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真的很抱歉……」

我一邊碎碎唸一邊朝公園對面的商店牆上掛著的時鐘看了一眼，距離今年過完還有五個多小時，以習俗來說今天本應是全家團圓歡聚一堂、準備攜手倒數跨年的大喜之日，然而我現在卻獨自一人像隻寄居蟹一樣、揹著個大紙箱縮在街角一隅瑟瑟發抖。

住手，瓦楞紙很脆弱的，請各位路過的小孩不要再用球砸姐姐我的保護殼了……算了，你們丟吧，是我體積太大太擋路的錯，玩夠了的話就快點回家，不要拿著鞭炮折返回來就好，拜託了……

倒也不是說無家可歸，只是我真的不知道回家後該怎麼面對親戚。從我剛上國中開始就連續被問了三年以後要讀哪間高中，現在我高中了，可想而知問題一定又會跟著再往上提升一個檔次，像是畢業之後的升學志願或求職規劃什麼的。

唉……真羨慕二里還有很久才需要面對這些可怕的新年拷問。要是能讓我回到她那個年紀重來一次，我絕對不會再猶豫不定，一定要早早就直接把退學手續辦好然後遠走高飛到一個誰都不認識我的地方過上什麼都不用管的人生。呀呼～hello new country new life～I'm chou party chou bocchi～

啊，可是我不會外文……聽說美國好像有外國人的小圈圈？好，就去那裡吧。不，還是算了，我覺得就算人家的小圈圈再小大概也容不下我，要是看到對方露出尷尬的笑容說出「欸？妳要進來嗎？啊哈哈……該怎麼辦呢……」之類的推託詞的話我會羞愧得想當場自殺，但命喪國外好像會給家人添很多麻煩，主要是運屍的部分。都已經死了還要繼續給社會增加額外負擔什麼的，對不起，我會盡量掛得排場小一點的。

就在我發現自己深呼吸的頻率漸漸變高、察覺空間裡的含氧量貌似開始變得有些稀薄之際，我本想伸手推開屋頂，但又轉念一想，要是能趁著大家都忙著圍爐慶祝的過年佳節時分，默默地融入沒人有空去注意的蕭瑟街景成為肥料、歸根大地之母的懷抱，我不就是同時達成了「讓人生低調落幕」跟「讓名字登上電視」兩個願望了嗎？雖然我原本想上的是娛樂新聞不是社會新聞就是了，不過邊緣人還要求太多會被討厭的，就當作一樣好了，能上就好。

「欸？奇怪？這一箱也是要送的貨嗎？不管了，先搬上去再說。」

咦、欸……怎、怎麼突然覺得有點晃？

啊啊，我知道了，這是天使們正在把我的靈魂給拖出肉體的徵兆。這樣啊，我這短暫的一生就要在此結束了啊……

二里，姊姊的頻道就送給妳了，就算需要流量也不能脫太多喔。

虹夏，謝謝妳邀請我入團，雖然有時候我會懷疑妳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吉他英雄才來接近我的，之後也很像是在處處暗示我如果不想被公開真面目就得要繼續乖乖聽妳的話，但那應該是我的錯覺……吧？

虹夏的姊姊，雖然我不知道是哪裡得罪到妳了，但我跟妳道歉，可以求妳行行好，在我消失以後不要對我的家人動手嗎？

喜多同學，訃聞跟喜帖妳應該總不會搞錯了對吧？希望到時候不要在我的喪禮上看到妳穿得花枝招展來才好，那樣我真的會不知道妳是又搞錯了還是在刻意裝傻賣萌嘲諷我……

菊理小姐，在喪禮上喝酒可是會從喪禮的賓客變成喪禮的主角的喔？

涼，妳欠的錢，那個，記得燒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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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過年的，談錢多傷感情，我們換個話題好嗎？」

去年聖誕節的時候妳也是這麼說的……

說起來，原來臨死前的人生跑馬燈的配音是能這麼忠實還原本人聲線的嗎？

音量不大且略偏低沉，總是顯得從容不迫、說話節奏不疾不徐也並不刻意強調自身存在，若是混在人群中便很容易聽漏、但一旦注意到就令人印象深刻而難以忘懷……一言以蔽之來說，就是相當具有磁性的嗓音。

對於我這種相較於吵鬧更偏好恬靜的陰角來說，比起虹夏或喜多同學那種多話性格，我果然還是……

「……更喜歡涼啊……」

「……雖然不知道小孤獨妳是作了什麼夢才會跑出這個結論，不過還是跟妳說聲謝謝。」

「咦？欸？涼……？為、為什麼妳會……出現在……我家……？」

「說什麼呢，是小孤獨妳出現在我家才對吧。」

自稱屋主的那位短髮女生一臉平靜地淡定吐槽，右手同時向上豎起食指畫了兩圈，示意我轉頭看看周圍環境。

因睡姿不佳而落枕僵硬的脖子擺動幅度受限不少，但光是前方三十度的景色就夠我確認了。的確，這裡雖然是我家，但也不是。更正確來說是我有一個夢想，那就是未來出了名之後就要用專輯版稅買下一個公園大小的地，然後在地面上蓋一間屋子，再在屋子裡面種樹植被搭鞦韆建蹺蹺板，這樣就可以不怕風吹雨淋小孩、每天毫無顧忌地霸佔公園、想躲多久就躲多久了，那就是我理想中的溫馨小家。而我被搬來的這棟建築物的佔地坪數目測跟我的理想相去不遠，不如說還比我想像中的更大一些。

「總之，妳先從紙箱裡出來吧。」

「不了……涼妳家……有點太空曠，一棵樹都沒有，我還是待在陰暗處比較習慣……」

「正常的家裡會有樹才奇怪吧？」

她平常明明是那種被叫作怪人會很高興的人，我原本還以為她的家居裝潢擺設也會很有個性，結果沒想到挺中規中矩的，不只是家具很一般、除了客廳正中央的一張餐桌與四張椅子之外基本只剩下電視與幾個黑色置物櫃以及少數雜物，就連牆面也沒多做渲染、僅僅貼了幾張白色的壁紙，房內的整體氣氛營造完全無法跟涼平日的搞怪言行聯想到一塊，讓我一時之間割裂感嚴重到近乎暈眩，導致在踏出紙箱時不小心踉蹌了一下，多虧了涼及時伸出手拉了我一把才免於跌倒。

仔細一看，跟她往常在外形象不同的不只是住家風格而已，就連她身上穿的衣服類型也是。

雖然顏色跟款式可能會隨著當日天氣或心情而略有不同，但之前我看過的涼的外出穿搭基本上還是以「素色長袖加長褲或長裙」為主，所以看到露出肩膀與膝蓋的「一件式吊帶短洋裝」出現在涼的身上時我才總算又一次體會到，涼她果然是個衣架子，既高挑又纖細，即使是大家從來沒想像過她會做的造型打扮，一旦真的被她換上又毫無違和感，根本無需適應時間。

似乎是被我那道難掩新奇感的視線盯得難受，涼用右手環抱往自己的左臂摸了摸，沉著臉看向腳邊並喃喃了句「我知道不適合我，不用一直看」，嚇得我以為我惹她不舒服了而急忙揮手解釋「沒、我是因為覺得很可愛所以才，不、不好意思」，換來的回應只有對方的一陣低頭沉默。欸？難、難道我說錯話了嗎？還是我剛剛應該要附和她說「真的很怪」她才會比較開心？我跟涼沒有一對一互動過太多次，我讀不太懂她的心情啊……

啊啊，好尷尬，得開點話題才行，我想想……

「對、對了，想請問……那個，我為什麼會在涼家……呢？」

「喔那個啊，畢竟我們家是開醫院的，每到逢年過節就會有一堆人送禮物來，小孤獨妳又完美地融入箱子群裡，所以我猜是被搞混才會運來我家了吧。」

「這、這樣啊哈哈哈……」

「嗯，是這樣。」

「……」

「……要吃飯嗎？」

「喔、喔喔，麻煩妳了……」

這則要是寫成「全亞洲都震驚了！送貨疏失竟險成人口販賣，全球政府相關部門與國際性非官方組織分別這麼說！」的專題報導估計能讓名嘴或網紅在直播節目上連續吵個三小時左右的重大人權維安事件，由我嘴裡講出來只講個三秒不到就宣告結案了。

完蛋，我根本沒有把話題接下去的功力，涼她看起來好像話也不多，但那純粹是她沒有想主動開啟和延續話題而已，跟我這種努力想跟別人對話卻每次都擠不出幾個字的語言能力低下者之間有著本質的差異。

在涼從冰箱裡拿了點什麼走到微波爐旁、再從微波爐裡端出些什麼擺到客廳桌上、又從餐桌回到冰箱三點一線地忙著備餐的期間，我一直猶豫著要不要再試著向她聊些什麼，嘴巴反覆重複著張開與閉上，就連我自己從旁看來都覺得自己超像一隻誤闖陸地而吸不到氧氣的魚，滑稽到不行。

「小孤獨，過來過來，吃飯囉。」

「咦？好、好的，來了……」

糟糕，剛才顧著想事情，沒能及時發覺涼在準備的食物居然是牛排。

呃，我想想，刀叉的使用順序是由裡到外還是由外到裡來著……我在回想個頭啊？我根本沒有記過，當然也沒有想起來的餘地好嗎？雖說我的確是有想過以後要當上能把高級料理當泡麵吃的上流社會人士沒錯，但在我的妄想藍圖裡我可是會一邊用捲舌音說著「蛤？刀叉的用法？老娘的錢多到可以改寫禮儀界規則啦呦～」一邊把刀叉當鼓棒敲餐盤的暴發戶角色，要是把那作法當成參考拿到現實朋友家實施，我肯定明天就又要回去做一人樂隊了。

見我遲遲不入座，沒有堅持一定要一起開動的涼索性先拉開了椅子坐了下來，隨後拿起不是最外面、也不是最裡面的中間的叉子。對，只拿了叉子。往餐盤正中央反手用力一插，把整塊肉排拉到嘴邊直接啃了起來。

原、原來如此，她是在用行動暗示我說不用拘泥形式，想怎麼吃就怎麼吃……吧？嗎？

不管如何，涼的動作真的豪邁到連男生都望塵莫及的地步，不受規則約束、或者說不受控的部分跟二里有點像，讓我看了不禁會心一笑。

「……咳……」

從對方進食節奏的些微停頓驚覺自己正在觀察她的事被發現了的我連忙故作鎮定、有樣學樣地隨手抓起桌上的任意刀叉各一，閉起眼睛深呼吸、在腦海中模擬訓練三星級大廚的擺盤法，接著維持閉著眼的狀態、憑著本能行雲流水地揮下手中的廚具。

嗚嗚喔喔喔！有感覺了……有感覺了！

後藤一里的里是高級料理的理、後是皇后的后！

I'm the queen of cooking！現在的我是……料里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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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體拼圖？真有意思，說不定有商機呢。」

「啊，是，謝謝誇……不是，對不起……」

涼像在河邊挑石頭似的，彎腰撿起地板上的小肉塊拿到盤邊，跟桌上的大肉塊比對了一下邊緣，若是覺得合得上就壓下去，反之則暫且擱置一旁，繼續尋找其他碎片，試圖將那片被我切得七零八落、血肉噴飛各處的牛排拼回原狀。

這場面太過慘烈，要是有巡邏的員警在這時跑來敲門拜年，我鐵定會被當成殺人犯然後當場遭到逮捕收押，進了看守所之後那邊的管理員還會特地把年夜飯端到我面前吃給我看、折磨我這個只能在牢裡跨年的社會最底層。

「是，我認罪，是我殺的，可以放我交保出去了嗎……啊，可是我身上只有五千八百二十三塊，不好意思……」

「好，我收下了，感謝小孤獨的配合。」

「……記得要還喔……」

「妳到底是醒著還是沒醒？」

從我手中把我在半夢半醒之間掏了出來的錢包接過去後，那位臨時警官蹲了下來繼續蒐集物證，時不時會彎起手將較長的右邊瀏海向上或向旁撥，不對稱的髮型讓她的視野也縮減了一半，導致在體力勞動時似乎稍嫌綁手綁腳的樣子。

給她增添麻煩了，我得要幫忙才行，不過我該做什麼才好……不知所措的我的眼珠開始急速轉圈，三百六十度的全景影像照進我眼底，不經意地映出了垂在我右邊頭上的兩顆小方塊。

我靈機一動摘下了其中一顆，繞過涼的背後、從不會妨礙她做事的角度，輕手輕腳地捧起一束她的頭髮，然後俐落地打好結……俐落地……俐落地……

糟、糟糕，回想起來這好像還是我第一次碰家人以外的人的頭髮，而且我這樣是不是太多管閒事？啊啊，我好沒禮貌，剛剛應該先問她一聲的……我的指尖因為各種停不下來的考量而止不住顫抖，根本對準不了線圈，但要是現在停手又會讓對方覺得被我白白亂摸了一把，怎、怎麼辦……

本想著乾脆脫下全身衣物全裸謝罪算了，一隻手在這時由下自上拉住了正準備從社死的斷崖往下跳的我。

牽往我手心的力氣不大，我想掙脫絕非難事，但不可思議的是，總是對與他人的肢體接觸很是惶恐的我，這次居然沒有在第一時間就甩開對方。

那隻手不執著於留住我，同時卻也很堅定，毫不動搖、彷彿是在告訴我說不要逃，既然要做就好好做到最後。

更重要的是，好美。本就修長的指頭在白皙的膚色的襯托之下更顯乾淨亮潔，能被這麼美麗的手主動握住，就連作為同性的我都不禁怦然心動。

我強憋著氣才好不容易忍住了想發癡傻笑的衝動，同時用光僅存的勇氣、搶在身心撐不下去之前快速綁完髮飾、並撤退回到能安心呼吸的正常社交距離之外。

「……好看嗎？」

「啊！是，那個，很可愛……」

「可愛嗎……嗯，我也覺得。」

涼她還真的是，有自信呢，而且也有與那份自信相稱的內外特質，跟我這種除了稍微會彈點吉他外就其他什麼也沒有了的人生失敗組完全不一樣。

為了不被自卑感所淹沒，我往桌面下伸長了手、想要藉著工作多少分散點自己的思緒，意外與本就一直擺在該處沒動的涼的另一隻手重疊在一起。

剛剛都互相捏過了，事到如今也不會再覺得這樣輕輕碰一下有什麼不妥，於是我只是向身旁的她點頭致意了下便繼續清掃作業。

不知道在想什麼的涼雖然轉開了頭，但透過掛在她瀏海右上角的藍色方塊的倒影，能稍稍窺見她那張背對著我的面容。

「……涼，妳……」

「吃個飯吃到全身都髒了，洗個澡吧。妳要先嗎？」

「啊，不用了，妳先請……」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涼臉紅的樣子，她也說了想要去沖個涼，果然是太熱了嗎？

可是現在明明是冬天耶……

說起來，為什麼明明是冬天，她卻反而穿著既是無袖又是短裙的連身套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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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行不行，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不要去想……要是被發現我居然會因為淋水聲而忍不住想像起好朋友的入浴畫面，甚至因此開始氣喘難耐的話，對方肯定會去申請保護令來趕走我這個變態。吉他手跟貝斯手要距離十公尺以上才能出演的舞台可沒有那麼多，要是登不上武道館那就幾乎只能無限期停止活動了吧？

必需要屏除心中的雜念才行。這麼想著，我坐立不安地到處左瞄右瞧、想找點東西轉移注意力，可是別說詭異的古董了，目所能及的範圍內就連一張家族合照都沒有。這個以獨居而言有些過於寬廣的遼闊空間裡生氣低迷，包括牆壁與家具在內的背景色非白即黑、簡潔且沉穩過頭，如果不是有涼在，我可能會把這棟屋子錯認成無主物，明天就舉家搬遷過來占為己有。

往客廳角落一瞥，有兩把弦樂器靜靜地佇立在那。沒記錯的話，其中一把應該是涼從喜多同學那收購回來的。

正詫異那些個人樂器為何不擺在她自己的房間裡時，稍微轉動脖子，能看見書包等等的涼的私人物品也依序羅列在旁。

「難道說……這裡不是涼全家人的家，是涼一個人在住的嗎？」

「不是，我爸媽的居住地登記在這裡沒錯，只是他們不常回家，就算回來了大多也只是回來睡個幾小時就又會出門了，所以基本上也沒人跟我搶著用這裡，東西隨便放也不用擔心會被罵。」

不給突然被搭話的我嚇到的時間，不知何時已經梳洗完畢回到了客廳的涼逕直從我身旁穿過、由後往前直線走進我的視野中央，隨手把玩起被擱置在上層櫃子內的幾封在封口處黏著心型貼紙的信，拿在手中晃了一下又擺回去，接著再拿起下一封、重複了大約三五次後才膩了而整疊放下。

經她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確實是這樣沒錯，她平日的作息與開銷，與其說是自由，不如說是沒人管。

涼的父母作為經營醫院的醫生世家，坐擁高階的社會聲望與薪資財產，理應不會對將要繼承這些的自己家的小孩沒有任何要求與約束，所以比起「不想管」，更大的機率是「沒空管」。

我在腦海裡試想了一下，要是我跟涼立場互換，要是我能獨自使用這樣一間我夢寐以求的房子，但代價是我回家時，不會有人跟我說歡迎回來的話，我……還能笑著說那就是我夢想中的生活嗎？

「……我不要……」

「小孤獨？」

連過年這種日子也見不到家人的日子……太奇怪了。

可能是錯覺也說不定，但我就是無法忽視剛剛錯身而過時、她臉上那張略顯寂寥的平靜表情。

所以，我向她做了一個連我事後回想起來都覺得很不明所以、厚臉皮到了極致的要求。

「那個，涼，如果妳不介意的話，可以把這間房子，借我一下……嗎？」

「……讓我理解一下，妳是想要我暫時離開一會兒的意思嗎？」

「是、是的，不會太久……妳願意嗎？」

「……好像蠻有趣的樣子，好啊。」

但要是再讓我選擇一次，我想我還是會這麼做。

……不對，不是我想，是我不得不那麼做。是為了她，同時更也是為了我自己。

要是再跟她同處一室下去，我真的很怕自己會說出什麼越線的話。

是因為平常有用香水的關係嗎？之前頂多覺得涼身上的味道令人放鬆紓心，但在她洗去了那些之後的現在我才驚覺，她身上原本的味道……居然是那麼地有吸引力、讓人不自主地想要靠近去索求更多，那麼地……讓人懷疑自己到底，是想跟她做朋友嗎……

……還是說，其實我是想跟涼……

.

.

「等……還沒……」

我站在玄關前，用身體擋住剛脫下鞋子準備再次進門的涼。雖然是我自己傳訊息請她回來的沒錯，裡頭也打理得差不多了，但不能就這樣讓她於一片寂靜中默默地進去，不然特地請她重新外出再返家一次就沒意義了。

還有一句話沒說。那句涼也許已經忘記很久，但對我們這些平民家庭來說是很稀鬆平常的，很重要的一句話。

「歡……歡迎回來。」

「……我還以為妳把我堵在這裡這麼久是要說什麼。」

「對、對不起……」

「不會，我只是有點驚訝而已。我回來了。」

即使門口處的燈光不太足，看不太清對方這時的表情，但我仍然能從那上揚的語尾得知她並不對我的做法感到排斥，這也使我稍稍恢復了一點自信。

可惜也正因如此，我馬上又陋習復發得寸進尺了起來，渾然忘我地一把從腦內的垃圾桶裡抓起了某張因為自覺羞恥而被我捨棄未採納的互動節目設計圖、還一氣呵成地直接把上頭寫著的台詞唸了出來。等到我回過神來時話已出口一半，中途截斷反而顯得怪上加怪，最終只好硬著頭皮喊完那個稱謂。

「那就吃飯吧，涼姊……姊……涼……」

「再叫一次。」

「……不……那個……我是口誤……」

「再叫一次。」

「涼……姊姊……」

啊，貓耳翹起來了，她好像很喜歡我這樣叫她。

承受不了她那雙像是在無聲地一遍遍訴說著要我多叫幾次的期待目光，我便佯裝以帶路的名義拉起她的手腕、順理成章地轉過身去避免與她對上視線。

透過相牽的手我能感覺到，我身後的人在看清客廳餐桌上擺著的菜色後明顯頓了一下，我的心跳也隨之跟著漏了一拍。

啊啊，果然，雖然有經過二次調味並放入能增加口感與營養的適量佐料，重新擺盤裝飾的功夫也沒有多省，但終究想要用即時麵去餵食吃慣了豪華餐點的富家子女是太大逆不道了嗎？

「這些是……小孤獨做的？」

「咦？對、對的，如果不合妳的口味的話……可以不用勉強吃沒關係，擅自用了廚房不好意思……」

和臨陣退縮的我相反，涼在聽完我的自白之後隨即跨步向前走去，毫不猶豫地舀起了湯頭輕輟幾口。過了大約幾秒，受熱軟化的嘴角逐漸微彎，不再像之前那樣緊繃，勾勒出和緩而溫暖的弧度。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涼露出那種全無防備的自在神情，反差大得讓我一瞬間都忘記了該怎麼呼吸。

都怪涼平時的言行實在太獨樹一幟，讓我每每都要到這種稀有時刻才總算能久久想起來一次。想起涼她果然，真的很漂亮呢。

「小孤獨妳，為什麼要突然幫我做飯呢？」

「我……該說是一時心血來潮嗎……」

「是因為我看起來很孤獨嗎？」

「這個……不……」

「是因為看我在本來應該是要跟家人圍爐聚餐的節日裡，只能一個人吃著冷凍食品，所以可憐我了嗎？」

「不、不是！」

「……好嚇人，不要這麼大聲嘛。」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那麼大聲的。我只是因為……覺得妳今天好像過得不是很開心，所以才作為朋友，想讓妳開心一點……而已……」

「……欸？就這樣？」

「嗯，就這樣……」

一個人若是只有自己，那身心必然會出現許多空洞。待填補的空洞有多少，那人所渴求的人事物就會有著相對應的數量，至於詳細是想要些什麼，這點則因人而異。

比方說，我想要朋友，為了被喜歡而做了很多很多。涼她又如何呢？那種總是刻意迴避與人積極深交的作風，或許是她害怕「擁有後的失去」的體現？畢竟她也說過，她曾經被冷落過，不論是在因興趣結識與組成的同儕團體裡，還是在家庭裡。

當然，這只是我的妄自解讀，只是我強行賦予她的舉動意義，也許她什麼也沒想也不一定。但可以肯定的是，孤獨的人，需要的絕對不是同情。

因為我也孤身一人過，所以我知道，被那樣對待反而只會讓當事人更厭惡自己的處境。

因為我也孤獨過，所以我不會用那種半吊子的心態去施捨別人。

因為我也，露出涼的那種表情過，所以……

「總覺得……不能放著涼妳不管……」

經過這幾個小時的一連串交互應對後，有理由懷疑我的情緒起伏是不是與自己的臉部肌肉的緊弛狀態有所關聯，涼於是用左手遮住嘴巴，藏起自己的半張臉，站著不動沉默了大約半分鐘後嘆了一口氣，將站立的力氣連同胸中的空氣一同從體內排出，臀部靠往桌緣的同時張開右手掌在桌面上輕輕拍了兩下，示意我去她旁邊坐下。

我放棄思考地同手同腳聽話靠近，從內在那停滯的心理活動到外在那不協調的肢體動作都像極了一個乖巧的機器人，對於這種相對位置會被她居高臨下地俯視一事自然也沒打算出聲抗議，不如說正合我意，因為這樣我就能合情合理地平視對方的脖子以下一帶、不用想方設法要怎麼巧妙地避免跟她對上眼了。

「欸？等、涼？」

「好啦，嘴巴張太大會吃到衛生紙喔。」

……至少我原本是這麼想的。

我的視線死角被我自己增加得太多，導致沒能即時掌握現況，下巴處突然傳來一陣略低於常人體溫一些的冰涼溫度害我差點沒直接連人帶椅往後翻倒。

頭被意外地上扳，在涼身後的屋內燈源霎時間闖入我視野，強光照得我反射性地閉上了眼睛。

眼角能感覺到有一些粗糙的材質在摩擦，但並不使人疼痛，故我也沒有反抗。那在我身上擦拭的動作，看似粗魯，實際上非常輕柔，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撫摸什麼珍貴的寶物一樣。

透過紙巾傳到我身上的掌心的溫度，有點涼，敷在我那張因為各種原因而微微發燙的臉頰上，令人相當舒適。

「好了，幫妳擦掉了，剛剛被妳肢解時心有不甘而黏著妳不放的牛的屍塊。」

「喔、喔喔……雖然很感謝，但可以不要用那種說法嗎……」

「我想跟小孤獨妳說一件事。」

「是，請說……」

「其實我覺得，家人在不在對我來說沒什麼差，不如說他們越忙、做越多工作，我以後躺著就能繼承到的錢就越多，我對那種未來充滿希望。」

「是……這樣啊……」

啊啊啊啊啊……果然是我自作多情想像力太豐富了，涼她根本什麼心事都沒有，我還自以為是地說了一堆自以為很酷的漂亮話，好丟臉……

我恨不得馬上爬去角落縮起身子抱頭咒罵自己的太過年輕，可是我辦不到。因為即使對話應該已經結束，涼的手指卻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

涼就這樣靜靜地跟我無聲對視，等了好一段時間，她才終於再次輕啟雙唇，說出了那句即便不說也可以、甚至不說才比較能維持好她的冷面形象，但她在尋思許久過後仍然決定說出口的話。

「不過……謝謝妳，我很開心。」

「……欸？」

「……好，換妳用浴室了。去洗掉小孤獨妳身上那些陰魂不散的牛的怨念吧。」

「喔……所以說能不要用那種說法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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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多久了呢？從脫掉衣服之後我就只是呆呆地站著，雖然姑且是轉開了水龍頭，但也就只是把蓮蓬頭掛在一旁，任憑熱水沖灑過空無一物的弧形軌跡，本應去用身體接下那些水的我則保持乾燥、將雙手撐在洗手台前，顧著試圖釐清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

涼她剛剛笑了，而且不是平常的那種虛應故事、稍縱即逝的淡薄淺笑。她的眼角的弧度看上去是那麼柔和、那麼放鬆。

作為朋友，我應該要為涼終於露出了真心的笑容而替她感到高興，但是為什麼？為什麼我非但沒能順著大好的氣氛拿出其他道具繼續幫她慶祝，還覺得胸口像是被揪住了一般呼吸困難、甚至躲到了浴室裡來呢？

……不對，就算我再遲鈍也沒笨成那樣，原因我是知道的。只是我害怕，害怕我一旦承認了那個想法，我就失去當涼的朋友的資格了。

明明沒有淋到水，我的雙腿之間卻傳來濕滑的觸感。

對朋友起了性慾什麼的，要是被對方知道，肯定會覺得我很噁心吧……

可、可是，就是為了能在相處時盡可能地假裝沒事，所以才更要把握獨處的機會、趁現在快點自己處理掉這些累積下來的壓力才是上上策，對吧？

強詞奪理般地硬是幫自己找了個藉口後，我試探性地把左手掌蓋向下半身，腦裡雖然沒有刻意去想任何人，但涼的側臉卻很自然地浮現在我面前。

端正的五官配上穩重的神情，別人不容易看出、她自己也不太展現情緒，一舉手一投足都總是顯得高雅而凜然。也是正因平時的那股距離感，讓我原本只把涼當成遙不可及的高處花朵，能待在低處抬頭遠觀她就很滿足了，然而偏偏她今天的表現卻一再地帶給我那麼多衝擊，讓我一直以來所堅守的友情防線出現裂痕，不得不折衷向後退守、重新抓取我們關係的平衡點。

我一邊回想國中時在研究網路經營時不小心點到的成人網站、試著模仿那些出現在影片裡的女生們的手勢，動作呆板地用右手的食指與中指在自己的私處周圍的皮膚上交互畫著圈，一邊想像如果對象是涼的話，在這種時候她會對我說些什麼呢？

……不行，別說我對涼的兩性經驗一無所知，我根本也沒像今天這樣認真對誰起這種念頭過，想著對方自我排解就更不用說了，突然要我做這種事，不管從物理還是心理上我都一時半刻抓不到訣竅。

要停手嗎……可是都做一半了，要是半途收手會變得很敏感，我沒有自信能在這種極限狀態下不在涼面前做出些奇怪的舉動啊啊……

在道德與慾望的十字路口踟躕不前的我無暇顧及身邊環境的變化，因而沒有發覺浴室門板被悄悄推開，直到走了進來的那人將下巴放到我的肩膀上時我才驚覺自己已於人生路上出了場嚴重車禍、哪邊都逃不了了。

「呃……不是那樣的……」

「不用在意我，這種事很正常，我只是有點好奇小孤獨妳在做這種事時會想著誰才會過來看一下而已。」

「那個……秘……秘密……」

要跟本人說「我在自慰時是想著妳」什麼的，就算是喜多那種超級外向派肯定也……也……不，她搞不好真的會直接說。

反、反正我是說不出口啦……

聽到我這理應再普通不過的標準官方應答，涼不知為何皺了一下眉頭，隨後張開右手掌沿著我的肋骨及腹部往下順藤摸瓜而去，先是伸入我的兩膝之間，再反向回拉些許、不偏不倚地讓虎口輕輕往上敲向我的私密處洞口。

「等、涼……」

「大家應該都正在跟家人這麼做吧？好像有什麼『性的六小時』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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