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了半天还是看不懂那些仪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也不理解旁边花花绿绿的数据和文字都是什么，更是不敢乱碰捣乱的科琳娜终是放弃了研究其原理，转而看向了因为药物作用而还处在昏迷状态的小修女。

　　此时的她已经褪下了残破不堪的战斗修女装，换上了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残缺的肢体部分也续上了厚厚的绷带，她在输着营养液的同时打着细微的鼾，似乎睡得很香甜，做着一个永远都不会醒来的美梦。

　　“所长，她什么时候会醒来啊？”

　　科琳娜戳了戳她那熟睡中的脸，接着看向了我，那若草色的眸子里明显带着几分好奇，已经没有了一开始时见到这个小修女的那种，难以压抑的恐惧与警惕。

　　很显然，在我对她好一阵子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心理工作之后，她对于这个已然脱离生命危险的小女孩已经少了几分恐惧。

　　毕竟就这些救世军算再怎么信仰狂热，生理上的构造终究是无法改变的，小女孩也终究只是小女孩，被束缚带里三层外三层的捆起来后也是什么都做不了，在认识到了这一点之后，面对自己原本恐惧的事情，她也渐渐变得大胆了起来。

　　——更何况，这个小女孩无论是身体内还是身体外，都已经变得一塌糊涂了。

　　虽然这个小女孩刚进来的时候，就算肢体完整，她的身上也并没有多少肉，就算不经过系统性的检查，只是用肉眼随便看看都能够得出结论，她有着严重的营养不良，就连这个年龄段本应柔嫩白皙的脸部都显得有些枯槁，尤其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毒品和硝烟的消洗，更是让她本就营养不良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

　　但在营养液强大的补充作用下，她那枯槁的身子贪婪的吸收着营养，滋润着自己的每一个细胞，这种报复性的吸收未免都让我感到了些许可怕，为了不至于在她醒来的时候变成一个小胖墩或者爆体而亡啥的，我甚至还要控制营养液的输入速度，但这短短的功夫里，已经可以从她的身上看出一个玲珑少女应该具有的样子了，实话说，这样的成果让我很满意。

　　毕竟，如果只是把她救活的话，那可就太浪费了，无论哪个方面来说都是。

　　我一边观察情况，提笔在病历本上记录着什么，一边对着不断戳着少女脸蛋的科琳娜好心提醒道：

　　“我给她打的睡眠剂是二十四个小时，不过个人体质有所差距，对于药品的耐受性也不同……算算时间的话，她应该已经快醒了。”

　　一听这句话，原本还带着几分好奇的科琳娜迅速的将手伸了回来，就好像自己摸着的不是少女的脸颊，而是触摸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一般，甚至还往后退了几步，那双澄澈的若草色的眸子对我投以弱弱的、求助一般的目光：

　　“呜，所长，我还是有点怕……”

　　见到她这个萎缩的样子，就算是我也无奈的摇了摇头。

　　果然，那种根生在心底的恐惧，不是我单的三言两语就可以去除的啊……

　　“啊？你这反应也太过了吧，你看她才这么小一个诶，再说了，体检结果你也看了罢，就算现在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情况趋于稳定，但是她从内脏到四肢，都已经是个标准的残废了，就是不用束缚带捆着都没威胁，你怕个什么……”

　　“这是心理阴影啦心理阴影！也不知道这些宗教疯子会整出什么事情来，这可是长久以来的实用经验！”

　　“没有权限，她连这个房间都出不去，你可以去过道或者你的病房呆着，那里绝对安全。”

　　“那怎么行，我可是说了要帮忙的，就这样出去了……不就是言而无信了嘛！”

　　“只是临时助手而已，没必要这么认真嘛，想吃东西的话，就算不做这些事情，我也会给你准备的……”

　　看着那浅灰发色的女孩涨红了脸也要争辩的可爱模样，我不禁莞尔，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可以说已经是十分了解科琳娜的性格了，她是个本质上还算善良的小姑娘，头脑也算清晰，性格比较伶俐，就是有种莫名的责任感……

　　虽然我也曾经让她不要勉强自己，毕竟再怎么说她现在的身份依旧还是留院观察的伤员，一次也就算了，继续让她帮忙下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所长，话怎么能这么说呢，临时助手也是助手！”

　　“好吧好吧，你开心就好……~_~”

　　“哇！所长你的反应也太敷衍了吧！”

　　“啊对对对……”

　　就在我们两个进行毫无营养的对话的同时，被束缚带紧紧捆在床上的小修女倒是有了醒来的迹象，发出了模糊不清的梦呓声，不仅如此，她那那细长的眉头也开始颤动起来，似乎正在从美梦的蛛网里挣脱。

　　“你看，我就说吧，已经是时候了……”

　　我对着又处于本能瑟缩的科琳娜如是说道，同时熟练的给自己套上了一副经过消毒的橡胶手套，其余的用来进行手术的器具更是不用说，早就已经在科琳娜的帮助下准备好了。

　　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正所谓，当人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的时候，那他距离醒来的时候也不久了，这句话用在小修女身上正合适，这不，当她在迷迷糊糊睁开眼，那带着些许雾水的天蓝色眸子好奇的打量着陌生的环境的时候，我就已经把脸凑近她，笑眯眯的说道：

　　“哟，你醒啦，手术很成功，你一半一半的活下来啦！”

　　小修女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很可爱的，朝着旁边歪了歪头，看了看旁边精密的医疗器械后，又再次把目光看向了我，脸上依旧带着初醒的懵懂：

　　“你……你是谁……”

　　“我？我还能是谁，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如果按照你们的教义来说的话……神，对，我就是你的神哟？”

　　“咕……神……你是神……神明大人……”

　　小修女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在细细品味着这句话，只是片刻，那原本还带着几分稚嫩可爱的脸瞬间变得疯狂而狰狞起来，她几乎是疯狂的想要朝我扑过来，但是那几条拘束带牢牢的将她囚禁在了床上，已经缺少了部分肢体的她更是没有办法好好的发力，失去了可靠的支力点，她整个人就像一条在地上蹦跶不了多久的活鱼一般拼命蹦跶，但是她那虚弱到了极致的身子可经不起她这样折腾，只是短短十几秒，她就已经像条死鱼一样瘫在了床上，动弹不得，只有那精致的小嘴还在无休止的碎碎念：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我算是明白科琳娜为什么对这个小家伙这么恐惧了，这哪里是什么修女啊，这完完全全就是一条疯狗么，见着谁都会想咬那么几口，也不知道促使她这么做的是对于信仰的狂热还是毒品的催化，也可能是这二者相互作用的统一？啊啊，不管怎么说，结合我亲眼所见，加上科琳娜的描述，我对于这所谓的【救世军】已经没有了多少好感度。

　　不过，见到她刚醒来就有精力如此蹦跶，我也就放心了，这说明她恢复的很不错，最起码短时间内应该是死不掉了……应该罢？

　　我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无视了小修女絮絮叨叨的碎碎念，我看向了一旁对我露出“啊，果然如此呢”表情的科琳娜，十分得意的说道：

　　“喔——科琳娜，你说的没错诶，这小妮子醒来后还真挺疯狂的，你看看她，多可爱啊，不是么？”

　　科琳娜则是又露出了一副无语的表情，就连那双若草色的眸子里也满是那种“你高兴就好”的、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一目了然的意思，她双手环抱在胸前，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斟酌再三后才回了一句：

　　“所长，你的喜好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奇怪呢……”

　　“哎呀，你就说她可不可爱吧！”

　　“如果身体完全的话，睡着的时候，确实……”

　　“那是，我之前在战场搜寻上的时候，就觉得这小妮子底子肯定不错，救活了肯定不亏，就趁着她还有一口气的时候给搬了回来，果然，我就说我的眼光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嘛~~”

　　“呜哇，所长你可真是恶趣味……”

　　“是这样的，我不否认。”

　　“噫——”

　　在和我科琳娜聊天的时候，感觉自己被冷落和无视的小修女更是咬牙切齿，那天蓝色漂亮眸子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对于我们两个杀意，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但是以她现在被捆在床上的状态来说，很明显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接着咬牙切齿道：

　　“咕——该死的异教徒！不允许……不允许你侮辱真神！我一定会，杀了你——”

　　“如果你口中的那个真神真的能够夺走我的生命，那就让祂来罢，不过我的命还挺硬的就是了，多让他带几个师来哦？”

　　面对少女的威胁，我满不在乎的回应着，同时摸出了听诊器，压在了她还算丰满的少女胸口上，一边感受着由金属传达的柔软回弹，一边仔细聆听她的心率，这一举动自然也是遭受了小修女更加激烈的言语暴力。

　　可我管她呢，这可是十分正经的医疗过程啊医疗过程~~

　　听了那么一阵之后，我十分满意的收回了听诊器，对着科琳娜吩咐道：

　　“嗯，心率还算正常，有着偏快，听起来有些心力衰竭……好吧，比我想象的情况要好一点，科琳娜，麻烦你给她的营养液里再加10ml的安定剂。”

　　“知道了，所长，安定剂，安定剂……啊，是这个。”

　　随着指引，对于基本操作已然轻车熟路的科琳娜很快便找到了安定剂所在的位置，拿起了一旁的一次性针筒，看着刻度准备了对应的药品，给小修女的营养液吊瓶里给注射了进去，虽然她不太了解所谓的安定剂是做什么的，但是管他呢，听所长的准没错。

　　没过多久，安定剂显著的效果就发挥出来了，原本还攻击性十足的小修女也是安定了下来——最起码嘴上没有骂骂咧咧了，整个人也是有了这个年龄段的小女孩本该拥有的娴静……虽然是在药物的帮助下就是了。

　　所谓的安定剂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它的效果只有一个，就是让一个人的情感波动强制保持在最平常的状态，无喜无悲，在药物的作用下，整个人会处于一种十分自然的放松状态，整个人会觉得身心放松、无欲无求，思想达到了一种无我的境界，此时心态也变得宁静祥和，犹如贤者圣人一般，在这个状态下，对于心神的消耗也是最小，也就是所谓的【贤者时间】，所以我将其命名为【安定剂】。

　　话说回来，虽然现在已经不这么做了，但是在以前，我倒是经常定期给自己送服一定的剂量，用来维持我情绪的稳定……

　　咳咳，跑题了跑题了。

　　总之，没有了杀意，没有了悲喜，也没有了情感上的波澜，她抿着唇，看着我们的目光中虽然还是没有什么好眼色，但相比之前也确实柔和了不少，这个小修女虽此刻没有穿着修女服，但却有了几分正经修女的模样。

　　“停下来了？”

　　“嗯。”

　　“不继续骂了？”

　　“……嗯。”

　　“所以，我们可以好好进行对话了？”

　　小修女眨巴眨巴自己仅剩的一只眼睛，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嗯。”

　　见到原本还凶神恶煞的小救世军变得如此平静，闲不下来的科琳娜这才好奇的把头给伸了过来，满脸的不可思议：

　　“哇……竟然真的安静下来了，这个药品这么神奇的吗？所长，你不会是把她的脑子给烧坏了，让她成为一个傻子了吧？”

　　“滚犊子，我怎么会对一个孩子做这种事，这玩意的作用只是暂时的，等有效期过去之后她就会恢复原来的样子……你说的话她也会记得。”

　　我用圆珠笔杆敲了敲在一旁探头探脑观察着的科琳娜的脑门，没好气的说道，随后又敲了敲空荡荡的病历本，对着小修女接着说道：

　　“那么，趁这个好机会，先来填充一下病例单罢！那么，首先，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呢？”

　　——根据我的发现，在自身情绪绝对平静，心神消耗最少的情况下，就连【撒谎】这一举动都是多余的，所以【安定剂】某种程度上也可以当做【吐真剂】来使用。

　　不过比起【吐真剂】，【安定剂】要来的温柔许多便是了。

　　“……”

　　见到小女孩不在言语，我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毕竟【安定剂】只能够让被注射者懒得撒谎，却也不会让被注射者有问必答，他们依旧有保持沉默的权力。

　　“再怎么说我也救了你，说说你的名字不过分吧？还是说，你的教义告诉你，要对救命恩人的问题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我的名字是安洛瑟……安洛瑟·夕音，第七师团战修协作旅爆破工兵，是真神光荣的圣战卫士。”

　　“还真是中二的头衔呐，不过，安洛瑟……古语言中的【幸福】的音译么？真好，是你父母给你取得名字么？”

　　“我没有见过我的父母，是莱卡嬷嬷给我取得名字，她说这个名字会让我幸福……”

　　安洛瑟，安洛瑟……真是个不错的名字，只是可惜这个名字的主人并没有得到幸福就是了，最起码没有得到我定义的那种【幸福】。

　　“那，你觉得你现在幸福吗？”

　　——摇头。

　　“你的家人呢？”

　　“我没有家人，但是教官告诉我，救世军的兄弟姐妹都是我的家人。”

　　“你信教官说的话吗？”

　　“我为什么不信呢？”

　　一阵沉默。

　　“你今年多大了？”

　　“我不知道，可能是十二岁，也可能是十三岁……”

　　才十二三岁么……这么小的孩子啊，竟然被那群家伙培养成了如今这个样子，科琳娜还能算是半个成年人，拿着武器上战场也说得过去，而她则是纯纯的孩子了，能够做出这种事情……可见到底有多畜生。

　　“为什么要吸毒……也就是你们口中所谓的【圣药】？”

　　“教官说……服下圣药之后，我们就会和神同在，会免除恐惧，无惧苦痛，会成为真正的、服侍神的战士，等我们于圣战中战死后，灵魂得以升华，能够进入天国，方能见到真主……”

　　又是这一套死后得到救赎的戏码……这种手段都玩了这么久了，还真是能够蛊惑人心呢，他们就不能换高级一点的说辞吗？

　　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历史的必然？谁知道呢。

　　“安洛瑟，你告诉我，你真的觉得这样死去，可以见到神么？或者说，你觉得你口中那所谓的天国，所谓的真主，真的存在么？”

　　我叹了口气，神权这种玩意总是能够成为笼络人心的借口，说的好听点是为神而战，光荣牺牲等等等等，实际上到底谁能够从中得利……我不好说，但肯定不是端着枪上战场的小女孩们，别说是利益了，就是活到明天对她们都是一种缥缈的奢望。

　　“……我是相信的。”

　　“哈，你还真是虔诚呢，不过真神存不存在我不知道，但在你垂死的时候，救了你的可不是你的真神，而是蔑视神明的我哦？”

　　我叹了口气：

　　“再说了，如果你的真神真的存在，那应该在你们活着的时候就给予你们救赎，至于死后的事情……谁又说的清楚。”

　　“可是，就算我们战死了，也不过是回归真神的身边罢了——”

　　“那你想死吗？”

　　“……不想。”

　　“那不就得了，当你真正遇到危机的时候，能够救你的可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神，而是我这个闲的没事干的无业游民，人啊，终究只能够依靠自己的双手去取得想要的东西，无论什么，莫不如是。”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我的，同期的朋友们，战友们，都已经在战场上死去了，教官说了，他们都是英勇的战士，全都升入了天国，会在真主旁边得到永远的幸福……”

　　“可是……要是真主不存在的话，那我们的牺牲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小修女安洛瑟喃喃自语道，处在【安定剂】作用下的她没有任何情感的波动，但原本平稳的语气还是出现了些许涟漪，眼眶也有些许红润。

　　毕竟，她一直以来所坚信的世界观正在逐渐毁坏，这种程度的情绪波动，不是单纯的区区药物就能够压抑的住的，更何况我给她注射的剂量本来就不大。

　　啊啊，虽然可能会有些不合时宜，但是是时候到了泼冷水的时候了。

　　“确实是没有意义，蠢死了你们……虽然这么说，可能你会觉得对你们很不公平，但确实就是如此，被人当做枪使的家伙能有什么意义，只是消耗品罢了。”

　　我就像完全不会读空气一般，直截了当的说道：

　　“你也不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缺德事，拿着神的名义到处烧杀抢掠，破坏地区安定，威胁社会秩序，滥杀无辜，纯纯的宗教疯子，要是你们口中的神真的存在，看到你们这个样子，肯定会把你们打下地狱的，不然的话，那那个家伙肯定是一个十足的恶神。”

　　这话一出，原本还是在旁边看戏的科琳娜听的都有点头皮发麻，弱弱的开口道：

　　“哇，所长，你这么说是不是也太……太直接了一点？”

　　——刚才一直劝我的不就是所长你吗！

　　“这有什么不好直接说的，这种情况下再给她几分幻想那才是真的愚蠢，这个时候就应该狠狠的践踏她的信仰，让她摒弃那愚蠢的观念才对，你觉得我说的直接，我还嫌自己的攻击性不够强，怎么，你想要理解她们了？”

　　“那还是算了吧，所长你说的都对。”

　　知道自己说不过所长，科琳娜只得无奈的双手举起，行了一个标准的法式军礼，用以认输，只是她看着小修女的目光中，也确实多了那么几分柔和。

　　——不多，但是确实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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