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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之死

[db:作者] 2025-08-11 13:19 5hhhhh 3300 ℃

江鹭昂倚在生锈的铁栏杆上,眯着眼,看向远处的海岸线。

身后传来叽叽喳喳的闲聊声:是他的同龄人,他们穿着深黑色、深蓝色、藏青色、深紫色的衣服,搭配各式各样的休闲裤乃至运动裤,举着手机四处拍照。

也怪不得他们如此兴奋,毕竟这大概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参加葬礼。

葬礼的事主名叫柳豪,他们的同学,二十多岁的一个吊儿郎当的大学生,皮肤黝黑,双目炯炯有神,有着好像异邦人的俊朗面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门牙,无论说不说话,他都会微微咧嘴,把上牙露在外面,显出一副又像是友善又似乎别有所图的笑容。即便只是初次见面,你也很难不对他产生好感,但你的第六感又总会提醒你,让你隐隐地觉得有点危险。

江鹭昂第一次见柳豪时就是如此。那天他正在往食堂走,厚厚的羽绒服也敌不过腊月的寒冷。但他在半路被柳豪拦下了。柳豪举着手机,带着他标志性的微笑,向江鹭昂发出邀请:

“同学你好,你方便帮我录个小视频吗?”

江鹭昂只觉柳豪此人莫名其妙,带着一股他厌恶的自来熟。他应该把柳豪的手打掉,随便送他一句“我赶时间”之类的话便逃之夭夭。但不知为何,柳豪的眼神吸引了他。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好像要看到他的内心深处去。

江鹭昂打了个寒颤。他有些不耐烦地问:“什么视频?”

柳豪笑得更开心了:“我跟你说说内容啊。等一下我会把点燃的二踢脚塞进八宝粥罐子里,然后我坐上去,看二踢脚能不能带着八宝粥罐子和我一起飞上天。”

“......”

江鹭昂憋着一股气,把握着手机的柳豪的手推了回去。

“那个,您不然还是,另请高明吧......”

“——如果我说我这是为了挣钱呢?”

“诶?”

江鹭昂愣神抬头,看见柳豪眯着眼笑他。柳豪收回了手机,但反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看来得给你详细解释一下了。跟我来。”

他被柳豪拉着走进了一条小路,在树篱中他们走进了一家咖啡馆。柳豪径直走近了店内深处的一张靠墙的桌子,拉着江鹭昂坐下。江鹭昂第一次来这里,虽不至于怯场,菜单上平均30一杯的咖啡也让他深感无福消受。但柳豪显然是熟客了,菜单都不碰便抬手叫来服务员。

“两个金枪鱼三明治套餐,饮品都要卡布其诺,其中一杯多奶多糖。”

柳豪这么说,服务员走后重新转向他。

“我饿死了,但这家店的午餐也就这玩意能吃。等会儿我再买点别的垫垫肚子。”

“啊......嗯。哦对了,你喝咖啡要喝多奶多糖的?”

柳豪闻言瞪大了眼,然后大笑起来。笑够了,柳豪才回答:“.......呼......不是啦,那个是给你的。我知道你这没胆量的小白脸肯定喝不惯太浓的东西。”

“——你讲不讲礼貌的?你凭什么说我......”

“你第一次来吧?甚至可能第一次喝咖啡?”

江鹭昂还没发出去的火就这样被柳豪的提问堵了回去。他刚撑着桌子站起来,又不得不悻悻地坐回原位。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接触过很多人,比你接触过的,可能有十倍都不止。像你这样的小屁孩啊,我见得多了。”

“......敢问您今年贵庚?”

“我今年25,高中毕业之后辍学打了两年工才回来考大学的。”柳豪轻描淡写地回答,又说道,“这不是重点。之前跟你说我拍那个视频是赚钱,真的没唬你。你不好奇吗?”

“我为什么要好奇这个?”

江鹭昂死死地盯着柳豪看了一会儿。其实现在的局面并不在柳豪的掌控中,他不清楚江鹭昂是否会耐着性子听下去,是否愿意和他合作,甚至他连江鹭昂对鱼过不过敏都不知道。但江鹭昂发现这人的表情露不出任何破绽。柳豪就像一个完全由自信组成的生物,连哪怕一丝的裂缝都没有

于是江鹭昂放弃了。他叹了口气,说:“你说来听听吧。”

这便是他们的相遇。那时他们甚至还没互通姓名。

之后柳豪向江鹭昂介绍了自己在做什么。他是个网络主播,或者视频投稿者,总之是这样的东西。他真人出镜,运营着一个社交帐号,用来投稿一些“观众们爱看的东西”,也从这里接受观众们打赏的礼物或平台因为视频播放量而支付他的片酬。这就是他所谓的赚钱了。

“拍半个小时,稍微剪辑一下投稿出去,就能赚两千五!”柳豪抬着手比了个“5”,兴高采烈地说着。

江鹭昂无心质疑柳豪——也实在没什么必要。他更加关心的是柳豪本人。柳豪展示的这些视频,内容都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但对柳豪本人都会造成难以迅速恢复甚至难以磨灭的伤害:

“挑战一下在公共泳池穿肉色泳裤”

“挑战一下喝魔鬼椒奶昔——辣椒籽加倍哦”

“辣椒挑战后续:肛肠科住院记......我错了”

“粉丝福利之内裤走台——为什么会有人喜欢看这个啊”

“挑战一下在头皮上纹身然后混过学校的检查——这次的OO好看吗”

“头皮纹身后续:在假发燃烧的时候戴上它——火灾警告”

“万粉福利之女装回——既然要追求刺激,就贯彻到底咯”

“挑战一下穿着女装去公共的男厕所和女厕所——被骂色狼了诶”

“粉丝福利之女装内裤走台——到底为什么会有人喜欢看这个啊*2”

更让江鹭昂不理解的是,每一个视频都有着远比内容更恐怖的播放量和点赞数,还有热情到让江鹭昂不适的评论和私信。他不清楚平台的创作收益是如何计算的,想来也不会和柳豪说的相差太远。最新视频则是与鞭炮有关的,他看到柳豪写了一个标题:

“挑战一下被二踢脚带飞——宇宙我来啦”

他皱着眉,把手机推回给柳豪:“我就不说这东西会对身体造成多大伤害了,你难道没有想过二踢脚根本不可能把人带上天吗?”

柳豪依然嬉笑着回他:“你白痴吗?当然不可能啊。”

“那你还......”

“——但是观众爱看这种猎奇的东西啊!你以为他们想看我被二踢脚带飞?他们想看的就是我被二踢脚炸档,最好炸痛,炸得我浑身抽搐地跳出一段舞步。至于我受多重的伤,住多久的院,他们才不在乎。”

柳豪无所谓地回答,又嗤笑了一句:“你知道观众在干什么吗?他们在扮演神呢。我们这些屏幕内的人,是被他们操控命运的古希腊英雄,是给他们审丑的对象。帕里斯随口说了一句阿弗洛狄忒胜,海伦就被拐到了特洛伊。这边也一样。只不过我是真人,所以他们看着更有成就感而已。”

“......你倒是看得通透。”江鹭昂拿起他的三明治。

“各取所需罢了。他们爱扮演神,那我就扮演帕里斯吧——好歹我能得到美女呢。”柳豪笑了,也拿起三明治。

于是江鹭昂就这么答应了柳豪,成为了他的合作伙伴。他帮助柳豪完成了那支影片的拍摄,顺便基于抓拍到的柳豪狰狞皱缩的表情重新设计了一张封面。柳豪看了大为赞赏,不住地夸他有前途有想法,视频火了收益分他一半——也确实是火了,视频发出去刚一周,江鹭昂就被柳豪塞了一千二百五。

“我要拉你入伙。”柳豪把钱递给他时,如此宣告。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江鹭昂几乎都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和柳豪完成了四五部影片的拍摄。他发现柳豪的视频内容,尺度也在逐渐变得邪恶,以至于让拍摄者的他自己都深感反胃:

“粉丝福利!和朋友玩野球拳,输的人要脱衣服到全O......”

“药性挑战!把安眠药磨碎了倒进朋友的杯子里......”

“跑酷挑战!在100层高的天海大厦楼顶跑酷——也是我的第一次跑酷”

“粉丝提出的挑战!把朋友的泳裤换成在水里会自动溶解的款式......”

“友尽挑战!偷偷在朋友房里装了摄像头,居然拍到他打OO……”

如此,桩桩件件,从淫秽色情擦边球到血腥猎奇,再到有生命危险的“极限挑战”,每变得更危险、更猎奇一分,视频的播放量和收益就多出一倍,观众们的留言也变得更猎奇,更扭曲,更远离“人”。他们也许是神吧,那残酷冷血、七嘴八舌的样子倒是和神话里的那些东西很像,就连并非当事人的江鹭昂都渐渐地感觉到了危险。

但柳豪相反。江鹭昂觉得柳豪缺乏那种被人们称作“危险感”或者“紧张感”的东西,虽然每次钢索都能被他走得如履平地,但你知道终有一天他会掉下去;而他自己不仅不重视这个,还会向你发出“要不要一起走”的邀请。他就像一颗流星,你对他终将砸出一个陨石坑的结局心知肚明,却仍然想要看着他划过天空。直到他逼近你,朝着你的方向坠落,你才发现那陨石坑里也躺着自己。

终于他拒绝了柳豪。柳豪那时正在准备下一个视频的素材,题目他都想好了,大概是“素人挑战!诱骗加油站的小哥做兼职,没想到兼职的内容居然是......”之类的东西,打一个“到了地方才发现要拍不雅视频”的擦边球,并在加油站的小哥反应激烈之后告诉他这是整蛊。柳豪兴高采烈,江鹭昂忧心忡忡,柳豪高谈阔论,江鹭昂若有所思。最后,在柳豪拿起手机准备查看一下观众们的留言和私信时,江鹭昂终于开了口。

“......你还要扮演帕里斯到什么时候?”江鹭昂咬紧下唇,问。

“在赫克托耳被阿喀琉斯杀死之前吧。”柳豪眨了眨眼。

“所以呢?然后呢?到那个时候你就会罢手了吗?醒醒吧柳豪!特洛伊木马已经建好了,就在你的帐号里!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死的你知道吗!”

“但我不是说了,我只不过是个戏子,观众才是那个操控一切的……”

“——啪!”

江鹭昂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巴掌。然后,不顾一切地大吼。

“别骗人了,柳豪。观众是神?你自己才是那个妄想成神的家伙吧!是你用夺人眼球的题材吸引了他们,是你用越发猎奇的内容驯化了他们的口味,是你把他们变成了一群喋血的疯子!”

江鹭昂喊完,双手紧攥成拳,硬撑着瞪着柳豪的脸。他没来由地害怕起来。但柳豪只是捂着自己刚才被打的部位,然后咧开嘴,又露出他标志性的微笑。

许久,柳豪憋出这么一句话:

“你这说法,还真新奇。”

“是吗?我......我以为还挺到位的。”

”但你不懂流量。“柳豪笑着说。

“这是门生意,鹭昂,要冲绩效,算KPI的。现在已经不是那个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时代了,没有我带路,你绝对找不到之前的那家咖啡店。如果你觉得我驯化了观众,那就是吧。但你觉得我真就那么神通广大,能完全操控他们,让他们点进我的视频,然后乖乖给我打钱?他们不仅被我驯化,也被每一个自媒体驯化,被提供媒体的平台驯化。他们看什么,平台就给他们推送什么,让他们满足,满足,然后变得越来越难以满足,越来越猎奇,最后成为你口中那群‘喋血的疯子’,是他们自己驯化了自己。”

“......但你至少可以不提供这些东西。”江鹭昂小声说。

柳豪闻言,又一次大笑起来。

“好,我不提供,所有的自媒体人都不提供。所以呢?然后呢?到那个时候观众们就会放弃这些东西了吗?或者这种猎奇的东西进法入刑,任何人都不能拍摄、发布它们。然后呢?”

“然后,新东西就能浮出水面,柳豪。”江鹭昂不卑不亢地答,“哪怕拿你发视频的那个网站来看,他们的点击率榜首,也不是全都被你的这种猎奇视频占领的。你说酒香不怕巷子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我倒是觉得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只要你不追求快钱,不追求那一时的火......”

“——但我要的就是那一时的火。”

柳豪的话掷地有声:他像是真的动怒了。

江鹭昂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柳豪也没有说话,只是喘着粗气。他们对视了良久,可能等到柳豪终于平复好心情了,他才再次开口。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追求一时的火吗?”

“你要钱。”

“狗屁。我不缺钱,拍视频赚的也就是个零头。”

“那我......不知道了。”

柳豪闭上眼。

“我在搞这种下三滥的东西之前,发过正经的视频。高中毕业之后,我辍学的那两年,是在咖啡厅打工。我自己对咖啡很感兴趣,去那里打工也是为了学相关的知识。那时候应该这种自媒体刚兴起,我就录了一些视频,想把我学到的东西传播出去。那些视频大概是一些咖啡品种的介绍,咖啡豆的选择,包括手冲咖啡的时间和操作方式之类的东西。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火,一直不火,像只培养皿里的死青蛙,偶尔被电了才抽搐一下,我看着他,很清楚它没有任何希望。你知道我什么时候火起来了吗?我偶然取了一个‘教你如何在家手冲’的题目,发现观众数大增的时候。我那个时候才知道观众喜欢什么,什么东西才能火。”

“......但教人冲咖啡的视频现在也很火啊。如果你能再等一等,赶上这一波的咖啡热......”

“但那个时候的我等不下去了,鹭昂。我要怎么预知未来咖啡会很火,然后基于一个虚无飘渺的理由怀抱希望坚守本心?在其他人已经靠这种‘某某挑战’一跃而成百万粉的视频作者的大环境下?我后来又发了一个正经的咖啡视频,你不会相信这两个视频的播放量差了一千倍。只要尝过一次甜头,我就不想一直这么默默无闻下去了。如果重来一次,我大概还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至少现在,我有海伦。”

“但‘火’真的是你的海伦吗?火只是个状态,它不应该是个目的啊。”江鹭昂忧心忡忡地问。

柳豪又一次笑了。他望着天,久久地不说话。江鹭昂也不说话,昂着脖子,看着柳豪。

最后,他等到了柳豪的回答。

“也许真是像你说的,我想成神吧。”

他们分别了。在这之后他们默契地断了联系,柳豪的账号还在发视频,内容退化到了江鹭昂来之前的样子,江鹭昂犹豫良久,终究没有关注。可能是因为没那么猎奇了,江鹭昂见关注和评论区稍微洋溢着些许不满。也不知道柳豪是怎么想的,也许他正在为失去的流量而苦恼。过了段时间,柳豪那边又传出黑料,说他和女粉丝之间发生了什么不纯净的关系,或说他在某次直播中发表了有争议的言论。他倒是借着这段坏名声又火了一阵。

虚名啊。江鹭昂想。柳豪为它疲于奔命,也终将为它而死。

之后果然柳豪死了,死于他的某个“挑战”。江鹭昂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他的账号被家人接管,依照他的遗愿公开了葬礼的地址,欢迎一切社会人士赶来遗体告别,直播或拍照更是百无禁忌。江鹭昂忍不住嗤笑他,连死了都想火,都拿来做炒热度的素材,但真到见了闭着眼的柳豪,他还是默默了良久。

柳豪确实是死了。他的尸体应该正在焚尸炉中燃烧着,血肉变得焦褐,然后变黑,像炭一样黑,比炭还黑,又变白,变绿,轻的顺着烟囱排出去,重的留在槽里。他死了,他的终结远比这燃烧要早。

但江鹭昂忽然又觉得他没死。他在网络上留下的痕迹还在,数不清的视频里的柳豪依然生龙活虎。视频的观众不会意识到这些是柳豪的音容笑貌——意识到又如何呢?这些视频还能保留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只要数据还在,柳豪就没有消亡。

消亡。对啊,物质不灭。组成他身体的碳原子,半衰期是5730年。而即便这些碳原子衰变了,衰变产生的氮原子也会继续存在下去。若要这么看,柳豪还能继续存在千年,万年,甚至万万年。他只是换了一种形式而已,换了一种不会磨灭的形式,换了一种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的形式。

江鹭昂抬起头。殡仪馆的烟囱排出一股浓浓的黑烟,乘着风,去到更高的地方去了。他周围的同龄人忙不迭地举起手机拍照,想要记录下这一刻。也许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们又为柳豪留下了一笔记录。

看啊。江鹭昂想。

他死了。它也成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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