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琲世有一身強顏歡笑的基因，才沒讓現狀迅速惡化。

董香過於倔強的性格，讓她表面看不出身分曝光對她本人造成的打擊，只是一昧地想補償琲世，他還是有些擔心董香。一旦開了先例，對朋友放下戒心，董香就要面對那些不請自來的選擇，是繼續將其他人推下深淵，還是承擔起保護金木的風險，對她來說都是精神上的折磨。假設有喰種潛伏於他們四周，讓對方察覺到金木是知情的，後果將不堪設想。

次日，琲世便恢復原有的善意，作為董香最大的夢魘，他接下來的言行會嚴重影響到董香的意志。就算這次分手是由董香提出，他也不能就此劃清界線，要她搬離公寓。任由董香在外面破罐破摔，自行覓食，還不如放在身邊，防止她再次出格。

是共犯的精心策畫，還是發自內心的不捨，索性讓它們混為一談。既騙了董香，也騙了他自己。

至於她的校園生活，則繼續在意識形態前畢恭畢敬。

金木成為假面上的第一道裂痕。儘管很快就收拾好情緒、不再對他施壓，董香也不得不承認琲世的斥責，她的行為不光是拯救金木，同時也拖累了他的人生。

從董香的反應中，金木察覺這對兄妹正在經歷某種震盪。平時就不怎麼恭維的董香私下稱搜查官們為「亂咬人的瘋狗」，隨後又叫金木別被她帶壞，那只是種不可抗的血脈傳承。上位搜查官在陰錯陽差之下收養喰種，甚至將其送進學校，這比普通的喰種家庭更令人慌恐，不但會在校內掀起無止盡的猜忌與牽連，甚至會動搖CCG的信譽。

肩負著巨大風險的琲世，將壓力發洩在董香身上。

金木也逐漸明白，董香對琲世如此怨懟，不單純是長期受到搜查官的迫害。為了贖罪，琲世義無反顧地獻身於人體改造，從沒想過要陪董香走得更遠。即便董香矢口否認，用辱罵加以修飾，金木認為她對琲世的情感來到非常偏執的地步。

意識到琲世的讓步後，董香在與他相處時也沒那麼不安了。

這次她沒有離家出走，也不會惹是生非，有時還會讓琲世替她燙制服，相當誠懇地去演繹兄妹關係。

暑假即將到來，交際舞社內部正在籌畫暑訓內容、以及幹部交接，董香今年和搭檔參加了幾次小型競賽，共拿下兩塊銅牌，她一直收在小閣樓裡，直到今天才被發現。

「很厲害嘛——」

「還好吧，只是第三名。」

「有人替你們錄影嗎？」

「我不記得了，你快點下去，不要妨礙我打掃房間。」

「妳都很少跳給我看，真過分。」

「我沒興趣跳給你看，不好意思。」

去年送給她的聖誕樹被裝在紙箱，和裝飾品們一同收在角落。琲世下樓時問她要不要幫她把紙箱搬去儲藏室，董香拒絕了。

CCG要執行一場謀劃已久的討伐戰，遺書寫到一半的琲世上樓來看看董香，想獲取新的靈感，不由得想起她要在自己墳前跳舞的允諾。

琲世離開閣樓，回到書房。過去的遺書千篇一律，感謝他的上司與同僚，財產分別贈予CCG名下的孤兒院、救助ROS患者的醫療機構、以及當初那些被他的赫包奪取性命的孩子們的家屬。琲世其實有預留一筆錢給董香，今年每獲得一筆驅逐獎金就會從中撥一點過去，積累至今也快要三百萬了，他從未告訴對方。或許該來寫封留給董香的遺書，但除了那筆錢的帳戶，他並沒有任何想對董香交代的遺言。

傍晚，董香來到書房門前。她知道琲世肯定察覺到了，但他沒有出聲。自從那天起，琲世就不再與她分享自己的工作內容，因此她並不知道琲世在做什麼，無論是下班後又再度外出，還是值勤到隔日清晨，董香的身體總是被那扇由他推開的門擠壓、碰撞，這樣的幻覺突如其來，甚至會讓她從夢中驚醒。

董香敲了書房的門，過了幾秒，琲世替她打開。

「要不要喝咖啡？」

「好啊。」

「我泡好了，在餐桌上。」董香聞到了裡面的菸味，「你出來喝吧。」

「......那先放著，我待會過去。」

「再不喝就涼掉了。」

面對董香的強硬，琲世也不再推遲。他們來到飯廳，溫度果然不像是剛泡好的。董香拿著瓷杯在餐桌前坐下，琲世則去了客廳，像兩匹橫著湖泊各自飲水的孤狼。

她見琲世沒把手機帶來，也沒打開電視，端著咖啡一口接著一口，彷彿是想早點回到書房。董香放下自己的杯子也坐到沙發上，成功打斷了琲世。

「謝謝妳的咖啡。」

「想做嗎？」

「嗯？」

「做愛。」

「......這話由妹妹來說有點問題吧。」琲世並沒推開向自己靠攏的身體，「我可是妳哥喔？」

「沒關係，反正我不會生你的孩子。」

董香拉著琲世的手，繞過腋下，托著它去觸碰自己的胸。琲世也低頭回應董香的嘴唇，在短暫的試探中找到了開啟她的機關。他摟住董香的臂與腿，一路吻著抱回臥室。董香被放下來後就想挺起身去攀附他，但被琲世按了回去。

「我可以提要求嗎？」

「......你說。」

「我想看妳穿洋裝。」琲世撐在她上方，「妳不想要的話，可以拒絕我。」

董香默不作聲地推開琲世，她在起身後依然垂著臉，瀏海全滑了下來。琲世在等她表態，他想，董香可能在後悔剛才發起的誘惑。

這應該是她最討厭的遊戲了。

「是收在你衣櫃的那條新裙子吧？」抬起頭來的董香，如同一塊焦土，「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買的。」

在董香更衣時，琲世拿到音響的遙控，不久之前他灌了幾首艾瑞克•薩提的作品。這名享年五十九歲的法國作曲家恰巧去逝於一九二五年的七月一日，這件事，董香是不會想知道的。

她將脫下來的所有衣物疊好、放在椅子上，再將自己穿進琲世的愛好中。

這條珍珠色的束腰洋裝，讓董香看上去像十八、十九歲，而那雙裸足與剛散開來的長髮則保留了少女的初始。絲滑的綢緞早一步摩娑她的大腿及臀部，也立挺了乳尖。董香在Gymnopedie No.1的漣漪中重新回到床上。

這場遊戲是從她高一加入交際舞社後，由琲世編排、只屬於兩人的舞步。

她爬到琲世面前，以跪坐的姿勢，隨著重複而單調的旋律揚起手臂。董香即興發揮，以芭蕾默劇的手勢，講述一名悲傷的公主，被惡魔變成了天鵝，唯有得到真愛，魔咒方能解除。

她想博學多聞的琲世，能否認出這段來自天鵝湖的表演。但她也只是剛好記得這段，不存在任何關於解脫的心願，只是想取悅對方。

當董香拉下背後拉鍊，洋裝將要從肩上滑落時，琲世捻熄了菸，上前獵捕他的天鵝。

他隔著洋裝的綢繆去形塑董香，微微浮出的肋骨變成提高的腰線，沒有內衣的胴體逐漸失去人形。琲世用手指將她撬開，探尋藏於深處的寶物。早些時期，董香表現得像頭被扔進鋼琴曲中的困獸，既不識趣，也不優雅。現在她已然成為能從容滑進他臂彎的天鵝，輕巧地撥弄湖水，前進，退後，與他共舞。

在黑色的海床上，董香服從地張開蚌殼，反覆接納對方。將琲世嵌入心中，是如此痛苦。

「還是複合吧，不然太像炮友了。」

結束後，琲世替董香清理下體。她的洋裝還穿在身上，盡是兩人的汗水。

「好啊。」她不放過任何調侃對方的機會，「你是不是已經習慣有個固定床伴了？」

雖然分手不到半個月，琲世名正言順地單身了，董香想必對他多年前的放蕩耿耿於懷吧。

「我早就說過喜歡妳了，不肯相信就算了。」

「……但你不信任我，連外宿都不願意通知我，害我一直在擔心。」

「那又怎樣，自己的身分都曝光了，還有心思關注前男友。」

董香抓起打結的保險套朝他扔去。

「真受不了妳，要是這麼想知道我的行程就來問我啊。」

「你是故意隱瞞的。」董香賭氣地轉過身，「我就是覺得很難過，你不在家的晚上，我都沒睡好。」

琲世不免感到心虛，的確是在迴避她，想不到董香會如此露骨地說出來。他拉起董香的手，讓她面朝自己。董香這次倒是沒哭，毫不退卻地怒視他。

「明明這麼愛我，還想甩掉我，妳的性格真是惡劣。」

「要你管。」

青桐樹竊取Qs的屍體，複製技術，近年來已成功培養出另一體系的獨眼，在CCG內部算是半公開的秘密。而他們這次要展開攻堅的目標，就是敵方獨眼盤據的「二十四區」。

對策Ⅰ課出動了一半以上的戰力，而為了防止青桐樹偷襲奎庫利亞，二十三區也同時調派數百名的搜查官前往鎮守。

被編入攻堅部隊的成員們都將深入至地下五公里的「中層」，那裡將會遇到許多潛藏於二十四區的喰種。平時只有零番隊會追蹤到那麼深的地方，大多數的搜查官都是第一次進入該區。總共有六個部隊，先行隊，第一隊，第二隊，第三隊，零番隊，以及全由Qs組成的特別作戰班。

根據對策Ⅱ課的敵情分析，那裡的喰種依舊不是青桐樹的主力軍，不排除首領前去增援的可能，藏匿於中層的獨眼喰種高達三十多人，而一般喰種約在兩百人左右，其中有五名獨眼是S3班正在追蹤的目標，危險度均在SS之上。為了避免人力與庫因克被無謂消耗，一旦遭遇任何獨眼都要在第一時間向指揮中心報告。

本次作戰除了要驅逐獨眼，琲世身上還有一個任務。他作為特別作戰班的班長，自然是希望所有Qs都能存活。對他而言，這些人就像是自己的弟妹，曾與自己共同生活的不知、才子也在隊伍當中。

「媽媽！這裡好冷啊！」

「待會動起來就不冷了。」琲世把自己的手套脫給她，低聲向才子請求，「別在這麼多人面前喊我媽媽……」

「是，班長。」

「很好，米林一等。」

「才子，妳好像很久沒跟我們一起出任務了？」

不知也來到兩人身邊。他和才子都是第一次下潛至二十四區，一路過來不停地東張西望。而琲世上次來到這裡，也是六年前了。

「我跟你們說喔，現在八十三、八十四期的孩子們都叫我赫子魔術師呢！」

才子對赫子的操控力十分出色，想像力也很豐富，雖然同樣隸屬於對策Ⅰ課，才子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學院中教導新生代的Qs們。

「我去教課時也有聽別人談起才子，除了在前線作戰，妳也很擅長指導的工作呢。」

聽到琲世的讚美，才子在開心之餘，又故作煩惱地向他們撒嬌。

「其實我也在考慮要不要去當教官，但我又不喜歡背那一大堆理論，好痛苦啊。」

「有時還是要跑一下現場啦，不然階級會卡住。」

「我相信不知你在曉小姐的帶領下，很快就會趕上小六和瓜瓜的！」

「不要轉移話題。」

然而這段敘舊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就收到了Ⅱ課的指令，讓他們儘速與先行隊會合。

由於這次的性質特殊，除了幾項有效克制對方赫子的庫因克，特別作戰班的成員們皆以赫子作為主力。每人身上都攜帶著Rc活化劑，後援組也準備了讓Qs們現場補給的「燃料」，這次行動最終將會演變成喰種之間的廝殺，CCG才特意將戰場設在媒體無法到達的深處。

先行隊在清除通道上一部份的喰種後，同時遭遇五名獨眼。他們向指揮處報告有戰力上的落差，丸手果斷調動後方的特別作戰班。鈴屋率領的第一隊，以及宇井率領的第二隊都有獨自解決獨眼的實力，在一般情況下能讓他們自行應付，而第三隊中缺乏那種能扭轉局面的怪才，和先行隊一樣，需要特別作戰班的支援。

琲世與眼前這名敵人已是二度交手。

還是上等搜查官時，曾在一次任務中遇到對方。那時因為有其他人前來支援，對方立即選擇逃走，他們未能將其活捉。從對方赫子的變形程度來看，少說也增加了四個赫包。這裡僅僅是中層的入口，他們得速戰速決。

琲世獨自解決掉兩名獨眼，其餘三人由另外十四名隊員一同圍剿。除了位於迷宮彼端的零番隊，另外三個部隊同樣遭遇強敵。徹底制伏這五名獨眼後，琲世將現場交給不知，立刻帶著部分隊員前往第三隊所在的位置。根據無線電的戰況，第三隊已有五人死亡，三人失去作戰能力，目前還剩下三十人，與多位獨眼陷入苦戰。

普通喰種幾乎都被驅逐，但面對半赫者的獨眼，第三隊被打得節節敗退，等到琲世他們趕來時，死亡人數增至十五人。

將傷員撤離後，琲世向指揮處申請赫者化的許可，Ⅱ課分析各區的戰況以及目前現身的獨眼後，拒絕了琲世的請求。

「這個傢伙不需要你使出全力。」丸手向他說明，「第一隊和第二隊的進攻路線讓他們現在無法互相支援，那招要留到連他們都應付不了的情況再用。」

「……是，我明白了。」

這是琲世第一次將赫者型態投入到實戰，沒有任何研究人員在旁輔助，通道上也還有許多人，他不敢大意。

「但你小子想跟風弄個醜死人的盔甲，我是不介意啦！趕緊把他們幹掉！」

「是！」

特別作戰班的成員，並不曉得現階段的人工赫者，解放後的型態究竟會如何變化。

當他們目睹了琲世臉上長出一張渗人的紅色面具，赭色的鱗赫如鎧甲般覆蓋住他的肩頸與胸腹，身後鋒利而巨大的赫子，沒人相信他的體內還裝著一顆人類的心臟。

雖然渾身發燙，精神抖擻，他的意識還算清晰。比起大吼大叫、面目猙獰的對手，琲世的每一個動作都是冷靜而有效的，他讓其他人盡可能地遠離自己，獨眼們就像張開翅膀的野獸在互相撕咬，甚至打穿了通道。在經過多次的打擊與削弱後，琲世終於刺穿了對方的硬殼，徹底破壞赫包，他抓住敵人的後頸，在響徹洞穴的哀號中將脊椎抽了出來。

琲世丟下破碎的屍體，繼續朝著深處前進，只要有喰種擋在前方，他就憑蠻力挖出對方的赫包，撕爛他的腸子，扭斷他的頭顱，剝下他的皮膚，在這鬼影幢幢的黑暗中，他覺得自己的衣服全被血水浸濕了，沒有一處是乾的，突然患上相當嚴重的飛蚊症，無數的蟲子在他眼前亂竄，怎樣也無法驅散。

「媽媽！別再前進了！」

這時，身後突然傳來別人的呼喊，琲世還來不及回頭，就感覺到有人將藥物注入體內。

才子拿著Rc抑制劑的針管，注射在琲世還沒被赫子完全覆蓋的手臂上，他頓時癱軟無力，跪了下來，臉上的面具以及由赫子組成的盔甲，如同被風刮去的櫻花瓣紛紛散落。

跪坐在地的琲世被隊員們包圍，他意識模糊，嘴裡只有喰種的腥味，感覺不到他人的體溫，也聽不見無線電裡的呼喚。

「金木！看新聞了嗎？」永近興奮地將手機拿到金木眼前，「這次CCG派了一堆搜查官跑到地下，揪出許多獨眼！。」

「英，太近了……」

金木用自己的手機查詢，是今天早上剛發布的新聞。由丸手齋特等搜查官向媒體說明，CCG於兩天前來到地下五公里深的位置，對一個大型的喰種武裝組織進行圍剿，驅逐了數百名喰種，活捉十八名獨眼喰種，死亡與受傷人數為預期中的一半不到，可謂大獲全勝。

鈴屋什造特等搜查官、宇井郡特等搜查官，鉢川忠特等搜查官等人皆有優異表現，新聞中並沒有提到那個喰種組織的名字，也沒有具體的死傷人數，對於「二十四區」這麼神秘的地方，也是輕描淡寫。

「難得一口氣提了那麼多搜查官的名字，不曉得董香他哥，有沒有加入這次行動……」

「你可以自己去問她啊。」

「哎呀，這樣會不會讓董香以為我是刻意找話聊呢？」

「難道不是嗎？」

「才不是。」

坐在角落的董香全都聽到了，一字不差，然而她不想在教室公開討論CCG，於是裝作沒聽見。

她並沒看過那則報導，琲世在家也沒和她多聊，僅僅是以「一次順利結束的任務」帶過。但董香沒能從他身上感受到該有的滿足和放鬆，面對她的關心，琲世苦笑稱自己沒怎麼幫上忙，只是一個扯後腿的。

對他們而言，這件事也就到此為止了。現在更令董香在意的，是近在眼前的明天，她該如何度過，十七歲的生日，同時也是遇見琲世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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