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瀧奈給予回應的第二天，千束變得非常煩人。

最煩那種。

「－－瀧奈妳真的喜歡我？」

「嗯。」

第十五個提問，第十五個答案。

瀧奈面不改色，將焦糖瑪奇朵推到送餐口上的托盤裡，巧手將飲品左右旋轉直到它呈現一個剛好的45度角。抿脣，她銳利的目光檢視著馬克杯尖端的奶泡——綿密地恰恰好，不多不少，她眯起眼衡量著畫面平衡感，確保每一分都是最佳演出。

「妳真的真的真的喜歡我？」

烤土司機彈起來了，喀鏘，瀧奈抄起鐵夾子，將吐司拉到瓷盤上，俐落地在上面抹上兩層奶油後將厚片奶油吐司也落進托盤，奶香四溢，整間咖啡廳充滿了黏膩的香氣，「嗯。」

「想要觸碰我的那種喜歡？」

抽了兩張紙巾放在瓷盤旁邊，擺上金屬餐具，確保餐具可以防止紙巾被風偷走，瀧奈按了兩下送餐鈴，叮鈴叮鈴－－。胡桃慢悠悠地從車體左側出現，三號桌，瀧奈給了指令，目送胡桃像是水上扁舟一般漂浮離開，然後一轉身就迎上了千束那執拗的眼睛。

「想要觸碰？」她不依不饒。

「……對。」而她只好再再再再次給予肯定。

千束滿意地點頭，愉快收下她得到的第十七個肯定句。她從早上到現在連一杯咖啡都沒有泡過，只是忙碌地於收集瀧奈的回應，而對於沒有聽到的告白回覆，顯然十七個「嗯」或是「對」仍然不足以滿足她彷彿把整個巨無霸霜淇淋翻倒在地上的心情。略為沉吟，她抬眼，趁勝追擊，「所以是想要－－」

「千束，不瞞你說，妳今天真的超——煩。」

但顯然有第三者被損害到了今日的心靈健康。

瑞希俐落地翻轉手腕，將奶泡漂亮地舖在熱可可上，再撈過巧克力碎片，鬆散地灑在蓬鬆的白色上頭－－這本來是千束該負責的工作的，但在千束罷工一個上午後，就連瑞希都可以做得有模有樣的。

她將熱可可落在出餐口，俐落地敲了下送餐鈴，叮鈴鈴——，「如果我是瀧奈，在第五個問題我就會把妳扔進太平洋裡。」

「認同。」胡桃踮起腳，撈過了送餐檯上的熱可可。

而千束委屈，委屈得要命，這些人根本就不懂她沉重的痛苦與悲傷，「沒辦法啊，我沒有聽到告白的回應欸！」

瀧奈瞬間如機械卡死般定格，而瑞希也頓下了動作，這是她首次聽說的情報。她轉過頭來，困惑順著目光被拋到了千束面前，「欸？什麼意思？沒聽到？」

「對啊，瀧奈趁我發高燒的時候給我答案欸！」

她有多期待瀧奈的回覆，發現自己在昏睡中被回應就有多悲傷，無止盡的悲傷－－雖然從告白後也過了幾個月，原本很期待收到答案的心情多少穩定下來了變成安定地等待，但是但是但是！她還是很想要看到瀧奈給她答案的時候的表情啊！

她用什麼聲音、什麼樣的表情、什麼樣的話語來陳述這份情感，她有笑嗎？溫柔的笑、親和的笑，還是一樣是那個比較冷淡的表情？她是說我要跟你交往還是說我也喜歡你？她是用喜歡嗎？還是用愛？她是怎麼注意到這份感情的？

這很重要！

「原來沒親耳聽到答案，好慘。」

「被交往。」明明遠離了內場的胡桃不知道為什麼還是精準地捕捉到了對話，還伴隨著忍不住噗哧出來的笑聲中下了精準的註解。

千束更委屈了。

瀧奈有些無奈，她又不是故意要選在千束高燒的時候告白的，她不過就是看著千束那脆弱的模樣，忽然覺得自己似乎真的想要伴著這個人一生……她又不可能在那種時候還刻意踩煞車……也不可能硬是把不舒服的千束叫醒啊。

「……我不是故意要在千－－」

「話又說回來，所以瀧奈沒有真的聽到千束的回覆就跟我們報告交往了？」

「欸？」瀧奈愣了愣，而後小幅度地點頭承認，「……嗯。」

「瀧奈妳沒有想過千束在這幾個月之間可能不喜歡妳了嗎？」

「欸？」瀧奈又頓下了動作，眨眨眼，她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可能性，「千束……不喜歡我了嗎？」

這麼說來，千束在那之後就是一直在忙著確認她的心情，卻完全沒有陳述過自己的想法，喜歡自己什麼的更是完全沒有說過。難道說千束其實在這段時間裡已經移情別戀？瀧奈忽地想到了日劇中關於終於愛上對方對方卻已經再也無法回應他了的那種狗血故事，難道千束也－－

「沒有沒有沒有！瑞希妳不要亂說話！」慌忙地大聲阻斷瀧奈混亂的妄想，千束使勁踹了瑞希的脛骨，在瑞希明顯過激的哀號聲中轉頭望向瀧奈，瀧奈竟真的一臉錯愕，似乎立刻就將這樣的玩笑話給放進了心裡。千束對於瑞希沒事挑撥離間的行為感到唾棄，又回頭狠踢了瑞希另一隻腳的脛骨表達她的憤怒，明明就知道瀧奈很容易當真的還這樣，最好等等就小指頭撞桌腳！

「我還是最喜歡瀧奈了啦！妳不要聽那張張口就是胡話的人亂講話！」

「……那我想聽千束再說一次。」

蛤？

瑞希的哀號聲仍不絕於耳，千束感覺自己似乎聽錯了什麼。

「告白。」

蛤？

我有沒有聽錯啊？她撓撓耳朵，確保耳道暢通沒有阻礙。抬頭，只見瀧奈又肯定地點了點頭。

千束欲哭無淚，可是連第一次都沒聽到的是我欸……瀧奈怎麼可以每次都趁人之危？略一掙扎，她豎起食指，勉為其難地提出交換條件，「－－那我如果再說一次的話，瀧奈也要再說一次喜歡我喔？」

瀧奈煞有其事地頷首同意。

於是千束拉著瀧奈來到了咖啡廳的角落，看看天花板、看看沒打掃乾淨的角落、看看那一臉厭煩的瑞希……最終視線又回到了瀧奈那端正的五官上。千束屏住呼吸，她並不想承認，但瀧奈除了個性可愛地要命之外，那張臉也真的是……完全戳在她的喜好之上。

撇開視線，越是盯著那張如果是一般高中生就顯然會成為校花的臉蛋就越是說不出口，她垂下頭，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吸到肺部好像再也裝不下任何一顆氫原子，然後她伸出了手，標準的告白姿勢，「瀧奈，我喜歡妳！可以跟我交往嗎？」

「好。」瀧奈勾住了千束的指頭，而後輕巧地牽上，那溫暖的體溫從掌心擴散到四肢百骸，千束不禁感覺暖洋洋的，從指尖到心底。

「好耶。」她發出小小的歡呼聲，滿心喜悅，「這樣我也是有女朋－－不對瀧奈你還是沒有說喜歡我啊！」

「欸？」

「哎呀這小鬼真的好煩。」瑞希對於青春偶像劇向來相當唾棄，她將收不到聯誼對象回音的手機扔到一旁，撈起咖啡廳的菜單搧了搧，「大冬天的，整個室內被你搞得比鑽石頭山山口還熱。」

「可是，瀧奈她只回答了－－」

「雖然我不想承認，但這是我這輩子第二次認同瑞希說的話。」

「蛤黃色的你找碴是不是啊？就這矮個子口氣倒是不小嘛？」

「可是瀧奈－－」

「畢竟酒鬼說的話如果能當真機器太都要變成世界最強駭客囉－－」

「喂你給我站住！不要只有這種時候才認真想要送餐！喂！」

千束眼見聽到告白的機會已跟著落跑的兩人一同溜進了午後的空氣裡，沮喪地垂下了肩膀。慢吞吞地蹲下身打開流理檯下的儲物櫃，準備掏出新的洗碗精來用，該回歸工作，把該做的事情做一做了，聽不到……就聽不到吧，她也沒有什麼辦法了。

瀧奈凝視著千束那顯而易見的垂頭喪氣望了幾秒鐘，隨後她左右張望，眼見瑞希追著胡桃衝出去了，米卡則在外頭給外國團客指引方向，現在這個空間中只有她，跟她昨天剛上任的女朋友。

她蹲到千束身邊。

千束有些困惑，但仍然稍稍讓出了點空間讓瀧奈能與她並肩湊在儲物櫃前，瀧奈蹭上了千束，裸露在外的肌膚相貼，距離近得連呼吸都拂在千束的耳廓上，癢搔。

「千束，我喜歡妳。」瀧奈的聲音輕輕的，靈巧地鑽進千束的耳裡。

千束的耳根子瞬間就像被瀧奈的呼吸摀熱了一般，飛速地染上了夕陽的顏色，她將臉躲進了手掌之中，她好討厭從瀧奈那鴛紫的眼底看見通紅的自己。那好遜。

瀧奈你真的是太－－卑鄙了，她細聲如蚊鳴。而瀧奈低低地笑出了聲，是嗎？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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