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似乎发生了脱轨事故，不过千束家的夜晚依然相当平静。洗完了澡之后换上一身白睡裙的千束趴在床上，好奇地望着床垫上洗过头之后放下了刘海，看起来就好像一下子恢复了女儿身一样的清月：

“在刷什么？油管？”

“嗯…”穿着黑色真丝睡袍的清月捧着手机侧躺在床上：“…在看之前的脱轨事故。”

“哦…脱轨‘事故’啊。”千束嘴角带着颇有深意的微笑凑到清月身旁。

“只是新闻报道上的说法而已——实际上多半不是事故…我去过现场了，一股黑索金和无烟火药的味道。”

“是吗…大概又是DA的话术和舆论导向在起作用吧。”千束静静地窝在清月的被单上，显得没什么精神。

“…现场有血的味道，而且很多都是年轻女孩子的血…大概死了二十多个莉可莉丝吧，十有八九是炸死的。否则，按照电车月台到地面的距离，没有足够的尸块的话，没法形成那么重的血腥味。”

“…知道得真详细。”

千束依然平静地趴在清月身旁：

“来这里之前，小月到底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的啊…”清月苦笑起来：“学生，修理工，歌手，记者，清洁工，厨师，还有职业军人…基本上除了援交以外，已经什么都做过了。”

“哦…好厉害。”

“没什么好厉害的。过去我待的地方都不怎么太平，都没什么人在工作，只要稍微花点心思的话，基本上怎么都能找到工作。”

“可是后来，小月还是变成了那些人的老大？”

“是啊…因为某天我突然觉得，人还是得有点梦想的。”

清月有些无奈地微笑起来，收起手机放在一旁：

“所以我们才最终建起了世外天国，让大家能一起直接为了自己向往的东西努力。”

“嗯…那确实不错呢。”

“怎么啦，要一起吗？”清月回头瞥了她一眼。

“我就不用啦…”千束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不然到时候会很麻烦的。”

“到时候是什么时候？”

“没什么。”说着，千束裹起被子把清月与自己卷在了一起：“睡觉吧。”

“不关灯吗？”

“呃呜…”

千束不情不愿地挪出了被窝，关了灯，瞪着趁机独自裹好被子装死的清月看了半天，气呼呼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她随即觉得自己的行为确实有些不对劲——她们俩才认识两三个月，自己怎么就已经一门心思地要和别人一个被窝了？确实不对劲。

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她又说不上来了。

就这么一个人胡思乱想着，千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与此同时，波斯湾上空。

夜空下，一架通体漆黑的波音747-8在万米高空平稳地巡航着。它夜空般深邃的涂装在精心保养与无云的晴空下显得格外光洁，翼尖与尾翼上细小的金丝勾花在头顶的星空与两侧航行灯的闪烁下闪闪发亮。

忽然，另一道航行灯渐渐地从天边逼近了。那是一架翼展不到十米的小型水上飞机。它以通常飞行而言已经称得上危险的速度顺滑地接近到了客机正下方仅仅数十米的位置，与其保持了相对静止。

紧接着，这架看似普通的波音747机腹接近尾翼处忽然打开，几乎与机身等宽的舱门灵巧而精准地折叠数次后向内收起，露出了其中灯火通明的大型气闸舱与一系列绞盘舷梯固定吊臂等特殊设备。

在一阵精简的自动化无线应答流程过后，747气闸舱内的三支吊臂向下放射状展开，而吊臂中央的绞盘则放出了一道带有减速伞的，军用空中加油软管般的引导索。下方保持相对静止的小飞机随即自中央翼盒正上方弹出固定钩，干脆利落地与引导索完成固定。

接着，本就因为大幅采用复合材料而格外轻盈的小飞机随即在引导索的牵引下平缓地进入了预定位置，随即与吊臂完成了固定。有吊臂承载其重量后，小飞机随即启用机翼中内藏的液压系统，将大半机翼向后折叠收起，在吊臂的作用下进入了747的机舱中。

看到这里，坐在747顶层客舱内的正装少女就随手关掉面前的显示器，回头瞥了一眼舷窗外刚刚替自己提供了视野的那架带着副油箱与对空拦截装备进行护航的F-16战机，从深灰色的柔软布面沙发上站起身来，准备去和刚刚抵达这里的人物打个招呼。

毕竟，那也仅仅是今夜造访这家空中集会所的几架私人空中摆渡车中的一架而已。

片刻后，747-8‘空中集会所’机尾附近，机库区域正上方。

容纳空中摆渡车的微型机库的正上方，是一条宽度两米，两旁布置着面向机库的透明窗口的洁白过道。尽管其外表覆盖着纯白的聚合物材料，不过由于通过私人摆渡车来访者都需要穿过这条过道，故而也有着红地毯的别名。

在金发少女闲庭信步至此的时候，下方的吊臂已经将与机身其余部分脱离开来的加压客舱从机库内小型摆渡飞机当中提了出来，并且随即将其安放在了机库末端的升降机上。

在升降机的运作下，加压客舱很快上升到红地毯过道正前方停稳。伴随着一阵细碎的嗤嗤作响声，升降机平台周遭完成了加压，客舱舱门伴随着过道耐压门一同缓缓打开。

客舱中从容走出的，是一位身材高挑，容貌端庄的金发女郎。她面容姣好仪态优雅，当季流行的衣裙搭配着那副不输职业模特的身段，显得高雅而不失和谐。

只不过，她身上的衣裙包包皮鞋也依然属于路易威登与爱马仕这类相对常见的品牌。虽然与少女身上做工精致细腻却看不出来历的定制装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小七倒不至于就此看不起对方——毕竟她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也是职责所在，需要维持这样的形象。

安东尼娅·‘金雀花’·昂茹，法国绍莱出身，伦敦政经学院2015届文学学士，毕业后又在剑桥进修古典学，据说祖上是真正的安茹家贵族，而如今在机关的职责则是公共关系。

虽然亚兰机关许多时候都自命为慈善机构，不过亚兰不同于世上大多数信奉所谓普度众生之流的庸碌慈善组织，这里信奉的是彻头彻尾的精英主义，故而绝不会有捐款之类，而是以鼎力协助少数天才为其根本信条。

由于这方面的理念貌似与普世价值相左，像安东尼娅这样能与各发达国家的精英阶级进行有效沟通，拉拢到支持者的社会活动家也是机关当中重要的一份子。

看在这层关系上，小七还是冲她礼貌地微笑了一下的。

“…是你？”对方则有些讶异地蹙起眉头：“你不是在日本活动吗？找我又有什么事？”

“我只是听说你或许有办法找到一片适合用来建造第三类设施的地方。”

“啊…你指希农那个子爵准备捐出来的封地？”

安东尼娅愣了一下：

“但那地方在城乡结合部，周围居民密度不低，第三类恐怕是没戏唱的。”

“我知道，所以我只是保险起见才叫了你来——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就不麻烦你了。”

这时候，过道的玻璃窗下，原本停在机库中的摆渡机已经重新完成组装放飞了出去，为另一架新来的采用红白涂装的摆渡机腾出了位置。

小七对安东尼娅说的是实话。这次的与会者，除了昂茹小姐之外，还有东非最近发动政变后独立出的蓬巴共和国的领袖亚丹·卡马乔，以及郇山隐修会密书库的现任大司库。

纵然安东尼娅向来自诩交游广阔，这两位就算放在她认识的各路名流之间也同样称得上是重量级。

譬如蓬巴这位新任大统领阁下，就是在十年前发现蓬巴岛上的丰富石油与稀土矿藏时毫不犹豫将其瞒了下来，又藉由暗中开采加工以养精蓄锐，并在去年最终一举发动政变，将蓬巴岛独立出来建国的猛人。

至于这位密书库大司库虽然乍一看似乎档次低了一点，但实则不然，往年别件项目上就数密书库花出去的钱最多。虽然在近期许多小说电影之类的描述中，隐修会整体上似乎仅仅是个幌子，然而无论名义真假，密书库花出去的钱却是实打实的。

就算在亚兰机关内部，这两个人也是以主观能动性极强而出了名的，以至于安东尼娅在与他们坐到一张会议桌前的时候就感觉，自己这次大概是没什么机会参与的了。

在听说这次的项目有关国防军工的时候，卡马乔大统领阁下就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这位身材健硕的黝黑汉子身穿着米白面料红酒色锦缎勾边的定制礼服，看起来相当气派，毫无疑问得益于蓬巴如今的采矿所得。

为了保住这份来之不易的牌面，他多半将不计代价。

而另一方面，身穿一件黑色条纹正装，看起来完全像个年轻商人的大司库则对于更加偏向技术性说明的内容展现出了浓厚兴趣——尤其是在幻灯片上描述到或许可以使人宛如拥有念动力般隔空取物之类时直接表示愿意提供试验场地，非常爽快。

愿意对于这种近乎巫蛊之术的玩意展开投入的宗教组织，安东尼娅觉得这整个世界上大概也就密书库这么一处了。

望着桌边只是托腮盯着桌面上相关文件的安东尼娅，小七渐渐地微笑起来：

“昂茹小姐，你好像没什么兴趣。”

“是啊——这次的研究有些超出我的理解能力了，抱歉。”

安东尼娅直白地点点头，心中的烦躁有些难以抑制地自她优异的涵养下渗了出来：

“说到底，我们究竟为什么要研究这种超能力一样的东西？”

“这还为什么？！”旁边的卡马乔总统惊愕地瞪大眼睛：“你说的这…东西，这种力量，它能让士兵同时用上三把AK步枪射击，这难道还不够吗？”

“总统先生所言极是。而且，如果我没听错或记错的话…”

说着，金发碧眼的大司库露出极有耐心的微笑。他示意了一下旁边荧幕上的幻灯片：

“…麻烦请回到第23页，‘认知与触觉’的相关解说。”

站在讲坛旁的小七点点头，随手翻到了排布着四幅示意图的第23页。

而大司库则随即站起身来，指着上面的示意图：

“你还不明白吗，昂茹阁下。这种力量…它不同于触觉，听觉，视觉或嗅觉这样我们与生俱来的普通感官，它是一种全新的感知外界的方式——或许称之为第六感也并无不可。它将从根本上改变我们的心智，让凡人得以接近圣灵的领域…这是非常伟大的事业。”

“而…你们觉得只要有了场地和资金这事就能成？”

安东尼娅·昂茹表情复杂地望着面前这两个居然能对此全盘接受的家伙——她觉得自己和他们俩中肯定有一方是疯了。

“哦，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了。”

卡马乔总统会意地微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

“这样的研究如果在其他发达国家进行，势必会遭到多方审查…但我们蓬巴的政府不像典型的欧美帝国主义者那样迂腐。若是如此…像大司库阁下所说的一样，‘伟大的事业’，我们也是可以很通情达理的。”

“啊，这么说来总统阁下是愿意提供场地了？”大司库显得很高兴。

而卡马乔总统则微笑着点点头。

看着俩家伙这副仿佛获取第六感与超能力指日可待的模样，安东尼娅已经完全失去了发表任何看法的兴趣。她默默地望着两人热络地与小七敲定了交付与长期支援上的细节，又目送他们乘坐各自抵达的摆渡机离开，坐在桌前有些不知所措。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是在耍他们，是不是？”说着，小七悠哉地坐在圆桌前。

而安东尼娅则只是有气无力地哼哼了一声——别人她不知道，不过小七过去可是曾经从身到心狠狠地玩弄过她一通的。虽然事到如今她不至于记恨什么，却也没兴趣再在这个恶趣味的坏女人面前维持自己的伪装了。

但紧接着，她就听见小七轻飘飘地嘀咕了一句：

“右手边的贴身口袋里还放着3片冈本超薄，也不知道恶趣味的究竟是谁。”

“啧——别想唬我！”安东尼娅恶狠狠地剐了她一眼。

“白色蕾丝内裤呢…嗯，品味比过去好了不少呀。”小七只是平和地望着窗外。

“什——”

望着在自己怔住的同时笑嘻嘻地回过头来望着她的小七，昂茹小姐惊愕地张大了嘴：

“——你这到底是…呜？！”

话还没说完，她就感觉自己裙下的内裤忽然被什么凉丝丝的东西轻轻掀起了一点儿，忍不住惊恐地夹紧双腿，原本洁白的脸蛋顿时羞得通红。

“只是一点初步的成果罢了。”

说着，小七随意地摆了摆手。

一只胶卷盒大小的黄色药瓶伴随着她的动作突兀地浮现在安东尼娅面前的桌面上方，随即啪嗒一声落在了桌上，十几粒乳白色的半透明胶囊在其中发出沙沙的轻响。

“别误会，只是看在你比那两位绅士稍微难说服一些的份上，给你个试用装而已。”

望着安东尼娅迟疑的模样，小七只是微笑着站起身来，走到了门旁：

“至于接下来怎么做，就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了。”

当安东尼娅犹豫半晌过后拾起那只药瓶的刹那，她忽然听见身后的舱门口传来了一道呼呼的轻响。当她回头看去的时候，原本站在门口的小七已经消失不见，只剩几缕月白色飞絮在原地飞旋，洁白得不像是这个世界的造物。

小说相关章节：鸢尾进动