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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孤院:生

[db:作者] 2025-08-11 09:23 5hhhhh 2830 ℃

战争的阴影终于波及地处偏僻的山间小城;它来临得无声无息,却如绞索一般让人窒息。

这个风景如画的城市人口不过二十万,却有一座全国知名的大型医院;它曾是个不大的官员疗养所,得益于其高超的理疗与临终关怀水平,向公众开放后很短时间内规模便扩大数倍,以容纳来自全国的求医者。小镇也因此获益:僻静、整洁的山谷正是养老的好去处,很多老人选择在这里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然后回归群山之间。

在如此优渥的条件下,医院的收支报表一直都非常好看;但依然受政府管理的医院并没有将其全部收益交由股东瓜分,而是拿出很大一部分用于支援社会公益事业;其中最重要的两项便是推进疑难杂症研究,以及在本市建立并维持一所儿童福利院。

大约二十年前,随医学技术的进一步发展,一种仅发生于女性身上的罕见疾病被发现。时任院长,一名德高望重的女性,当即决定扩大福利院收容范围,以便囊括罹患该疾病的未成年女性。这一举措虽遭致批评,但随着病患少女的苦痛与不便逐渐为人所知,反对意见被彻底压制。随后二十年间,男孩们渐渐从福利院里消失——不是得到收养,就是被转去其他机构;这所曾经男孩女孩各占一半的小社会终于变为一所女性福利场所。对国家而言,这是两性平权道路上的可喜进步。

如果这一切没有被打断就好了。

战争结束,侵略军接管了这座城市,处决了市长等官员后宣布它将接受占领国管辖。暴行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发生:抢劫、纵火、强奸、杀人,曾经静谧的小镇变得如同地狱一般恐怖。医院是少数没有被侵略军冲击的地方;忌惮于强行抢夺可能损坏其中贮藏的药品和医疗设备,占领军军官,一个文绉绉的男人派出代表团与院方谈判。在集合了所有保安员和男性医护与之对峙后,代表团带着他们的不平等条约返回,但是也留下一句狠话:

“贵国向来有先礼后兵的传统,这次我们带着文书来,下次我们可就开坦克来了……”

与此同时,变化也在国家的其他方面发生着。

最先影响到小镇的是物资短缺。随侵略军在公路上设卡,物资交流变得非常困难;要么向路卡上交高额过路费,要么原路返回。侵略者根本不在乎小镇居民的死活,宁可让食品烂在路边也不允许它们进入;为此双方还曾发生过冲突。手无寸铁的居民不是全副武装士兵的对手,在一次短暂而少有伤亡的短兵相接后,小镇居民渐渐从睡梦中醒来:他们要被迫接受这里的新主人。

其次是戛然而止的药品合作项目。曾几何时,在国家主导下,医院与多家制药企业签有援助协议,从而可以免费获取那些在国际市场上价格昂贵的特效药品——这也是医院保持高水准服务的本钱。可是随着占领国接管、清算制药企业,所有协议都被一一撕毁。不久前还能免费获得的药物突然需要按照市场价买入,医院的收支平衡被瞬间打破。

让病人来支付这笔额外费用是不可能的;医院的大部分收入实际上来自于政府补助,如此才能让普通人消费得起单人病房这类奢侈品。没有了外来资金支援,仅凭病人那早已在战后经济崩溃中变成废纸的储蓄几乎不可能支撑得起医院的日常运转。才第三天,就有病人开始抱怨暖气太冷、活动区域照明太暗等等。医护没有也不敢告诉他们:通往小镇的输电线路被切断,小镇几乎变成一座孤岛;现在的医院完全依靠自备发电机组运转,但是燃料储备量并不乐观……

如此绝望的消息一旦被泄露出去,会有很多人放弃生的希望。医院院长,一个忠于医师誓言的中年女人不愿做出这样的让步。

她担任医院院长已有十八年;在此之前,她曾是老院长的学徒,向那位德高望重的女人学习医疗技术和管理智慧。在院长交接仪式上,她郑重接过医院的“钥匙”,虽然那只是个巴掌大小的钛合金结构件,但她却觉得它无比沉重,好像整个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上面……接着她听到台下传来的掌声,声音来自医护、病人和市民;那一刻她下定决心,要像前辈一样为国家乃至世界的医学奉献终生,至死不渝。

院长六年后才接手隔壁的福利院;那时福利院已是非常明显的男少女多。和这群病殃殃的女孩子在一起,她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也许,这就是当母亲的感觉:照顾弱者,陪伴他们成长。

此后的时间里,院长的工作重心更倾向于福利院;相对于有着良好照顾的成年病人,常年遭受疾病和心理折磨的少女显然是更加需要照料的对象。她们中有的是孤儿、先天残疾、绝症患者,更多的则是罹患那种发现于二十年前、却至今也叫人束手无策的神秘疾病的可怜女孩儿。来自父母的抛弃更加重了她们身上的悲剧色彩,很多少女到此以后郁郁寡欢,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里等待不知何时会突然降临的痛楚与死亡。面对一个完全没有治愈希望、而且会造成持久伤痛的疾病,福利院所能做的也只有给予她们最大限度的心理关怀以分散她们的注意力,以及——这是院长最不希望看到的——在必要的时候,帮助她们死去。

是的,这是整个国家唯一的安乐死合法地区。隐藏在栅栏、高墙和崇山峻岭之内,女孩子们与世隔绝地活,孤苦伶仃地死。甚至连教师与护工都很少知道这点,这么多年过去,她们仍天真地以为那些女孩子都是在病痛之中去世的——也不知道若她们发现真相,会感到宽慰还是更加难过。

老院长已经隐退,据说居住在一个偏远的乡村,很少与外人见面。她已经为医疗事业奉献了一生,安享晚年是她应得的奖赏。但是院长从未有现在这样一般期望老人归来——她感觉自己正在被内外困难撕裂。

窗外传来轻佻的口哨声;院长快步走到窗边,看到两名侵略者士兵攀上福利院的高墙,向院内玩耍的女孩子们吹口哨。个别女孩子还傻乎乎地向他们打招呼……院长立刻感到怒火中烧,用她所知侵略者最恶毒的词语痛斥他们的肮脏行径,直到他们大笑着跑开。院长浑身发抖,既恐惧又愤怒:她知道,无耻之徒吃到苦头之前是不会长记性的。

梅梅是一名成长于福利院的孩子,不久前刚刚奇迹般地平安度过了她的十八岁生日。尽管疼痛时不时就会往她身上来一下,但她总还是活着,四肢健全,沐浴在阳光之下。相较于那些在呻吟中永远沉睡的朋友,她是相当幸运的。更幸运的是,那对抛弃她的男女甚至还给她寄礼物呢!也许他们没有完全遗忘自己,只是不想看着自己死在他们眼前……

今年的礼物非常不一样。以往礼物大多是些非常具象的东西:换装洋娃娃,动物形抱枕,拼装积木;但是今年的东西非常不同。一块一面黑、一面白的金属薄板,掂上去颇有点分量。

她的朋友们纷纷围过来,对这个仿佛天外来客一般的礼物面面相觑;她们都在记事之前就来到这里,对外部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完全没有概念。

“这……这是……”人群外围响起一个怪异的声音;少女们纷纷让出一条道来,让先知走到梅梅面前。

“先知”是别的孩子给她起的绰号;最开始这是一种讽刺性的绰号,因为她在一场事故中失去双亲且头部受伤,落下严重的运动与语言失能。她走路的姿势怪异、扭曲,永远咧着嘴,任由口水从嘴角流出;她说话的声音也如男孩子一般粗哑,且只能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而不能连贯成一句话。

“这是……一台……平板……电脑!”

先知花了足足半分钟才说完一句话,但是没有女孩儿不耐烦。她们并非一开始就这么包容:在先知刚进来的时候,个别少女围着她跳跃、拍手,嘲笑她的结巴,模仿她的走路姿势。少女又急又气,却无能为力……后来,在逐渐了解她的悲惨身世之后,女孩儿们才有所收敛:毕竟谁还没有个惨痛的童年呢。“先知”这一称呼被保留下来是因为她广博的见识;作为六岁才进入福利院的孩子,她有着对现代世界的大致认知,知道科学技术已经将世界改造成何等模样。

“可以……用来……上网……看……很多……东西!”

先知表现得非常激动,拍着手,想从梅梅手中抢过那块金属薄板;梅梅阻止了她,叫她教自己如何使用“平板电脑”。

先知以前所未见的冷静和毅力帮助梅梅从金属薄板的一角将其“打开”;并非将其拆开,而是点亮了黑色那一面。

“哇,电视耶!”

变幻不止的画面让梅梅立刻联想到电视;只不过她没想到电视能够做的这么小、这么薄。

“这些呵……应……用”,先知笨拙地用手指在发出多彩光芒的那一面划动,让其中图形不断变换;少女们看得眼花缭乱,都忘记了休息时间已结束,该上课了。

“你们在看什么?”教师拨开人群径直走向梅梅,神情严肃:按照规定,玩具之类的物品不应被带入教室,更何况是一台贵重的平板电脑。

“没收了,下课到院长办公室”教师说着,拿起平板电脑,熄灭屏幕,叠放在教案之下。

“……梅梅啊,我知道你想和同伴分享收到礼物的喜悦,但规定就是规定”

在面前的少女面红耳赤地争辩了好几分钟以后,院长盖棺定论道。

“这不是玩具,这是电视!”

“那么我们是在上课时看电视,还是下课后再看?”

“……下课看,但……”

“同样的道理。上课时玩玩具是非常不尊重教师的行为;尊重是相互的,教师们传授你们知识和技能,培育你们成长,请你也务必对她们保持尊重,好吗?”

少女服气地点点头,抹去眼角的泪水。

院长掀起放在书桌边的一沓草稿纸,露出那个平板电脑:“这是你的平板,记得把它留在宿舍里保管好哟”

少女拿回自己的礼物,欣喜若狂;但她接过平板还没走出办公室便驻足原地,转过身来用颤抖的声音问道:“院长,你叫我来……不只是为了平板的事吧”

“还有什么事呢,梅梅同学?”院长停下手中的笔。

“我十八岁了,是不是要……”梅梅终究还是没有勇气把那个词说出口。

“啊,是的,十八岁是人生的关键节点,渡过这个节点意味着你将拥有更多……”

“不,我是说……”梅梅伸出一条胳膊,用另一只手比了个打针的姿势。接下来三个字,她用尽了全身力气。

“安,乐,死”

“什么?不不不,我们不会仅仅因为你长大了而对你那样做。我们的最终目的是治愈你们的疾病,并送你们回归社会;虽然现在还很难做到,但这在以往是有成功先例的。当然,如果你愿意留下帮忙,我会非常感激”

“真的不会吗?”梅梅差点儿哭出来,可就连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哭什么;是重获新生的喜悦,还是即将离别的不舍?

“当然不……你看到了一些东西,是吗?我们给痛苦中的女孩注射镇静剂,然后结束她们的生命?……请相信我,那是在她们完全失去生还希望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做的事情——相比于漫长的痛苦,也许一个温柔而且快速的结束对她们才是最好的选择”

“……谢谢你”梅梅说着膝盖一软,差点儿跪在地上;她赶紧扶住旁边的柜子。院长心中一紧,生怕女孩儿在这个时刻发病,走上前扶着梅梅坐在椅子上。

“我没事……”梅梅揉着太阳穴,“只是腿有点软,我可以在这里坐一会儿吗?”

征得院长允许后,梅梅安静地坐在访客椅上,抱着平板电脑,望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先是变得火红,再缓慢暗淡下去,森林也终于褪去赤红的衣装,在黑暗中隐身。星星点亮夜空,灯火点亮地面。两股光簇仿佛势不两立,中间隔着一道暗黄色的云层。梅梅想象着两簇光点的交互,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院长一直在紧张地核算财务数据;从下午计算到晚上,放在左手边、象征盈利的黑笔就从来没有被动过。越是计算,院长就愈发绝望;到倒数第三页时,她已经能清晰地推断出:最急缺的物资,药品,将在五天内耗尽。

但若将住在医院外的病人从供药名单上排除,这一数据能延长到十五天。

她立刻给了自己一耳光:怎么能这样想?!住在外面的病人只是不喜欢医院里压抑的环境,可他们也是病人!怎么能为了挽救少部分人的性命而任由大部分人在痛苦中挣扎呢?可是反过来,若按目前剂量为居民提供所需药品,五天后,整座城市,包括医院,将变成一个充斥着痛苦哀号、比地狱更加可怕的地方——多少人的生命维系于手边小小的药瓶,没有那些特效药,光是疼痛的折磨就足够杀死人。

如果限制病人的用药量呢?深知疾病反复无常的院长比谁都清楚:哪怕只是将服药间隔从八小时延长到十二小时也足够造成相当剧烈的疼痛,那对占病人很大比例的老人来说是非常难以接受的。

看来接下来的五天会相当关键,她必须竭尽一切努力为病人们争取福祉。在市长和一众官员死后,她已经在事实上成为这个被切断与外界联系小镇中威望最高的人;她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影响成百上千人的生死。

当院长处理完一切事务时已是深夜;她疲惫地向后仰身,靠在柔软的椅背上。直到这会儿,她才注意到窝在访客椅里睡着的梅梅。她唤醒梅梅,送她回到卧室;同寝室的孩子们大多都已入眠,她们两个走得蹑手蹑脚。躺在自己那并不舒服的小床上,梅梅感觉睡不着觉;她拿起平板,点亮屏幕,用手指操作那些奇异的色块;色块灵动、鲜艳,比她在福利院里见过的一切都更有活力。

偶然间,她点到了其中一个色块;色块快速放大、黑色挤占整个屏幕。就在梅梅担心自己是不是把平板弄坏以后,一阵悦耳的音乐从平板里钻出,在寂静无声的寝室里仿佛敲响一口大钟。

梅梅吓得惊慌失措:她从没想过这玩意还能发出声音。可是黑暗之中她找不到平板的音响,也不知道要怎样关掉平板的声音,只得紧紧抓住平板边缘,看着屏幕再次亮起,奇异的色块凝聚成有实际意义的图形。她很快发现这是一段动画片,更令她惊奇的是,平板里的“动画片”竟然能和她的手指产生互动!可爱的小人儿跟着她的手指四处移动,像是个完全听从她指令的忠仆。她依稀记得自己在哪里曾体验过这种感觉:没错,就是过家家。虽然早已过了玩过家家的年龄,但梅梅一点儿也不为此感到害羞。她喜欢当孩子们的大姐头,扮演家庭中“老祖母”的角色——在女孩子们听过的大多数童话故事里,那是智慧的象征。当她指挥着女孩子们做家务、劳动以及围成圈跳舞时,她感到极大满足;而现在,她又一次体会到来自支配的快感。

在福利院这没有外部压力的小世界里,女孩子会比同龄人幼稚些许;这曾经让院长十分担心她们无法应对日益复杂的社会,但十多年来的几次实践证明社会对这些悲惨的女孩儿足够有耐心,尊重她们的需求、提供必要的便利。尽管这样做会让个别女孩儿感到被过度宠爱而心生厌烦,但这是她们的特权:人生苦短,她们应当从别人那里得到额外的关照。

梅梅沉迷于互动动画的趣味,忘记了她还在本该悄无声息的寝室里。直到一只手抓住平板边缘,梅梅才猛地惊醒:这是寝室,她不应该闹出如此大动静的地方。

“嘘!”只见先知用她那扭曲的手指竖在唇间,示意她安静。

“太……大声了,会……会……吵醒……她们”

先知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却还是发出了远超耳语所需要的音量;另一名少女不满地哼了声,似乎听到她们制造的响动;两人赶紧停下一切动作,避免整个寝室都醒来。

几秒钟后,先知在平板边缘摸索到一组按钮,终于将动画的配乐声音压了下去。

“太好了!你真聪明!”梅梅激动地给了先知一个拥抱,然后紧抓她的双手,避免她因兴奋而闹出噪音。

“可以……可……让我……玩吗”先知说。

“当然可以!要不,你来教我操作吧”梅梅拉着先知躺在自己床上,然后蒙住被子,避免别人察觉光亮。

尽管一墙之隔的医院有着世界上最高速的网络系统用于支持精密手术机器人,但福利院仍停留在网络存在以前的时代。据老院长说,这是为了在污浊的网络之中为女孩儿们保留一片清净之地;但院长依旧担心与孩子们与社会的脱节。早前的实践经验会随着时间流逝而逐渐褪色,谁也没有把握女孩子们回归社会后一定不会被巨大落差冲垮,进而自暴自弃。

在温暖的被窝里,两个女孩见识了以往想都不敢想的广阔世界。

“这是大海!”先知说;于是梅梅见识到了一望无垠的蓝色海洋,白色的沙滩镶嵌其上,仿佛海洋的皇冠。

“这是城市!”先知说;于是梅梅见识到了雄伟的国家首都,富丽堂皇的宫殿与洁白的议会大厦交相辉映。

“这是飞机!”先知说,于是梅梅见识到了能装下两百号人一飞冲天的巨大铁鸟,速度比声音还要快得多。

“这是……我们……呃……城市!”先知突然提高音调,这回轮到梅梅对她比出“嘘”手势了。

“看,这……呵医院……我们……在这”先知激动地用手指狂戳屏幕。屏幕里展示的是一个很美的山谷,夜幕之上点缀着星光和尚未褪去的晚霞,大地则被白雪覆盖。梅梅凑近看去,在一片浅蓝色的积雪中区分出人造建筑与森林积雪,并很快便在先知的指引下找到了积雪之下的医院和福利院。

福利院的红色外墙仿佛斜阳中的一抹烛光,让她感到无限的温暖;这一刻梅梅才真正知道世界的广大:她花了十八年才探索完毕的福利院竟然只是这图像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而这图像所包含的城镇和山岭又是世界的多少万分之一呢?梅梅没有答案。

她身边传来抽鼻子的声音,扭头看去,是先知正在抹眼泪。她的口水更加旺盛地流出嘴巴,连同鼻涕一起滴落在床单上。有那么一瞬间梅梅感到恶心,但她很快便端正态度,上前安慰——十八年来,福利院一直这么教导她:真诚、互助、以爱待人。每个孩子都多少有些生理缺陷,作为年龄最大的一个,她不应用异样的目光看向别人。

“我……我想……爸爸妈妈了”先知一个劲儿揉眼睛,梅梅只好拉着她的手,轻抚她的后背,安慰她“爸爸妈妈都去来世了,他们会在那里与你会合”云云——也是福利院教的。

“也许能找到我们呢”梅梅终于止住先知的哭泣,她想用平板电脑来分散女孩儿的注意力:于是她学着先知教她的模样,将图片放大,直到再也无法放大为止。

“看来不能更清晰了呢”梅梅有些失望地说,没想到神通广大的平板电脑也有做不到的事。

“看……些……别的,好……”先知用手轻轻一划,平板便回到那个充斥着眼花缭乱抽象图形的页面;随后先知翻找起来,并很快确定她们下一个将要浏览的目标。

这次,是真正的动画片。

动画片显然是外国制作的,用她们听不懂的语言讲述着一只五彩小鹿的故事。小鹿躲过猎人、猛虎和极寒的追杀,终于回到洞穴,用采集到的草药为母亲疗伤。动画片长很短,两人意犹未尽。

“还……还有呢”先知操作平板电脑播放下一段动画片。

一个个动画展现在两位少女眼前,疯狂地穷尽人类所有的想象力,最先进的动画制作手段都被浓缩于面前的这一方小小天地。两人忘记困顿和疲倦,不知看了多久,直到屏幕悄无声息地熄灭。

“怎么回事,它坏了吗?”梅梅像拍打电视机那样拍打平板电脑,却再也没法让它有一点儿反应。

“平板……电脑……不会死……只是……只是……没……电了”

先知握着她的手,在平板电脑边缘摸索,在其中一个侧面,她们找到了那个小小的“充电口”

“等充上电,就会好的吧?”梅梅从先知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终于安心收起平板电脑:“睡觉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我……可以……和你……睡……一起吗?”

黑暗之中,梅梅能听得出先知语气中的恐惧;也许之前看到的、有些惊悚的动画场景令女孩儿害怕,于是梅梅便答应下来。两人挤在床上,分享着不算大的被子,互相拥抱,感受对方的温度。先知头一回体会到被人抱着的感觉:由于她因伤残而丑陋的外表和永不停息的流口水,很少有人愿意与她亲密接触。被温暖而柔软的少女抱在怀中,先知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幸福。她还想要和面前的女孩子更加接近……

“不要碰我的胸哦”梅梅抓住先知伸向她胸口的手。

先知还不到性启蒙的年龄,对女性的身体会如何变化毫无概念;再考虑到她那低下的智力,恐怕她一辈子也不会明白。梅梅叹了口气:看来只能用最简单的道理向她讲述。

“即使同样是女生,随便碰别人的胸也是很不礼貌的”梅梅小声教导,先知点头答应。梅梅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然后闭上眼睛。先知一直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直到梅梅的呼吸变得平缓;随后她感觉自己也支撑不住,合上双眼,陷入平静而无梦的睡眠。

“限制购买?!可是为什么!没了那种药我老婆还怎么活啊!”

药房门口,一个男人绝望地大声呼喊。但他的吵闹并没有引起多大震动:在别的购药窗口,还有比他更加焦急的人在和医护争论。每个人都有正当理由:为了家人,为了密友,为了自己。人们习惯于享受药物带来的平静和喜悦,不能通过药物抑制疼痛和维持生命的世界是不可想象的。

“请理解医院的难处,由于局势变化,药品不能很顺利地送到……”一名护士像男人解释。

“难道你们没有存货了吗?!为什么不能让我老婆活下去?她还很年轻啊……你们难道不知道那种病会让人多么痛苦吗……”

“先生,我们当然知道”护士极力压低声音,像是不希望惊扰到些什么:“医院的隔壁就是集中收治患病女孩的福利院,我院对该疾病的探索也处于世界前列。但……现在真的不是医疗手段和技术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男人的妻子,一个坐在轮椅上、打着吊瓶的女人艰难地推着轮椅来到男人身边,拉扯他的衣角。男人见到妻子后立刻跪在她的身边,紧紧抱着她,放声哭泣;护士对这一幕不知所措,呆立原地。周围的行人或行动匆忙,或神色凝重,都没有闲心在乎这个濒临破碎的家庭和无奈的护士。

女人安慰了男人几句,让他回到等候区落座;随后女人来到护士身边,说想要和她聊聊。

两人转移到一处人迹稀少的走廊,护士停下脚步,面对面色苍白的女人:她已经被疾病折磨得几乎秃头,只剩几撮干枯的头发顽强地挂在头顶,就如同她对生的最后一丝倔强。

“大夫,我听说你们医院……是可以做安乐死的?”

“什么?没有那种事情!国家从来都没有允许过……”

“别骗我了,我知道的。我发小在你们的福利院里生活过,她见识过那里执行安乐死的手术室……”

“不可能!福利院不会对孩子们做出那种事……”

“即使她们在痛苦之中?”女人惨笑着,“你和她们只有一墙之隔,应该比我更了解这种疾病能给人造成怎样的痛苦才对。我已经失去走路的能力,难道你要看着我一点点被拖垮,却什么也不做吗?”

眼泪从两个女人脸颊滑落,这真是最艰难的时刻。护士想到上报院长,也许她那里有些资源,能满足女人的要求呢?可她随即又想到这样做的后果:没错,很大概率消息会泄露,随即会有成百上千人蜂拥而至,要求以安乐死结束生命。到那时,场面可就不是她能够控制的了。

“我会……向院长转述你的要求”思考再三,护士说道;这只是缓兵之计,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总比彻底的绝望来的要好。

“谢谢”女人微微颔首,一滴泪水滴在病号服上。

……

“安乐死?你怎么知道的?”院长警觉地抬起头来,注视着面前紧张兮兮的护士。

护士花了几分钟向院长讲述自己早前的经历,校长听完后直叹气:谁能想到一名曾经生活在福利院、又回归社会的女性竟是整件事情的导火索,看来福利院内有些事情确实无法再隐瞒住了。

“福利院真的会……”

“是的,我们做过。”院长直视护士的眼睛,语气平静:“你说那个女人无法走路?没错,那正是该病的症状之一。

“而且是相对不严重的那种。过去二十年间,我们发现了该病的超过三十种症状,还有更多与之有极大关联的并发症,从头到脚覆盖整个人体。疼痛只是其最基础的表现形式,而更深层次的……至少对上述三十种的大部分来说,会留下残疾。

“其它类型的症状包括骨质流失、角质脱落、组织溶解和神经退化等等,逐渐剥夺病患正常生活的能力、摧毁她们的理智。症状发作间隔期可能很久,期间患者和正常人无异;然而一旦发作就会非常剧烈,给她们造成难以想象的痛苦。如果只有疼痛倒还好说,毕竟我们止疼药管够;但是残疾却会永远留在身上,其创伤远大于瞬时而剧烈的疼痛。她的选择是可以理解的,或者说她应该感到庆幸,有发小的指引,她不必在期待中迎来失望,而是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症状的先来后到并没有确定顺序,所以该疾病也无法确定‘晚期’为何时,只能用一张表格统计病患发生过哪些症状以大致推测病患生存状态;同样,我们也不可能预知症状到来的时间和发生模式。以神经退化为例,仅我接触过的病例就有肌肉萎缩、智力衰退、感官丧失和永久性神经痛四种表现形式。最后一种堪称该疾病的终极恐怖:病患会被置于永恒而无法抑制的疼痛之中,直到生命结束。这听起来和什么肌肉萎缩完全不同,是吗?事实也是如此。病例之间的差异大到学界一度认为这是好几种疾病的总和,直到二十年前才最终确定它就是单一疾病,一种只发生在女人身上的罕见病症。

“福利院里曾有名患者,八岁时就已经展现出多种症状,已经很难自行活动;最悲惨的是,她死前表现出永久性神经痛的症状。那是她最绝望的日子,止疼药、麻醉剂全都失效,她总是在有麻醉剂支撑的深度睡眠后哭着醒来,告诉我她有多痛——以至于我不得不下定决心为她实施安乐死。

“这是真正棘手的地方:你看不到希望。你可能想说,结束一个八岁孩子的生命不道德;是的,我也这样想过。也许疼痛终有一天会结束,也许剩下的症状很久都不会出现,甚至她有可能像正常人一样寿终正寝——要知道,这个疾病的寿命记录是八十八岁,比国民预期寿命还要高出一些。但是谁敢打保票?等她进入社会,谁会无微不至地关照她?关照一个……渐渐丧失行动和思维能力的人?

“有时我宁愿相信这场病是某种生物战手段,也不愿相信大自然会这般捉弄人类。”院长最后说;她的眼中早已饱含泪水:那名八岁孩童正是她亲手推注药物杀死的。

院长站起身,看向窗外:孩子们正在院子里和教师玩耍。火红的秋叶被扫到角落,将教师和孩子们围在中间,像一只血红的眼睛,怒视躲藏在办公室里的院长。这是谁的眼睛呢?她执行过不止一次安乐死,每个女孩临死前的眼神她都铭记在心。当微笑着把致命药物注射进女孩的血管,自己是否已犯下杀生之罪?院长不知道,恐怕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对这些女孩来说,生与死从来就没有什么选择。

护士长久没有说话,似乎是被院长阐述的恐怖事实与绝望现实所震惊。此刻的她思绪如潮涌般交织,让她内心纠结不堪。许久她才抬起头来:“我会知会病人及其家属,等他们做出最后的决定”

“安乐死不应该发生在福利院以外的地方,到时候,带她去福利院吧。有孩子的陪伴,也许她会走的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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