上的刺青一亮,他五指成爪插入雀妖口中,直接拔了牠的舌頭,一灘黑血和軟肉甩在地上。

  他轉身環顧四周的群妖。

  「誰還有意見?」

  因忌憚魈的兇暴武力鎮壓,在場眾妖紛紛噤聲。就連意見最多的蛇妖也只是嘖了嘖嘴。

  祭品分配完畢後,眾妖排隊分取螭血。

  螭曾是岩王帝君的手下敗將,被鎮壓於北方,但因邪念怨重,化為泊泊鮮血自鎮石下泉湧而出,以自身妖力為餌,吸引眾妖聚集於此,每逢朔望才能現身一次。

  神像眼瞳紅光迸射,神座底下的圓盤湧現濃稠鮮血,沿著凹槽滴下,裝滿了一杯盞的量。

  魈拿起杯盞,鮮紅螭血倒映出了森冷月光和覆著面具的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

  每月一杯,這是第三個月了。

  螭血入肚,宛如融鐵一般熾燒著他的食道和胃袋,他面無表情地摔碎杯盞,走向熒。

  他來取走他的祭品。

  女孩直視著他,燦金眸光緊盯著著他唇角的血絲。在他碰觸鎖鍊的剎那,熒抬起膝蓋往他下盤一撞,魈接住這一踢,順著勁道將熒摔翻在地上。

  「唔!」

  魈可沒因為她是人類就放水,熒吃痛滾地翻了個身,腳尖陷入沙地踢起沙塵,藉此影響他的視線,被綁住的雙手撿起剛剛摔碎的酒杯,往魈刺去。

  魈側身躲避不及,被她刺個正著。碎片穿透衣服和皮膚,卻沒刺中要害。

  「脾氣還挺硬。」

  魈冷冷道,扯住鎖鍊將她的雙手拉高,碎片仍扎在他體內,鮮血泊泊淌下, 濡濕了他的緊身衣。

  「我倒要看看,妳能堅持多久。」

  魈揪住熒的領子,將她摔到螭的雕像下方,她撞得眼冒金星,差點喘不過氣。

  他走過去,提起軟綿無力的熒,一把扔到肩上扛著,在眾妖睽睽之下離開了現場。蛇妖若有所思地盯著魈,一雙綠色豎瞳閃詭異的光芒。

  螭龍佔領的這座山幅員遼闊,妖魔們又多有地盤意識,故住所相隔甚遠。從廟堂下山走到住處,步行至少也要半個時辰。

  熒被魈用扛沙袋的方式背著,少年夜叉足尖掠地,行進速度飛快,晃得她腦頭暈目眩,加上剛才和魈紮紮實實打了一架,五臟六腑全部都在唱反調,她強壓著噁心揪住他衣服。

  「放我下來……再晃下去我要吐了,我說真的,會吐在你身上……」

  魈聞言,蹲下身子,托住熒的腰讓她雙腳落地。熒腳步虛浮站不穩,下意識靠在他肩上,閉眼等待暈眩感退去。

  魈不曾和女性如此接近過,即使和夜叉同僚伐難、應達互動,也是保持著一定距離,更別說人類了。

  她難道不怕他嗎?

  熒抬起頭,魈的面具下是堅毅的頷線,已有一層薄薄冷汗。

  魈的腹部上還插著她造成的傑作,鮮血已經浸濕整個腰帶和褲管。

  「我下來用走的吧。」

  「然後讓妳找機會逃跑?」

  「我不會逃的。」

  「用嘴巴講當然容易。」魈冷哼。

  面對魈的不信任,熒抿唇,接著跪上魈的微蹲大腿,身體前傾,腳一跳,自主趴回魈的肩膀上,恢復成米袋。

  她靠在魈耳畔,輕聲說道,「我不會逃的,但我現在確實走得慢,你別管我,照你的速度前進吧,你的傷口需要包紮。」

  「頭不暈了?」

  「不暈。」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嗯,那就抓好。」

  烏雲遮住月光,魈站起身,刺青發出光芒,金鵬紋路栩栩如生。業障染身,他施展風輪兩立,夜風吹起快如刀割,枯草俯首稱臣。

  前方草木稀疏,魈的小屋緊鄰河流,熒光點點起舞,若不是山上籠罩這濃重妖氣,看起來就是個尋常獵戶的住所。

  熒落地後,扶著牆面乾嘔。

  「下次能不能……換個姿勢……」

  「上一個讓我這樣扛的,墳頭的草長得比妳還高。」

  弦外之音就是,她的待遇已經比死人好了,別嫌。

  「你剛剛……」

  「有什麼話待會再說。」

  魈瞥了樹叢一眼,這裡有太多耳目。

  縱然隔牆有耳,住所同樣不安全,但有他親自設下的陣法,可以過濾掉不少伺機窺探的低階妖怪。魈在小屋外踅了一圈,確認法陣的完整性,並重新鞏固佈陣,開門讓熒先進去,他壓後落鎖。

  門扉關上的剎那,伴隨著隱密妖氣從山徑上蜿蜒而下,河邊的螢火陸續熄滅,一絲冷意攀上了小屋窗臺。

  進屋後魈點燃壁爐,暖意驅趕了黑暗。

  光線幽暗,但足以辨認環境。一張木床、一套桌椅,靠牆的壁爐跟矮櫃,就是這屋子的全部擺設,用寒酸形容都還太過譽了。

  簡直不是人住的地方。

  魈拔出杯盞碎片,眼睛眨都沒眨,扔進壁爐裡,任火舌吞噬。傷口不大,血也已經幾乎止住。她對位置和深度的精準把控,不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碰巧扎在這裡。

  魈脫去黑色緊身衣,露出精瘦結實的上半身,他的胸口有著和熒類似的赤紅螭紋,更加繁複艷麗。他倒了些藥粉在傷口上抹開,然後直接用乾淨白布按住。

  喝下第三杯螭血後,他對疼痛的感知越發遲鈍。

  熒問道,「你就這樣處理傷口?」

  「這點傷死不了,況且妳還避開了要害。」魈的金眸直直望向她,淡淡問道,「妳身手不凡,怎麼會被獐妖捉住?」

  「牠們二打一,我一個弱女子寡不敵眾。」

  好一個寡不敵眾。

  熒的說詞漏洞百出,但魈如今也無暇去懷疑她了。這裡每個妖邪都想置他於死地,熒至少還救過他,而且願意配合他的指令。

  --到時候攻擊我,不必放水。

  魈讓她自由發揮,同時也是場考驗--在這座妖山上,他已然自顧不暇,倘若熒真想活著找到血親,那必然要有基礎自保能力。

  廟堂前那一齣戲,測出她的身手和應變能力,都遠超乎魈的預期。

  魈把藥瓶扔給她。

  「傷口處理一下。」

  熒接住白色瓷瓶,並沒有馬上打開使用。魈以為她信不過自己,冷道,「那是清心花磨成的粉,長在山巔之上,沒有被螭血汙染。」

  「你有這番實力,為什麼會受制於他們?」

  「我身上也有螭紋。聽過養蠱嗎?將一群毒蟲子關在罐子裡, 任其互相殘殺。最終活下來的那隻,就是蠱王。螭在等我們之間鬥出一個蠱王,而螭血和祭品只是餌料。憤怒、怨恨、忌妒等種種情緒,會成為滋養邪祟的溫床,有利於牠的復活。」

  魈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情緒。

  「今晚能保下妳,純屬運氣好。時機一到能走就走,別試圖救我。」

  「既然如此,你就不該救我、不該保下我。我……可能會成為你的弱點。」

  面對熒直指核心的問題,魈垂眼,火光在金眸中跳動,染上了少有的溫度。

  是啊。既然已經做好赴死的心理準備,為什麼又要救她?

  今天本該是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天,卻因為熒的出現,打亂了他的計畫。

  他本來已經撐不下去了,卻因為她而不得不再度重回永無止盡的苦役崗位。

  夜風叩響窗戶,說明來者不善,魈神色一冷。

  「坐上來。」

  「?」

  見熒一臉怔愣,魈將她扯入懷裡,讓她跨坐在自己的腿上。熒的手無處安放,只能搭在他的肩上。魈的鬼面透著可怖青光,但熒卻一點也不畏懼這樣的他。

  女孩不躲不閃,與他靠在一起。隔著窗紙看,室內的人影就像一對愛侶依偎。兩人身體相貼,姿勢曖昧。

  魈在熒眼中看見無條件的信任。

  為什麼?

  這番赤誠的信任,讓他對接下來要她配合的事,感到一股莫名焦躁。

  「妳……」

  「什麼?」

  「若我把妳帶回來,卻毫無動靜……」魈的眸光落在窗戶上,窗外一隻蜘蛛正在吐絲結網,「他們會起疑心。」

  他當然知道外面那些不速之客在等什麼。

  被夢之魔神奴役時,魈見過各種惡行,即使閉上眼遮住耳朵,默念靜心訣,依然無法空明。來了妖山後,他也曾目睹過幾回,人類與妖魔的惡欲,在此時毫無區別。

  魈無比厭惡這種行為。

  他從沒留過祭品過夜,她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熒愣愣地問,「你……先前也做過這種事?」

  魈不打算回答這個沒有意義的問題。

  「想活命的話,就配合我。」

  熒為難道,「但……一個巴掌拍不響,我一個人怎麼演怎麼假啊……」

  「……」

  雖然她的思路清奇,但魈知道,熒說的沒錯。

  「閒話待會再說。」

  魈示意她安靜,順著熒的左臂撫摸,破碎白裙下是獐妖的咬痕爪痕,血跡乾涸,少年挑開結痂的傷口,在他的摩擦下再度滲血。

  「唔……」熒縮了縮肩膀,尾音顫抖嬌弱,「……不要,別碰那裡、很疼。」

  --她學得很快。

  幸好還沒上藥,不然就浪費了。魈分神想道。

  室內腥味濃烈,熒的血順著臂膀滴墜,落在魈腹部,滲透進他止血用的毛巾。

  兩人的血水交融。

  水至清無魚,憑魈的修為當然能夠做到滴水不漏,然而這樣一來反倒會引人疑竇,於是他在小屋周圍佈下的法陣中刻意留下漏洞,控制釋出的情報量。

  對方能探知的,只有些微喘息呻吟,以及映在窗紙上交纏的人影而已。

  然而如果只有她的反應,確實還不夠。

  他沒親歷過這種事,只能依腦內看過的畫面,用手邊的「材料」模仿。

  魈重重壓在自己的腹部傷口上,湧出的鮮血染紅了毛巾。魈從不對自己手下留情,總算從麻木的神經中感受到些微疼痛,輕輕倒抽一口氣。

  「你……住手……」

  熒一驚,反射性地想要扳開他的手,但魈卻反過來扯住鎖鍊,將女的雙手固定在胸前。魈靠在熒的肩窩,啞著嗓說道,「怕了?剛才捅傷我的勇氣呢?」

  --繼續。他用氣音喃道。

  熒咬住下唇,水光在眸色中打轉,斷斷續續的低喘中多了一絲不甘,甚至擺動起腰肢,讓這個惡行更加真實。

  空中盡是濃重血腥味,魈借腹部傷口讓血液淌下發出水聲。熒的眼眶紅了,每當她喘息掙扎的聲音變弱,少年就會再度刺激她手臂上的傷口。

  提醒她現在一旦心軟,兩人的命都會搭在這裡。

  熒一陣戰慄。

  「別停下來。」魈啞著嗓說道,「我多的是讓妳就範的方法。」

  他嘴上說著狠話,實際對待自己卻比旁人更狠。他傷口血如泉湧,在床單上浸出一小片窪地。魈感覺到她心跳加速,也許是緊張,也或許是恐懼。

  兩人以血演出虛假的掠奪和侵占,藉此瞞過螭的親信耳目,這場苦肉計持續了半小時之久。隨著一聲冷風呼嘯,窗上的蜘蛛碎裂成粉。魈緊繃的意識一鬆,仰頭靠著牆面,解開熒的鎖鏈後將她推開。

  「他們走了。」

  「結束了?……不用再做點別的?」

  魈無言地看向她,「妳還希望我做什麼?」

  「至少、把面具摘下吧,難不成你睡覺也戴著面具嗎?」

  魈心中一嗤。

  他在這邊確實沒睡過一頓好覺,戴不戴面具都一樣。

  在這座山上,他不曾以真面目示人。熒也被他當作外人,故而至今都尚未卸下面具。魈難得顯露疲憊之色,他輕觸面具,霎時間化為綠光飛散,露出一張精緻俊雅的面容。

  這女孩算是通過他的考驗了。

  熒盯著他看,咬著蒼白下唇。

  「我幫你處理傷口。」

  「不必。」

  熒跳下床,去櫃子裡翻找乾淨的毛巾和衣物。魈垂下眸光,任由她包紮傷口。由於螭血的侵蝕,他的傷口好得很快,在熒面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這具身體越來越不像他的。

  魈讀出她眼中的困惑和驚詫,平靜解釋。

  「我再活不過月餘,螭為了復活在物色新的宿主,我是牠的首選。」

  「……你打算成為牠的宿體?」

  「這裡的生靈只有兩種身份,活著聽命於螭,或者死去被眾妖吞噬。」

  也許是熒臉上的神情太過驚惶,魈說服自己,這樣可以讓她閉嘴少問幾句,於是狀似輕鬆地補充了一句。

  「成為宿主,至少還有一絲可能,還有與之一博的機會。」

  這話說給誰聽呢?他明知螭血的侵蝕是不可逆的。

  生命燦爛,但也腐敗得很快。

  魈忍受苦澀的一切,是因為他認為自己只配用這種方式嚼碎罪與惡。

  延期的十五日之後,啟動法陣以己為牢,在螭寄宿至他體內的那一刻,吞吃山上眾妖,將螭龍連同所有妖邪層層困鎖在體內不得逃生,再一同以業障青焰燃燒成灰燼。

  這就是他沒對熒說出口的既定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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