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是二月，凛冬的风如约而至。

谢拉格的群山一直延伸到天空的另一侧，好似无边无垠的沙丘。这个冬日甚是寒冷，天地间一片灰白色，眼前的视线被白色所填满，淅淅沥沥的雪铺满了大地，将远方的山林与湖泊虚化为不真实的幻影。

“休假途中尚且抽出时间登门拜访，真是万分荣幸啊，我的盟友。”

说到这里，穿着那一身黑色大衣，送客至门口的银灰向我伸出了手。他的脸上流露着自信的神情，仿佛面对亦敌亦友之人令他感到无比的愉悦。

“虽说是休假……不过我还真是一刻都不得清闲呢。”我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指尖，讪笑道，“过几日的议会讨论我会去旁听的。不知恩希欧迪斯以为，谢拉格-罗德岛自由贸易协议通过之概率有几成？”

“明知故问。不过既然是朋友，那么我也不做什么遮遮掩掩的假动作了。”骄傲的喀兰贸易总裁脸显现出一副玩味的笑容，“希瓦艾什家是你的盟友，布朗陶家承蒙你恩惠许多，佩尔罗契家更是对你心悦诚服，三大家族麾下议员在议会的席位超过八成，又怎么会有通不过之理呢？莫非盟友对此还心存疑虑？”

“那可不是，只是兹体事大，不得不谨慎些。”望着他的笑容，我也不禁轻松地笑了笑。

“对议会谨慎，却对我坦诚么？还真是不胜荣幸啊，我的盟友。”

说罢，我们两人便默契般地笑了起来。自雪山事变以来已有许久，而这一回再访谢拉格也同样是希瓦艾什家主的邀请，一为休假，二为商讨谢拉格与罗德岛间的自由贸易协议。话虽如此，然而协议对双方皆有所得，通过也无非是议会程序，况且我也毫不怀疑，哪怕再谢拉格议会不占多数，这位与自己旗鼓相当的政治盟友也会用一些特殊手段让协议得以通过——虽说具体事项已经敲定，但在抵达第一日后的会晤便顺利敲定，也着实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那么，公事已毕，就请盟友好好享受假期吧。”立于希瓦艾什家族宅邸边的恩希欧迪斯向下服侍，脚下是渐渐繁荣起来的谢拉格城镇，正期待着我尽情地欣赏他所改变的国度，“既然盟友已经有了向导，今日又是爱侣们的节日，我就不节外生枝了，住宿就在那一座崭新的温泉旅馆吧，祝福两位在谢拉格有一个愉快的假期，要好好对待谢拉格与耶拉冈德的子民哟，盟友。”

说罢，他还意味深长地向我的身后眨了眨眼，而站在我身后的极光脸颊上则顿时添了一抹绯红：“银，银灰老爷！怎么能开这种玩笑……”

“哈哈……那么，就感谢谢拉格与耶拉冈德子民的招待了。”

我慢慢转过身，而身后的小道上，讯使正开着希瓦艾什家特意为我这一趟度假准备好的黑色高级轿车疾驰而来，还不忘拉开窗户向我招了招手：“老爷，车已经准备好了！”

向银灰与讯使道了别，我和极光便上了已经在轮胎上绑好了防滑链的车，检查了一下情况后，便在一声轰鸣中驱车离开了希瓦艾什家的宅邸。因为这一次我同样是以私人名义前来，因此自然也是没有了公务时的各种繁琐的招待与流程，倒是显得轻松了不少。待到离开了那座华贵的庭院，来到山间小路上时，我便放慢了车速，向着身边瞥了一眼：不出所料，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小白熊脸颊上还带着绯红，说不清是因为车内的暖气，还是因为心中的羞赧。

“怎么了，洛拉。”我笑着呼唤她的名字，“回到故乡让你感到害羞吗？还是因为，今天这个日子是爱人间的节日？”

“不是啦，就是……絮雨姐姐因为医疗部的事情没有办法一起前来，所以这次只有我同行。没想到回到谢拉格之后银灰老爷居然还会如此关注我，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是这样吗？”眼看山路容易打滑得很，我不禁将离合器又降低了一档，车速也慢了下来，“银灰算是我的盟友，那么你对他是怎么看的呢？”

“银灰老爷曾经说，谢拉格，不能永远依靠耶拉冈德，更不能依靠其他国家。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用手中的盾，为家人们抵挡风雪——这就是我走出谢拉格的理由。所以，他就像是我树立了人生目标的人，我非常地敬仰他。”

或许如果没有银灰，也便没有罗德岛的干员极光了罢，我不禁这么想。不过听到这一番话，我便不由得想要稍微捉弄一下她，出言道：“那么和我相比呢？难道他更好吗？”

“不，不会啦！银灰老爷只是敬仰而已，只有迪蒙博士是我喜欢的人，这是不一样的……”

看着努力地想要辩解的洛拉，我忍俊不禁。本来絮雨和极光作为我的伴侣希望一同前来谢拉格度假，但是因为医疗部的工作调动，她不得不晚到几日，所以在这个爱人间的节日里，陪伴在我身边的只有作为回到故乡的小白熊。作为干员极光的她一直是坚强而努力的女孩子，但是当成为洛拉的时候，她就显得比想象中还要更加可爱。说到这里，我便不由得想起在会晤那位喀兰贸易的总裁前到她家里拜访时的样子，嘴角的弧度便又提上来几分，引得脸颊通红的小白熊忍不住追问道：

“现在又在想什么呀……？”

“没什么，就是想到刚才去你家的时候，你也是这个样子呢。”

在那栋简朴的房屋中，洛拉向自己的父母与兄长介绍了正在交往的我，而面对着比她要年长许多的我，这一家的反应也与大多数家庭无异：看着女儿被其他男人夺走的父亲紧握双拳咬牙切齿，最后只能在一声叹息中点了点头；母亲则向自己的女儿表达了祝福；而她比我年纪还小上不少的兄长则将我拉到一边，将自己的妹妹郑重托付给我的同时，也告诉了我许多洛拉的往事：在白茫茫雪山中迷失了方向中的她，用小小的雪房子保护着自己，直到自己的哥哥背着自己走下雪山，而在迷迷糊糊间听闻的那些关于未来的话语则是她走出雪山的动力；还有在离开的那一天，今日还因为自己的女儿被抢走而勃然大怒的父亲，却在过去的那一日为了挽留她而大打出手，等等。最终，这一家还是选择了尊重洛拉的愿望，在离开前送上了祝福。

“只是没有想到啊，小时候的你居然还有这么多故事呢。”轻轻地转过山路的一个弯道，我沉吟般地感慨着。

“呜，哥哥居然把这么多事情都说出来了，总感觉小时候的事情被说出来好令人害羞啊，那个，老公……”

专注于驾驶的我并没有多少精力去欣赏身边的小白熊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想必一定是满脸的羞红吧。虽然与我确立关系也已有相当长的时间，甚至洛拉也相当依恋我，但是每当私下里用那个饱含着爱意的称呼呼唤我的时候，她也总是像新婚的年轻妻子般羞赧。将车辆再一次转过一处山头，谢拉格的新镇已经近在眼前，我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感慨道：“虽然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但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所了解的，都是作为‘干员极光’的你，却对作为‘谢拉格的你’了解甚少……不得不说，有些遗憾呢。”

“诶，那个……老公想要更多地了解小时候的我吗？还是觉得我们应该相处更长的时间，就像是，唔，从小时候就认识那样？虽然我小的时候确实有好多男孩子一起玩，虽然比我大的男生只有哥哥，剩下的都是比我要小不少的弟弟，女生倒是有许多同龄的……”大概是对我突然提出这样的话题感到有些惊讶吧，洛拉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倒不是这样，而且想要和小时候的你一起玩也做不到呢。那个时候，估计我已经生了胡子罢？”——其实我真实的年龄还要大许多，我不禁在心里默念着，“应该说如果能从小就在一起的话，我们就能对彼此了解得更多吧？换句话说，如果我是和你同龄的男性，而不是比你年长不少，那么是否会对你了解得更多；亦或者有更多的话题，比如今日情人间的节日会带你去约会之类的——会这么想吗，洛拉？”

“不，不是这样的！虽然如果是一起长大的同龄人，或许能够对彼此了解更多，但是这样知根知底也就没有了彼此间的那份独有的神秘感了吧？情人节去约会固然是一个选项，但是哪怕在工作，今天我们其实一直都在一起，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呢？”仿佛是着急着会答应一般，小白熊的语速都加快了不少，“而且，唔，那个，其实我更喜欢老公这样年龄大一些的，成熟的男人，这样感觉更加可靠，更加安心呢……”

“哈哈……不如说更可靠、更让人安心的是你啊，洛拉，因为我的生活多承蒙你照顾呀。”

话语间，车辆已经缓缓驶入了谢拉格的新镇。此时天色尚早，不过这里倒是热闹得很。这里兴建于谢拉格工业起步之时，在短短几年之内便已经成为了崭新的商业街，在雪山与蓝天的倒映下，倒是显得格外有情调。因为我们要在这里暂住半个月，所以采购些生活上的必需品也很有必要。不过，走在人群稀稀落落的街道上时，洛拉的视线却被一家精品店所吸引住了。

按理来说，这样的商店本来在谢拉格也并无立足之处，不过既然喀兰贸易的总裁招商引资，自然也用优惠政策吸引了不少外来的商家在新镇开店。这一家精品店的玻璃橱窗下铺满了各种琳琅满目的小饰品，引得牵着我的手走在身边的小白熊步子迈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慢，眼看着都要落在我的身后。这颇显出女孩子可爱一幕看得我微微一笑，随后便轻轻地握紧了乌萨斯少女的手，她愣了一下，才顿时发现了自己的时态，却又十分不舍地向着那一家精品店望了一眼，就迈开了步伐准备跟上我。

“洛拉，想买什么就尽管买吧。”我轻轻地拦住了她，笑道，“平时也没有什么像样的机会送你礼物，这次给你买点喜欢的东西，就当是补偿还有情人节的礼物啦。而且，虽说是故乡，但是你还是想要带些纪念品回去的吧？”

小白熊稍微怔了一下，用惊喜的目光望着我，又看了看那一处精品店，双眼中流露出欢欣的神采，又望了我一眼，像是试探般地确认道：“真的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呢？好啦，快去挑吧。”我笑着抬起手来，在乌萨斯少女的脑袋上揉了揉。

洛拉向我露出了一个羞赧的笑，随后便走进了这一家精品店，我也便一起走了进去，权当是用这里的暖气来躲避一下谢拉格冷凛的风雪。仿佛大多数的女性都有着喜好逛街，洛拉自然也不例外，在我对比着谢拉格新镇的商店里出售的商品与外界都有哪些区别的时候，余光便瞥见了洛拉就像是变成了白色的小蝴蝶一般，在这满是装饰的花园里飞舞着，看一眼这个，又望一眼那个，似乎还因为价格而微微皱起了眉头——我听说东国的一些女性往往对于消费的价格毫不在意，仿佛自己执掌着永无枯竭的钱包、或是能找到好几个愿意无条件为她买单的男性一般，这么相比之下，我的小白熊可以算是相当勤俭持家的了。不过再看一眼价格，虽说精品店内的各种小饰品与小道具虽然价格并不算便宜，但是在谢拉格这样的地方自然也不可能开出天价，只要不是洛拉想要把这家店买下来，那么我身上的钱自然也是足够的，想到这里，再看看她那副高兴的样子，嘴角边不由得露出了一丝微笑。

仔细想想，自从我与她确立关系以来，也已经过去了相当的时间。虽然这样的关系难免有些奇怪，但是洛拉与絮雨一同，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除去在工程部的工作，以及作为重装干员的外勤工作之外，她还十分温柔地与絮雨一起照顾起了我的起居，轮流担任着助理的职责，将大大小小的杂务与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堪称是温柔体贴，让我每一次回到罗德岛的住处，就像是感觉回到了温暖的家里那般。即便自己对于生活多高的要求，但小白熊也总是在劳累的时候为我送上一杯咖啡，准备好略显粗糙但异常美味的饭菜，用柔软的双手为我按摩，让我感觉自己被那一阵温柔所包裹。

不知不觉间，干员絮雨和极光，我已经习惯了身边陪伴着她们两人，仿佛再也离不开了。想到这里，我便抬起头望向了店内，洛拉还在琳琅满目的小商品中挑选着。看着她脸上的憧憬与喜悦，我也只能微微一笑，看着店里的时钟上不断流逝的时间。不得不感慨，虽说手段与行事卑鄙下作，但是银灰确实为这个雪山之国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若不是谢拉格地处偏远，国力微弱，恐怕他便会像古典时代的君主那般，立太平盛世，创不世之功罢——而不知道多久之后，我的身边才重新响起了小白熊轻声的呼唤：“老公……”

“哦？”凝视着时钟的思路被这柔软的声音打断，便看到手捧着好几个小饰品的洛拉站在了我的身边，“已经挑好了吗？”

“那个……感觉自己拿了好多呀，真的可以吗？”洛拉有些不好意思地红着脸垂头补充道，“这些都好喜欢，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把哪个放回去……”

“当然没问题啊，我的小熊。”我轻轻地笑了笑，才明白原来她犹豫了半天，是在犹豫哪些东西可以不买，“都买下来吧，我来买单，这些就是情人节送你的礼物了。”

抬头望了一眼价目表，我便从她的手中接过那些小饰品，递到了柜台边，才发现其中不少都是与谢拉格和那位神明相关的小装饰，从钥匙扣到手环，从杯子到挂饰，无所不有：“你好，就是这些。”

“是……”前台的收银员懒懒地说着，漫不经心地开始为一件件商品扫过条形码，倒是颇有些移动城市中大型连锁超市的模样，“本店使用龙门币结算，一共是三百一十二龙门币，看您是外国游客，现在又是节日活动期间，凭入境许可就可以在本店打九折，那么现在的价格是，唔，是……”

“二百八十块八毛。”看着年纪轻轻的乌萨斯收银员抓耳挠腮了半天也没拿出个结果，我索性一边取出自己的谢拉格入境许可——这还是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亲自帮我批准的——一边报出了价格。

“是……嗯？”确认了金额后收银员的视线却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突然望向了我的身边轻轻地挽着我手臂的乌萨斯少女，顿时便看直了眼一般，“是，是洛拉姐姐吗……？”

“诶，啊……”一起等待着付账的小白熊本来慵懒地靠在我的肩膀上小憩，听到这声音便抬起了头，在看见收银员的模样后，稍微回想了一阵，才微笑地答道，“啊，是里克吗？”

“是我！是我！哎，只听说洛拉姐姐去哥伦比亚读书了，没想到今日还能相见，真是怀念以前的日子……”

说到这里，这个叫里克的年轻男孩子才像是重新注意到了我，看着洛拉靠在我身上的模样，眼神中似乎闪过了一丝奇异的神色，随后出言问道：“唔，不知道这位是……”

“啊，这位是我的丈夫哦。”

乌萨斯女少女坦率的回答，让他的眼中仿佛被劈下了一道闪电，变得有些干枯起来。许久，里克才努力地点了点头：“是，是吗，那想必这些礼物是作为情人节的赠礼送给你的了，总感觉是不有些少……”

“嗯……对我来说也足够了，因为要为我们共同的家庭着想，所以不能开销过大嘛。”洛拉温柔的话语间，充满了温暖的气息。

“啊，啊，共同的家庭，是吗……那不知道洛拉姐姐这一次回来还有没有空像大家小时候那样一起出去玩，去……”

“不好意思，可以先结账吗？”已然察觉到几分不对劲的我将银行卡按在了读卡器上，淡淡地打断了这位收银员絮絮叨叨的话语。名叫里克的小伙用有些复杂的眼神忘了我一眼，才慢慢吞吞地帮忙刷卡扣了钱，随后将小饰品装好递给了我，我便顺手将袋子交给了洛拉，带着她一起走出了店铺。

在那之后，我们又在新镇采购了些暂居时必须的生活用品。在回到旅店的路上，我身边的小熊就像是丝毫没有收到这件事影响一般，脸上还带着陪伴在我身边的那份喜悦的神采。只是方才在精品店的事情总是让我的内心不免有些疑虑，便一边挽着洛拉的手，一边问道：“刚才那个叫里克的小伙，小时候认识他吗？”

“嗯……我的童年生活几乎都是在冰面上度过的呢，大家一起造雪房子。不过后来，我们一家搬迁到了银灰老爷家的领地，我也正好去上学了，就没有什么玩伴了。”说到这里，洛拉便陷入了对往昔的追忆之中，“那个时候呢，除了哥哥，年龄最大的好像就是我了，里克好像比我还要小好几岁吧，也是大家的玩伴啦。嗯……除了哥哥之外，玩伴里的其他男孩子们都很喜欢我呢，还有想要跟着我回家、开玩笑要我嫁给他们的，不过每一次都被哥哥赶走……”

“因为洛拉很温柔嘛，所以大家当然都喜欢你啦。”

或许是童年时的文静温柔，让我的小白熊备受欢迎，而其中就有那么一个男孩子就像是被那温柔的风拂过的沙漠中的无数颗黄沙中的一粒，将自己的情愫留存到了至今。只不过，今日她恰好遇到了洛拉与我在一起：若是换位思考一下，我的小白熊只是将他看做儿时的玩伴，对他而言还真是不幸啊。

“嗯……不过现在我还是最喜欢老公啦，嘻嘻。”挽着我的手，洛拉向我投来了比谢拉格天空中的阳光还要灿烂许多的笑容，“今天也忙碌很久了，我们先回旅馆休息吧，听说是新镇最新兴建的温泉旅馆呢。”

“当然，我们赶紧回去吧。”

感受着身边那温暖的触感，对于自己的想法更加确信的我，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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