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林安頓好艾特，拖著身體回到實驗室。她把刺痛的腰身扔到沙發中，抬頭望了眼電子鐘。凌晨四時十七分，對冬日的太陽來說，升起為時尚早。諾林枕著艾特沾血的制服，意識正沉入睡眠。從一開始……這裡……就不會有陽光啊。

她的小憩尚未開始，就由拖拽鐵門的沉重聲響打斷了。諾林從沙發上跳起，無奈地坐回試驗台前的圓凳。任何一場和紫毛狐狸的談判都使她止不住地神經抽搐，但，開始退讓就絕對不會贏。

十四月邁著正步，自奈因身後走到諾林面前，俯身私語了幾句，熟稔地回到諾林身後的位置站定。合作結束了，他的表現如是說。

而諾林得趁著自己沒有掉入狐狸挖掘的陷阱，解決掉麻煩的男人。於是她先發制人說：“不管你想做什麼，先聽聽我的……要求。”

“是‘要求’呢~母親大人~小艾特的情況怎樣了？”奈因看到正中的培養槽空了——那是原本修復他搭檔的位置。

“不要無視我的話擅自提問……不過好吧。艾特的恢復大致完成，目前可以保持清醒了，大部分功能都沒有障礙。遺憾的是因為先前對人類情感的過度擬合，加上這次的傷害衝擊，情感學習的迴路出現了問題。最糟的是，先前產生的情感數據損壞得差不多了。”諾林表現得和所有普通母親一樣，悲傷地搖著頭，“最近他的語言表達能力出現了嚴重的缺陷，說話越來越簡短跳躍，這點你比我清楚。賢者之石作為動力核心遠遠不能承受他應對世界的超量運轉。想要獲得並表達更加高級複雜的人類情緒，他不得不佔用其他行為的思維空間。所以我才阻斷他與別人往來，該死的狐狸。”

奈因首次對於咒罵沒有表達反抗的態度，安靜地等待諾林提出她的要求。

“那麼結論是，請你離開他身邊。昨天不小心被你的提議迷惑了，多虧你不在的期間讓我能冷靜思考。你是維持他正常的不穩定要素，何況誇下海口說‘絕對會保護好他’的是你，結果如何大家都了然。嗯，說是要求，更確切說是‘宣告’才對。”諾林一下子把談判的要點甩在桌面上。實際上奈因帶艾特出行給她帶來多重角度的數據和需要優化的方向，她需要艾特成為普通的人類。然則奈因是不被需要的，她得謹慎挑選心愛兒子的搭檔降低風險。可惜妖術師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人，在他提出新的異議前必須想出更富有主動權的……

“嗯~我同意媽媽大人的看法喔？”諾林怎麼也想不到他毫不猶豫地接受了提案。奈因自然地站在對面，充滿餘裕的神情絲毫不像被宣告關係死亡的人。“但是最後的最後~讓我再看眼小艾特好嗎~”

奈因早已推演到諾林的抉擇，這是合乎理性的唯一答案。一直以來，他都是獨立行動輔以短期合作的類型。真要帶著長期的搭檔，對過去的他來說是一個無法理解的行為。他不可能保證他人行動的可預見性，他無法承諾艾特想要的自由，他沒有權利優化人形……魔物自我表達迴路的能力。說到底，不是因為毒草寄生種子的負面影響，他打從一開始就不會產生衝動，接納隸屬不同世界的艾特。於他於艾特，放棄聯繫才是未來發展的最優解，他萌生的個人情感需求反而是無聊的阻礙。沒錯，無聊多餘的、旁生枝節的、理應斷絕分支選項。

“可以，請便，他在樓上的臥室裡。我需要休息了。十四月，你陪他到離開。”諾林下了逐客令，她需要好好地睡一覺。

奈因在十四月的注視下，推開了臥室門。艾特沒有睡著，他背倚枕頭讀著夕夜那借來的小說，平靜得宛如艾爾帕蘭南面的內陸湖水。跳躍的燭光映射到他胸口和左眼的繃帶，暈染出令人安心的昏黃色。難得見到他不戴貓耳頭飾的模樣。奇怪，平時他為什麼連睡覺都不摘下它？

“學長？”艾特發現駐足不前的奈因，合上了小說。如諾林所述，他翠綠色的右眼讀不出任何一絲情感。

“嗯。傷口……會疼嗎？”奈因搭在門框邊，溫柔地詢問著。

“不會。學長沒受傷，太好了。應該說，不愧是你？”艾特陳述性質地轉達對奈因的關心。繃帶擠壓到了眼鏡，他推了推滑落至鼻尖的鏡片。“可以繼續睡覺了。”艾特將小說放到櫃子上，收回蠟燭上的火元素。

“這種時候不用擔心我了。晚安。”奈因對著無光的房間回答，他此時反而漫不經心地靠近艾特床邊，坐上了前搭檔的床沿，“差點忘記了，前些日子提到的回復。”

妖術師摘下超魔導師的眼鏡，他感受到對方略帶藥草味的呼吸吹到自己耳邊。他搭上艾特的雙肩輕聲低語：“現在推開我，還來得及喔？”

然而艾特沒有。淺紫與青藍的髮絲交錯混雜在一起。時間仿佛回到了見面的第一日，奈因睜眼的那個瞬間。

“……？這樣反而呼吸困難了，學長。”艾特離開奈因並不強制的束縛。完全沒有人工呼吸的必要，他不理解。舌頭互相交纏對人工呼吸有什麼促進作用，他同樣不理解。怪異的人工呼吸為何能成為那天的“回復”，他愈發不理解。

“是嗎？抱歉抱歉~”奈因曖昧地微笑著遠離了睡床。

“對了，明天請不要太早過來，很累。”艾特躺下，在被窩裡嘟囔，“調查的事晚兩天，也沒關係？好了，明天見。”

“好、好~我的救世主大人~你說了算~明天見啦~”奈因頭也不回地帶上房門。

“請再次確認抉擇是否合理。”奈因退出房間，擦身而過反叛者唐突向他搭話，“‘摘下面具’，是來自你的提議。”

“我沒想到會被人用自己的話說教誒~”奈因露出奇妙的訕笑，繼續向大門走去，“好好照顧你們籠中的小鳥，別再被我這樣的人拐走啦~”

硬幣的風壓飛過奈因的耳邊，他單手接住了反叛者從身後彈來的臨別禮物，掌心的硬幣包裹著一張便條，寫有反叛者的念話號碼。“意外地是充滿人情味的好人啊~十四月~不要抱有希望我會打來喔~但是……謝啦！”奈因收起硬幣和便條，揮了揮手邁進全新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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