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瀧奈已經在練舞室待了一週了。

雖然有乖乖從裡面出來咖啡廳上班，也有按時吃飯睡覺，但只要不是需要離開那個空間的狀況，瀧奈就幾乎是在裡面住下了。

千束雖然明白，瀧奈就是這樣一個會完全投入練習直到將技藝臻於完美的人，但扣除工作和生理之必須後剩下的六七個小時都完全泡在練舞室裡實屬過度，一整天下來一個人在內場一個人在外場，千束連好好跟瀧奈講上幾句話的機會都沒有多少，她覺得自己需要強烈抗議這一點－－說白一點，她的瀧奈成分不足。

星期天，下午五點，千束今天第四次打開練舞室的門，只見瀧奈仍然在對著鏡子校正自己的舉手投足。歡快的音樂自藍芽音響中流瀉而出，塞滿了整個空間，千束倚在門邊靜靜地看著瀧奈背對她認真地舞動肢體。

坦白說，雖然仍有些說不上的怪異之處，但光就舞蹈的再現程度來說，千束基本看不出來瀧奈現在跳的和教學影片中的有什麼差別。但畢竟是射擊姿勢宛如教科書一般的瀧奈，想必是感受到有什麼樣的差異吧……比如右手食指抬起的角度不對之類的？

－－真是太走火入魔了。

她對於舞蹈是不太懂啦，但舞蹈是需要這樣追求角度完全一致的東西嗎？更何況她們只是受託在咖啡廳聯合活動上稍微跳個舞炒熱一下氣氛而已，應該大部分人都並不是多麼專業的舞者、會要求成這樣吧？

瀧奈拼命練習的樣子看上去好像是要去參加什麼舞蹈界明日之星選拔賽之類的。

喀喀，以指節輕輕敲了敲玻璃門，瀧奈終於意識到有人闖入她的練習空間。她撈起運動毛巾，稍微擦拭自額前滑下的汗水，抬眸，指針正不偏不倚地指向五點，她跟千束約好要一起回家的時間。

有些遲疑，她總感覺她就快要發現那個讓她卡住的地方，她還想要再多花一些時間在上面－－昂起的目光碰在千束的的雙眼上，她歛下了眸。

「我收一下東西，很快就來。」她關上音響，將毛巾疊整齊。

02

車子停在近郊的關係，兩人差不多要徒步穿越整個繁忙的市中心才能抵達停車場，當然也是可以選擇搭乘公車，但千束笑嘻嘻地說天氣好就該多走走的關係……她們已經走了半個小時了。

是也沒關係啦，反正後頭也並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看著身側白金髮的女孩踩著愉快的小跳步前進，瀧奈望著藍藍的天空發呆。

她不確定問題在哪裡，但她確實強烈地明白自己跳出來的東西，跟那些影片中的舞者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就連上節目跳兒童體操的五歲小孩看起來都跳得比她討喜，問題到底在哪裡？

活動是要求要千束跟瀧奈兩人一起出場，因此千束當然也好好地練習了要表演的舞步，但對於瀧奈的舞姿洩漏出來的怪異性她們卻都無可奈何－－即使知道有些不對勁，卻都看不出問題在哪裡。拍子是對的、動作的切換也很流暢、力度很道位……有點像是你看著每天吃的蛋包飯，覺得它有些不對勁，卻又完全挑不出毛病的感覺，這種不舒服就這樣卡在喉嚨裡，不上不下。

不解決這個問題瀧奈連夜裡都睡不好，糟糕的是她連問題出在哪裡都毫無頭緒，遑論要嘗試解決它。

「有時候一直埋頭苦幹反而會看不到其他東西唷，就稍微放下它切換一下注意力如何？」

千束拍拍瀧奈的肩膀，唇邊掛著的是激勵的笑容。瀧奈左思右想，距離表演只剩下兩個禮拜的時間，她實在不認為這是可以讓她悠哉切換注意力的時候。但……既然連續七天的高強度練習也抓不到問題，那說不定照千束說的，稍微放鬆一下反而會比較有效？

抿脣，她頷首，那好吧。

好耶，而終於成功說服瀧奈稍微放下這些換換心情的千束握拳，擺出小小的勝利姿勢。

「那我去買個喝的！瀧奈要什麼？咖啡？茶？果汁？」千束指著不遠處兩人的飲品愛店，瀧奈垂下眸，略一思索。

「紅茶好了。」

「喔齁，微糖？」

「嗯。」

「千束牌外送收到訂單了－－」

千束快步離開現場，奔向對街的飲品店去了。瀧奈在一旁的花台上坐了下來，腦中停不下來的是那聽到有些厭煩了的樂曲聲音，最近實在聽得太多，要將這些旋律趕出腦海大概都會是個問題。忍不住又在腦內重播舞步，先是邁出一腳、做一個迴旋、跳步、然後等待三拍，一、二、三－－

「一、二、三！」

不知道從哪傳來的喊拍聲音與她腦內的拍子剛好疊上，瀧奈扭頭望向聲音來處，只見側邊的巷弄中正有幾個年輕人正在排練舞蹈。

「齁漢克你真的每次都會慢一拍欸！你把我喊的拍子當耳邊風喔？」

「明明就是你喊的拍子太快了好不好？快得像是要趕廁所欸？」

「最好是啦，其他人都沒問題，就你每次都會慢一拍齁！」

稍稍側過身，瀧奈望著六人團體在嘗試將所有人的舞蹈拉到同一個拍點上。六人有男有女，年紀大概也就大學左右，一身街舞的打扮相當顯眼。因為爭辯的關係，瀧奈輕而易舉地找到了被喊做漢克的男孩，褐髮的小個子。

她原本以為被喊做漢克的男孩是隊伍中扯後腿的人，音樂下，六人開始舞動時她才發現漢克竟然是站在C位的那個。慢一拍還能當C位？還是是那種只有一開始站在中間，之後就會隨著大家交換位子被轉到邊邊去的那種角色？

切入副歌，六人這次總算整齊劃一地動了起來，漢克的動作和其他團員比起來似乎並沒有特別厲害……瀧奈盯著他們流暢地走位、切換扮演的角色，但通常沒過幾個小節漢克又會流動回中間位置，所以他是名符其實的核心？

瀧奈想要看出漢克之所以能站在中間的理由，但卻找不到一個明確的原因。不管怎麼看，漢克右邊的男孩都比他更有力道、左邊的女孩更有韻律和節奏感，後面則是……嗯，長得更好看。如果要說的話就是……漢克的舞蹈有種讓人無法挪開視線的魅力……但到底是為什麼呢？漢克跟其他人的差異是什麼？

「您的外送員已抵達，將－－啊，在練舞啊？」

千束捧著兩杯飲料回到瀧奈身側時瀧奈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靠近，這顯然是很不尋常的，瀧奈向來對於他人的存在有著相當的敏感度。順著瀧奈的視線看過去，才注意到幾名正在練習跳舞的年輕人。將吸管戳進封膜，啵，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最喜歡的哈密瓜汽水－－這在夏威夷可很難買到，是只有這間飲料店才有的夢幻逸品－－和瀧奈一同安靜端詳幾人的舞姿。

最後一個音符結束，舞團向周邊停下腳步觀看他們練習的人稍稍點頭致意，漢克更是跳到前頭，又向路人們表演了一段即興的地板動作，惹得觀眾一陣愉快的驚呼。甚至有人向漢克拋去了罐裝汽水，表示是給精彩表演的一點慰問。

「齁齁，褐色頭髮的男生是個天生的舞者呢。」

千束下了結語，瀧奈不禁點頭同意，漢克簡直就像為舞蹈而生……漢克的祕訣是什麼呢？如果直接去問他會得到答案嗎？

03

她如果有這個美國時間，好像應該拿來再多練習兩遍那個跳不好的舞蹈，瀧奈盯著自己手中捧著的塑膠小碗茫然地想著。為什麼這種時間自己會在這裡，旁邊還坐著兩個看上去不到八歲的幼童？

瀧奈、千束、金髮男孩凱恩跟黑髮女孩琳，四個人、兩大兩小，圍繞著野餐墊中間的塑膠餐具、各佔餐墊一邊地坐著。瀧奈捏著手裡的塑膠碗，有些不知所措，她不太確定自己現在該做什麼……悄悄抬眸，千束正忙碌地用樹枝將塑膠碗中的空氣白飯啊姆啊姆地全扒進嘴裡。

……被她吃得好像真的很好吃的樣子。

金髮男孩看千束吃得這麼香，頗有點龍心大悅的模樣，他挺直身板，抓過了擺在中間的塑膠小飯匙往千束的碗裡使勁地添了兩匙空氣白米，「老婆你要吃飽一點喔，這樣才會健康！」

「哇，謝謝老公，你對我最好了！」

千束將捧著塑膠小飯碗的雙手高舉過頭，幾乎是在接受皇上賞賜，瀧奈冷眼旁觀。

莫名地有點不愉快的感覺。

說到底，事情是怎麼變成這樣的？瀧奈記得他們剛剛還走在往停車場的路上，然後……噢對，她們在路上被琳攔下來，說是扮家家酒四缺二，要請她們替補進來……然後她那個已經18歲、再兩年在日本就可以合法飲酒的搭檔就興奮地答應，接著她們就被帶到了沙灘一角鋪著野餐墊的位子上，被分配了角色－－

琳不滿的眼神灼燒她的衣角，瀧奈想起來自己似乎在這張野餐墊上有個管很嚴的老婆，只好配合地撈起樹枝跟著扒起空氣白飯，說起來為什麼千束會是那個孩子的老婆？這年齡差也太大了吧？

「因為我們都一樣是金髮，所以我們有夫妻相。」

不知道是不是接收到瀧奈質疑的目光，凱恩煞有其事地說著，還往千束的方向湊過去，勾住了千束的臂膀。千束向來很擅長應付小孩子，對於這種事情是既得心應手也不往心裡去，她任由男孩勾著她，寵溺地輕揉凱恩的頭，「嗯嗯確實是相似的金髮呢－－」

瀧奈擰起眉，在她眼裡，千束那淡金、接近白色的髮色跟男孩那頭正宗的燦金是完全不一樣的東西－－千束的髮色在陽光下會透著虛無縹緲的透明感，跟在光線下會反光照瞎其他人眼睛的燦金色哪裡一樣了？

雖然要說的話，跟黑髮比起來是確實更接近一點……「瀧奈姊姊也是跟我有夫妻相啊！」琳不甘示弱地也抱住了瀧奈的手臂，黑軟髮擦過瀧奈的皮膚，勾起少許癢意，「而且跟你們的相似度更高！」

「來，老公！多吃一點！」用塑膠叉子將樹葉插進瀧奈的碗裡，還用力甩了幾下才成功讓卡在叉子上頭的樹葉落進碗裡，「你要吃飽，升官發財讓我們一家子有好日子過喔！」

瀧奈盯著碗裡那幾片枯黃的樹葉，愣愣地點了點頭，「啊、嗯……」

對面當然也不甘示弱，凱恩將身子探出野餐墊，抓了一大把沙子全撒在千束的碗裡，「老婆你只要顧好家，我下個月就當主管了，我們就可以搬到紐約去了唷。」

「哇老公你好優秀！我們可以住在一坪要150美金租金的大房子嗎？」

「那當然可以！之後還要買有游泳池跟庭院的房子，來養狗！」

鄰居打得火熱，琳慌忙要跟上，她略一思索後抓起了野餐墊中間的塑膠雞腿擺在瀧奈的碗裡，「老公，聽說隔壁的先生最近快要升官了欸？你進公司也六七年了，應該也快要升主管了吧？」

「欸、呃、嗯，聽、聽說是有升遷的計畫。」瀧奈勉為其難地頷首同意，試著配合演出，殊不知她的反應讓琳顯得非常不滿，她大力搖頭，「瀧奈姐姐你要更投入去演啊！你這樣我們會輸掉的！」

輸掉什麼？瀧奈很困惑，她從來不知道扮家家酒裡面還有競賽的？

「重來一次！」

「啊、是。」

「老公你應該也快要升主管了吧？隔壁家的凱恩聽說年薪兩三千萬欸，我們家怎麼只有四百萬？」

咦怎麼內容好像跟剛剛的主軸不太一樣？

「回答呢！」

「啊、是，那個，我覺得凱恩的年薪應該沒有兩三千萬吧。」

「這不是現在的重點！你不要整天就想著跟別人比較！重點是我們家只有四百萬！」

「……可是是妳先開始比——」在接收到琳充滿殺氣的眼神時瀧奈抿脣，識時務地閉上了嘴，猶豫了下才又補上了台詞，「……主管說我表現很好，下個月就可以升職加薪。」

琳仍然緊盯著她，沒有要輕放的意思，瀧奈左思右想，她真的很不擅長這種事情啊，還要說什麼？怎麼沒有腳本可以看？剛剛凱恩他們是怎麼做的？「……等升職加薪我們就、就去俄羅斯旅遊？」

「人家比較想要去法國。」

「我倒是比較想要去德國。」千束不知道在旁邊插什麼嘴。

凱恩倒是反應很快，或許是常玩扮家家酒，對於可以安插的對白和劇情是滾瓜爛熟，他立刻接上了話頭，「那這樣的話在搬去紐約之前我們就先去德國旅行兩個月吧！」

「哇好開心，老公最棒了！」

瀧奈跟琳望著千束和凱恩一搭一唱，好一會兒後琳站了起來，轉了轉肩膀、略顯老氣的鬆鬆筋骨，「唉，早知道就選千束姐姐當搭檔了。」

看著琳一臉這人沒救的表情，再看看跟凱恩玩得很好的千束，瀧奈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她忽然想到，在舊電波塔的時候，真島也說過不需要自己。

04

瀧奈已經沉默地走了十分鐘的路了，不管跟她說什麼她都只會嗯、嗯、嗯，只要腦袋沒撞壞的人都知道她心不在焉……千束當然知道瀧奈在介意什麼，但說到底，小孩子就是這樣，講話很直而且完全不知道顧慮其他人的心情，瀧奈在日本也沒少陪幼稚園小孩玩，她應該很清楚不是嗎？

「瀧奈你不用在意啦，小孩子的標準本來就很隨意，要符合他們的標準很難啦。」

撞了下瀧奈的肩膀，她蹭到瀧奈身邊，探出頭，邊說邊觀察著瀧奈表情變化。而這句安慰顯然並沒有安撫到瀧奈受傷的心靈，她仍然是咬著唇，一語不發地埋頭向前快步走。

千束感覺有些棘手，鬧彆扭的瀧奈向來很難安撫。唔嗯嗯嗯嗯……皺著臉思索著該說什麼，她勾上了瀧奈的臂膀，「而且小孩子性格本來就陰晴不定，我以前也被罵過說千束姐姐都不按照規矩演喔？」

瀧奈的雙脣依然是抿成了一條不愉快的直線，表情毫無反應，就連到底有沒有聽見都不是很確定。

「瀧奈－－」

「……反正我就是舞也跳不好、戲也演得會被小孩子嫌－－」

「－－瀧奈。」

瀧奈乖乖噤聲，她知道千束不喜歡她說這些喪氣話，但是有什麼辦法？跳舞上她基本上能做的都做過了，她甚至還找了街舞老師來幫她揪錯，殊不知老師不但看不出問題還只想著要跟她要聯絡方式，而現在還被小孩子嫌扮家家酒的技術很差？

瞥了眼在她身側一臉若無其事地走著的千束，瀧奈想到剛剛凱恩一直反覆地喊她老婆心下是越加不滿。雖然、雖然她確實是還沒有給千束答覆，但千束無論如何也不會變成他老婆吧？

她當然知道自己現在並沒有立場去對千束和千束的人際關係多做置喙，她還需要一點時間去釐清自己的想法——而且跟一個小孩子計較真的很幼稚，但是她就是沒辦法做得那麼灑脫啊。即使給不出答案還是不希望她離開自己身邊、即使可能會拖累她還是希望她的搭檔是自己……但有時在一些似乎大家都能做得好的事情上卡關時她就會開始懷疑……

「……待在千束身邊的人是我真的可以嗎？」

「蛤－－？」

千束猛地拉了高八度音，誇張地發出質問，「等等等等等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瀧奈才忽地意識到了自己剛剛不經意間吐出了什麼話語，她摀住嘴，但此刻才要將話給收回去已經為時已晚。千束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將其從她唇邊挪開，紅眼睛逼近她的面前，目光撞在一起，「欸欸欸你不要想裝作沒事的樣子啊井之上小姐，妳剛剛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瀧奈抿緊唇，稍稍撇開了視線，就是不願意直接跟千束對上雙眼。千束這下感覺不公平了，之前還義正嚴辭地說絕對會在她身邊、叫她做好覺悟的人，現在竟然自顧自地覺得自己沒有用？想要幫她換搭檔？

她拽著瀧奈，硬是將人給拉到了沙灘上無人的角落去。按著瀧奈在漂流木上坐下，她緊挨著瀧奈也坐了下來，「妳之前不是還信誓旦旦地說不管我在哪裡都會找到我，叫我把妳訓練起來妳才不會死掉嗎？現在突然又在說什麼？」

「……」

瀧奈露骨地將臉瞥了開去，好像很有興致地注視著橫穿而過的寄居蟹。千束嘖了一聲，她當然知道，她當然知道瀧奈很好強、不喜歡示弱，也知道瀧奈跟第一印象不太一樣，意外地是一個在把煎蛋捲煎成克蘇魯魔物的時候會堅稱那沒有煎壞那只是「不夠成功」的孩子。

她並不討厭瀧奈這樣的一面，死鴨子嘴硬的瀧奈也很可愛，她是在理解這些的前提下還對瀧奈說出了喜歡的，不過這不表示她可以接受瀧奈有一些明顯錯誤的自我解讀還不容許她做更正。

扯著瀧奈的手左甩右盪，聲音拉得長長的，「瀧奈－－」

「瀧奈——」往上高八度。

「瀧奈——」又往下低八度。

瀧奈被她喊得無所適從，要當作沒聽到她又承受不住千束那質問的目光，要她說謊她又並沒有那個能力，百般掙扎後她輕輕嘆了口氣。

「……就算在地球的另一端，只要千束有需要，我也會去的。」

「啊、呃、好……謝謝？」千束被突如其來的宣言搞得有些困惑，她撓撓臉頰，道了謝，「不過我不會丟下瀧奈自己跑到地球的另一端去的，我們不是已經有約好——啊不對這不是現在的重點啦。」

瀧奈盯著腳尖，她本來就不擅長描述自己的想法，要在混亂的心情中去描繪這些情緒是更加艱難。

「我舞跳不好，也不會玩扮家家酒。」

千束雖然覺得這些實在是一些極致的小事情，不重要到了極點，但仍然扮演著絕佳的聽眾，嗯嗯的點點頭。

「沒有千束那麼好的體能跟視力、沒有胡桃的駭客才能、沒有瑞希的駕駛和讓人放鬆的能力、也沒有風希學姊那樣敏捷的身手跟領－－」

「啊風希的部分就不用了。」

瀧奈眨眨眼，被打斷了例句似乎讓他一下子忘記了自己要說些什麼。安靜了好一會兒，她才再次啟唇，嗓音低低地，帶著少許的緊繃，「我有時候覺得，比起我，或許其他人能跟妳搭檔得更好。」

千束不知道她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

「——不會讓妳差點從延空木上摔下去……不會被射中那一槍。」

千束盯著瀧奈瞧，她從沒想過瀧奈竟然將這些東西歸咎於自己的能力不足，什麼啊，之前不是才教訓過她說將他人的責任歸咎於自己是太過自大嗎？結果卻打算把她受傷的責任歸在自己身上？

瀧奈就是太認真了。

認真過頭。

她起身，用力伸了個懶腰，背著陽光，瀧奈看不清她的表情。

「瀧奈，會不會是一直在一樣的空間裡練習，才會看不出問題在哪？」

瀧奈愣了愣，什麼意思？

「在沙灘上跳跳看吧？」

05

被千束要求現場試跳，瀧奈顯得有些不知所措。她之前都是在練舞室裡對著整面的鏡子跳，現在要在藍天之下沙地之上展露舞姿……是也沒有不可以，就是有些彆扭。更讓她覺得介意的問題是，她們剛剛明明還在討論自己作為千束的搭檔夠不夠格，為什麼千束會忽然又把跳舞的事情提起來？

回頭瞥了眼千束，那雙紅眼睛裡是閃閃發亮的期待，她原本覺得千束是有什麼深意才會忽然提起跳舞的，現在她感覺不管千束真正的目的為何，都絕對參雜著想要看她在戶外跳舞的私心在裏頭。但是－－她確實很需要第三者客觀的視角，尤其千束那雙眼睛可謂不可多得。

……算了，千束……反正就老是這樣，她也早就習慣了這樣莫名其妙的節奏。

隨手將長髮紮起，在腦後束成隨意的馬尾，接著將藍芽喇叭往旁邊一放，她按下開關。腳輕點著拍子，一、二、三、四，人聲自小巧的喇叭中鑽出，在沙灘上拉出一長串的腳印，她隨著拍點邁出第一個舞步，驚訝於海浪的沙沙聲竟不影響節奏的認知。

答、答、答、答。

千束蹲在一旁，手托著下巴盯著瀧奈瞧，她當然是真心誠意地想幫瀧奈找出問題的，什麼私心，絕對沒有，NONONO。瀧奈在晴空之下的舞姿很有電影的壯闊感，通透、明亮，她不禁認為沒有人發現瀧奈、將她挖掘進演藝圈乃是藝能界的一大損失，恐怕是日本 1.257億人生命中最可惜的一個缺角－－扯遠了，她很喜歡瀧奈的舞蹈，但也不可否認，瀧奈的舞中確實似乎少了點什麼……是什麼呢？

動作標準、力道也很到位，如果需要表現出柔軟的身姿瀧奈的柔軟度也不是蓋的－－她想起上次她和瀧奈比肢體前彎，瀧奈不但可以輕鬆地雙手觸地，甚至還能將整個手掌都平貼在地面上－－簡直就不像是人類能辦到的動作，她想。

千束對自己的眼睛很有信心，正因為如此，她更是說不出瀧奈的舞蹈中少了什麼東西。

腳尖旋轉得很漂亮、延展的腰線很優美，力與美的結合很剛好，多一分則太多、少一分怎太少……不管怎麼說，幾乎已經是把舞蹈教學影片裡的動作如出一轍地複製了出來，還能有什麼問題？唯一的差別可能只剩下服裝不一樣了吧。

但那股不對勁的感覺卻是貨真價實的，就好像你打開了珍藏的茶葉罐，結果發現裏頭的茶葉雖然外表非常接近、喝起來的味道也很相似，卻並不是你心心念念的茶香那般……

千束歪著腦袋，又看了半晌，直到瀧奈感到有些過度尷尬－－自己一個人在沙灘上跳舞還被千束這樣專注地注視什麼的，她的人生中比這更讓人不自在的事情或許也舉不出多少了。她緩下動作，撥過額前的瀏海正想喊停，就聽見千束高聲地啊了一聲。

瀧奈於是真正的停下了舞步，探詢的目光拋向千束，而千束在眨眼間就從地上爬了起來。

「瀧奈我們來跳舞！」

欸？瀧奈很詫異，她連單人版本都覺得自己練不好，現在卻要跳雙人？但還沒來得及質疑，千束已經以不由分說的力道牽上了她。一隻手扣緊她的右手，一隻手則搭上了她的肩，瀧奈搞不太懂，這是什麼牽法？她們要跳的舞裡沒有這種姿勢，這好像也不是社交舞的標準起始動作？

她也不認為千束會什麼社交舞就是了。

藍芽音響沒有通靈到主人的混亂，自顧自地開始撥放下一首曲子，是 Walk the Moon 的 Shut Up and Dance。瀧奈跟這首歌不算熟，這首歌並不是他們這次預定要跳的曲子……瀧奈困惑了一瞬間，是了，因為她撥放的是千束的歌單，那會跑出她不熟悉的曲子是再正常不過。

千束沒有給她多想的機會，她稍稍施力，捏了下瀧奈的肩膀，「瀧奈你呀－－妳太僵硬了啦！你的舞蹈沒有感情喔！」

被掐的人反射性縮了縮肩膀，不明所以，「欸？」

千束大笑出聲。

「Oh don't you dare look back, Just keep your eyes on me」

（噢，不准移開你的視線，只准你注視著我）

她在瀧奈的耳邊呢喃，而後突然向前大跨步將瀧奈往後放倒，瀧奈手足無措，整個人身體的重量僅由千束那纖細的右臂膀支撐，非常沒有安全感。她想要大聲抗議千束的胡作非為，但準備出口的隻字片語在撞到千束那執著的台詞時又默默地嚥回肚裡。

「I said you're holding back, She said shut up and dance with me」

（我說：「你正在退縮」，她說：「閉嘴！和我一起跳舞吧」）

千束將人拉起，拽著她做了個漂亮的大迴旋，瀧奈根本不知道要怎麼跳，她又沒有學過這個舞步？她怎麼會知道什麼時候要邁哪隻腳？手該放哪裡？頭怎麼轉？視線要看哪？

她不知道答案。

她很擅長完成被交付的工作，但是叫她即興發揮？

「This woman is my destiny, She said oh oh oh－－」

（這個女人是我的真命天女，她說噢噢噢－－）

千束使勁拉了下瀧奈的臂膀，將人給拉進了懷裡，千束的身上有海洋跟陽光的味道，瀧奈走神地想著，而千束將她的額頭貼上了瀧奈的，她啟唇，低語，瀧奈，別想，只想著讓身體動起來，然後－－

「Shut up and dance with me！」

（閉上嘴，跟我一起跳舞！）

千束哼唱歌詞，她顯然是將歌詞給記得滾瓜爛熟，瀧奈沒說過她很喜歡千束唱英文歌時的那些咬字和發音，聽起來總是帶著俏皮與愉快。千束笑得很開心，就好像中了樂透頭彩一樣，瀧奈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像千束那樣自然地舞動起來，什麼叫做別想、只管讓身體動起來？她對於背誦和複製學習到的東西很拿手，但沒有答案的舞步？這不就跟叫她閉上眼睛去答卷子一樣嗎？這怎麼可能答對？

「瀧奈，妳要感受開心唷。」

在短暫的節奏間隙，千束還湊在她耳邊說一些不明所以的話，什麼叫感受開心？瀧奈皺起眉，她覺得她的腳踏的位置不對、手擺放的位置也不對，整個人的姿勢很卡、很不對勁，隨時都要出錯。

「妳要沉浸在裡面，沉浸在這種高亢的情緒裡。不要老是想著要跳得好－－」

不跳得好難道要跳得差？

「快樂是可以渲染的喔瀧奈。你看瀧奈，超－－棒的天氣，湛藍的天空、純白的雲、柔軟的沙灘跟好開心的我們－－妳開心嗎瀧奈？」

開心？

她開心嗎？

瀧奈隨著千束的引導擺弄身軀，腦袋有些當機。

她並不確定什麼叫做開心，以前從來沒有人問過她她的感受如何，在DA的時候情緒就像累贅，把它們全都脫掉才能過得最好。但是自從來到Lyco Reco，碰見千束，每天被千束拽著跑，她的日常被各種各樣的情緒給覆蓋。正面的、負面的、痛快的、舒暢的、焦慮的、掙扎的、痛苦的……她很喜歡跟千束在一起，很喜歡跟咖啡廳的大家一起笑，這種心癢癢的感覺就叫做開心嗎？

如果是的話，那，肯定是很開心的啊。

輕輕頷首，千束見狀更高興了，她讓瀧奈墊著軸心腳轉了兩圈，「那就用開心的感覺來跳舞吧瀧奈，跳舞應該要高高興興的喔瀧奈－－」

「Oh don't you dare look back, Just keep your eyes on me」

（噢，不准移開你的視線，只准你注視著我）

她們小小的談話略過了整段歌詞，又回到了主歌，千束依然是用那好聽的口音在唱著歌，瀧奈瞪著她那簡直不能更隨意的舞蹈，忽然感覺就算不那麼拘泥於肢體的角度似乎也沒有關係－－像千束那樣隨便揮動身體是不是也是可以的？不去在意教學所說的那些東西，隨著喜好來舞動身體是不是可以的？

她模仿著千束，嘗試著隨心邁出步伐，有些彆扭、有些不夠漂亮，但配合著千束，兩人在沙灘上轉出無數個圓圈。一圈、一圈、一圈，就像水面上的漣漪。夕陽西斜，兩人的影子在沙灘上被拉得長長的，而千束連眼底深處都閃著夜光。

瀧奈墜進那熱情的豔紅中。

「I said you're holding back, She said shut up and dance with me, This woman is my destiny」

（我說：「你正在退縮」，她說：「閉嘴！和我一起跳舞吧」，這個女人是我的真命天女）

兩個小迴旋搭配一個大的轉圈，瀧奈想像自己是千束手中的一顆陀螺，她瞇起眼，感受千束指尖、手臂彎曲的角度、感受千束的律動。她第一次隨心所欲地舞動肢體，意外的暢快，原來不去思考，單純地閉眼去感受也是可以的嗎？

「 She said oh oh oh－－」

（她說噢噢噢－－）

千束將她扯進懷裡，呼吸拂在她的頰側，她睜開眼，那對讓她挪不開視線的紅眼睛就近在眼前， 千束的眼底只映著她的身影，「——Shut up and dance with me！」

大汗淋漓，瀧奈第一次笑了。

06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跟著千束胡來的舞步亂跳一通，瀧奈感覺體力消耗地異常劇烈……千束是不是因為常常保持著這種莫名高亢的情緒，老是用盡全力在浪費力氣，所以她的體能才會這麼好呢？

「瀧奈剛剛那樣超棒的！有沒有一種拼圖終於拼對了的感覺？」千束咧著嘴角，興奮地詢問她的感覺。瀧奈又深吸幾口氣，稍微緩和了呼吸，才點點頭表達同意。千束十分滿意，她鬆開了手，小跳步與瀧奈拉開了兩步距離，輕鬆地在沙地上轉了兩圈，「瀧奈剛剛的肢體動作就自然多了喔。」

隨手將落下的瀏海撥到耳後，她笑嘻嘻地，臉上泛著少許紅暈，瀧奈不確定是不是因為剛剛的劇烈運動……但剛剛那樣子的運動量對千束來說應該不算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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