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六角状的玄武岩岩柱高低不一地排列在伊比利亚海岸边。这天然的阶梯令人望而生畏，也难怪伊比利亚宗教将这里看作神的遗迹——通向天堂的桥梁被摧毁后留下的残垣断壁。灵魂一旦与肉体结合就被玷污，而这世上也再没有重回伊甸园的道路。于是信徒们背负着原罪挣扎着活下去，恐惧又期待地编织着末日情节，直到它真的来了。

死亡搁浅。

一只海鸟死在了海岸边。它就这么翻着肚子躺在最高的那块玄武岩上，如同站上了这片海岸最亮眼的舞台。那细如竹签的爪无力地伸向再也无法企及的灰色天空，眼球中流出些许腐烂的液体。本就灰蒙蒙的天空远处，出现了一弯诡异的倒弧形彩虹。色彩惨淡的天边竟透出一抹亮蓝色，接着一些深黑的物质呈带状地缓缓从平流层倾斜而下。

蓝色是危险的。彩虹是危险的。“时间雨”近在咫尺。

先是几滴雨点飘落在了海鸟尸体上，沾染了雨滴的部分羽毛迅速地开始发黑。随着雨点的侵蚀，尸体很快就腐烂得不能辨别了。那神圣的六角形阶梯也在雨中发生着巨变，原本要千年万年才能显现的风化作用，在这一场暴雨中竟初现端倪。雨水倾泻而下，玄武岩表面就像播放动画一般缓缓出现了紫红色的风化物，又随着雨水的冲刷赫然显现出密密麻麻的气孔构造。

海浪翻涌着扑向岸边，白浪混着雨滴打在岩柱上。海鸟的尸体已经被时间雨剥开肌肉，那难以腐蚀的骨头越发在深红的烂肉中显得鲜明。接着，激昂的浪高歌着吞食了它，然后满意地回到了大海。

一百里开外，空旷的乱石滩上只有越野摩托车的引擎嗡嗡作响，如野兽的低吼。这头野兽的咆哮越来越大，速度也越来越快，就像在与凌冽的寒风竞速。崎岖不平的路面上时而凸出几块尖锐又不易察觉的陷阱，每每轮胎碾过机身都会猛地甩动，艾丽妮只得紧紧抓住把手驯服这只钢铁烈马。风胡乱地拍在脸上，又把她的头发揉乱抛开。面罩与帽子就卡在衣服后面，但艾丽妮并不想戴上它们。全副武装的雨衣与面罩往往意味着要在时间雨中穿梭，那并不算一件好事。还是尽可能地珍惜能自由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光吧。

又是一处暗礁。摩托车并不柔软的坐垫无情地敲着骑手的臀部和大腿，把她拍得生疼。后备箱上的箱子也传出些许动静，不由得让艾丽妮担心起了货物情况。那是两箱应急理智顶液，虽然已经做了缓冲防护，但毕竟还是易碎品。这是圣徒卡门嘱咐的任务，艾丽妮不想有任何闪失。

“下一个任务，去伊比利亚的罗德岛办事处给那里的一位博士送些东西吧。”

“不是信件吗？……这些饮料，谁都可以送吧？”

“艾丽妮，我希望你能作为审判庭的信使，和罗德岛好好谈谈。”

老人骨骼线条分明的脸上，松弛的肌肉随着话语缓缓地挪动着。他看艾丽妮的眼神里似乎有微微的光，但那深色的瞳孔里又透着庞大而难以言说的情感。悲悯、期许、慈爱？我们不知道更多了，因为老人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停留。还有许多问题丞待他解决。

艾丽妮摇摇头。她看向这条熟悉又陌生的道路，远处移动城市的遗址还静默地伫立着。那一排圆柱状烟囱塔上次还站着好好的，现在却倒了大半。看起来是第一个拦腰断开的烟囱砸倒了下一个，产生了多米诺骨牌般的效果。从前，这些工业化城市大口大口地吸入源石，再通过这些烟斗吐出阵阵云雾。但是现在烟斗折了，城市也早就死了。这条路也和上次不一样了，毕竟一场时间雨能改变很多。路边的石块与植物每次都不尽相同，如今万万不可拿它们帮助你记忆道路。

怕什么来什么。艾丽妮瞥见了西边的天空明晃晃地挂着的诡异彩虹，只得无奈地将身后的兜帽和面罩戴在脸上。时间雨说来就来，她可不想一不小心在雨里变成小老太太。

迈着静谧又令人恐惧的步伐，时间雨漫过来了，雨点滴答声是它的足音。石缝间的野草猛然地抬了头，在雨中茂密地拔高着。开始时雨点尚不绵密，但很快就变了脸，伴着狂风猛烈地砸向地面上的一切。远处传来树干崩裂的声音，还有石块滑落的巨响。狂暴的雨水乱抹在面罩和雨衣上，好在它们材质珍贵特殊，尚能抵抗。但摩托车很快就掉了漆，开始生出暗红的铁锈出来。引擎的嘶鸣也渐渐变了味，摩托车从咆哮的猎豹变成了垂死的老猫。

突然，艾丽妮眉头一锁，紧紧握住了刹车挡。轮胎尖叫着在地上滑了好一会，整个车又以前轮为中心弯着甩了小半圈，金属碰撞声似咿咿呀呀的呻吟。

“……hijodeputa.”

（翻译：伊比利亚国骂。好孩子不要学。）

眼前峡谷状的通道被几块巨石卡住了，或许刚刚那几声响动就是它们滑落发出的。这场时间雨下得很大，算得上艾丽妮见过的第二猛烈的时间雨了。卡门亲手交付的货物箱也开始同摩托车一同生锈起来，看来再淋会雨可能就会危及里面的货物了。所幸，黎博利种族敏锐的视觉帮助她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岩洞。于是她把那架快散架的摩托车推进了岩洞里，再三打量确定洞中没有猛兽抑或是海嗣之后，才在一块看起来比较舒适的石块上半躺下去。

洞穴中幽黑的更深处她没有去管，心想若是有野兽早就该跑出来龇牙咧嘴了。长途跋涉的疲惫遮蔽了艾丽妮平日一丝不苟的心性，在呼啸的风雨声中她渐渐闭上了眼睛。

太糟糕了，她又做了那个梦。那场史无前例的时间雨中，房屋在崩塌，人被看不见的、不可名状的东西卷走，透明的空气里似有无形的尖牙利齿咀嚼，那被撕扯挤碎的内脏和骨头清晰可见。伊比利亚常说阿戈尔人带来了灾难，虽有失偏颇，但至少对于艾丽妮一家来说确实如此。那个疯狂的阿戈尔人破门而入，然后狂笑着变成了BT——那些常人见不到的怪物。艾丽妮原先也是见不到的，她只是看着那个人四肢扭曲地倒在地上，然后猛地失去了意识。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到处都是焦油状的物质，那之中还有父亲和弟弟惨死的尸体。她看见她的母亲被无形的手吊在空中，她朝她的孩子伸手似乎想说什么，她的嘴型定格在“快跑”的发音形状。

然后，那位母亲的身体就像抹布一样绞了几道，崩裂的骨骼声刺耳无比。血从空中滴落到她的眼睛里，又从眼角伴随着恐惧的泪水滑下。在黯淡又鲜红的视角中，她忽然就能看到它们了。艾丽妮看到无数焦油色的手抓着自己的腿脚、腰肢，已经倒塌了一半的房屋外到处都飘荡着诡异的人形黑影。而捏着她母亲BT是这里最庞大的一个，它的嘴长在躯干上，手脚出奇的长——如果说那种东西可以被称作嘴巴和手脚的话。那个BT把它没有五官的脸对准了艾丽妮。

“砰！”

地狱里照进了光。审判官达里奥边抵着墙壁前进边向面朝着艾丽妮的BT开枪，手炮发出的光摇曳着照亮了整个屋子，又暗淡下去，然后又是另一枪。手炮的枪火似乎给BT带来了巨大的痛苦，它尖啸着摇晃起来，艾丽妮母亲扭曲的尸体也掉在了淌满焦油的地面上。

“达里奥，来不及了……虚空噬变就要开始了！快走！！”

中年男子并没有响应屋外同伴的呼唤，他朝着深陷泥潭的艾丽妮伸出了手。

“抓住我的手，孩子。”

“——！”

艾丽妮猛地睁开眼睛，紧紧捏着满是汗津的手。当然，她握不住老师的手，达里奥也早就牺牲了。在那场惨剧后，艾丽妮的家乡在BT引起的虚空噬变下化作了虚无，而她的身体也发生了异变。首先，艾丽妮后天地拥有了杜姆斯，她能感受到BT的存在，在距离过近时甚至能看见它们。按照泰拉国际标准量表，这种杜姆斯水平被定为2.5级。其次，她患上了接触恐惧症，任何形式的肢体接触都让她感到恐惧、反胃。这是或许被可怖的异界生物接触所留下的后遗症。对了，BT还恶劣地留下了许多小礼物——那娇小的身躯上若隐若现地凌乱散着许多红手印。杜姆斯体质很快引起了审判庭的注意，同时在艾丽妮本人的强烈意愿下加入了审判庭学习深造，并跟随达里奥执行包括但不限于机密文件运输、深海教徒与海嗣清剿、虚空噬变灾后营救等任务。

死亡搁浅改变了一切，本就分裂的泰拉更加的闭塞、孤立、单边，在连续不断的虚空噬变下许多国家陷入了无政府状态。时间雨任性地摧毁着交通，这个时代最可靠的物流方式居然变回了专人运送。只有深海教徒感到狂喜，和海嗣同化的人不会变成BT，也不会引起虚空噬变，这让他们更加坚信海嗣是人类进化的目标。自身的悲惨经历就像鞭子一样不停地打在艾丽妮的身上，叫她不能也没有办法停下脚步。三年后，她就成了审判庭最年轻的审判官，也是除了达里奥外最优秀的信使。

泪水从艾丽妮的下睑翻涌而出，如伊比利亚岸边飘起的细碎海浪。她并不想成为审判庭最优秀的信使，但老师先一步离开了。那次任务中，为了防止老师的尸体引起虚空噬变，她背着尸袋一步步穿过BT区域来到最近的焚化场，赶在那之前亲手火化了遗体。

一阵令人汗毛倒立的不适感弥散在皮肤表面。艾丽妮擦去眼泪，心想原来是开罗尔过敏。是啊，尊师离开已久，她不该再落泪了。

（开罗尔过敏：指开罗尔浓度过高时出现的流泪现象。身处BT附近时常出现。）

她向洞口望去，细密的颗粒漂浮在空中，若隐若现地组成了人的躯壳和脐带的形状。黎博利漂亮又精致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灰黑的瞳孔也不由得渐渐收紧。该死，太多了，洞口肯定出不去。四处都飘荡着黑影，它们腰间断断续续地浮着似脐带状的黑丝。艾丽妮少见地紧张起来，她的耳羽都微微地向外张了张。

就像……就像那次一样。

咚。

地上出现了一个人的手印。它们中的一只发现她了。

艾丽妮不得不屏住呼吸向洞穴的更深处退去，动作轻得没发出一丝声音，如同表演一场默剧。手印停停走走地绕着圈前进，如同闻不到气味的寻血猎犬般踌躇。腰间的提灯微微地发着光，勉强地照亮了狭窄的洞穴。若是洞穴深处也有BT，那就真的是误入绝境了。艾丽妮正担忧着，却发现远处传来了光亮。或许那边是洞穴的出口？

她摸着岩壁慢慢走过去。岩壁的凹凸触着她手掌的剑茧，艾丽妮敏锐地注意到这里的岩壁有人为雕凿过的痕迹。光亮渐渐地靠近，果然这并不是什么逃生通道。眼前的一切叫审判官身躯一震，随即拔出了手铳与配剑。

这里另有洞天。有一片像是人为制造的开阔空间，洞穴顶端吊满了尸体。这些尸体身上都有海嗣特征，他们都是深海教徒。在洞穴正中，有一个巨大的玻璃罐。玻璃管已经破碎，碎片朝外，看起来是被什么东西从内打破的，类似营养液一样的东西洒了满地。而这玻璃管里曾经装了什么也很明显，因为在那堆玻璃碎片边正有个一丝不挂的银发阿戈尔女人正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女人身材姣好，皮肤洁白细嫩，曲线优美又傲人。一头秀发蜿蜒着盘下来，一片片湿哒哒地沾着液体。她的五官精致又立体，那红色的眸子尤为勾人。

多漂亮的人啊，就像美术展馆里为天仙塑造的石像……艾丽妮猛地摇摇头，甩开杂念将手炮的准星对准了她。她不确定这个女人是不是深海教徒，或者甚至是不是海嗣。阿戈尔人，带来灾难的阿戈尔人——就算数年在审判庭奔波，艾丽妮再怎么清楚事实并非如此，但家破人亡的惨剧让她怎能不恨？

“伊比利亚审判庭！你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在这里做什么？”

准星稳稳地对着裸体女人的眉心。

“我是谁？”

她喃喃自语着迎了上来，血红的眼睛透过准星直勾勾地盯着艾丽妮。

“不要过来。”

“我曾见过你的……但并不完整……啊，让我们一同祈祷吧。”

女人自顾自地说着只言片语，眼睛仿佛透过眼前的人在同另一个遥远的存在对话。她的神情难以琢磨，又不顾艾丽妮的警告抓住了她的手。那只手体温很低，冰凉的、柔软的指腹触感让本就患有接触恐惧症审判官内心翻涌出强烈的不适，她没有阻止这个女人，只是以快到看不清的速度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砰！”

火光闪烁，轨迹几乎是擦着阿戈尔人的脸划了过去，那带着亮红尾巴的弹道射入了洞穴更深处的阴影中，将一个带着怪异触手的人影削去了头颅。但是没有用，那人影以扭曲的姿态蠕动了一会，从阴影处从容地走了出来。

“啊，这就是我讨厌审判庭的原因。不过是走开半天，‘修女’就跑了出来，还溜进来一只老鼠。”

他整个身体缩在袍子里，话语和袍子地下细细蠕动的触手让他的身份不言自明。沙哑而奇异的嗓音在洞穴里回荡着，他的发声器官可能不在头部。艾丽妮啧了一声，看样子去掉头部已经对那家伙没什么影响了。“修女”的手还抓着她，但她现在没有时间为这份触感带来的不适分神。

“站到我身后。”

审判官将茫然的女人拉到了身后，想要触发第二发手铳。但她慢了一拍，审判庭枪铳需要强大而坚定的精神力量激活源石技艺，或许是重现昔日伤痛让她并不在最佳状态。毛骨悚然的感受又传遍了全身，那些BT全进来了。身后数个手印一前一后快速地交错着游走在地面上，最后化作了漆黑的人形，如饥似渴地扑向活物。扑上来的几个BT扼住了她的手腕，手炮的弹道便斜斜地打到了边上的岩壁上，留下一道可怖的印记。BT的触感让艾丽妮不住地干呕，她强撑着用力摆动四肢以求挣脱。没有用，它们太多了。手指失力之下，佩剑也滚落到一边去。忽然BT的动作停住了，只是牢牢地抓着艾丽妮和“修女”。

人影得意地伸展着触手在地面上滑行，这个深海教徒能控制BT。

“可怕的小玩意……可不能让你开第二枪。”

BT活动起来，它们把她的持枪的惯用手拧过了半周。艾丽妮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配枪也随着手臂脱臼而脱落。

他抬起布满鳞片的手，BT和触手都随着他的动作蠕动着：“啊……到底是拿你做新的实验材料好呢？还是杀掉你制造出新的BT好呢？”

昆图斯来回在洞穴里徘徊着，最终向着艾丽妮伸出了触手：“决定了……让你加入我的军队好了。你该感到庆幸……”

一阵风不合时宜地刮过，风停的一霎那，异教徒丑陋的手臂残骸掉落到了地上，他小半边身躯上蓝色的碎肉撒了一地。这片洞穴之中也忽然多了一个身影。

“你也该感到庆幸，昆图斯。我们有许多问题要问你，所以你还可以苟活到询问结束之前。”

随着歌蕾蒂娅收势，巨槊又重新蓄势待发。拜她的攻击所赐，昆图斯暂时没有精力控制BT，让艾丽妮拉着那个阿戈尔裸体女人挣脱了出来。洞口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洞穴内的回声交响乐尚未收尾，又一位扛着巨剑的猎人闯了进来。

斯卡蒂放下背上的袋子，里面似乎装着什么武器。她站到了两人面前，眼里百感交集，微启嘴唇呼唤着那个名字：“劳伦缇娜……”

声音不大，感情却很沉重。艾丽妮立刻知道这个叫劳伦缇娜的女人对于这两位手持巨型武器的人来说意义非凡。劳伦缇娜没有任何回应。她似乎随着昆图斯的受伤陷入了一种意识恍惚的状态。

“斯卡蒂，保护好劳伦缇娜。”

“好。”斯卡蒂应答着，从风衣内侧掏出了一个喷雾小瓶，来回地在巨剑上喷洒看似血液的液体。艾丽妮不太明白那是什么，但身处战场也来不及问了。昆图斯咆哮起来，那些BT也重新受制于他的意识而活动。惯用的右手已经完全不能活动，只要稍有牵扯就会引发阵阵撕裂般的剧痛。好在她即使是用左手，命中率也算得上是弹无虚发。艾丽妮用嘴咬住手炮，拿尚还完好的左手换弹。

“啊……啊！你们这些阿戈尔孽种……”

“还是快点露出你那丑陋无比的本来面貌吧。”歌蕾蒂娅耻笑道，“缩在烂袍子里，不憋得慌吗？”

身体已成异形的昆图斯发出了可怖的尖啸，身体迅速膨胀开来，原本收得紧紧的触手也一下变得粗壮无比。歌蕾蒂娅也在话音刚落的瞬间就冲了过去，刚刚张开的触手立刻被斩碎了好几柱，又立刻开始冒着蓝色的血泡复生。昆图斯全身怪异的肌肉组织不断地增生，就像正在吸水的海绵。

另一边，斯卡蒂身上挂着的黄色小舱体变得透明起来，透过光能看到里面漂浮着一个闭着眼睛的婴儿。随后她的背后伸出了一条细长的机械臂，顶部链接着五片风车状排布、如花瓣般的细长四边形灯条。花瓣一张一合，灯光开始对着BT快速地闪烁。

“……”艾丽妮冷冷地转过视线，果然，歌蕾蒂娅身上也带着这种东西。那是罪恶的、违反人伦与律法的产物。她不知道她们是从哪弄到的，但她暗下决心要在一切结束后弄清楚。律法所禁止的，就该由审判官驱逐黑暗。

“……看见你们了。”斯卡蒂低声道，然后向BT冲了过去。

“你疯了？！”

艾丽妮大吃一惊。她当机立断地朝距离斯卡蒂最近的BT开了枪，BT嚎叫着摇晃起来。

“好时机。”斯卡蒂剑锋跟随而至，竟将BT一分为二。它的两部分各自化作了黑色颗粒飘散了。

看来这就是刚刚红色喷雾的妙用了。艾丽妮领会得很快，马上做出了辅助斯卡蒂的战术规划。斯卡蒂冲入BT群中，斡旋几回又退出来，重新为巨剑喷涂血液。这时艾丽妮便会挡上前，用手炮击退BT制造喘息的时间。

“小心，有很多BT绕过我们往那边去了，你的同伴会很危险。”艾丽妮急促地提醒道。战场瞬息万变，但逃不脱黎博利锐利的眼睛。

斯卡蒂动作顿了一下，后知后觉地问：“你……能看到BT？”

废话，不然我刚才都是闭着眼瞎开的枪吗？艾丽妮无奈地把呛人的话咽了回去，挑了最关键的讲：“分我一些那个喷雾。我来对付它们，你去帮那边的忙。”

一个漂亮的反身回旋斩，斯卡蒂身边的好几个人形BT都变成了黑色细沙，四处弥散的黑沙如一场小型沙暴。洞穴里的开罗尔浓度越来越高，斯卡蒂看了一眼劳纶缇娜，回过头去抹掉了眼角的泪痕。

或许是开罗尔过敏吧。

绕过斯卡蒂和艾丽妮的BT在地上留下密密麻麻的黑色手印，这些手印分成了好几束飞速逼近歌蕾蒂娅。它们追不上她，因为她实在是太快了，这位迅如雷霆的猎人在被围剿的空隙中甚至还能给昆图斯来两下重击。可是成群的BT毕竟还是限制了歌蕾蒂娅的行动路线，即使机动性强大到了如此地步，她还是被将了一军。昆图斯精准地预判了歌蕾蒂娅的位置，尖锐的肢体以出其不意的角度刺穿了她的腹部。速度快到难以肉眼捕捉的歌蕾蒂娅被这样击中，看起来就像停不住游动的剑鱼自己撞上了猎鱼枪。

“二队长……！”

这下斯卡蒂没有时间犹豫了。她匆忙地把喷雾塞给艾丽妮，提着巨剑飞奔了过去，只留下一句话。

“保护好劳纶缇娜，拜托了。”

艾丽妮收起手炮，将喷雾对准地上的迅捷剑快速喷洒，然后用嘴叼着喷雾瓶将左手空出来，一脚挑起剑身。迅捷剑在空中打了几转，稳稳地被她的左手接住了。饮血的剑身不断在空中划出血色的圆弧，伴着气流剖开BT。歌蕾蒂娅已经挣脱开来，但她的腹部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按照常理，此时人不可能还站得起来，她的内脏也该流了满地。但是歌蕾蒂娅的身体已经开始了复生，观察到这一点后艾丽妮对她们的身份又添了一层警惕。

斯卡蒂的加入带来了压倒性的优势。她的巨剑专为破坏而生，每一次挥舞的气势都如同狂怒的海浪。在两位猎人的压制下，昆图斯的再生速度被压制了下去，被砍飞的碎肉甚至就要快过了新生的肉芽。那不知在何处的发声器官又颤动着吼了出来，这次听起来终于没了从容的余裕。复数的BT聚合在一起，幻化成了头部附着无数触手的四足兽。艾丽妮被它们围住了，迅捷剑上的血液也在流失殆尽。只有一只手能活动极大地限制了她的战斗能力，她只能尽力地把BT从劳纶缇娜身边引开。迅捷剑毕竟不比专为劈斩而生的巨剑，在一次次与BT实体的碰撞下，细长的剑身终于撑不住开罗尔物质的腐蚀，在距离剑尖约三分之一处断裂开来。锋利的碎片飞出去老远，在岩石间弹跳着掉在了劳纶缇娜面前。

“啊……啊！深海的孽障……来不及了。‘修女’，为了主，为了无上意志，为了死亡搁浅，献上你的生命吧。”

劳纶缇娜抽搐般地动了动身体，接着如提线木偶般捡起了地上的迅捷剑残片。

“……不！”敏锐的艾丽妮立刻发觉了她似乎受制于昆图斯的意志。她将断剑向最近的BT扔过去，然后奋不顾身地向劳纶缇娜扑去。可是中途另一头BT撞开了她，艾丽妮翻滚着和凸起的石块撞了好几下，最终狠狠摔在岩墙上又弹回地面。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猎人们甚至还没有搞清昆图斯话语的含义，斯卡蒂还在防备着它向劳纶缇娜的方向发起攻击。劳纶缇娜木然地割开了自己的喉咙，就像那不是她的身体一般。艾丽妮几乎站不起来，强撑着向倒下的阿戈尔女人那边跑去。她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颤抖，以至于失去平衡时不得不用左手地撑着地面前进。当她连滚带爬地赶到劳纶缇娜身边时，她的血已经浸满了附近的岩缝。

艾丽妮试图用手堵住不断涌出的血液，但是没有用，鲜血很快染红了她的左手，顺着指缝潺潺流出。她徒劳地想挽留女人流逝的生命，就像以只身之力阻挡海潮那么无力。很快劳纶缇娜美丽的红色眼睛就失去了神色，瞳孔慢慢地放大，眼皮也垂了下来。

又是一阵狂风与音爆声，还有向来从容自若的执政官从未有过的怒吼。昆图斯庞大的半边身体在冲击下化作了碎块，风停之时，歌蕾蒂娅半跪着用巨槊撑起身体，尚未愈合的腹部空洞和嘴边一同流出了许多血水。而斯卡蒂的灵魂似乎被抽离了身体。她机械地迈着步子，在劳纶缇娜身边跪下。在确认了她的死亡后，斯卡蒂开始狠狠地把头往沾满她的血的石头上撞，似乎这样就能发泄自己的悔恨。疼痛让她清醒起来，又带着满脸的血迹一言不发地提起剑凶狠地砍向昆图斯。

虚空噬变。这个恐怖的词语浮现在艾丽妮脑海里，她必须避免这种最坏的情况，这附近不远处还有好几个避难所。正当审判官飞速地在记忆里搜寻最近的焚化场时，她发现本该死气沉沉的尸体却有了动静。

劳纶缇娜的喉结处在微微颤动。艾丽妮挪开手，惊讶地看到脖子上那道骇人的伤口正在自行愈合。生命与活力正在逐渐回到女人的身体里，这本是不可能的。她意识到面前的阿戈尔是个遣返者，一个能从冥滩回到生者世界的不死人。这一直只被伊比利亚人当成笑谈和传说，但活生生的例证就在眼前。

“可爱的小鸟……是你唤醒了我？”

她睁开眼睛，似乎完全变了个人。话语间还带着些许俏皮的语调，难以想象她刚刚还是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在见证人死而复生带来的巨大惊异中，艾丽妮似乎丧失了语言能力。她动了动唇，但硬是没挤出半句话。斯卡蒂和歌蕾蒂娅也是面面相觑，惊喜之余又充满疑惑。

劳纶缇娜活动着脖颈观察四周，那柔软的皮肤上的伤痕已然消失，只留下大片的血迹如同红衣一般披在女人裸露的身上。很快，她对眼前复杂的状况大致有了数。

“啊——真麻烦啊。我居然当了这么久的半疯修女，醒过来的时候甚至连衣服都没有，不得不光着身子去揍海嗣。”劳纶缇娜抱怨着拆开斯卡蒂留下的包，从里面拿出了一把圆锯。锯齿咔嚓咔嚓地转动起来，带出阵阵空气摩擦声。她满意地笑起来，得心应手地挥舞着它加入了战场。

“嘿，斯卡蒂，谢谢你把这家伙带过来。”圆锯凶猛地撕扯着昆图斯仅剩的半边肉体，碎肉四下飞散，劳纶缇娜光洁的身体上开始混杂各种各样的液体。

“劳纶缇娜……你恢复记忆了？”一听劳纶缇娜的语调，斯卡蒂就明白了她的状况。她的回归振奋着猎人们，巨剑划过岩洞顶，击落了不少钟乳石。

“你怎么会是遣返者？”歌蕾蒂娅不解极了。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劳纶缇娜耸了耸肩，加大了手上的力度，“你要不要问问它？”

昆图斯的残躯不断地发出难以言喻的声音，似乎是在为失去对劳伦缇娜的控制而愤怒。歌蕾蒂娅啧了一声，略带遗憾地回道：“可惜，它可不像是能正常对话的样子。”

“嘿，它头上那朵小花留给我。”

“那应该是眼睛，劳纶缇娜。”

猎人们在短暂的震惊后接受了事实。她们的配合天衣无缝，攻击的连携如同最完美的舞蹈演出。击碎，劈开，撕裂，一气呵成。昆图斯哀嚎起来，它开始试图向更深处逃跑了。这个时机很完美，因为审判官刚刚把最后的子弹填充进手炮。

摇曳的火光接连着照亮了洞穴，一发，两发，三发。这是审判官的极限了，她喘着气跪坐在了地上。威力骇人的子弹给昆图斯所剩无几的躯体开了三个连着的圆形空洞，它再也跑不掉了，只能留在原地被猎人们慢慢撕成碎片。

彻底消灭昆图斯后，斯卡蒂又向岩洞中失去控制四处游荡的BT扔了几颗液体手雷。刺鼻的气味在洞穴中弥漫开，BT一碰到这些液体就散开来，为一行人让出了道路。而艾丽妮早就累得动弹不得，趴在地上有气无力地想这几个阿戈尔人哪儿来的这么多奇妙小道具。

劳纶缇娜分别与斯卡蒂和歌蕾蒂娅欣喜地相拥。她们彼此之间都有很多问题，但重逢的喜悦压倒了一切。歌蕾蒂娅流下一道泪痕，她说那是开罗尔过敏，然后就扭过头走向艾丽妮在她身边蹲了下来，检查着她的伤势。

“不算特别严重。快点送到伊什坎达结点城的话应该不会有后遗症，罗德岛小队现在驻扎在那里。”她擦去泪水，一丝不苟地评估道。

“你们是罗德岛的人？”艾丽妮警惕地问道，她对这个再生能力与海嗣别无二致的女人戒心最大。

“合作关系。”歌蕾蒂娅简短地回答，然后伸出手想把艾丽妮扛起来。

女人带着茧的掌心逐渐靠近，艾丽妮应激般地喊道：“不！别碰我。”

随着艾丽妮躲闪的动作，歌蕾蒂娅看见了她衣服下的红色手印，心中大概有了猜想：“接触恐惧症？忍忍吧，如果你不想耽误治疗落下残疾的话。”

“队长，让我来吧。”劳纶缇娜凑了过来，“我之前碰她的时候没这么大反应来着。”

说着她就上手直接把艾丽妮拦腰抱了起来，没给她任何反抗的余地。与他人皮肤接触的感觉让艾丽妮不住地发抖。这阿戈尔女人的身体一改先前的冰凉，温软的触感不断刺激着审判官疲惫又脆弱的神经。

艾丽妮略带痛苦地扭动着身体，尝试消除些许不适。劳纶缇娜见状轻言细语地安慰道：“很快就会结束的，惹人怜爱的小鸟……队长，我们走水路绕过去吧，那样能快一点。”

歌蕾蒂娅点点头，三位猎人走出洞穴蓄势待发地准备起步，但被艾丽妮打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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